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這就叫丟卒保車
「警察怎麼了?只要方向對頭,是不計手段的!你以為警察就是聖人?」嚴展飛打斷廖凱的話,很是為他的質疑感到愚不可耐。他坐直身子,怕自己的話太沖,傷了廖凱的自尊心,於是用和緩的口氣耐心地向他解釋:「我們偵查破案是沒有什麼常規可言的,一旦目標得到確認,刑訊逼供之外的任何方法都可以使用,尤其是針對高智商犯罪。」他似乎意識到這話有點自扇巴掌,忙停住,又點上一支煙,以掩飾自己的窘態,接著便直接解題:「其實這種事做起來很簡單。他們在劉勇毒癮上來時,只要在審訊台上做個樣子稍稍暗示一下,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廖凱仔細琢磨嚴展飛的話,不覺真有些緊張起來。這時,他才認識到嚴展飛的心急如焚毫不為怪了。假如事情真像嚴展飛預料的那樣發展,前景堪憂。王步文毫無疑問會像獵狗一般循蹤覓跡,緊緊咬住他不放,將他送上審判台。看來他從前是低估王步文的實力了,如果不是嚴展飛掌握這些情況,說不定他被王步文戴上手銬,還不明白問題出在哪兒呢。必須儘快處置險情,掐斷危及他們安全的所有線索。可是他絞盡腦汁想了好大一會也沒想出周全的破解之策。於是,他往嚴展飛跟前湊了湊,想徵求一下這位經驗豐富足智多謀的老偵查員的看法,希望他能拿出高見。
就在這時,嚴展飛兜里的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看看來電顯示的號碼,對廖凱說:「是王步文,看來事情不妙了!」邊說邊摁下接聽鍵。
廖凱神情專註地看著嚴展飛接聽電話,心裡如十五隻吊桶般七上八下。
嚴展飛接聽完電話,神色嚴峻地合上手機,沉聲說:「你都聽到了吧?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劉勇已經供出了尹大力,王步文要我簽發拘捕尹大力的命令!」
廖凱的額上已沁出了幾滴汗珠,急促地問:「展飛,你看該怎麼辦?能不能暫時不簽這個命令,拖延些時間?」
「這根本就不可能!」嚴展飛斷然拒絕說,「王步文證據確鑿,我有什麼理由拒簽?你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嗎?」他站起來,在沙發旁轉著圈。「現在拖延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起不到任何緩衝作用。這和車子過了斑馬線你才亮起紅燈是一個道理。」
「我的意思是在王步文動手之前,能有對尹大力採取措施的時間。」廖凱眼睛隨著嚴展飛的腳步轉動,試圖解釋自己的想法。
嚴展飛在沙發前停住腳步,盯著廖凱說:「你想滅口?」
廖凱雙手一攤說:「除此之外,我們還能有什麼辦法?」
「錯!大錯特錯!」嚴展飛說得斬釘截鐵,「這是下下策!」他臉轉向舷窗,望著外面連天的碧波,語調放慢:「我早就跟你講過,動刀動槍殺人祛禍是最不可取的方式,當初對蔣慶林、對李燕如果能運用別的辦法,就不會有今天的後果了。我們應當吸取以往的教訓。」
廖凱對嚴展飛的責怪顯然有些不服氣,翻翻眼說:「你以為我想殺人?採取的極端手段越多暴露的概率就越大,這個理兒我明白。可是我的嚴大關長,當你面臨絕境,別無選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時,你說還能有什麼別的途徑?」
嚴展飛這才覺得自己的話有點重了,平定一下情緒,緩緩坐回到沙發上,扔給廖凱一支煙,作出輕鬆的樣子笑了笑說:「其實,我們完全不必如此緊張。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壞事往往能變成好事。我們為什麼不能換個角度考慮問題,化不利因素為有利因素呢?」
廖凱疑疑惑惑地望著嚴展飛,猜不透他葫蘆里裝的啥葯,皺了皺眉問:「展飛,你是不是想出了什麼好辦法?」
嚴展飛慢悠悠地抽著煙,沉吟片刻說:「我反覆考慮了一下,有條路我們不妨試著走走。如果能行得通,那我們所有的危機都能消失在無形之中,所有的後患都能在倏忽之間化為烏有。你廖總再也不必為此擔心,去集中精力開創你的千秋大業。王步文也只能刀槍入庫或去查其他的走私案子,而且不傷我們之間的和氣。」
廖凱聽得直眨巴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覺得嚴展飛的說法太玄乎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什麼辦法也不可能達到如此完美的結局,隨口說:「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可沒有開玩笑的心情。」嚴展飛慢條斯理地拉長音調說,「尹大力的暴露未嘗不是件好事,我們應當在他身上做足文章,只要他能配合,就能化解危機,解除後患!」
看著嚴展飛認真的樣子,廖凱將信將疑,急不可耐地催促說:「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出你的錦囊妙計聽聽。你這傢伙上學時就腦筋轉得快,鬼點子特多,我是服你了!」
嚴展飛清清嗓子,開始進入正題:「從王步文匯報的偵查情況看,案子已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實。蔣慶林的遇難,李燕的被殺,以及『青雲號』上五名船員和後來的張軍死於非命,都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誰也不敢在沒有結果的情況下就把案子銷了。而尹大力完全可以成為本案的休止符,為我們同時也為王步文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廖凱終於弄明白了嚴展飛的意圖,臉上不禁生動起來。他雙掌一拍,兩眼放光地看著嚴展飛大聲說:「高!太高明了!這就叫丟卒保車,以最小的損失換取最大的利益!」他說罷,又有些不太放心地問:「展飛,尹大力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他能任憑咱們擺布嗎?」
「這不應該有什麼問題。」嚴展飛顯得很有把握。「尹大力現在很清楚他的處境,沒有別的路可走。他不想成為階下囚,就只能依靠你。只要你給他一筆豐厚的錢,讓他遠走高飛,他不會不愉快地接受。」
廖凱點點頭說:「不錯。我馬上就讓五七去安排。」
「外面有『條子』盯著
嚴展飛抬腕看看手錶,鄭重其事地叮囑:「我只能給你三個小時時間。在此期間,你要安排好所有的事項,一定要周密穩妥,千萬不能再出現任何差錯,要讓五七親自送尹大力離開港城。如果尹大力落在王步文手裡,那結果可就大大不妙了!」他頓了頓又說,「另外,王步文現在肯定已經派人監視尹大力了,你要讓羅五七動動腦筋,避開耳目,具體的細節你們自己想辦法吧。」
廖凱摸起身邊的船載電話,要通了羅五七的手機,讓他在觀音閣等著。
嚴展飛站起身,說了聲「我該走了」,便走向艙門。他在艙門前又停住腳步,回身對廖凱說:「我在簽發拘捕令前會讓王步文跟你打招呼,你不妨利用這件事增強他對你的信任。你們有段時間沒聚了吧?還是應當多溝通,加深友誼和感情嘛!」
廖凱自然明白嚴展飛話中的含義,笑著對嚴展飛打了個響指。
羅五七領受廖凱交待的任務后,不敢怠慢,驅車直奔船廠。在船廠院門前,他放慢車速,透過車窗環顧四周,果然發現范斌和一個年輕的警察在大門旁溜達。對范斌他是很熟悉的,曾是很親密的牌友,雖然他故意輸了很多錢,但最終也沒把范斌拉下水。當後來黃河告訴他范斌是做情報工作的,打牌只是工作的幌子,讓他最好還是離范斌遠點時,他後悔不迭,直罵范斌是個超級騙子。羅五七見范斌盯著車裡看,忙拿起旁邊的紅色遮陽帽扣在頭上,故意搖下半個車窗,讓范斌看清楚。范斌看到了開車的羅五七,趕緊背過身去。羅五七冷笑笑,加速駛進大門。
正在廠長室里如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的尹大力,見羅五七來了,忙迎上去,急切地問:「羅副總,黑皮真把我供出去了?」
羅五七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掀掉頭上的紅遮陽帽,手往外面一指說:「你他媽的眼真是不管用,去看看吧,范斌和一個小警察就在門外守著呢!」
尹大力眼白更多了,禿頭上汗水直冒,忍不住罵道:「黑皮個狗日的連心都黑了,拿了錢還賣我,白粉鬼就是他娘的沒信用。當初我真是瞎了眼,怎麼會找他?」
羅五七斜了尹大力一眼,冷冷地說:「他賣了你,你再賣我,是不是這麼想的?」
「不會不會!」尹大力連忙表忠心說,「就是刀架到脖子上我也不會孬種,王步文我能對付得了!」
「你還有臉吹?」羅五七撇撇嘴說,「王步文沒什麼把柄你都老鼠見貓似的,現在他手裡有了黑皮的指證,你還不屁滾尿流,把什麼都吐得一乾二淨!」
尹大力胸脯拍得「啪啪」響,鼓著白眼球說:「羅兄你放心,再大的事我扛著,大不了給他一條小命,為了你,我值!」他見羅五七面無表情,雙眼兇巴巴地瞪著他,不由得有些犯怯了,心想,這個羅煞星說不定真的會把自己當作替罪羊推給警方,那可就慘了,不槍斃也得弄個死緩或無期,自己身上背著這麼多人命債,甭指望還能有出頭之日。眼下可不是充好漢吹牛皮的時候,只有給羅五七施加點壓力,他才能伸手救自己一把。想到這裡,尹大力又作出痛苦無奈的神情,小聲嘀咕:「可話說回來,王步文是挺難蒙的,聽說警察發明了一種迷幻術,只要一給你催眠,問啥答啥,連你的祖宗八代都能刨出來……」
羅五七一聽尹大力話裡帶有要挾的意思,頓時就火了。他隔著茶几,伸手給了尹大力的禿頭一巴掌,氣咻咻地罵道:「迷幻你媽的個頭,少給我玩邪的!我把你這禿頭斜眼一齊敲了,看他們還怎麼催眠?」
尹大力脖子一縮,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嘟囔著說:「我這不是給你提個醒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羅五七明白時間緊迫,不能再跟尹大力啰嗦下去。他從懷裡抽出一個紙袋摔在茶几上說:「這裡面有南美的護照和我為你存的五十萬美元,到了那邊后,我會告訴你卡的密碼。另外,還有下午3點40分飛南美的機票我也為你準備好了,你檢查一下吧!」
尹大力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從紙袋裡掏出護照、信用卡、機票,斜著眼睛仔細地查看了一遍,激動地說:「羅兄,真沒想到,你考慮得這麼周全,把什麼都為我準備好了,真不知道怎麼感謝你才好!」邊說邊把紙袋揣進兜里。
羅五七抬腕看看錶,催促說:「時間不多了,你快走吧!」
尹大力朝外面抬抬下巴問:「外面有『條子』盯著怎麼辦?」
羅五七把車鑰匙丟給尹大力,「開我的車走,我在這拖著他們!」他說著拿起茶几上的遮陽帽。「把這個戴上,別讓他們看到你的臉!」
尹大力馬上明白了羅五七的意思,對羅五七躬身深深施了一禮,轉身就急急忙忙往外走。
羅五七又叫住尹大力,叮囑他直接去機場,從現在開始不要再和任何人聯繫,否則出了岔子就沒人能救得了他了。
尹大力邊匆匆點頭邊加快腳步走向門外。
不一會兒,門外便傳來了車子啟動的聲音。羅五七扯過尹大力留給他的外衣,往頭上一蒙,躺倒在沙發上。
君子之交淡如水
王步文很順利地辦妥了拘捕尹大力的法律手續。他為嚴展飛的堅定態度和果斷拍板感到由衷高興,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嚴展飛在簽發命令時,建議他去跟廖凱當面通一下氣。他認為這是應當的。尹大力畢竟是天華公司下屬船廠的廠長,而天華又是市裡乃至全省都有影響的大型企業,況且嚴展飛和他自己都與廖凱有著良好的關係,無論從哪方面講,都該讓廖凱了解一些情況。同時,他也想弄清楚尹大力是如何進天華,而且當上了船廠廠長。這將有助於下一步對尹大力的審理和案件的偵查。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王步文安排劉京生和趙明前往船廠協助范斌、陳兵監控尹大力,然後便驅車直奔天華大廈。
廖凱在董事長室已恭候王步文多時了,見王步文進了門,連忙起身迎上去,伸出手說:「王大處長,你現在是忙人了,能見到你不容易啊!接到你的電話,著實讓我激動!你看,我早早就在這專候大駕了!」
王步文聽了廖凱不無嗔怪之意的話,握住他的手歉疚地說:「凱兄這是在罵弟弟我了。真是對不起,當了這個緝私處長就身不由己了,還望凱兄多多見諒!」
廖凱親熱地拉著王步文的手,把他讓座在沙發上,然後拉開旁邊冰櫃的門,問:「你想喝點什麼?」
王步文欠欠身子說:「還是老規矩吧。謝謝!」
廖凱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王步文一瓶,笑著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你王步文還是一身仙風鶴骨呀!」
王步文雙手抱著礦泉水瓶,對廖凱拱了拱說:「承蒙凱兄抬舉,實在不敢當。」他含笑盯著廖凱問:「但不知你這是誇獎我,還是諷刺挖苦我?」
廖凱很隨意地扔給王步文一包中華煙,感慨萬端地嘆道:「嗨,對你步文老弟的為人我是由衷欽佩的,怎麼會有譏諷之意呢?能交到你這樣純真的朋友是我廖凱的榮幸,現在社會上像你這樣重義輕利的爺們可是不多了。我很珍惜咱們之間純潔的友誼,真希望能天長地久啊!」
王步文見廖凱甚是真誠,不覺有些感動。從他認識廖凱那天起,他們之間就從沒發生過任何齷齪,不僅脾性情趣相投很能談得來,而且他對廖凱不嫖不賭,專心致志開創事業的精神滿懷敬重。他們發生的惟一一次衝突是在十年前。當時他母親患了尿毒症,只有換腎才能挽救生命,可這是需要一大筆款子的。他那時才剛剛參加工作沒有幾年,根本就拿不出錢來。就在他一籌莫展,為母親的病情焦慮時,廖凱不聲不響派羅五七把他母親從老家送到了上海的大醫院,花費二十多萬元為他母親換了腎。當他得知消息趕到上海,母親已經轉危為安了。羅五七在病床前服侍老人,還被母親認做了乾兒子。他被廖凱的俠義之舉和羅五七的敦厚之心深深感動了,回到港城他就淚流滿面地對廖凱和羅五七行跪謝之禮。第二天通過關係從銀行貸了二十多萬元錢,送還給廖凱。結果,他和廖凱發生了急風驟雨般的爭吵。廖凱說他這是多此一舉,根本不把自己當朋友,朋友就是要在困難時互相幫助。他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不希望讓純潔的友情沾上銅臭。廖凱說那就算你借我的錢好了,也沒必要貸款再來還我,這麼做還算得上什麼朋友什麼兄弟?他絲毫不為廖凱的話所動,堅持認為只要自己有一絲一毫能力,也不能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直到現在,銀行還在扣除他工資的大半,在三年之後他才能全部還清貸款。廖凱自從那次事情后,就再也不敢和他發生金錢和利益上的關係,惱恨的同時,也對他不能不充滿敬佩和嘆服。
「無事不登三寶殿。」廖凱故意作出不明王步文來意的樣子,目光里透著探究的神情,用玩笑的口吻說,「步文,能看得出來,你來我這兒不單單是敘舊的,還有別的什麼事吧?」
王步文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子,如實說:「是有點事,還望凱兄能多給支持。」
廖凱立刻回應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說吧,是公事還是私事。只要我能幫到的,一定不會袖手旁觀。」
王步文見廖凱答應得挺利索,也就不再繞圈子了,直奔主題說:「我想了解一下你們船廠廠長尹大力的情況,你對他應該很熟悉吧?」
「尹大力?」廖凱手托著腦門作思索狀說,「我對他還真是不太熟悉。這個人好像是羅五七推薦進天華的。要不我把五七喊過來,讓他談談情況?」
「那就不必了,我只是順便問問。」王步文不想驚動更多的人,尤其是粗魯的羅五七,更讓他不放心。
廖凱問:「這個尹大力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話一出口,他又擺出似覺不妥的神態補充說:「如果有什麼不合適,你就不必講了。」
王步文略略沉吟了一下說:「這個尹大力的確有問題。他是天華的部門主管,你這個老闆就從沒接觸過他?」
「說起來慚愧,我還真是沒接觸過他。」廖凱不無尷尬地解釋,「公司的事務我都交給黃河和五七了,他們一個主內一個主外。我只是把握一下方向,對中層以下的人事從不過問,更談不上接觸。」他頓了頓,稍作思索後接著說,「對這個尹大力我雖然沒有接觸,但也不是一點都不了解。當時記得有公司員工向我反映,說尹大力來路不正,走過私,販過毒,是有黑道背景的人物。我們天華是絕不允許這類人存在的。我找五七詢問,五七說尹大力早就金盆洗手了,而且對船很有專長,應該給他個機會。聽五七這麼一說,我也就沒再堅持不用尹大力,現在看來是太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