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二更天回去,錦兒共翠寶都還未睡;一見曹雪芹跟在身後,而且臉上都沒有酒意,錦兒不免詫異,「怎麼?」她問:「到這時候還沒有吃飯?」
「飯是吃了,不過沒有喝酒,」曹震答說:「看有什麼可以消夜的?我得跟雪芹好好兒捉摸捉摸。」
「錦兒姐,」曹雪芹說:「我渴了。你得先給我沏一壺六安茶。」這夜月色如銀,又是「桂花蒸」的天氣,翠寶的主意,在院子里擺桌子設茶置酒,讓他們兄弟靜靜的談話。
「你看出一點兒什麼來沒有?」
「豈止一點兒?」曹雪芹從從容容地說道:「那何彤肚子里有貨色,居然想出一個建文帝來,很妙。」
「怎麼呢?那段掌故,我可不大明白。」
「是這樣的,當初明太祖立長子朱標為太子,太子薨死於東宮,立太子嫡子為皇太孫,就是建文。你倒想,建文的身份,不跟理親王弘皙一樣嗎?」
「啊,啊,怪不得有哪一句,『嫡子東宮猶在』原來說他自己,也是說理親王。」
「對了,還有一樣相同,建文遜位,弘皙也沒有當上皇上。這一點,以後必有文章。」
「這文章怎麼做?」
曹雪芹暫不做答,喝一口酒,又喝一口茶;靜靜想了一會說:「『高牆幽死有餘哀』,是在挑撥弘皙,別忘了他父親死於非命。前面又許弘皙為『雄才』,震二哥你倒想呢?」
「雄才大略,當然是勸他謀皇位。」
「一點不錯,」曹雪芹說:「明兒建文帝降壇,一定拿他自己做譬,要極力進取,退讓自己吃虧。」
「嗯,嗯!」曹震深以為然,因而也就越為關心了,「安三邀你了沒有?」
「邀什麼?」
「明天開壇,怎麼會邀不相干的人?當然力求隱秘。」
曹震不作聲,默默地喝著酒。曹雪芹知道他心裡想得什麼,覺得該勸一勸他。「震二哥,你不必打什麼想混進壇去的主意!事情是很明白的了,操之過急,反而會壞事。」
「話是不錯,不過即使不能親眼目睹建文降壇,總也得打聽打聽理王問得什麼?乩盤上怎麼說?」說到這裡,曹震大聲喊道:「魏升、魏升。」
「幹什麼?」錦兒應聲,「我怕雪芹在這兒聊得晚了,太太會惦著,叫魏升去通知了。」
「喔,那就算了。」曹震轉臉說道:「我想起一個人,是理王府的管事老姚;成記木廠的楊胖子跟他有交情。我明兒一早讓魏升把楊胖子去約了來,托他跟老姚去打聽。」
「准能打聽得到嗎?」
「准能打聽得到。」
「有把握不妨試一試。」曹雪芹說:「不過還是慎重為妙。」
「我明白,一定能辦到。」曹震又說:「你後天中午來,那時一定有消息了,不過有些事大家都弄不清楚,得要問問你。」
曹雪芹一口應諾,準時赴約,只見楊胖子已經在座。彼此招呼過了,曹震將原來拿在手裡的一張紙,遞了給曹雪芹,正就是楊胖子從老姚那裡打聽來的消息。紙上沒有多少字,分成三行,便是三問。第一問:「准葛爾能否到京;天下太平否?」第二問:「皇上壽算如何?」第三問:「我還升騰與否?」
「這是老姚寫給他的。」曹震指著楊胖子說:「老姚沒有能跟到壇上去,不過在書房看到一張理王親筆寫的字條,照抄下來就是這一張。」原來是理親王發問之詞,「乩盤上怎麼說呢?」曹雪芹問。
「現在還不知道。」楊胖子答說:「不過老姚已經許了我,一定會打聽出來。」
「嗯。」曹雪芹問說:「姓姚的有沒有問你,幹嗎打聽這個?」
「問了?」
「你怎麼說呢?」
「是震二爺教我的。」楊胖子答說:「我昨天問老姚:『外頭傳說你家王爺要當皇上了,乩仙降臨,已經許了你家王爺。我得趕緊巴結巴結。到底有這回事沒有?」老姚回答我;『王爺要當皇上的話,穿了不是一天了。乩仙將靈,我也是剛聽說,還不大清楚。』我就說;『今兒在安三爺家開壇,你能不能打聽打聽。』他答應了。結果給了我這一張紙條。「曹雪芹點點頭,猜想了好一會問說:「這准葛爾是怎麼回事?跟理王所謀的事,似乎沒有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曹震答說「其中有個緣故。」
原來准葛爾酋長格爾丹策動作亂,自康熙五十六年開始,起伏不常。雍正七年初入寇,世宗決心討伐,以領侍衛內大臣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川陝總督岳鍾琪為寧遠大將軍,結果傅爾丹中伏大敗,詔降為振武將軍,以順承郡王錫保帶領其軍。雍正九年十月,額駙超勇親王策楞,大破准葛爾兵,第二年八月,復又在杭愛山打了一次大勝仗。但兵費支出,已達白銀七千餘萬,這場仗再打下去,非兩敗俱傷,因而乘葛爾丹策零請和的機會,決意收束,一面派平郡王福彭代體錫保,控制全局,並降旨罷征;一面派吏部侍郎傅鼐、內閣學士阿克敦議和。但其中牽連著一個策楞,和局變得頗為棘手了。
原來策楞是元太祖的後裔,世居蒙古科爾科地方,康熙年間歸順后,尚聖祖第十女和碩純惠公主。葛爾丹策零內犯,即使東侵科爾科地方;到議和時,葛爾丹策零要求劃定的邊界,與科爾科部的游牧之地密接,策楞上奏朝廷,堅持不可。由此往複爭論,議定以阿爾泰山為界,准格爾在西,科爾克在東,雙方游牧都不許超過界限。
話雖如此,還不能算是定局,因為葛爾丹策零,非常狡猾,勢窮則請降;力足則不遜,非要他親自進京,納貢輸誠,這一場勞民傷財的大征伐,才能算結束。當理親王弘皙,纏著庄親王胤祿,要他執行世宗的遺囑時,庄親王即以收服准葛爾為借口,說皇位遞解,決不能防國家大計;為收復准葛爾而用兵,歷時幾二十年,好不容易有個化干戈為玉帛的機會,將在九轉丹成之際,如果九重之上,顯出有爭權奪位,在根本上發生變化的跡象,則以葛爾丹策零之奸驕,豈有不利用機會,反悔成約之理?因而勸理親王弘皙,少安毋躁。
這番說詞,不但入情入理,且也是用兵邊陲多年,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個善果。弘皙自然不便反對。且也知道反對毫無用處,因為勢既不敵,在理上再站不住腳,恰好授人以反擊之柄。於是,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葛爾丹策零真箇悔悟,親自來京師請罪納貢。那時當今的皇帝,功即成,身可退,再無戀位不去的理由。
談到這裡,曹震說道:「雪芹,你們喜歡扶乩的人,對乩壇的消息,一定靈通,能不能去打聽一下,昨天安泰家的情形,建文降壇了沒有;理王問得三件,乩上怎麼說?」
曹雪芹思索了一會,想起一個人,也是咸安宮的侍衛,名叫納彌,專好打聽豪門朱邸的新聞,問他也許能有滿意的答覆。「於是他答應著,在曹震那裡吃了飯,一直到咸安宮來訪納彌。多日未見,備覺親熱,敘了一陣契闊,曹雪芹閑閑問道:「納大哥,最近有什麼新聞沒有?」
「多得很,你要聽那一路的?」納彌問說:「你知道禮王府三格格,為什麼絞了頭髮要出家?」
「我可不愛打聽人家閨閣隱私。」曹雪芹湊近他低聲問說:「理王府有什麼新聞?」
一聽這話,納彌的神色顯得有些緊張,先四面看了一下,然後將曹雪芹拉到一邊,悄悄問說:「你打聽他幹什麼?」
「怎麼?」曹雪芹問說:「有什麼不妥?」
「你最好少提他。這一陣子步軍統領衙門的密探,到處都是,只要誰一提理王,馬上就被掇住了。
你少惹是非。「
「多程關照。」曹雪芹拱拱手道謝:「我不跟別人去說,直跟你打聽。」
「你要打聽什麼?看我知道不知道?」
聽他這樣答覆,曹雪芹就不必再拿話套他了。率直問道:「有一個安泰,你知道這個人不?」
「怎麼不知道?理王很信他的話,我看將來他的麻煩不小,你問這個人幹什麼?」
「他家有個乩壇。這一陣子天天扶乩,理王也常去的。也許你有路子,能把昨天安泰家扶乩的情形打聽出來。」
「路子是有。」納彌躊躇了一會,忽然問說:「這不是很急的事吧?」
看樣子話中有話,曹雪芹便先反問一句:「急又如何?不急又如何?」
「不急就等兩天。」納彌不好意思地說道:「實不相瞞,理王府的護衛霍老三,是三十年的老弟兄,我要問他,他不能不說。只是我跟他還有幾兩銀子的首尾未清,等後天關了餉,我給他錢送去,順便就把你的事辦了。你能不能等。」
曹雪芹也曾風聞,納彌拿出賣朱門秘聞,作為副業。如今看來,卻尤其事;當下毫不考慮得從荷包掏出來幾塊碎銀子,掂一掂約莫五兩重,托在掌中說道,「納大哥你先使著,不夠我明天再給你送來。」
「不!不!我怎麼能使你的銀子?」納彌一面說,一面推他的手。曹雪芹便將手掌一復,正好將銀子合在納彌手中。「你我還分彼此。」曹雪芹將它的手掌握成拳,又問:「我什麼時候來聽消息?」
納彌仰臉看一看天空,「這幾天的月色真好。」他說:「咱們進晚上在什剎海老陶茶棚子喝酒賞月。你看怎麼樣?」
「好!晚上見。」
到了傍晚,曹雪芹帶著桐生,策馬到了地安門外,大街西面就是什剎海,又名海子,夏天荷花極盛,是消夏第一勝地,不過秋水明潭,殘荷高柳,這時候的風景也不錯,所以遊客很多。沿湖多的是酒店茶棚,曹雪芹依照約定,在相熟的老陶家落座。
「芹二爺好久沒來了。」老陶親自來招呼,「就你一座?」
「不,還有咸安宮的納大爺。」
「喔,他是常來。」老陶問道:「芹二爺是先喝著茶等呢,還是就叫他們送酒來?「「等一等吧。」這一等等到月出,還不見納彌的影子。
老陶可來催了,「芹二爺,」他說:「南酒店快關門了,你愛吃『蝦米居』的兔脯,我讓他留了一塊;那兒小徒弟來問,還要不要?」
原來京師的酒肆,共分三類,一類專賣藥酒,有酒無餚;用燒酒以花果蒸浸,大致皆名之位露,如茵陳露、山楂露等。一類名為南酒店,以紹興酒為主;就要也是江南水鄉風味,諸如火腿、糟魚、醉蟹、松花皮蛋之類。再一類是京酒店,以燒酒為主,有淶酒、木瓜、干榨等等名目,下酒以乾果、肉脯為主。
曹雪芹在家喝南酒,到這些地方,卻喜愛京酒店,因為他有一個很淵博的朋友,說京酒店猶有北宋汴梁的遺規;為了一溫「東京夢華錄」中的風味,所以特意照顧京酒店。其中有一家無名小店,蝦米極美,便稱之為「蝦米居」;那裡所制的兔脯,也為曹雪芹每來必嘗之物。
「好吧,我一面喝,一面等。納大爺愛喝南酒,讓他們送兩斤花雕來。」
酒肴剛備,納彌到了;見他滿頭大汗,曹雪芹覺得很過意不去,但也很高興,看樣子必有所獲。
擦了臉先喝茶,等緩過氣來,納彌方式開口:「咱們挪到院子里喝去。」他說:「外頭的月亮好,咱們賞月。」說著,站起身來,親自指揮著將桌椅移向籬落邊僻靜的所在。曹雪芹心中有數,賞月是個名目,便於說話是實。
「納大哥,」曹雪芹舉杯說道:「先干一杯,慢慢兒談。」
納彌幹了杯,一面自己取壺斟酒,一面悄悄說道:「只怕就這兩天要出事。」
「何以見得。」
「理王府四周的『暗樁』多了好多。他們不認識,我知道。」
「喔,」曹雪芹問:「扶乩的事,打聽出來了沒有?」
「要緊的打聽出來了。」納彌答說:「乩盤上說,准葛爾不會到京,可也不會再造反。皇上的壽算很長。理王問他還能升騰不?乩上說:『有望』。問在什麼時候?批了一句詩,那就猜不透了。」
「包里歸堆七個字,我還記不下來,是幹什麼去了?」納彌答說:「這句詩是:萬年以後無多日。」
「怎麼叫『萬年以後無多日』?這七個字很費解。」曹雪芹問:「理王自己有什麼看法?」
「據說理王覺得兆頭不好,在發愁。當皇上要等當今皇上駕崩,而且就當上了也沒有幾天。」
「把這七個字分作兩截,也是一種解法。不過,我總疑心,別有奧妙。」曹雪芹心中靈光一閃,急急問說:「納大哥,你剛才說,理王府附近埋伏的人有多了好些?」
「是啊!只怕這兩天要出事。」
「那就對了。就在這幾天,」曹雪芹說:「萬年就是萬壽,『萬年以後無多日』是說過了皇上萬壽沒有幾天,這日子就到了。今兒幾時?」
「八月十八。」
「皇上萬壽是八月十三,過了五天了。我看再有五天,必有動靜。」
「你是說理王就要當皇上了?」納彌困惑的問:「這個皇上可怎麼當上去啊?」
「就是這話嗎!」曹雪芹擎杯說道:「納大哥,『天子萬萬歲,小人日日醉』來,咱們喝著酒,看熱鬧吧!」
就在他們舉杯邀月之際,康親王巴爾圖府中,正在舉行會議。巴爾圖之父傑書,是禮親王代善的孫子,三藩之亂時,傑書是平福建耿精忠一路的統帥,戰功彪炳,較諸他的祖父叔伯,毫不遜色。傑書歿后,由他的第五子椿泰襲爵。此人豁達大度,精於武藝,「六合槍」為一代宗師。椿泰下世,妻子崇安承襲,不幸也向他父親一樣,英年早逝,其視為雍正十一年。
康親王也是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在宗藩中地位甚高。但王爵如果年紀太輕,輩分較卑,說話就欠力量。世宗想將造成強藩的地位,以便有所匡助,因而康親王的爵不歸於崇安之子,特命崇安的伯父,也就是椿泰的胞兄巴爾圖承襲。論輩分,他是世宗的堂兄,年逾六十,行輩、年紀,為諸王之冠,自然而然地稱為宗人府的宗令,將理親王弘皙、庄親王胤祿找來問話,在座的還有左右兩宗正,右宗正便是平郡王福彭。
「理親王,」巴爾圖使用「官稱」,更顯出這是談公事,不是敘親親之誼,「有人奸告你謀為不軌,在皇帝面前,毫無仁臣之禮。我想問問你,是怎麼回事?」
理親王弘皙原以為要談如何接位的事;一聽與想象完全是兩回事,即驚且憤,愣在那裡,半天開不得口。
「怎麼?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
弘皙定一定心,神智稍微恢復后,冷笑一聲說道:「有難言之隱的不是我。請庄親王說好了。」
「我很難說。」庄親王胤祿低著頭說:「我也很為難。」
「哼!」理親王微微冷笑,轉臉向行四而長一輩的康親王說:「四伯,你是宗令,也就是咱們的族長,這件事你得說句公道話。」
「我連怎麼回事都還沒有鬧清楚呢?那年八月二十三圓明園出大事,你們在園裡大內關起門來密談,我都不在場,今天能叫我說什麼?」
「可是,四伯,你今天不是插手來管這件事了嗎?」
「那是因為有人告到宗人府,我是堂官,要推也推不掉。」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不過,」康親王加重了語氣說:「我也還沒有出奏,特為請你來問一問。如果你不承認有這回事,我跟皇上面奏,辦那個誣告你的人,不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嗎?」
這完全是一番好意,理親王正要道謝同意,驀地里醒悟,這是一個圈套。如果照康親王的話做,那道上諭上表面為他洗刷,實際上就是否定了以前的一切約定;也就是不承認有接受皇位的資格。那時再有什麼舉動,就真可以把他辦成個謀反大逆的罪名了。轉念到此,氣憤填膺,但馬上警覺,面對這樣的局面,說錯不得一句,走錯不得一步,因而沉住氣答說:「四伯,我不是什麼『謀為不軌』,我是等著皇帝昭大信於天下。」
話還是說錯了;康親王雖已六十開外,腦筋卻毫不糊塗,抓住他話中的漏洞,故意裝作不解的問:「什麼『昭大信於天下』?」
理親王把自己恨得要死,明知不能說錯,偏偏說錯;皇位如何遞接,原是密約,即未『布告天下,咸使聞知』,哪裡就談得到昭不昭大信?
「我看,」康親王趁機勸道:「你如今安富尊榮,日子過得很舒服,何必多事?」
「不是多事,是這口氣忍不下。」
「算了,算了。」
「不!」理親王搶著說道:「這件事一定得講道理。」接著話鋒轉向胤祿,這回他改了稱呼:「十六叔,一樣都是你的胞侄,你不能偏心。」
「我沒有偏心,我是為大局。」
「大局?」理親王冷笑,「這句話說了一年了,我不相信,我會把大局搞壞。」
庄親王不語,康親王邊看著平郡王福彭,「你有什麼意見?」
「總以和為貴。」福彭答說:「據我所知,皇上也並沒有堅持的意思。如果大家都覺得理王應該接位,皇上也不能不聽公意。」
「可是,」康親王躊躇著說:「這公意從哪裡來。像這樣的大事,總不能一個一個去問。」
庄親王是跟平郡王早就有默契的,聽得這話,便即說道:「我倒有個主意,不過先得問問理親王。」
「你是什麼主意?」康親王問。
「如果理親王願意,我想請四哥以宗令的身份,找大家吃頓飯,問問大家的意見。」
「吃頓飯算不了什麼。不過所謂『大家』到底是指那些人呢?」
「咱們擬個名單出來,請理親王先說。」
理親王不知不覺地便開始想名字,正要開口,福彭搶在他前面說了幾句話。「宗室很多,總要有個範圍,人多口雜,看不出公意。四伯看,是不是呢?」
「說的是,你們公議吧!」
「我想,除了『鐵帽』以外,只限於聖祖一系,爵位在貝子以上的,好不好?」
康、庄兩王沒有意見,理親王也同意了。於是福彭執筆開名單,「鐵帽」王,除了在座的康親王與福彭自己以外,還有鄭親王德沛、順承郡王熙良、信郡王德昭、顯親王衍璜,一共六個人。聖祖一系,爵位貝子以上的子孫就多了,「你先報吧!」福彭向理親王說。
理親王按著輩分排行去想,聖祖之子,也就是他的胞叔,在世的還有八個,最長的是行十二的履親王胤陶;其次是行十四的胤禎,他倒是可望說公道話的,但自從當今皇帝得位,將他放了出來,一再要復他的閑郡王原封,而他不願,最後勉強接受了一個輔國公的爵位。照福彭提出來的辦法,他不在被邀之列,那就不必去想了。再次是行十六的庄親王胤祿,是此事的關鍵人物,無須提他。接下來便是二十幾歲五個小叔叔,排行自二十至二十四,爵位是兩王三貝勒,都在雍正年間所封,料想都會幫著皇帝講話,敗事有餘,算了吧。
弘字輩的從兄弟可就多了。理親王細想了一下,開始提名:「十二叔履親王當然必請的;十六叔在這裡,十四叔能不能請?」他姑且試探。
「不必了!」庄親王答說:「請他,他也不回來。」
「五位小叔叔,」理親王說:「當年都還小,我看不必驚動他們把。」
「也好。」庄親王點點頭,「你提弘字輩的吧!」
「咱們按著次序來。」福彭介面,「直郡王府沒有貝子,你的幾個弟弟,也都不是。誠親王的老七是貝子,恆親王府的弘升,當然在名單裡面。醇郡王不必說,一定得請。再下來就是怡親王了。」
理親王心想怡親王弘曉年紀尚輕,雖說必是向著皇帝的,但不能不邀。不過怡府還有貝勒弘昌、寧郡王弘皎,或許可以利用他們說服弘曉,不必參加。再下來是胤禎的第二子弘明;愉君王弘慶,以及胤祿的第二子弘普。理親王算一算,弘字輩中站在自己這方面的,至少有五個人,而會幫皇帝說話的,只有一個弘曉,如果能設法讓他辭謝,有時就更明顯了。
「十六叔,」福彭突然問道:「六阿哥怎麼樣?「「六阿哥」是指世宗第六子,為謙嬪所出,生於雍正五年,一直至世宗駕崩,六阿哥尚未命名,只稱之為『圓明園阿哥』。去年果親王胤禮去世無子,皇帝承胤禮生母勤太妃的意旨,以六阿哥為果親王嗣子,襲爵,並命名弘瞻,今年才十三歲,尚未成年,是否也可參與這樣的大事,平郡王需向庄親王請示。
「不必了,不必了。只請和親王好了。」
「是!」平郡王福彭將和親王弘晝的名字填上,數了一下,聖祖一系子孫,胤字輩兩王,弘字輩有理親王弘皙領頭;合計十一個人;另加六「鐵帽」,一共是十九個人。
「四哥」,庄親王問說:「這個客怎麼請法?」
康親王想了一下說:「算是宗人府請大家議事,備個便飯而已。」
「即是便飯,不必演戲,那就用大圓桌分兩桌坐吧!」
「這樣最好,說話也方便。」康親王表示贊成,當即傳了宗人府的司官來,吩咐發貼備飯,時間是次日午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