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索額圖逼視著高士奇,冷冷說道:「你可是越來越出息了。」
高士奇又是磕頭:「奴才都是索大人給的出身!」
索額圖仍舊躺下,眼光偏向別處,問:「明珠、陳廷敬這兩個人近兒怎麼樣?」
高士奇回道:「皇上給陳廷敬派了個差,讓他去趟山東。陳廷敬倒是替索大人說過好話!」
高士奇說罷,又望著索額圖的臉色。他這麼說,一則到底想看看索額圖是否真的知道南書房的事兒了,二則顯得自己坦蕩,萬一索額圖聽說了,他就咬定有小人在中間搗鬼。
看來索額圖並沒有聽說什麼,卻也不領陳廷敬的情,說:「老夫用得著他說好話?」
高士奇這下就放心了,揩揩額上的汗,說:「是是是,陳廷敬還不是瞧著索大人是皇親國戚,說不準哪天皇上高興了,您又官復原職了。」
索額圖冷眼瞟著高士奇:「你還記得上我這兒走走,是不是也看著這點?」
高士奇又伏下身子:「索大人的知遇之恩,奴才沒齒難忘!奴才早就說過,此生此世,奴才永遠是主子的人!索大人,陳廷敬同明珠又幹上了。」
索額圖似乎很感興趣,問:「為著什麼事兒?」
高士奇便把山東巡撫富倫上摺子的事兒說了,只不過把他自己同陳廷敬的爭論安放在了明珠身上。
索額圖點著頭,說:「這個陳廷敬,別看他平時不多話,不多事,到了節骨眼兒上,他可是敢做敢為啊!」
高士奇問:「索大人該不是欣賞陳廷敬吧?」
索額圖哈哈冷笑道:「笑話,老夫能欣賞誰?」
高士奇忙順著杆子往上爬:「是是,索大人的才能,當朝並無第二人,可惜奸賊陷害,暫時受了委曲。」
索額圖聽了這話,更加震怒了,指天指地叫罵半日。高士奇伏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下人們也都低頭哈腰,惶恐不安。只有架上的鸚鵡不曉事,跟著索額圖學舌:「明珠狗日的,明珠狗日的。」下人們嚇得半死,忙取下鸚鵡架子提了出去。
索額圖罵著,突然問道:「聽說明珠府上很熱鬧?」
高士奇不敢全都撒謊,說了句半真半假的話:「明珠倒是經常叫奴才去坐坐,奴才哪有閑功夫?」
索額圖怒道:「狗奴才,你別給我裝!哪家府上你都可以去坐,明珠那裡你更要去!你最會八面玲瓏,我還不知道?老夫就看中你這點!」
高士奇暗自舒了口氣,便說:「官場上的應酬,有很多不得已之處。索大人如此體諒,奴才心裡就踏實了。」
索額圖有了倦意,便喝道:「你下去吧,老夫困了,想睡會兒。」
高士奇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得太久了,起身的時候,高士奇頓覺兩腿酸麻,雙眼發黑。他跌跌撞撞地後退著,直到拐彎處,才轉過身子往前走。他走過曲曲折折的迴廊,大大小小的廳堂,碰著的那些僕役要麼只作沒看見他,要麼只喊他聲高相公。高士奇微笑著答應,心裡卻是恨得滴血。
不曾想,高士奇在地上跪著聽任索額圖叫罵,卻讓祖澤深撞見了。那祖澤深雖是終年替人家看相算命,卻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家裡前幾日叫大火燒得乾乾淨淨。他想找索額圖謀個出身,混口飯吃。索額圖雖是失勢,給人找個飯碗還是做得到的。祖澤深進門時,看見索額圖正在大罵高士奇狗奴才。他忙退了出來,好像高士奇跪在地上瞥見他了。祖澤深出門想了半日,就找明珠去了。他原是想讓索額圖在宮裡便隨找個差事,卻想自己看見了高士奇那副模樣,日後高士奇只要尋著空兒不要整死他才怪哩。高士奇其實並沒有看見他,只是他自己膽虛罷了。他想不如找明珠幫忙,到外地衙門裡去混日子算了。
高士奇回到家裡,從門房上就開始撒氣,見人就罵狗奴才,直罵到客堂里。高士奇喝著茶,生會兒悶氣,把下人全都吼下去,便同夫人說了他在索額圖那兒受的氣。夫人聽著,眼淚都出來了,哭道:「老爺,您如今都是六品中書了,這受的哪門子罪?如今他自己也倒了,您是皇上的紅人,怕他做什麼?」
高士奇嘆道:「朝廷里的事,你們婦道人家就是不懂啊!俗話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咱皇上的心思,誰也拿不準的。今兒索額圖倒霉了,明珠得意;說不定明兒明珠又倒霉了,索額圖得意。索額圖世代功勛,又是當今皇后的親叔叔,他哪怕是只病老虎,也讓人瞧著怕!」
夫人揩著眼淚,說:「未必您這輩子只能在這個莽夫胯下討生不成?」
高士奇搖頭而嘆,竟也落淚起來。
管家高大滿想進來稟事兒,見下人們都站在外頭,也不敢進門,悄悄兒問怎麼了。高士奇在裡頭聽見了,喊道:「大滿,進來吧。」
高大滿勾著身子進門,見光景不妙,說話聲兒放得很低:「老爺,門房上傳著,說俞子易來了。」
高士奇說:「俞子易?叫他進來吧。」
高大滿點點頭,出去了。高士奇讓夫人進去,她眼睛紅紅的,讓人看著不好。
京城場面上人如今都知道俞子易這個人,不知道他身家幾何,反正宣武門外好多宅院和鋪面都是他的。外人哪裡知道,俞子易不過是替高士奇打點生意的。他倆的生意怎麼分紅,別人也都不知道。就是高府裡頭的人,也只有高大滿聽說過大概,個中細節通通不知。
高大滿領著俞子易進來,自己就退出去了。不用高士奇客氣,俞子易自己就坐下了,拱手請安:「小弟好幾天沒來瞧高大人了。」
高士奇說:「你只管照看生意,家裡倒不必常來。老夫是讓皇上越來越看重了,你來多了,反而不好。」
俞子易說:「恭喜高大人。小弟也是個曉事的人,日後我只在夜裡來就是。」
高士奇臉上微露笑容:「子易是個聰明人,知道官場里的講究。說吧,有什麼事?」
俞子易說:「酸棗兒衚衕去年盤進來的那個宅子,如下有了下家,價錢還行,是不是脫手算了?」
高士奇笑眯眯的望著俞子易,說:「子易,我是相信你的。」
俞子易迎著高士奇的笑眼,望了會兒,心裡不由得發虛。他似乎明白,高士奇說相信他,其實就是不太放心,便趕緊說:「小弟感謝高大人信任,小弟不敢有半點兒私心。」
高士奇點頭說:「我說了,相信你,生意上的事,你看著辦就是了。」
高士奇不再說生意上的事,抬手朝北恭敬地說起皇上。朝廷里的任何事兒,俞子易聽著都像發生在天上,嘴巴張得像青蛙。眼前這位高大人,實在是了不起,簡直就是他心目中的皇上。高士奇說了許多皇上明察秋毫的事兒,俞子易感覺到的倒不是當今聖上的英明,而是「要使人莫知,除非已莫為」的道理。他暗自交待自己,千萬不能糊弄高大人,不然吃不了兜著走。
21陳廷敬照著從二品官飲差儀衛出行,乘坐八抬大轎。官做到陳廷敬的份上,在京城裡頭准坐四抬轎子,出京就得坐八抬大轎,還得有兩人手持金黃棍、一人撐著杏黃傘、兩人舉著青扇、外加六個扛旗槍的。一行總有二十幾人,甚是威風。
陳廷敬不論啥時出門,大順、劉景、馬明三人,總是不離身前左右的。他們仨都是陳廷敬從山西老家帶來的,最是親信。大順心眼兒細,腿腳兒快,自是不用說的。劉景、馬明二人自小習武,身上功夫十分了得。他倆這些年都呆在京城裡,只是早晚接送老爺,拳腳沒地方使,早忍得渾身痒痒的。這回聽說要去山東,心裡很是歡喜。
大順背著把仲尼琴,騎馬隨行在轎子旁邊。這把仲尼琴是陳廷敬離不得的物件,他每天總要撫弄幾曲。在家的時候,夜裡只要聽著琴聲,合家老小都知道老爺書讀完了,快上床歇息了。要是哪天總不聽見琴聲,就知道老爺回家還在忙衙里的事情。
大順也高興這回能出門長長見識,喜不自禁,說:「老爺,我隨您這麼多年,可是頭回瞧著您這麼威風凜凜!」
陳廷敬在轎里說:「這都是朝廷定下的規矩,哪是什麼威風!」
大順又問:「那麼微服私訪,難道只有戲裡頭才有?」
陳廷敬笑道:「古時倒也有過這樣的皇上,不過多是戲里的事。也有人照著戲里學,那是哄人的,欺世盜名而已。」
一路逢驛換馬,遇河乘舟,走了月余,到了山東德州府境內。忽見前面路口站著好多百姓,陳廷敬甚是納悶,問:「那些百姓在那裡幹什麼呀?」
大順提鞭策馬,飛跑前去,原來見百姓們都提著竹籃,裡面放著雞蛋、水果、糕點等各色吃食。大順問:「老鄉,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有人回答說:「我們在等候巡撫富倫大人!」
大順正在納悶,來不自細問,百姓們都跪下了。原來陳廷敬的轎子過來了。百姓們高聲喊道:「感謝巡撫大人!巡撫大人辛苦了!」
陳廷敬下了轎,問道:「鄉親們,你們這是幹什麼呀?都起來吧!」
百姓們彼此望望,慢慢站了起來。一位黑壯漢子說道:「巡撫大人,要不是您籌劃得法,救濟有方,今年咱們哪有這麼好的收成?咱們聽說巡撫大人今兒要從這裡經過,早早兒就候在這裡了。」
一位白臉漢子說:「咱們百姓只想看一眼父母官,只想讓父母官喝口水,表表我們的心意。」
陳廷敬笑道:「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巡撫大人呢?」
黑臉漢子說:「巡撫大人您親近百姓,經常四處巡訪,山東百姓都是知道的。可是您到咱德州,還是頭一次。看您這威風,肯定就是巡撫了。」
陳廷敬笑道:「我不是巡撫,我是打京城裡來的。」
黑臉漢子聽了,又跪下了:「大人,那您就是欽差了,咱們百姓更要拜了!不是朝廷派下富倫大人這樣的好官,哪有我們百姓的好日子呀!你們說是不是?」百姓們應和著,齊唰唰跪下。
陳廷敬朝百姓連連拱手:「感謝鄉親們了!我心領了。」
可是百姓們仍舊跪著,不肯起來。黑臉漢子說:「大人,您要是連水都不喝一口,我們就不起來了。」
陳廷敬勸說半日,仍不見有人起身,只得說:「鄉親們如此盼著好官,愛戴好官,本官萬分感嘆。你們兩位帶的東西我收了,也請你們兩位隨我去說說話。其他的鄉親,都請回吧!」
陳廷敬說罷,拉起黑臉漢子和白臉漢子。這兩個人不知如何是好,嘴裡嘟嚕著。陳廷敬甚是溫和,又說:「耽誤您二位半晌工夫,隨我們走吧。」
陳廷敬上了轎,同鄉親們招手。黑白兩個漢子不敢違拗,低頭跟在轎子後面。陳廷敬剛要放下轎簾,忽見有位騎馬少年,腰別佩劍,遠遠的站在一旁,面色冷冷的。他忍不住望了望那少年,少年打馬離去。
眼見著天色漸晚,趕不到前頭驛站了。正好路過一處寺廟,喚作白龍寺。大順快馬向前,先找寺里說去。裡頭聽得動靜,早有老和尚迎了出來。
大順說:「師傅,我們是從京城來的,想在寶剎討碗齋飯吃。天色已晚,可否在寶剎借宿一夜?」
和尚望望外頭,知道來的是官府的人,哪敢怠慢?忙雙手合十:「老衲早晨見寺廟西北有祥雲繚繞,原來是有貴客駕臨。施主,快請進吧。」
陳廷敬下了轎,老和尚迎了上去,念佛不止。陳廷敬同老和尚寒暄幾句,但見這裡風光絕勝,不禁回身四顧。卻又見剛才那位騎馬少年遠遠在僻靜處駐馬而立,朝這邊張望。大順也看見了,待要騎馬過去,陳廷敬說:「大順別管,想必是看熱鬧的鄉下孩子。天也不早了。」
大順仍不是放心,說:「我見這孩子怪怪的,老跟著我們哩!」
用罷齋飯,陳廷敬回到客寮,大順隨在後面,問道:「老爺,您讓兩個老鄉跟著,到底要做什麼?」
陳廷敬說:「我正要同你說這事哩。你去叫他們到我這裡來。」
大順仍是迷惑不解,陳廷敬卻只神秘而笑,並不多說。不多時,兩位老鄉隨大順來了,陳廷敬甚是客氣:「兩位老鄉,請坐吧。有件事想麻煩你們。」
黑臉漢子說:「欽差大人請吩咐!」
陳廷敬並不忙著說,只問:「兩位尊姓大名?」
黑臉漢子說:「小的姓向,名叫大龍。他是周小三。」
陳廷敬點點頭,說:「我這手下有兩位是山東人,離家當差多年了,我想做個人情,讓他們就便回家看看。」
大順聽得納悶,卻不知老爺打的什麼算盤。
向大龍問:「不知我倆能幫什麼忙?」
陳廷敬說:「他倆走了,我這手下就少了人手。我見你們機靈,又忠厚,想雇你倆當幾天差!」
大順忍不住說話了,喊道:「老爺,您這是……」
陳廷敬搖搖手,朝大順使了眼色。周小三像是嚇著了,忙說:「這可不行,欽差大人。我家裡正有事,走不開呀!」
陳廷敬說:「我會付你們工錢的。」
向大龍也急了,說:「欽差大人,我倆真的走不開,要不我另外給大人請人去?」
陳廷敬收起笑容,說:「這官府的差事也不是誰想當就當的,就這麼定了。」
周小三仍是不樂意:「欽差大人,您這是……」
不等周小三說下去,大順瞪著眼睛吼道:「住嘴!你們是瞧我們老爺好說話不是?欽差大人定了的事,你倆敢不從?」
陳廷敬卻緩和道:「大順,別嚇唬老鄉!」
向大龍望望周小三,低頭說:「好吧,我們留下吧。」
陳廷敬緩緩點頭,說:「如此甚好!」
大順又說:「說好了,既然當了官差,就得有官差的規矩。鞍前馬後,事事小心,不要亂說亂動啊!」
兩位老鄉應諾下去,大順又問:「老爺,您到底要做什麼?」
陳廷敬笑道:「我自有安排,你只照我說的做就行了。你留點兒神,別讓這兩位老鄉開溜了。去叫劉景、馬明過來一下。」
劉景、馬明隨大順進來,問:「老爺有何吩咐?」
陳廷敬說:「你倆明天一早動身去德州府,拜訪知府張沠大人。不要讓外頭知道你是官府里的人。我這裡有封信,帶給張沠大人。我就不去德州府了,直奔濟南。」
劉景、馬明兩人領了命,準備告退。陳廷敬留住他們,說幾句話。劉景、馬明坐下,陳廷敬問:「如果地方有災荒,不用細細查看,我們首先見到的應是什麼?」
劉景回道:「應是流民。」
馬明說:「還有粥廠。哪怕官府不施粥,也會有些積善積德的大戶人家施粥。」
大順說:「我們一路上沒看見流民,也沒有看見粥廠,只看見迎接巡撫大人的百姓。莫不是山東真的豐收了?」
陳廷敬說:「山東真是大獲豐收,那就好了。」
大順問:「老爺,路上迎接巡撫大人的百姓,莫不是張沠大人調擺好的吧?他是您的親家,不管論公論私,也應迎接您啊。」
陳廷敬沉默片刻,只道:「不必多說,我們邊走邊看。」
次日清早,陳廷敬別過老和尚,起轎上路。忽又見著那位騎馬少年,便叫過大順:「你去問問他,看他到底有什麼事。」
那少年見大順飛馬前去,馬上掉轉韁頭,打馬而遁。大順怕是刺客,愈發緊追。追了好一陣,終於追上了,橫馬攔住少年問話「你跟蹤欽差,有何企圖?」
少年說:「我才不知道什麼欽差哩!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只許你們走,就不許我走?」
大順問:「那你為什麼總跟著我們?」
少年說:「那你們為什麼總走在我前面?」
大順怒道:「我正經問你話,休得胡攪蠻纏!」
少年並不懼怕,只說:「誰不正經說話了?我們正好同路,見你們老爺是個大官,不敢走到前面去,只好走在後面。這有什麼錯了?」大
順聽少年說得似乎有理,便道:「如此說,你倒是很懂規矩呀!」
大順教訓少年幾句,回到陳廷敬轎前,說:「回老爺,是個頑皮少年,說話沒正經,說是正好與我們同路。」
陳廷敬並不把這事放在心上,說:「不去管他,我們走吧。」
大順卻甚是小心,說:「老爺,您還是多留個心眼,怕萬一是刺客就麻煩了。」
陳廷敬笑笑說:「青天白日的,哪來的刺客!」大順回頭看看,又見那騎馬少年遠遠的隨在後面。他老爺擔心,沒有聲張,只不時回頭望望。那少年卻是不遠不近,只在後面跟著。
22劉景、馬明尋常百姓打扮,來到德州知府衙門,給門房遞上門敬,說了來由。門房收下門包,說:「你們呀,見不著知府大人。」
劉景說:「我們是知府大人的親戚,大老遠從山西來的,就煩請您通報一下。」門房只是搖頭。
馬明以為門房嫌門包小了,又要掏口袋。門房搖搖手,說:「不是那意思,您二位是老爺的親戚,我們也都是老爺從山西帶來的人。告訴您二位,真見不著我家老爺。」
劉景問:「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嗎?」
門房抬眼朝門內望望,悄聲兒說:「我家老爺已被二巡撫請去濟南了,聽說是來了欽差。」
馬明問:「二巡撫?怎麼還有個二巡撫?」
門房只是搖頭,不肯再說半個字。
兩人只好出來,不知如何是好。馬明說:「既然如此,我們趕緊去濟南回復老爺吧!」
劉景想想,說:「不,你真以為我們是走親戚來的?老爺是要我們摸清這邊情況。既然張大人去了濟南,我倆不如暗訪民間去。」
馬明說:「老爺沒有吩咐,我倆不好自作主張吧?」
劉景說:「我們白跑一趟,回去又有啥用?不如去鄉下看看。」
出了城,兩人不識南北,只懵懂往前走著。見了個村子,兩人進去,見了人家就敲門,總不見有人答應;推門進去看看,都空空如也。終於看見有戶人家前面蹲著位老人,劉景、馬明上前搭話。
劉景說:「我們是生意人,知道你們這兒出產玉米,想收些玉米。」
老頭望望他們,說:「你們四處看看,看見哪裡有半根玉米棍兒嗎?我們這幾年都受災荒,鄉親們十有八九都逃難去了!」
馬明說:「我們生意人,就是耳朵尖。聽說山東今年豐收,百姓感謝朝廷前幾年救濟之恩,自願捐糧一成給國家呀?」
老頭兒長嘆一聲,說:「那都是官府哄朝廷的!」
劉景說:「朝廷怎麼是哄得了的?沒有糧食交上去,怎麼向朝廷交差呀!」
老頭說:「那還用問?就只有逼老百姓了!」
不多時,就圍過來一些人,儘是老弱之輩。一位老婦人插話說:「如今官府里的人,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世上的事理通通不知道。說什麼,沒有糧食交,就交銀子!」
老頭兒說:「是啊,真是天大的笑話,地里沒有收成,百姓哪來的銀子?」
一位中年男子說:「我在外頭聽人說,現在這位巡撫,自己倒是清廉,不貪不佔,就是太嚴酷了!聽說他自小是在宮裡長大的,不懂民間疾苦,對自己苛刻,對百姓也苛刻!唉,總比貪官好!」
老頭搖頭嘆道:「是呀,只怪老天不長眼,老降災荒!這位巡撫啊,我們百姓還真不好怎麼怪他!」
馬明問:「你們沒糧食,還得向上頭自願捐糧。不說你們交不了差,官府也交不了差呀?」
老頭兒說:「那也未必。有些大戶人家,田畝多,地又好,還是有糧食。」
劉景問:「老伯,您能告訴我哪戶人家地最多?我們想看看去。」
老頭搖搖頭,說:「那還用老漢我說?您瞧哪家院兒大,肯定就是大戶人家了。我勸你們不要去。你們是外地人,不識深淺,會吃虧的!」
馬明說:「不妨,我們只是做生意,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兩人辭過老鄉,繼續往前走。見著一家大宅子,高牆朱門,十分氣派,便上去扣環。門裡有人應了,問道是誰。劉景回道:「做生意的。」
大門邊的一個小旁門開了,出來一個人,問道:「做生意的?要幹什麼?」
馬明不知道,鄉下這等有錢人家,門房上也是要行銀子的,只說:「我們想見見您家主人!」
門人打量著兩位來人,說:「見我們家主人?告訴你們,德州知府張大人都比我們家老爺好見!」
劉景見這門人如此無禮,忍不住來了火氣:「你們老爺家大門大戶的,應是仁德之家,您說話怎麼這麼橫?就不怕您家老爺知道了打您的屁股?」
門人立馬圓睜雙眼:「我先打了你的屁股再說!」
門人說話就擂拳打人,劉景閃身躲過,反手一掌,那門人就趴下了。門人趴在地上,叫道:「你們真是膽大包天了,跑到朱家門前打人來了。來呀,有強盜!」
門裡登時閃出四條漢子,個個強壯如牛,不由分說,掄起拳頭就朝劉景和馬明打來。劉景、馬明身手了得,四個漢子不是他倆的對手。突然,正門大開,四個漢子且戰且退。劉景、馬明緊追進門,大門吱地關上,幾十個壯漢蜂擁而來,將他兩人圍了起來。
這時,聽得一聲斷喝:「哪來的刁漢,如此大膽?」
人牆開處,站著一個中年漢子,一看就像主人。門人低頭說:「朱爺,這兩個人在這裡撒野,您看,把我打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