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天琳達在豪婁池很高興。甫雷撐著船把能去的地方全游遍了,她的手氣也很好,下鉤適時,起鉤得當,釣到不少大魚。過去幾個星期的憂慮全拋在了腦後。該回營地時,她還餘興未盡。她讓李收拾魚,自己爬上四分之一英里上面的第一個陡坡到了突出的那塊岩石旁。她呆在那兒看著山下的風光。
她站在那塊突出的岩石旁的陡坡上面。太陽在她身後,吹著西風。是陽光最先給她報的信,但報得太晚無濟於事。腳旁有影子晃動,她向下瞧時看到是人影,可她轉過身時已來不及躲也來不及反抗。一隻胳膊攔抱住她的脖子,一隻手捂住她的嘴,然後有件東西蒙住她的頭和臉,她被向後拖去。她越過肩頭用魚竿一擊,打下去時把固定在上面的木盒子打碎了。然後魚竿從她手裡被扭掉,她被舉起來扛走,無法反抗。
她看不見,也喘不過氣。抓她的人扛著她走了一段路才停下,她已快要悶死了。那個人貼近她的耳朵說:
「現在你要叫喊,那個嚮導就會追來,那麼我們只得幹掉他。你乖乖的吧?」
她急切地點點頭。
「那麼你是照我們說的辦了?」
她默默地表示同意;過了一會兒,他們把蒙在她眼睛上的東西取掉。
她最先想看到的是抓她的人。她看見共有三個,都是陌生人,可是有點眼熟。她想起可能在審判蒙塞爾時在法庭里見到過。可她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因為剛才逼她不開口的那個人(從他粗聲粗氣的嗓聲判斷肯定是他)現在又對她講話了。
他個乾瘦小,是三個人中最瘦小的。他筆挺的衣服這會亂七八糟,可他仍不失鎮靜和從容的氣派。他的面頰蒼白,好似從未見過天日。他的眼睛灰白中透著藍色,長長的下巴,高高的顎骨。他給她鬆了綁之後說:
「我們得搶時間,天黑前得回到地方上。你不能作聲!」他給其中另一個人打了個手勢,說,「查理,你在最前面走。然後她跟上,再後面傑克爾跟上。我最後走,要把樹上的路標取掉!」
聽到這些話后,她吃驚地看著他。可他示意她走,於是她跟著那個名叫查理的人。這個人瘦高個兒,身穿花格灰西服,棕黃色皮鞋也破爛不堪,沾滿了泥。第三個人傑克爾體魄健壯,咧著嘴笑時還有點善意。她猜一定是他把她扛了這麼遠而且顯得並不費力。他們目光相遇時他意味深長但又冷冷地格格笑著。
她這時明白,他們已經來到東坡上一個岩石斷層處。在領頭人的命令下,查理帶著路從斷層處往下走。
他們排成單行隊往下走。他們走到斷層盡頭時來到被水杉和松樹罩著的一片突出的岩石前面,他們沿著這些岩石尋著路。琳達這時發現每走幾步就有一棵樹上系著白布條,是給他們引路的。查理跟著路標往前走。走在最後的領隊把每個路標仔細地解下來,不讓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天已開始黑起來,查理用手電筒照著路。琳達判斷得出,這條路在山坡上,通向北面,一路都在下坡。他們行走的速度之快令琳達吃驚。這些人不是伐木人,可是他們行走如風,看來地勢很熟。
他們最後來到一條河上,琳達不知道是什麼地方。他們沿河而下。由於一片漆黑路不好走。這條河從一條峽谷中流過,兩邊是很陡的岩石峭壁。她開始腿腳不聽話了,但還是被迫默默往前走著。她只注意到這會地樹上沒有小布條了。看來他們是由這條河引路的。
走了一程后,最後邊的那個人喊停下。他們周圍一片漆黑。一個深坑裡傳出水流下去的吼聲。她周圍是黑洞洞的石壁,在手電筒光中反射著充滿水霧的光。附近有很多大樹,樹冠高罩在頭頂。在他們下面不遠處,水沖向石頭平台。
查理停下時,琳達緊跟在身後。剛才講話的那個人碰了碰她的胳膊。
「好啦,」他厲聲說道。「我們就呆在這兒!」
她裝出一副受驚嚇的樣子喊道,「呆在這兒?呆在這兒?啊,不,不行!」
他抓住她的胳膊,抓得更緊。「噓,」他說。「別出聲,要不然你會後悔的。」
她嚷道:「可是你們想得到什麼?你們是幹什麼的?」
查理和傑克爾在黑暗中忙碌著,劃了一根火柴,點著樺樹皮,生了一堆火。這時她才看清向她說話的那個人。
「你可以叫我科波先生,」他猙獰地說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
「可是你們想要什麼?」她不顧一切地又問。
「我會慢慢給你講的,」他答應道。「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聽話,別胡鬧。」
他指向石壁的一個尖角處的一堆樹枝,她坐了下來。他們讓她一個人呆在那兒。
科波先生和其他兩人續著火,可是不讓火燒得太大,他們很警覺,似乎在計時,他們仔細地朝周圍的黑暗中看著,有些恐懼。琳達這時很冷靜,也很鎮定。她想起,對這些不習慣林中寂靜的人來說,是有點恐懼,
她看著他們,開始意識到,這是有預謀的,他們選定這個地方躲起來是經過周密策劃的。他們燒的火一百碼以外是看不見的。他們沿著山坡走過的路是提前探好的。她尋思著他們怎麼會知道她會一個人來到那塊突出的岩石旁;她明白他們不可能知道。他們肯定準備以多勝少對付李的,或者用最方便最殘忍的辦法幹掉他。於是,看來這件事不大對頭,她害怕了。
不過恐懼並沒有把她嚇呆。她雖然感到害怕,但她在想對付的辦法。看來裝出一副害怕至極的樣子順從他們反倒會使他們放鬆警惕。因而,她坐在樹枝堆上抱頭哭起來,大聲抽泣。
科波先生聽到沉悶的哭聲後走過來厲聲說道,「別這樣。哭對你沒好處的。」
她也不抬頭,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抽泣,「你要怎麼樣?」
他輕蔑地咕噥了幾句,回到其他人站著的地方。他們在等著,琳達暗暗觀察著他們,尋思著他們在等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知道了。山坡上面有動靜,他們朝那邊看去。接著,一個人影從坡上滑下來走到亮光下。琳達認出那是路易·弗魯敦,他去年還給她當過嚮導,曾非常殷勤,可是輸給了丹尼。一看見他,姑娘全明白了。她明白了他們怎麼會在這陌生的荒山野嶺之中那麼有把握地來回躥。當她看到路易得意地笑時感到更為恐懼,可她強忍著。這個人很冒失,以前她發現這一點很可愛,現在卻感到很可惡。
可是她還是動著腦筋,裝出嚇壞了的樣子。她掙扎著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他們走去,抓住他的胳膊。
「哎呀,路易,路易!」她哭叫道。「我知道你會找到我的!帶我回去吧!」
路易咧著嘴笑了笑,用胳膊摟住她。他朝科波先生擠擠眼。「別著急,孩子,」他說。「沒事的。」
可是科波先生沉思地看著他。「那麼說,」他開口了,「她認識你!」
「我給她們當過嚮導,是去年和前年的事,」路易承認道。
科波先生的臉色變了。「可你並沒有說起過,」他指出說。
「你沒問過嘛,」路易反擊說。「我給你講過我會盯著她的。那又有什麼關係嗎?」
他想了想,最後活動了一下肩膀說,「好啊!真有你的。她回去后就會說出你也在這裡的。」
「她回不去的,」路易爭辯道。
科波點點頭,可是琳達仍抓住路易不放,哀求地哭喊道:「哎呀,路易,路易,你不帶我回家嗎?」
科波先生厲聲說,「你坐下,乖乖地別動。」他一邊命令一邊拉著她的胳膊把她強行領回剛才坐的地方。然後他回到火堆旁和路易談起來。她聽不見他們說些什麼,他們誰也沒有再過來。他們坐在那裡似乎準備守夜。
琳達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她自己的處境。她覺得夜特別長,睡著了一兩次。她穿得很暖,身上有羊毛衫和來到豪婁池時準備防雨用的皮茄克,所以沒有受凍。但黑夜似乎沒有盡頭。琳達醒來時還沒有忘記她該怎麼辦,於是一邊嗚咽一邊輕輕地哭叫。她的哭聲聽起來真的夠害怕的,可她自己受得了。這只是個幌子,她其實心裡在謀划著,他們卻不知道。
黎明時分,他們都睡著了。當太陽升起,一百英尺上方的樹尖上出現陽光時,路易起來了。其他人好像還在睡著,路易看著琳達向她擠眼。他好像要朝她走來,考慮了一下,又轉身上了山坡。科波先生厲聲喊道:
「上哪兒去?」
「弄些乾柴燒火用,」路易告訴他。「白天他們會看見煙的。」他的語氣尖刻而粗暴。「你要是聰明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想我會的,」科波先生同意地說道。「我們得守在一起,你和我。這件事沒處理完以前不能亂動。這事要是搞砸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他們走後,琳達也起來了,把周圍看了看。他們是在河流上方几十英尺處的一個岩石平台上,水咆哮著向下流去,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巨大瀑布下。周圍是參天大樹,她猜這是原始森林。她知道這裡的山間林地只有幾處。山上的原始森林幾年前就伐乾淨了,陡峭的山坡上只有新生的樹木。這裡的樹之所以沒伐掉,大概是因為不容易伐。兩面是陡峭的石壁,峽谷的出口快被一大堆石頭堵死了,只有水才流得過去。她想,潘特.馬登和吉姆·莎伊肯定知道這個地方,描述一下他們就會判斷出是什麼地方。
早飯過後科波先生來到琳達跟前。他讓別人都走到聽不見的地方,坐在姑娘對面。
「哎,小姐,」他直接進入正題。「咱們談談吧。」
她不屑地說,「你不敢傷害我!今天會有百十號人找我的。」
「他們要找的話,對你可沒有好處,」他說。「可是我認為他們不會找的。我已經給他們留話了,誰要是敢來,你就完了。他們要是會想問題,就不會來的。你爸爸很愛你,是嗎?」
「哎呀!是的,」她說。「是的,他很愛我。」
「那麼他會照我們的要求辦的,你明天就能回家!」
「呵,他會的,」琳達保證道。「他什麼都會答應的!」
科波先生點點頭。「我們會相信他說的話的,」他讓她放心。「他要是說話不算數,我們還會抓住你的,連他一塊抓!」
「他答應的事從來不反悔!」她叫道。「他是有身份的人!」
「那就好,」他表示同意,站起身。「現在我要給他送信去。我要寫封信,他要是答應我們的要求,你就可以回去了。」
她又抓住他的手。「讓我給他寫,」她求道。「我寫的話,他會馬上明白的。」
他疑惑地看著她。「你要自己寫,呵?」
「哎,是的!」
「我要不滿你寫的信怎麼辦?」
「那就重寫,」她答應道。然後她又謹慎地催促說,「我要是不親自寫,他會以為我可能,可能已經死了,或者發生了其他什麼事。你明白嗎?除非我親自對他講,他不會明白這有多麼重要。」
他嚴厲地說,「小姐,可別耍花招。別告訴他你在什麼地方。」
「哎,不會的,」她答應道。「我要讓他知道追尋我是沒有希望的。」
「這主意倒不壞,」他說,好像是講給他自己的。「你寫吧,要是不得已我們把你除掉,他們也沒法通過筆跡找到我。」
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摺疊著的信紙和一支鉛筆。「聽著,」他說,「這是我們的要求和他應該做的事情。」
她仔細地聽著,念完后他說,「好啦,寫吧。把這些寫上去。」
於是她開始寫起來。把紙放在膝蓋上寫著。她一口氣寫完后,科波先生機警地看著她。她把信送過去,他一字一句看。她看見他眼裡有一絲疑慮,她的心開始狂跳。
「寫我們在什麼地方這些話幹什麼用?」
「這樣的話,他們要找也不會來這兒了,」她說。「我可沒有想騙你的意思。」
「我猜也沒什麼問題,」他表示同意。
「嗯,要不然把這一頁另寫好啦!」她急切地說,可是他格格地笑著。
「不,就這樣吧!其他地方寫得倒挺好,孩子。他肯定會答應的。」他折好信紙,封在信封里,讓她寫上她父親的名字。她寫好后,他離開她,叫來路易。
「咱倆去把這封信發了,」他高興地說。
姑娘呆在原地不動。她坐著的這個石壁角落剛好那兩個人看不見,她尋思著逃跑,可是陡坡上沒法上去,輕舉妄動只會被抓住,跑不掉的。她只好等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著。
過了好長時間,路易和科波先生回來了。琳達看見路易走在前面,綳著臉不講話,科波先生警惕地跟在後面。
路易和傑克爾、查理呆在一起。科波先生過來給她說,信已發了出去,就看她父親怎麼辦了。他似乎現在願意談話,琳達一時忘了她裝出的恐懼,在聽著,並把話題引向他這樣做的動機和目的。後半下午他似乎忘記了他的沉默,她看清了她原來根本不了解的另一個罪惡世界。在這個世界里,有王國,也有王朝,統治者可以被暴力推翻趕下台。蒙塞爾好像才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是因為他對他弟弟的關懷才把這個世界的秘密泄露了。她聽到了他一樁樁殘忍的暴行。科波先生以為勝利在握,眉飛色舞地講著。琳達聽著不禁顫慄起來。
她最後問道,「你是因為喜歡蒙塞爾才這樣乾的嗎?」
他凝視著她。「喜歡不喜歡又有什麼關係?」他反問道。「我只是奉命行事。」
她感到困惑。「可是,他現在還能呼風喚雨嗎?他可是在監里,馬上要上電椅了啊?」
「喂,」他慢吞吞地說,「蒙塞爾不會被電刑處死的。即使要處死,我們還是聽他的命令的。要不然大家會完蛋的。」
「假若他要上電椅,那——?」她冒險問道。
科波先生眯著眼。「哎喲,那會有一番混亂的,」他承認道。「我也許要撈一把。」
她沉思著望著他。「你講的東西很可怕,」她最後說。「不過我覺得你這個人看起來還不十分可怕。」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帶著譏諷的笑朝她說道,「喂,小姐,但願你不會改變看法!」
儘管她很有膽量,但還是感到兩頰慘白。那個瘦小男人好像後悔不該和她坐得這麼久,回到火堆那邊去了。
他們有一副牌,開始玩上了。琳達猜測是路易贏了。她看見其他人惡意地盯著這個無恥的傢伙。琳達想,路易現在對他們來沒用了,所以他的處境反而更危險。
突然間峽谷中黑了下來。儘管能隱約透過高高在上的樹枝看見天空中微紅的一縷餘暉,可谷底這裡黑得牌都看不清了。科波下令生火,路易燒起火開始煎炸鹹肉。過了一會兒,他們熄滅火堆,準備睡覺。
琳達從他們的聲息中能猜到他們的情緒。由於下面的瀑布聲把其他聲響全掩蓋住了,她只是模模糊糊地聽到點聲息。可是她躺在突出的岩石那個角落裡眼睛睜得好大。她的眼睛適應了周圍漆黑的一片,可以邊聽邊看。
科波先生就在附近,坐在那裡肩膀靠著一棵大樹。他很快點上一支煙,她能看見煙一閃一間地發亮。他抽完一支又點上一支。路易和查理坐在另一邊。她可以看見路易坐在一塊較低的石頭上。她判斷查理肯定躺著,也許睡了。
她看到他們因為沒有毛毯無法入睡,她鬆了口氣。他們坐卧不安,無法專心監視她。他們靠周圍一片漆黑掩護著他們躲藏的地方。琳達明白,科波先生很自信,以為不會有人來搜尋。於是她等著,她開始尋思丹尼是不是看懂了她信上寫的情況。她認為這太清楚了,丹尼一定會發現的。她既懷疑又害怕。時間過得慢極了,她漸漸地認為沒有希望了,丹尼看不懂,不會來的。
下邊的河水流著,丁冬聲一陣陣地震著耳膜。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夜幕。只有科波先生有時點煙才有一點火光,借著微弱的火光她可以看見他那瘦長而冷酷的顎骨。其餘什麼也看不到,聽不見。黑夜好像要持續許多日子,沒有盡頭。
突然間夜幕里射出刺眼的燈光。科波先生剛點上一支煙,就被一束強光照得坐在那裡沒法動,一旁的傑克爾也被照得睜不開眼。另一束光也照過來,異常刺眼。溪流那邊兩隻手電筒光齊射著。
射來的強光具有很大的威懾力。科波先生很精明,不敢輕舉妄動。琳達看見他舉起雙手乖乖投降。她看見傑克爾也可憐巴巴地舉起了雙手。
查理和路易坐在一邊的黑暗處。從那個方向傳出一聲槍響,火光之中琳達看見查理跪在一個大石頭後面。他手裡拿著槍。路易站在比他高的地方,手舉在半空。可是溪流對岸反擊的槍打中了路易。一隻手電筒照過來時,路易一個跟頭翻下來躺著不動了。查理站在原地,空手舉得很高,臉上一絲得意的檸笑。
接著溪流對岸的人們涉水過來。丹尼小心翼翼地從另一邊過來繳了科波先生和傑克爾的槍,然後奔向琳達。
「沒事吧?」他急忙問道。
「沒事,丹尼。」她小聲說著,一把抱住他。
他點點頭,在路易身旁跪下來。「他死了,」他邊說邊看著查理和其他俘虜。「是你向我們開的槍,不是他,」他厲聲說。
查理格格笑了。「是的。你要打他我有什麼辦法?」他不無得意地反擊道。
丹尼盯著他,肯定其他人徹底就範后,拔出手槍向空中放了一槍,接著又連放兩槍。
琳達緊張之下驚愕地喊叫。丹尼對她說:
「沒事。給你父親報個信,告訴他你平安無事。他在下邊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