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我才9

天生我才9

布告

馮相臣,40歲,原北口市市政府汽車司機,家住北口市和平區振興路4段5號。馮犯在1993年11月28日深夜,因酒後駕車,與運載旅客的麵包車相撞,造成2死7傷的嚴重交通事故,情節特別惡劣。本院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13條第1款的規定,依法判處交通肇事犯馮相臣有期徒刑5年……

李郁秀帶著孩子,靜靜地等在會見室里。時光突然變成了黏稠的膠液,滯緩得讓人難以忍受。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子裡只有一張長條木桌,幾隻小凳。牆上貼著會見規則,還有一條醒目的標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粗重的筆跡,像一隻只沉重的車輪,碾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孩子緊緊地抱著媽媽的大腿,一雙黑亮的眼睛里透著驚恐,也透著新奇。

總算判下來了,總算可以見上一面了,肚裡已積了多少話要說呀!

走廊里終於傳來腳步聲,咚,咚,多麼有力,多麼熟悉。李郁秀不由自主站起身,想了想,又坐下。門被推開了,馮相臣穿著一身灰灰的囚服走進來,身後跟著一位著警裝的管教幹部,色彩的鮮明對比,觸目驚心。倆月沒見,相臣倒沒顯瘦,只是蒼白了許多,昔日瀟洒的大分式頭髮已變成禿禿的光和尚,惹人注目的是那黑茬茬的鬍子,以前從沒見過的呀!只是那雙眼睛里仍透著固有的孤傲與自信。

馮相臣顯得很平靜,手裡抓塊抹布,一邊揩抹著手上的油漬銹跡,一邊溫和地一笑,說:「你們來啦,都還好吧?」

李郁秀牢牢地盯著丈夫,好一陣,一言不發,漸漸就有淚水旋動,從眼眶中湧出來。孩子仍驚悸迷惑地抱著媽媽的大腿,一雙大眼不認識似的望著突然陌生起來的爸爸。

馮相臣向兒子伸出手:「來,讓爸爸看看,又長高了沒有。」

孩子往媽媽身邊靠了靠,更緊地抓住媽媽的衣襟。

李郁秀突然將孩子往前一推,低聲喝道:「去,給你爸爸跪下!」

馮相臣一怔,抬眼再看妻子,李郁秀臉上的哀憐愁苦已為之一掃,換上了鐵石凝霜般的冷峻。

孩子沒跪,卻把臉蛋埋在了媽媽的兩腿間。

「聽到沒有,給你爸爸跪下!」李郁秀更嚴厲地喝道。

孩子突然哇地哭出了聲。

馮相臣驚愕不解地望著妻子:「郁秀,你……」

「相臣,」李郁秀冷冷地說道,「我今天帶孩子來看你,你如果真還把我們孤兒寡母的放在心上,你心裡真的還疼愛你的親生骨肉,我今天只求你跟我說一句真情話。」

「郁秀……」

「我問你,出事那天,你真的喝酒了嗎?」

「你,你……你問這個幹什麼嘛……」

「幹什麼?你心裡比我清楚。結婚前你就告訴我你早戒了酒,婚後我也從沒看你喝過酒。你跟我說實話,那天的事故究竟是怎麼回事?」

「判決書已寫得很明白了……」

「可那不是事實!你必須把真實情況告訴我,我去找法院翻案!」

「我認罪伏法,我不翻案。」

「馮相臣,你、你再說一遍!」

「我……我真的……有罪,我、我不翻案……」

李郁秀的淚水更洶湧地滾出來,她摸出手帕使勁抹了一把,通紅著眼睛問:「馮相臣,這些年,我可一直把你當個拿得起放得下的漢子,佩服你從不看別人臉色辦事的骨氣,我真沒想到……我問你,你怕誰?你怕的是什麼?」

這一刻,馮相臣反倒鎮靜了許多,他終於把孩子攬到自己懷裡去。當孩子摟住他脖子的那一瞬,他的眼角也濕潤了。可他強忍著,仍故作笑態說:「郁秀,看你想到哪裡去了。這幾年,你就帶孩子委屈點,我在裡邊一定好好乾,爭取多減刑,早點出去……」

李郁秀又擦了一把淚水,凄冷地一笑,說:「相臣,這麼說,你真就要一條道跑到黑了?」

「哪有那麼嚴重,我估摸著,頂多也就三四年……」

李郁秀一伸手,又把孩子拉回到自己身邊,說:「馮相臣,我今天才算徹底看透了你,你『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心比天高,卻沒那個命!你的心總也不肯安實,自己當不上官,也要用自己的手把烏紗帽戴到別人頭上去……可你的心裡咋就一點也不為你的老婆孩子想一想?……為了你的狗屁抱負,你連點人味都沒有了!」

馮相臣的臉青了,又白了,臉頰上的肌肉在抖抖地顫動,一雙呆直的眼睛透著無盡的痛苦與凄涼。好一陣,他才又苦苦一笑,說:「郁秀,我知你心裡不好受,就隨你怎麼說吧……」

「那好!」李郁秀一抹淚水,突然從衣兜里摸出一張紙片片來,拍在面前的小桌上,「你既然一點也不顧及我們娘兒倆的死活,我也就犯不上再為你死守著了。你看好,簽字吧。」

馮相臣低頭掃了那紙片片一眼,臉色陡然大變,那是一份離婚協議書,下面已簽好了李郁秀的名字。

馮相臣的臉頰再次更加痛苦地抽搐,五尺高的漢子撲通一聲就跌坐在小凳子上,兩隻手死死地抱住了腦袋。

一直站在房門口冷眼旁觀的管教幹部走了進來,溫和地勸李郁秀:「李同志,不要急,有話慢慢說。這樣是不利於犯人改造的。馮相臣不同於其他刑事犯罪,在改造過程中政府會全面考慮到他的情況的。」

李郁秀冷言回道:「管教同志,我有違背會見要求的地方嗎?我一沒幫助他串供,二沒給他偷送什麼兇器,只是勸說他向政府實事求是地講清案情,這有什麼不對嗎?」

管教幹部眉頭擰了擰,啞然了,悻悻地轉身又站到門口去了。

好一陣,馮相臣才又抬起頭,長嘆一口氣,啞著嗓子問:「帶筆了嗎?」

這回輪到李郁秀呆怔了,直到馮相臣再一次詢問,她才懵懵懂懂地從衣袋裡摸出一支筆,眼見著馮相臣拔去筆帽,就要往離婚書上落筆的時候,她才大夢初醒似的一下撲上去,死死抓住馮相臣的手,哭著求告說:「相臣,相臣,你別簽,你千萬別簽!你再想一想,你再想一想呀……這一輩子,我從沒希圖你出人頭地當什麼官,只要咱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好啊……你出去,就是沒了工作,當小販做買賣,回老家種地當農民,我也不嫌棄你呀……我只求你跟我說句實話,官司我去替你打……你說話,你說話呀……」

這本是會見前李郁秀多少個日夜吃不下睡不好,冥思苦想設計出的規勸辦法。她知道丈夫什麼道理都懂,他認準的事情誰也難說動他,只有掩去柔情,往絕路上逼他,興許他才會有所悔悟。可萬沒想到……

馮相臣仍是什麼也不說,只是輕緩而堅決地撥開妻子的手,飛快地在離婚書上籤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後丟開筆,又攬過兒子,在孩子的額上、臉蛋上親了一下,又親了一下,這才站起身,邁步出門而去了。

馮相臣邁步出門的那一刻,淚水便似汛期的江河,奔瀉而下了。身後是妻子絕望的號啕,還有兒子一聲又一聲凄哀的哭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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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務員內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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