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才8
曾達慶當了副市長后,馮相臣再進一計,勸他揚長避短,力爭梅開二度,兼起開發區管委會主任,把精力主要投到遠離市區的那個港灣去。這一招正合曾達慶的心思。曾達慶有了搞鄉鎮企業的經驗,又有了海外客商的關係網路,開發那片處女地便成了他得心應手的強項。況且他也早聞市委市政府兩大班子內部鉤心鬥角,矛盾重重,已非一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面對是非之窩,騰挪一閃,既潔身自保,又政績昭然。雖說苦了點,可眾口一詞的讚譽卻是千金難買的。大丈夫本當有所為,有所不為。
平心而論,曾達慶是早動過重新為馮相臣安排個合適工作的念頭的。畢竟不是吉崗縣城了,對於馮相臣來說,沒有誰再能施展佛手一翻,便將孫猴子壓在五指山下的法力。他曾幾次試探過馮相臣,可每次馮都淡泊一笑,不置可否。馮相臣的內心打算曾達慶也能揣知個*不離十。那是個心氣比天高的人,由工人轉幹部重新啟動,需從小科員一個台階一個台階拾級而上,年近不惑的人了,一覽眾山小的馮相臣絕不會再甘心從山腳起步,一步步苦苦登攀。
可曾達慶也不肯甘心一個心氣、才智都高於自己的人長久地陪隨在自己的身旁,並不時地左右一番自己。無論從良心,從自尊,曾達慶都想儘快擺脫這種尷尬與難堪。只是需要機會。
那一次,省旅遊局長到北口市來,局長是曾達慶在大學時的挺要好的同學,由曾陪同到市內幾個旅遊點走走看看,頗有點公私兼顧的味道,況且市裡也早想在省里爭取點資金,開發旅遊項目。幾人驅車來到古時遼邦的幾處遺迹,事先安排的導遊小姐因家中突然有了點急事只好離去,旅遊局長問了幾個史料方面的問題,陪在一旁的當地主管文化的官員又支支吾吾的似嘴巴里叼了根黃瓜,就讓曾達慶很有了幾分慍惱。跟在身後的馮相臣見狀,便看似漫不經心地充當了雪中送炭的角色。他講了舊時遼國的官宦承襲制度,又講了曾在此處發生的幾次重大歷史事件,還正史野史互相融雜旁徵博引地講述了一些很有趣味的故事,很令那位旅遊局長感到驚異興奮。局長沒料到這個一路上少言寡語的小車司機肚子里還藏著這麼乾貨,真是人不可貌相,便很自然地追問他何以知之這些。馮相臣淡然一笑,說常隨領導和客人來,耳濡目染的,熏也熏得差不多了,他還專門找過一些史料做過考證。旅遊局長更感驚奇,又問這處遺迹若作為一個項目進一步開發,他可有些什麼建議?馮相臣並沒有太多的遲疑,當即便指指點點說該在某處重點修繕恢復歷史原貌,又應在哪裡保留一些歷史的蒼涼,他還對旅遊宣傳和旅遊線路修建提出了獨到的設想。旅遊局長越發興奮起來,意味深長地對著曾達慶一笑,半開玩笑地說:「怪不得你老兄政績顯赫,一路順風,原來連小車司機也是個胸有溝壑的幹才呀!快趕上天波楊府了,燒火丫頭也能披掛上陣呢。」曾達慶哈哈一笑,也以玩笑回道:「你老兄真要想當伯樂,何不給我的這個幹才也創造一個一展宏圖的機會,我也正為他感到委屈呢。」旅遊局長問,此話可當真?曾達慶應道,你當真我就當真,可論資排輩按部就班不行,不然也輪不到你來撿這個便宜。此後兩人又互使眼色,躲到一旁竊竊了好一陣。馮相臣知道,那一定是與自己有關的話題。
在小車回市裡的時候,有一刻只剩旅遊局長在車上,他很鄭重地問馮相臣:「如果我把你調到省旅遊局去,讓你當一個副處長,主持開發處的工作,先試用一年,你有什麼意見?」
馮相臣雖有預感,卻沒料到來得這麼突然、迅捷和坦率,而且「開價」就是「重量級」。他的心怦怦地緊跳了兩下,可還是寵辱不驚地平靜回答道:「這樣的事,您還是跟我們領導談吧。我更適合做什麼,組織上會有考慮。」
事後,曾達慶也曾為此事徵求過馮相臣的意見,且已帶了很明顯的傾向。他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他說一下由工人提拔為副處級領導幹部已是很破了幾道大格,他說省旅遊局雖說是事業單位,可職工福利非一般單位可比……那個時候,馮相臣已對此事有了更多的權衡和比較,因此也就顯得愈加冷淡,他只是說:「達慶,你再讓我跟你三年,只三年。到時候,也用不著考慮什麼級別不級別的,你讓我去哪兒都成,我絕沒怨言。我就這麼點請求,行吧?」
三年後,就是下一屆市人代會改選換屆的時間。曾達慶並不是個渾噩愚拙之人,他從老同學的人生時刻表裡似乎體味出了一點什麼東西。那是一種人生的賭注嗎?
而被人作為那種賭注的籌碼,曾達慶心底升騰起的那種無奈與恨意,便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