20、凶宅
"你們稍等一下"。喝完酒的侯丙魁聲音更加沙啞,在這樣寂靜的晚上顯得有些陰森恐怖,就好像喉嚨被人割去了,只好從胸腔里往外發音。他向自己的住屋走去,在身上摸了摸,一陣鑰匙嘩嘩的響聲過後,那扇小門吱呀一聲開了。又過片刻,窗戶亮起來。那燈可能只是一個45瓦的小日光燈,透過窗戶散發著模糊昏黃的光。
侯丙魁把剛才在飯店吃剩的酒菜以及土坤送他的兩瓶酒放在桌上,幸福地打了一個酒嗝兒說:"你們,等一會啊,等會兒我給他們辦完事兒咱接著進行。"侯丙魁煞有介事地沖酒菜揮了揮手。再出門時,侯丙魁沒有落鎖,那燈依然亮著。
"走吧。"侯丙魁說著舉手晃了晃,他的手裡多了一把三截長的手電筒。"咳,呸",侯丙魁很努力地咳嗽一聲,一口濃痰飛出去老遠,儼然他就是這個學校現在的統治者。雖然喝了不少酒,但侯丙魁頭腦並不糊塗。
"我,我在這學校生活快40年了,這裡那個地方有老鼠洞,那個地方有黃鼠狼我都清楚。"說話時侯丙魁的舌頭已有些發直。
三個人穿過長滿荒草的籃球場,快走到大廟小院月亮門時,侯丙魁突然低縮了身子壓低聲音說:"咱們進這個院里要小聲一些,別讓白軍儒的老婆發現,讓她知道我帶你們來我就不好交代了。聽到沒有?"
土坤和阿萍點點頭。
三個人輕手輕腳進了大廟小院,侯丙魁並沒有馬上去開葉蓮老師的門,而是用手示意土坤他們先別動,自己躡手躡腳往紀桂香住的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像幽靈一般消失在牆的拐角,片刻又返回來,低聲嘿嘿笑一笑說:"那老娘們兒睡了,屋裡沒有亮燈。"說著摸出那一大串學校的鑰匙,左翻右翻,半晌總算找到一把碩大的青銅鑰匙。侯丙魁走上台階,去開葉蓮老師的門。因為長年沒有開啟,鎖眼兒已經鏽蝕。侯丙魁開了半天,又把鑰匙拿出來,低著頭躬著腰往鎖眼裡呸了兩口吐沫,再插入鑰匙,鎖左扭右扭終於喀嘣一聲開了。
土坤輕推開侯丙魁,迫不及待地第一個走進去,撲面是一股乾燥的灰塵氣息使他嗓子眼兒發癢,他急忙咽了一口唾液才沒有咳嗽。侯丙魁把手電筒遞給他說:"小夥子,別拉燈,用這個傢伙吧。"
土坤慢慢地往前走,電筒的光如利劍一般,將室內的黑暗劈開。他轉著手電筒,把屋裡緩緩地看了一遍。終於來到這裡了,在這個房間里,土坤曾看到他平生最恐怖、最痛心的一幕,一個漂亮的英語老師穿著潔凈的白衣,高高地吊在樑上,腳下面是一隻被踢到的方凳。土坤想象著葉連老師如何搬來方凳,如何脫了鞋子,小心地站上去,如何把自己的下頜輕輕抬起,然後放進那個弔掛下來的繩套里。是什麼讓她對這個世界如此絕望,決定一走了之?她美麗的纖腳奮力把凳子踢倒,成長了二十多年的生命就這樣結束了。葉蓮老師臨終仍想保持著自己的儀容,所以她特意挑選了表示自己乾淨如雪的白色衣服,還穿著素凈的白絲襪,一塵不染。
可是人已經死了,冰涼冰涼的身體,再也不可能有微笑,有溫度,有愛有情……
腳下踩著的都是書,站在屋的中央,土坤有一種莫名的衝動,他閉上眼,聽見自己心怦怦狂跳。葉蓮老師掛著的身體就在那裡。他仰起頭,用手電筒晃了晃。頭頂就是一根支撐著房間粗碩而結實的正梁,由樹而成梁,支撐著這間百年的老房子,但它竟成了兇手,或者說是一個幫凶,因為它給葉蓮老師選擇死提供了條件。葉蓮老師如何把繩子搭到那樣高高的樑上去呢?假如沒有這根梁?美麗如花的葉蓮老師還會選擇這樣的死法嗎?
作為一個恐怖小說作家,土坤無法說清楚自己是否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和靈魂。然而,此時他不能不在心裡默默地祈禱:葉蓮老師,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你的學生來了。你在另一個世界還好嗎?這些年過去了,你在另一個世界里有沒有感到孤獨?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通靈,死去的人可以和活著的人交流通話,葉蓮老師能告訴我,你為什麼突然間要選擇以上吊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為什麼要死?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現在就請顯身吧!我願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這裡多年沒人進來過,你們是第一次。"侯丙魁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低啞著嗓子說,從他嘴裡噴出的濃重的酒氣很快氤氳了整個上房間。
土坤沒有理會侯丙魁,他沉浸在無限的悲情之中,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和葉蓮老師的靈魂對話。他再次緩緩轉動手中的電筒。葉蓮老師是上弔死的,她把繩子搭在了那根樑上,在哪一個位置呢?從當年他打開葉蓮老師的門那一眼來判斷,應該是在梁的正中間位置。土坤把手電筒照向那裡,在那裡葉蓮老師曾經用力地往上搭一根繩子,梁太高了,她一次兩次地嘗試著,最後終於把繩子搭過了那根粗碩的房梁。
為什麼不上去看一看呢?冥冥中彷彿有一個聲音對土坤說。
土坤在突然間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衝動,他要爬上去看一看,看一看那個曾經搭過繩子的梁,那裡是否還有葉蓮老師上吊的印痕呢?
土坤產生這個想法后並沒有立即實施,而是伏身在書堆中佯做翻找,片刻他挑選出兩本舊書,隨手翻了翻,上面都有些鋼筆劃過的痕迹。因為年代久遠,筆跡已近模糊。他合上書輕輕地放回原處。
土坤記得這裡有個扶梯的,他借繼續找書的機會尋找扶梯,果然看到躺在不遠處的那把扶梯。他走過去把扶梯搬到屋的正中央,正好兩邊有兩排書架,土坤放穩梯子一步步爬上去。這樣侯丙魁也不會覺得奇怪,以為他可能是要到書架頂上找書。
阿萍走過來為土坤扶梯子,小聲囑咐他要小心。
從書架上蹭落的塵灰迷了阿萍的眼睛。
書架的頂層已布滿厚厚的灰塵,幾乎看不清楚封面的書名,土坤取出一本書扔到地上,黑暗中立即激起一團塵霧。灰塵鑽進侯丙魁的咽喉里使他連聲咳嗽,侯丙魁拿手在眼前揮了揮,很不滿意地問:"小夥子,找到你想要的書了嗎?"
"馬上就找到了。"土坤說著,借著手電筒的餘光,看到房屋中的橫樑上放著一件長方形的東西,因為年代久遠灰塵太厚,根本看不清楚是什麼。他緩緩地靠近,輕輕用手撫去上面的灰塵,竟然是一本孤零零的有磚頭那麼厚的英文詞典。土坤伸手小心翼翼地打開封面,裡面非常乾淨,封二有兩行漂亮的行草——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字跡清秀端莊,土坤肯定這正是葉蓮老師的字跡。書的下款,本應是書寫者的署名,可惜名字卻被人有意塗抹掉了。
土坤再往裡面掀,出現了意外的情況,詞典內部被人掏空,空穴裡面放著一枚玉佛手。
土坤心中暗自一驚,腦海閃現出自己兒時在土老根家中看到的那些玉佛手,如來佛祖豎起的手形,上面雕畫出一個如來佛祖的面相,雖然用筆粗糙,但如來佛祖的面相卻相當慈善。令土坤印象至深的是,那些玉佛手的佛祖眉心位置有的還有一顆硃砂紅痣。現在,土坤手眼前的玉佛手,通體圓潤,如十七八歲少女的肌膚一般,玉佛手的眉心同樣也有一個硃砂紅痣。
土坤隱隱感到這裡一定有什麼秘密,一個青春妙齡的女教師上吊的房間,密封了十幾年不讓打開,而在她上吊的房樑上卻被人放了一個佛界的法器……土坤想起糾纏自己的那個噩夢,那個與自己幾度雲雨的神秘女子,以及最後那塊壓在身上使自己喘不過氣的變形魔怪……莫非這一切都與這塊玉佛手有關?
那個陰魂被玉佛手壓著,現在,逃遁的機會來了!
"土坤,你在做什麼?"阿萍疑惑地問。自從進入這間房屋后,阿萍就感到一種莫名的不安,她覺得這裡面並非像侯丙魁所說有十多年沒有進來人,雖然灰塵撲鼻,雖然還夾雜著一股書籍的霉變味道,但阿萍依然敏銳地捕捉到了另一種氣息,一種女人的氣息,她虛無地存在著,就好像有一絲絲的靈魂在遊動。她似被什麼震懾著,困於室內無法逃離,她只好長久地困在這裡。現在,他們來了,土坤越來越接近了那個女人的陰魂,他是來拯她的那個人嗎?
阿萍緊張起來,一個幽靈要復活了,如果有一個人輕輕地掀開壓在她身上的佛咒,她就會藉助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獲得自由,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阿萍為自己這種莫名的想法感到不安。她後悔不該和土坤一起進這個房間,甚至覺得與土坤一起回石佛鎮就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土坤在上面做什麼,阿萍不知道。她努力地仰著頭往上看。除了那一束手電筒光,什麼也看不清楚。阿萍感到空氣中微微有一點波動,她瞪大眼睛往樑上看,看到若有若無的氣體從梁的中央冒出來,盤繞在土坤的頭頂。同時阿萍隱隱聽到一個女子薄若遊絲的一聲嘆息。恐懼剎那間襲擊了阿萍,她機敏地四顧,然而什麼也沒有。也許這只是一種感覺,也許不是!
"土坤,你是不是翻動什麼東西了?"阿萍的聲音里充滿了焦灼與不安。
(一個被佛咒鎮壓的幽靈,因為佛咒的被挪開,而重回到人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上帝是公平的,他把自己的劍交給了幽靈和魔鬼……這些話是誰說的?!)
土坤的心裡一哆嗦,他覺得自己打開佛咒是一個冒失的行為,無論有沒有傳說中的幽靈復活,他都不該貿然移動佛咒。作為一名恐怖作家,他當然清楚在恐怖世界中佛咒的作用。土坤把那個玉佛手重又放進英語詞典里匆匆合上。將詞典重新放回到原位,在搞不清楚之前最好不要碰任何東西。他長長舒一口氣,從梯子上一步一步下來。
"小夥子,找到你要的書了嗎?"侯丙魁沙啞著聲音問。手電筒的光自上而下劃過侯丙魁半個臉,使得這張愚蠢的臉看上去非常恐怖。
"沒有,也許早被人借走了。"土坤一副很失望的樣子,把梯子重重地靠到一邊說,"這屋裡書太多了,又堆放得很亂,想找一本書就如大海撈針一樣。我放棄了,謝謝你幫忙。"
"剛才你在上面翻的那本書,不是你要找的嗎?"侯丙魁一直在大瞪著眼睛,看著土坤的一舉一動。但他並沒有看到土坤曾拿在手中的玉佛手。
"不是的!不知什麼人把一本破書擱在房樑上了。"土坤不想與侯丙魁談那本神秘的英語詞典,故作輕鬆地說:"咱們走吧,這個門以後要遵循校長的囑咐,不能再隨便打開了。"
"那是當然,換別人就是我爹讓我開,我也不會開。"侯丙魁咧開大嘴壓抑地笑著說。
……離開石佛二中的時候,土坤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自己剛才那個莽撞的舉動不會帶來什麼嚴重的後果。
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