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一回府第,理親王立即將他的兩個弟弟,行六的弘燕、行七的弘眺找了來,說治其事,決定立即召集會議。邀請的一共五個人,怡王府的貝勒弘昌、寧郡王弘皎,恆王府的貝子弘升,庄王府的貝子弘普,還有原恂郡王胤禎的次子貝子弘明。除了弘明,其餘的人都請到了。花廳擺席,理親王坐了主位,首座不是寧郡王弘皎,而是他的「謀主」弘昌,他的右首便是弘皎。

「老爺子怎麼說?」弘昌問弘普,「老爺子」是指庄親王胤祿。

「老爺子是在很為難。」弘普答說:「他說,從古以來,作中作保的人不知有多少。保人當皇上的,可只有我。閨女坐花轎,頭一回;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是以前的話。我也聽說過。我問的是,你來之前,老爺子有話交待沒有?」

「老爺子說,但願贊成理王的人多,他進宮就容易說話了。」

「那也得他老人家領頭髮話,才有力量。老普,你得在老爺子面前,好好說一說。」

「好!我一定說。」

「咱們算一算人數,」弘昌看著主人說:「在座的,連你我就是五個,老明今兒不來,明兒大概也不會去,就去了縱然不幫咱們,也不會幫那面。如今算一算老一輩的。」老一輩的,履親王胤陶會站在黃帝那一方,但有庄王可以抵制;和親王本來也是能問鼎大位的,如今因為皇帝盡以先帝在藩邸豐厚的私財相賜,已被收服,發言的態度,自是可想而知。

關鍵是在六「鐵帽」。平郡王不必說,康親王也傾向於皇帝,不過以他的地位,可以用話記得他不能不說公話。如果其餘四鐵帽王,能拉住三個,事情就大有可為了。當下決定,怡親王弘曉有弘昌、弘皎設法,不讓他赴會,鄭親王德沛等四「鐵帽」,找關係連夜去活動,此時由弘普負責。商定歡飲而散,分頭去辦事,但弘昌卻讓理親王留了下來。

「你看明天的局面怎麼樣?」理親王問說。

「據理力爭。」

「爭不過呢?」

「怎麼回爭不過?「弘昌像是很有把握的,」你只盯住庄親王不鬆口,看他當中間人的則么辦?「「那麼爭來爭取沒有結果呢?能不能鬧?」

「能!」弘昌斬釘截鐵的說。

「既然如此,咱們就得把那一著棋拿出來了。」理親王緊接著說:「事不宜遲,銀子現成。」原來理親王弘皙為此事,已秘密部署了好久了;最後一招便是大鬧宗人府,大鬧要人捧場,所以派人分頭去策動境況艱窘的閑散宗室與覺羅,如果答應捧場,先送十兩銀子,一接通知就得到宗人府四周集合,光看熱鬧送二十兩銀子,鼓噪助威的送五十兩,倘或有膽子開口幫腔,看情形種種酬謝,只要站在理親王這一面開一句口,起碼也得送兩個大元寶,足紋一百兩。

「好!我哪裡有張名單,一共是四十多人。」弘昌說道:「頭一回的是十兩早就送了;如今還得先送,才能把大家的勁兒鼓起來。」

「那也無所謂。」理親王辦大事不惜小錢,很大方的答道:「你說好了,該怎麼送就怎麼送。」

「不可不送,不可全送,仍舊先送十兩一個。」

「說得不錯,其餘的也找你的辦法辦。」理親王又說:「一共接頭了三百多人,能有一半到,也就很熱鬧了。」

第二天一大早,曹震剛剛起身,門上來報,工部的『富大爺「來了,說有要緊事,非立刻見面不可。曹震不由得有些驚疑,顧不得衣冠不整,將富勒森請到上房堂屋中相見。

「富大哥這麼早!用了早點沒有?」

「別客氣。」富勒森開門見山地說:「老二,我遇到一件怪事,要跟你來商量。」說著,他一撈長袍下擺,掏出十兩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這是幹什麼?」曹震詫異。

「大概兩個月前,有個人,也是黃帶子,名字就不必說了。拿了十兩銀子來跟我說,有位王爺,想請我捧場。我問他怎麼捧法?他說:也許有一天,得請我到那裡看熱鬧。如果願意,今天先送十兩,到時候再送二十兩。這不是邪門兒嗎?我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叫我別問。不問就不問,我把銀子收了下來,花光了也就忘了有這回事了,哪知道昨天晚上這個人又來了,給我帶來了這錠銀子—」

「喔,」曹震不由得大感興趣,「是要請你看熱鬧了,在哪兒啊!」

「宗人府。」富勒森說:「一聽是這個地方,我心裡就打鼓了。老二,你的手面廣,眼界寬,你倒說,是看什麼熱鬧?」

「我還不十分清楚。就知道了,富大哥,我也不能告訴你。」

「嗯,嗯!」富勒森充分諒解,「以咱們的交情,你能告訴我的,一定會說。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打聽了。不過,老二,你得替我那個主意,這熱鬧能不能去看?」

「不能!」曹震平靜而簡潔的回答。

「銀子呢?得退回給人家。」

「幹什麼?」曹震答說:「富大哥,這錠銀子燙手,還是怎麼著?你儘管拿著花,當時不必去看熱鬧,事後的熱鬧看不完。」

富勒森凝神細想了一會說:「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富大哥我連茶都不留你了,你請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去辦事,」富勒森一面說,一面拱手,往外急走。

「富大哥,富大哥,」曹震將他喚住,鄭重叮囑:「這錠銀子,還有剛才咱們倆的話,你千萬別跟人說。」

「嗯,不會。」富勒森答說:「昨兒該我值夜,沒有睡好。這會兒我到大酒缸鬧一頓,回家睡大覺,天塌下來都不與我相干。」

等富勒森一走,曹震也就匆匆出門,輕車直駛鼓樓,到平郡王秘密治事之所在。門前車馬甚稀,心知平郡王上朝未回,便在門房中坐等。一等等到巳末午初,方始見到平郡王,將從富勒森那裡得來的消息,據實面陳。平郡王已從他處獲得密報,所以並不訝異,只點點頭問:「此人去不去呢?」

「我勸他別去。」

「這就對了。」平郡王接著又問:「恆王府的升貝子,你跟他共過事,你覺得他怎麼樣?」

曹震想了一下答道:「人是很好一個人,就是功名心太熱了一點。」

「他在你面前,批評過皇上沒有?」

「沒有。」

「對理王呢?」

「也沒有跟我談過。」

平郡王沒有作聲,起身踱了一陣方步,突然站住腳說:「恆王跟胤搪同母,性情大不相同,恆王忠厚,顧大局。」他停了一下又說:「你不妨去看看他,探探他的口氣,看能挽回不能。」

話說得過於含蓄,曹震不甚明白;心想,這是件大事,不把話弄清楚,無從措手,因而問道:「王爺所說的『挽回』是指。」

「指他自己。」平郡王這回指示得很明確,「你到他那裡去一趟,探探他的口氣,如果他不打算赴約,你就不必說什麼。要是赴約呢,你得看情形,漏點口風給他,君子明哲保身。」

曹震這才完全明白,平郡王是顧念恆親王平日謹慎顧大局,不然眼看弘升遭禍,當下答說:「王爺是一片保全他的心;我想升貝子一定會感激。」

「也不用他感激,我只是能盡一分心,如果他真的執迷不悟,那就是自作孽;你我都不必為他可惜了。」

這「自作孽」三字,聽入曹震耳中,悚然而驚,「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看來弘升殺身之禍,就在眼前。這樣想著,便不敢有片刻遲延;還怕車慢,拉過魏升的馬來,騰身而上,加上一鞭,直奔恆王府。

「我要見升大爺,」剛下馬的曹震,氣喘吁吁的說:「請你馬上通報。」

「震二爺,你先請坐,緩一緩氣。」門上受過曹震得好處,張羅著說:「有什麼話交待給我,回頭我上去回。」

「不!我得當面跟升大爺談,這會兒就請你上去回,說有要緊事面稟。」

「那不巧,我們大爺剛走——」

「是上哪兒?」曹震迫不及待的問;「宗人府?」

「是!」

來晚了一步,怎麼辦?曹震愣了好一會,總覺得弘升待人不薄,不能見死不救,說不得只好到宗人府,看有辦法挽回不能。結果是連宗人府的大門都沒有看到——步軍統領等康親王所約而原來的人到齊,立即下令戒嚴,斷絕通路。曹震嘆口氣黯然回馬。

理親王弘皙發覺情勢不妙。

為了等庄親王胤祿,一直不曾開飯;等到未初一刻,康親王巴爾圖說:「咱們先坐吧!邊吃邊等好了。」

大家都不說話,因為都知道康親王是在徵詢理親王弘皙的意見,該他開口答覆。但他也沒有作聲,只是臉拉地極長。也難怪他,平日身子極好的庄親王,忽然說是「頭昏」得歇一會兒才來;這不是有意規避,不打算談判嗎?看看要成僵局,除了康親王以外,輩分最高的履親王胤陶便附和著說:「對!邊吃邊等。我可真餓了。」

不打算來的,已早有通知,數一數在座主客只得十個人,就加庄親王,大圓桌也坐得下,康親王提議:「並一桌坐吧,也熱鬧些。」

這一點,理親王倒是同意了。因為集中在一起說話比較方便,倘照原意分成兩桌,不但力量分散,更怕有意拿他隔開,呼應不靈,孤掌難鳴,大為不利。於是先敘輩分,康親王名為主人,依然坐了首席,其次是履親王胤陶,下面空一個座位,留給庄親王胤祿。餘下八個人,七個輩分相同,都是皇帝的堂弟兄。年齡最大的是肅親王豪格後裔的顯親王衍璜,接下來就是理親王弘希、平郡王福彭、貝勒弘昌、貝子弘升、寧郡王弘皎、庄親王之子貝子弘鋪。順承郡王熙良居末;他真是「敬陪末座」,不但輩分低,而且他的父親錫保,掛大將軍印帶兵征准葛爾,喪師失律,被革了爵,由熙良承襲。這天應約而來之前,錫保千叮萬囑,多執禮、少開口,以免熱火,所以熙良格外恭謹,親自執壺斟酒,一一致意,倒像是主人的身份。

席間氣氛很沉悶,這都在康親王與平郡王意料之中。看看是時候了,平郡王開口說道:「正事要等十六叔來了才能談。咱們行個酒令吧!」一面說,一面望著顯親王衍璜,意思是希望他附和。衍璜一向忠厚和平,直到此日一宴是鴻門會,能夠在席間上行行酒令,談談笑笑,對化解戾氣總是有益無害,因而介面說道:「對了!喝寡酒可不是味兒,咱們行個什麼令呢?」

「太難得可不行。」履親王胤陶說:「太容易又沒有意思。總要雅俗共賞才好。」

「有!」平郡王點點頭:「前天在鄭王那兒,有人行了個新酒令,挺有意思。這個令叫做『無所不在』,念一句五言詩,最後是個『在』字,意思要一正一反。平仄不調,或者意思是『一道湯』,就得罰酒。」

「好!」履親王同意,「你先舉個例聽聽。」

「譬如,老杜的詩:國破山河在。」

「唉!」康親王大為搖頭,「這個例舉得不好!」

「是。」平郡王承認,「我罰酒。」他幹了杯又說:「四伯,您老是令官。」

「嗯。」康親王喝了口酒,慢吞吞的念叨:「龍去余恩在。」

一聽著五個字,理親王弘皙與他的謀主弘昌,不由得互望了一眼;彼此會意,這是康親王藉此諷勸。弘皙之父廢太子胤仍致死並無封號,弘皙也就無爵可襲,他的理親王是先帝所封,「龍去余恩在」是提醒他飲水要思源。念頭尚未轉完,履親王在接令了,說的是:「齒落舌猶在。」

一聽這句詩,在座的都象喝了一碗醋似的,牙根發酸;平郡王皺著眉說:「十二叔,包里歸堆五個字,倒有四個仄聲,而且不是入聲就是上聲,真難為你是怎麼湊起來的?」

「不是一三五不論嗎?」

「一三五不論,不能這麼講。莫非你老自己都不覺得拗口?」

「那就是『拗體』。」

大家都笑了。胤陶長於事物之才,書沒有念好,而口頭應對卻很有一套;強詞奪理,竟無以為難,令官只好放他「過關」,由顯親王衍璜接令。

他是早就想好的了,從容念道:「人遠衣香在。」

「這句好!」顯親王說:「大家該喝一杯,」說罷,怡然引杯。

接下來是理親王弘皙,他放下杯子,開口說到;「駕崩盟約在。」

一聽這話,席中的臉色大多凝重了,不過平郡王福彭似乎很沉著,平靜地念了一句:「知足身長在。」

「罰酒!」寧郡王弘皎立即發話:「這句話說的意思不是一正一反,違令了。」

「是的。」平郡王神色自若的,「最好不要反。」說著,幹了一杯酒認罰。

這是弘皙的臉上很難看了,弘昌便先以眼色示意,然後接令:「事孤公理在。」

這是為弘皙聲援,壁壘逐漸分明了,大家都看著弘升,等他表明態度,眾目睽睽之下,弘升大感窘迫,當然也有些怯意,只好找句不相干的話來敷衍了。「人窮志氣在。」

「這句也好!」顯親王稱讚著,喝了口酒又說:「人總要有志氣,只患德不修,學不進;不患名不成,利不就。寧郡王,該你了。」

寧郡王弘皎是個紈絝,肚子里沒有什麼墨水,要象他大哥弘昌那樣,借酒令幫襯弘皙,他辦不到。而且就是不想乾的話,他也無法說的雅訓;抬腿持著靴子,說了句俗語:「幫破底子在。」

「四哥,」有意想把氣氛弄輕鬆些的弘普笑道:「你得加倍罰酒。第一,平仄不調。是不是?」

弘皎念了一下,果然錯了,便老老實實的認罰了酒。

「第二,你的靴子並沒有破。」

「我不一定要說我。你這是歪理,我不能喝。」

「好!我再說一個理,有身份的人,不能說失體統的話;你這句話一傳了出去,倘或有人誤會,說堂堂郡王,連靴子都是破的,這豈不有傷國體?」

弘皎語塞,便向顯親王說道:「請令官示下。」

「他的話有理。」顯親王說:「你的酒量好,就多喝一杯好了」。

「是!四伯賞酒喝,我不能不識抬舉。」弘皎具備一飲而盡,轉臉看著弘普說:「倒要聽聽你的,說得怎麼個好法?」

「老四真開竅!」一直在緩舉慢飲的履親王胤陶,深為讚賞「老四」——寧郡王弘皎,「明明是罰酒,他說成是長輩賞酒喝;這杯酒喝下去,比罰酒可就受用的多了。既有面子,又有裡子,做人就要這麼識趣,才有意思。」

都知履親王善於辭令,這幾句話卻真是露了本事,借題發揮,暗存規勸。康親王與平郡王互看了一眼,取得默契,理親王弘皙這一回再不聽勸,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十二叔的話說得真好。」平郡王福彭特為附和,然後舉一舉杯,向弘普說道:「該你接令,你可別說『有傷國體』的話,知法犯法,我可要請令官加倍罰你的酒。」

弘普只是笑笑,停了一下說:「我接得並不好,可也決不至於受罰。」接著便念:「人老童心在。」

「這好像是說我。」康親王笑著說。

「不敢,不敢。」弘普顯得誠惶誠恐的端起杯子。

「不,不!」康親王急忙搖手,「人老童心在,不是其赤子之心,不是句壞話。你用不著這個樣。」

「哪,我就算敬四伯。也替我父親道歉,今兒怕要偏勞四伯了。」

這就表示庄親王是決不會來了;而且託病也是早就計劃好了的,理親王弘皙的臉色開始發青了。

「小良,」康親王的表情也有些沉重,指著順承郡王熙良說道:「你說一句收令吧!」

熙良記著他父親的話,但求平安無事,當下賠笑說道:「請令官的示下,能不能喝個雙杯算過關?」

康親王尚未答話,理親王弘皙突然看著熙良,大聲問道:「你是不打算說了?」

「是!」熙良囁嚅著。

「我替你說:親亡遺恨在。」

這就不但語驚滿座,連一干執役人等都屏息以待了。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中,只聽平郡王福彭,用不疾不徐但顯得很有分量的聲音說道:「今日之會,言不及私;言私國法在。」

理親王弘皙毫不示弱,厲聲而言:「背盟天理在。」

一語未終,儀門外一條極響亮的嗓子高唱:「宣——旨。」

餘音猶在,自康親王始,已紛紛起立,拂一拂馬蹄袖,趨向一旁候旨,弘皎略一遲疑,隨之而起,接著是弘昌站起來時,還順手拉了弘皙一把。這時已有內務府的司官,帶領七八個蘇拉,一擁上前,將大圓桌抬向一旁,接著七手八腳的挪開椅子。很顯然的,弘皙再不見機,就要被拖下去了。這時宣旨的御前大臣、隆科多之弟慶復,已緩步進入儀門,隨帶八名御前侍衛,都是紅頂花翎,在院子里雁行序立。慶復在廊上稍候,等接旨的香案陳設妥當,方始走上堂去,在香案之後,面南而立,開口說道:「康親王及諸王貝勒聽宣。」

「臣接旨」。康親王一面答應,一面躬身而前;履親王胤陶等人跟在後面,都在香案之前面北而跪,弘皙也為弘升、弘普駕著,跪倒在地。

慶復咳嗽一聲,清一清嗓子,朗聲宣旨:「喻宗人府令康親王巴藍圖等,有人密奏,庄親王胤祿與弘皙、弘升、弘昌、弘皎等結黨營私,往來詭秘;庄親王之子弘普,也與其謀。庄親王與弘皙等人私相交結,形跡可疑,朕上年既已聞之,朕於天潢支派,念一本之親,冀其悔悟,漸次解散,不意至今仍然固結。著宗人府迅即傳召庄親王、弘皙、弘升、弘昌、弘皎、弘普,即案內比附人等,分別審問明白,務期水落石出,並限三日內具奏,侯旨處分。原折併發。欽此。」

「欽此」二字剛完,理親王弘皙一跳起來氣急敗壞的嚷著,「你們看,你們看!怪道庄王不露面,這不是一條苦肉計。」

「理親王,你膽敢抗旨!」慶復大聲說道:「本爵面奉上諭,倘有人抗不遵旨,得以便宜行事。」接著暴喝一聲:「拿下了!」

「我是東宮嫡子。」弘皙昂首抗聲,「誰敢拿我?」

「我敢!」他背後不知何時出現了納親,雙手一圍,連手臂一起抱住,弘皙猶在掙扎,納親在他耳際說道:「請王爺自己尊重,不然就難看了。」

一語未終,納親帶來的人,將一幅十三斤重的鐵鏈,驀地裹住青磚上使勁擲落,「嘩啦啦,」一陣爆響,連康親王都喝得打了寒噤。

弘皙面如死灰,弘昌強自鎮靜,弘升垂頭喪氣;弘皎緊皺雙眉,只有弘普神色自若。

「別難為他們。」康親王交待司官,「好生看守。」然後向慶復做個手勢:「欽使請。」

慶復將上諭連同所發密告原折,在正中供桌上安放好了,算是交待了公事,這才按身份敘禮,大炕親王起始,一一請安問好,然後到西花廳密談。

「這一案該怎麼辦?皇上有交待沒有?」康親王問說。

「皇上交待,總以安靜為主。又說,凡事由康親王、平郡王細心商量。」說完,慶復起身,「皇上還等著我復命呢。」

慶復一走,諸王也將告辭;平郡王便說:「我倒勸各位暫住為佳。一回府去,有人來打聽消息,其不為難?」

此言一出,履親王首先附議:「我也是這麼想。咱們兄弟叔侄,難得有這個清清靜靜相敘的機會,索性在這裡住兩天吧。」

大家都覺得這倒是個避囂躲麻煩的好辦法,當下各自傳喚跟班,交待回府跟福晉報平安,同時把鋪蓋及動用的什物帶來。顯親王衍璜的起居服飾,一向講究,又有各種癖好,要帶來的東西得開單子,其中包括一頭哈巴狗與兩籠鳥。

康親王與平郡王卻避到辟處,密商處置辦法。又因為照會典規定,類此事件應該會同吏部辦理,而納親正是禮部尚書,所以隨後將他也邀在一起商量。

「上諭中有庄王,」顯親王問:「是不是把他也邀請了來受委屈?」

「我看不必。不過,親供是要的。」

王宮百官凡是涉案須赴指定處所聽勘受訓的,照定製須以書面自白,稱為「親供」。聽了平郡王的話,康親王觸類旁通,相得了一個處置軟禁諸人的辦法。「這樣,現在就讓理王他們寫親供,如果直認不諱的,奏請先行釋放。唐或不老實,那就說不得只好留下了。」

「這個辦法好。」平郡王說:「說了實話就能回去,那一是極好的一種鼓勵。」

「這怕不行。」納親有異議,「上諭交待,務期水落石出,光憑他們一份親供,只怕無法出奏。」

上諭是不能不這麼寫,但奉旨的人並無不準代為求情的規定,只是納親正在『紅』的時候,兩王都不能不買他的帳,當下決定,先讓大家寫了親供,再做道理。其時已來了兩個得力的官員,一個是方觀承,一個是吏部考功司的掌印郎中,名叫何志平。他們都是預先由平郡王與納親約好了的,只看慶復進攻復命,便知事情決裂了,應該立刻趕到。

「好了。」平郡王接到報告,輕鬆的說:「有這兩個好手,諸事都能放心了。」

於是傳召方觀承、何志平,及宗人府府丞楊一帆,行了禮由康親王交待:「有人告發莊親王與理親王等人結黨營私,奉旨審問明白,三日內復奏。這件欽命案子,情節重大,要請三位費心。」

「是。」方觀承的官階最高,所以由他答應;但案子是宗人府主管,所以轉臉問道:「楊府丞有何高見,請當著兩位王爺跟納公說明白。」

楊一帆點點頭,向上說道:「請示:左右兩司理事官,應否隨同辦案?」

宗人府的建制,宗令及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之下,以府丞總領庶務;另外有左右兩司理事官各二人,掌左右翼宗室、覺羅,襲爵、派職、戶口、田產等事。理事官規定由宗室充任;而府丞確是漢缺,為的是與旗人毫無瓜葛,地位超然,凡事可以秉公處理。

因為如此,康親王便搖搖頭說:「不必!人多主意多,就你們三位好了。」

「是!」楊一帆看了看方觀承,意思是別無他事請示,仍舊由方觀承來主持。

「回王爺,聽說原折併發,是否。」

「喔,喔,」康親王不等他話說完,「我倒忘掉了,在這裡,」他從炕几上將原發的密奏,交了下來。

方觀承略看一看又問:「王爺還有什麼交待?」

康親王想了一下說:「你們總識得這件事的輕重?」

「是的。」

「總也知道這件事會搖動人心?」

方觀承懂他的意思——其實是了解皇帝的想法,務求安靜。但何志平跟楊一帆未必知道,不如讓康親王親口宣示,免得臨時有爭執。於是他說:「搖動人心,必不可免。應該如何辦理,請王爺定個宗旨。」

「能夠順順利利問明白最好。倘或不甚順利,也不必劍拔弩張,鬧得滿城風雨。」

「是!」方觀承向何、楊看了一眼,意思是你們明白了?

「你們兩位,」康親王問平郡王和納親:「有什麼交待?」

「我的話,四伯已經說了。」平郡王答說:「沒有別的交待。」

「我要提醒三位,別誤欽命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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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春爭及初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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