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劉景說:「這個自然。巡撫大人還是京官時候,就同我們王老爺親如兄弟了。」
朱仁說:「我同巡撫大人雖然沒有交往,可我同孔尚達先生是好朋友。孔先生說,巡撫大人從不同商人往來,濟南這邊很多商人都想貼著巡撫大人,人家巡撫大人就是不理睬。孔先生在巡撫大人手下當差,同我交往起來,自然也格外小心。百姓心裡有桿秤,都說巡撫大人就是治理手段嚴酷了些,人倒是不貪。」
劉景笑笑,說:「朱老爺,咱們也談得投機,您同我私下說句良心根兒上的話,巡撫大人到底貪還是不貪呢?」
朱仁說:「貪這個字,說起來難聽。咱們換個說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可是古訓哪!是人,他就得愛財!」
劉景點頭道:「有道理,有道理!我們做生意,說得再多,不就是一個字?財!」
朱仁突然小心起來,說:「劉景兄,我說的只是人之常情,可沒說巡撫大人半個不字啊!這話,說不得的!」
兩人正說著,陳廷敬趕到了。劉景馬上站了起來,喊道:「王老爺,您可來了!這位是朱家商號的朱老爺。」
朱仁忙站起來,兩人拱手過禮。陳廷敬笑道:「朱老爺,幸會幸會!」
寒暄完了,兩人開始談正事兒。陳廷敬接過合同看了,大吃一驚:「義倉的糧食,我怎麼敢要?」
朱仁笑道:「義倉的糧食,就是我朱家的糧食。」
陳廷敬故作糊塗,說:「朱老闆這話我聽不明白。」
朱仁笑道:「既然都是朋友,就沒什麼隱瞞的了。王老爺同我做生意,也就是在同巡撫大人做生意。」
陳廷敬問:「此話怎講?」
朱仁說:「山東收成不好,糧食緊缺。巡撫大人不讓山東糧食外流,這生意全由我朱家來做。」
陳廷敬說:「難怪朱老爺出價這麼高,你可賺大了呀!」
朱仁說:「隨行就市嘛!今年山西災荒更是厲害,你的賺頭也很大。」
陳廷敬憂心忡忡的樣子,說:「萬一朝廷追查義倉糧食下落,怎好交差?我同巡撫大人是多年的朋友了,可不能害了朋友。」
朱仁搖頭半日,說:「王老爺您請放心,朝廷來人嘛,多半是能糊弄過去的。」
陳廷敬哈哈大笑,說:「好,就這麼著吧,拿筆來。」
陳廷敬提了筆,不留神就寫了半個陳字,忙將錯就錯,胡謅了「陋巷散人」四字,再在後面簽上:王昌吉。
朱仁見了,笑道:「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王老闆可有顏回之風啊!」
陳廷敬謙虛幾句,說:「朱老闆,我還得回趵突泉去,巡撫大人還在那裡等我哪!若不介意,我給您在巡撫大人那裡引見引見?」
朱仁自然喜不自禁,卻說:「可是我聽孔先生說,巡撫大人從來不見生意人的。」
陳廷敬笑道:「我不也是生意人嗎?看誰跟誰啊!」
朱仁拱手作揖不止:「有王老闆引見,朱某萬分感激!」
正要出門,忽見張沠同馬明來了。朱仁是認得張沠的,甚是吃驚,卻見陳廷敬拱手而拜:「小民王昌吉拜見知府大人。」
原來馬明跑遍濟南城,終於在大明湖的小島上找著張沠了,事先已同他備了底。富倫原想先軟禁著張沠,想等陳廷敬走後,再去參他。
朱仁雖滿心狐疑,卻也只得恭敬拜了張沠:「小民朱仁拜見知府大人。你們這是……」
馬明搶著說:「我們家老爺可是朋友遍天下!」
陳廷敬甚是客氣:「朱老爺,可否容我同知府大人到裡面說句話?」
朱仁低頭說:「知府大人在此,朱某還有什麼話說?」
去了間僻靜房間,張沠依禮而拜,小聲道:「德州知府張沠拜見欽差大人。」
陳廷敬忙說:「這是私室,不必多禮。親家,您受苦了。」
張沠道:「廷敬,富倫在山東口碑極佳,不論做官的,做生意的,還是小老百姓,都說他為官正派,只是有些嚴酷。他幹嗎要如此對我呢?我還是不明白。」
陳廷敬說:「先別管明白不明白,你只告訴我,你同他有什麼過節嗎?時間緊迫,你選揀緊要的說。」
張沠說:「我們個人之間一直友好,只是最近在百姓捐糧這件事上,我以為不妥,沒有聽他的。」
陳廷敬問:「山東今年收成到底如何?」
張沠嘆道:「各地豐歉不一,德州卻是大災。全省算總賬,應該也不算豐年。」
陳廷敬說:「富倫卻向皇上奏報,山東大獲豐收,百姓自願向朝廷捐糧一成。」
張沠說:「我仍不相信巡撫大人有意欺君罔上,也許是輕信屬下了。還有件事,就是救濟錢糧發放之策,我同巡撫大人看法也不一樣。」
陳廷敬點頭道:「我先明白個大概就行了,富倫還在趵突泉等著我哪。」
卻說那富倫讓大順侍候著喝酒,看上去已是酩酊大醉,說話口齒都不清了:「欽差大人審了這麼久了,怎麼還……沒有出來呀?」
孔尚達似乎看出了什麼,卻不敢造次,問:「要不要庸書進去看看?」
大順忙說:「外頭有人守著,有事欽差大人會吩咐的。」
富倫說話卻是牛頭不對馬嘴:「那小妞長得倒是不錯。好好,就讓欽差大人慢慢兒審吧,來,大順,咱倆喝酒!」
富倫其實海量,並沒有完全喝醉,只是假裝糊塗。他雖說並不知曉珍兒底細,但昨夜派去的殺手也沒留下把柄。
過了會兒,有人過來同大順耳語。大順點點頭,說:「巡撫大人,欽差大人請您和孔先生進去!」
富倫滿臉醉色,油汗直流,嘻嘻笑著:「我?請我?好,我也去審審那女子!」
富倫搖搖晃晃,讓孔尚達攙扶著,往小屋走去。富倫同孔尚達剛到門口,門就打開了。兩人剛進去,大順馬上關了門。孔尚達早看出不妙了,富倫卻是醉眼朦朧,笑道:「欽差大人,你可自在啊!」
朱仁頓時懵了,嘴張得老大:「欽差?」
早有人衝上來,按倒朱仁和孔尚達。富倫愣了半晌,忽然借酒發瘋:「陳廷敬,你他娘的這是在老子地盤上!」
陳廷敬冷冷道:「巡撫大人好酒量!」
富倫神情依舊蠻橫:「陳廷敬,你想怎麼樣?你扳不倒我!」
陳廷敬不溫不火,道:「巡撫大人此話從何而來?我不是為了扳倒你而來的!」
富倫喊道:「皇上是我娘養大的,皇上小時候還叫過我哥哩!」
孔尚達跪在地上著急,知道富倫說的句句都是死罪,有心替他開脫,說:「巡撫大人,您喝多了,您不要說醉話了!」
陳廷敬瞟了眼孔尚達,說:「你倒是很清醒啊!」
孔尚達朝陳廷敬拜道:「學生孔尚達請欽差大人恕罪!」
陳廷敬聽著奇怪:「我哪來你這麼個學生?」
孔尚達說:「學生曾應會試,可惜落了第。欽差大人正是那一科考官!」
陳廷敬怒道:「如此說,你還是個舉人啊。一個讀書人,又是孔聖之後,巡撫大人這裡好多鬼主意都是你出的!真是辱沒了孔聖人!」
孔尚達伏在地上,說:「學生知罪!」
陳廷敬突然指著孔尚達罵了起來:「孔尚達,證人證詞都在這裡。因為你的調唆欺騙,又背著巡撫大人擅行其事,山東可是弄得民不聊生!你至少有七宗罪,休想賴在巡撫大人頭上:一,欺君罔上,作假邀功;二,敲詐百姓,置民水火;三,倒賣義糧,貪贓自肥;四,私拘命官,迫害循吏;五,勾結劣紳,壓榨鄉民;六,弄虛作假,哄騙欽差;七,牧民無方,治理無狀!」
大順、馬明、劉景、珍兒等面面相覷,不知陳廷敬此話何來。罪分明都在富倫頭上啊!富倫也覺著奇怪,卻少不了順著樓梯下台。他晃晃腦袋,似乎方才醒過酒來:「唉唉唉,我這酒喝得……」
富倫說著,狠狠瞪了眼孔尚達,憤恨難填的樣子。孔尚達先是吃驚,待他望見富倫的目光,心裡明了,忙匍匐在地:「這……這……這都是我一個人做下的,同巡撫大人沒有半點關係!」
陳廷敬轉而望著富倫說:「巡撫大人,您的酒大概已經醒了吧?孔尚達背著您做了這麼多壞事,您都蒙在鼓裡呀!」
陳廷敬說罷,吩咐馬明將孔尚達帶下去,暫押行轅。富倫痛心疾首:「欽差大人,富倫真是……真是慚愧呀!我剛才喝得太多了。這個孔尚達,還是交給本撫處置吧!」
陳廷敬便依了富倫,由他帶走孔尚達。富倫滿心羞惱,卻無從發作,只道:「欽差大人,容本撫先告辭,改日再來行轅謝罪!」
又回頭好言勸慰張沠,只道:「張大人,孔尚達竟然瞞著我把您關了起來,無法無天!本撫自會處置他的。」
兩人其實心裡都已明白,話不挑破罷了。富倫說罷,拱手施禮,低頭匆匆而去。陳廷敬便命張沠拘捕朱仁,著令陵縣立即釋放珍兒爹,抄走的楊家財物悉數發還。
珍兒跪下叩頭:「欽差大人,珍兒謝您救了我和我爹!珍兒全家向您叩頭了!」
陳廷敬忙請珍兒起來,珍兒卻跪著不動,似有話說。原來珍兒問陳廷敬為何包庇富倫。陳廷敬笑道:「珍兒姑娘,我同你說不清楚。巡撫大人是朝廷命官,我還得奏明皇上。」
珍兒仍是不起來,說:「我可看你處處替富倫開脫罪責!」
陳廷敬不知如何應答,嘴裡囁嚅著。張沠說:「珍兒姑娘,你這會兒別讓欽差大人為難,有話以後慢慢說吧。」
大伙兒勸解半日,珍兒才起來了。
夜裡,陳廷敬同張沠在行轅敘話。陳廷敬說:「你我一別十幾載啊!」
張沠長嘆道:「家瑤嫁到我家這麼多年,我都早做爺爺了,可我還沒見兒媳婦一面啊!真是對不住了。」
陳廷敬說:「家國家國,顧得了國,就顧不了家。我倒是三年前老母患病,回鄉探視,見到了女婿跟外甥。家瑤嫁到您張家,是她的福份!」
張沠忙說:「犬子不肖,下過幾次場子,都沒有長進。委屈家瑤了。」
陳廷敬卻道:「話不能這麼說,只要他們自己小日子過得好,未必都要有個功名!」
張沠又是搖頭嘆息:「唉,說到功名,我真是怕了。我怎麼也想不到富倫大人是這麼個人哪!當年我散館之後點了知縣,年輕無知,不懂官場規矩,手頭也甚是拮据,沒有給京官們送別敬,得罪了他們。從此就在縣官任上呆著不動。後來富倫大人來了,見我辦事幹練,保我做了知府。我一直感激他的知遇之恩。沒想到他居然勾結奸商倒賣義糧!」
張沠說上任巡撫郭永剛大人被朝廷治罪,其實是冤枉的。原來地方上受災,清查災情,大約需費時三個月。從省里上報朝廷,大約費時三個月。朝廷審查,大約費時四個月。朝廷又命各地複查,又得花三個月時間。再等朝廷錢糧下來,撥到災民手裡,又要大約五個月。如此拖延下來,百姓拿到朝廷救濟錢糧,至少得一年半,有時會拖至兩年。救災如救火,等到一年半、兩年,人早餓死了!災民沒法指望朝廷,只好逃難,更有甚者,相聚為盜。德州還真是鬧了匪禍,正是這麼來的。
陳廷敬聽罷,問道:「您認為癥結在哪裡?」
張沠說:「癥結出在京城那些大人、老爺們!戶部辦事太拖沓,有些官員還要索取好處費。張大人就因救災不力被參劾的,其實該負責任的應是戶部!」
陳廷敬又問:「富倫是怎麼做的呢?」
張沠說:「我原以為富倫只是迂腐,現在想來方知他包藏禍心!他說得冠冕堂皇,說什麼,救濟之要,首在救地,地有所出,而民有所食;地無所出,民雖累金負銀,亦無以糊口也!」
陳廷敬問:「所以富倫就按地畝多少分發救災錢糧是不是?」
張沠道:「正是如此。山東這幾年連續大災,很多窮人沒有吃的,就把地廉價賣掉了。德州劣紳朱仁,十斤玉米棒子就要買下人家一畝地!大戶人家良田萬頃,朝廷的救濟錢糧隨地畝發放,絕大部分到了大戶手中,到了窮人手裡就所剩無幾了!像珍兒爹楊老爺那樣的大戶也是有的,卻會被衙門迫害!」
陳廷敬恍然大悟:「難怪大戶人家都愛戴他們的巡撫大人!」
張沠繼續說道:「可是,負擔稅賦的時候,富倫的辦法又全部反過來了。他說什麼,普天之下,共沐皇恩,稅賦均攤,理所當然。結果,稅賦卻按人頭負擔。又是大戶沾便宜,窮人吃虧!廷敬,我寫個摺子托您代奏皇上,一定要把富倫參下來!」
陳廷敬搖頭半日,說:「張沠兄,富倫,你我是參他不下的!」
張沠很是不解,說:「他簡直罪大惡極呀!這樣的官不參,天理不容!」
陳廷敬悄聲兒說:「您還記得富倫醉酒說的那兩句胡話嗎?那可不是胡話!富倫喝酒是有名的,可以一日到晚不停杯,在京城裡號稱三日不醉!」
張沠驚問:「富倫他娘真是皇上的奶娘?」
陳廷敬神秘地搖搖頭,說:「這話您不該問。另外,富倫還有明珠罩著!」
張沠嘆息不已,竟有些傷心。兩人良久不語,似乎各有心事。張沠忽又說:「不參富倫,您自己如何向皇上交差呀?」
陳廷敬說:「我是來辦事的,不是來辦人的。張沠兄,行走官場,得學會迂迴啊!」
張沠想不到陳廷敬會變得如此圓滑,但礙著親戚情份,不便直說。陳廷敬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卻也顧不上解釋,反而說:「我不僅不會參富倫,還會幫他。」
張沠更是吃驚,問:「不參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幫他?」
陳廷敬搖頭說:「日後再同你說吧。」
次日,張沠辭過陳廷敬回德州去。張沠心裡有很多話,都咽了回去。他想盡量體諒陳廷敬,看他到底如何行事。珍兒也要回陵縣去,正好同張沠同路,便騎馬隨在他的轎子後面。
陳廷敬送別張沠和珍兒,應了富倫的約,去城外千佛山消閑。兩人乘轎上山,清風過耳,滿眼蒼翠。上了半山腰,望見一座七彩牌坊,上書「齊煙九點」四字,陳廷敬不禁連聲讚歎。富倫聽得陳廷敬嘴裡嘖嘖有聲,便吩咐轎夫歇腳。大順、劉景、馬明等並富倫的隨從都遠遠的跟著。回首山下,村莊、官道、田野,小得都像裝在棋盤裡。
陳廷敬極目遠眺,朗聲吟道:「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富倫聽了,拱手道:「陳大人果然才學過人,出口成章啊!」
陳廷敬忙搖搖手說:「巡撫大人謬誇了,這是李賀的名句,寫的正是眼下景色。」
富倫頓時紅了臉,自嘲道:「富倫雖說讀過幾句書,但是在陳大人面前,卻是個粗人,哪知道這些啊。倒是聽說這裡是上古龍潛之地。舜帝為民時,曾躬耕千佛山下。我剛來山東時,專門上山祭拜了舜帝,以鼓勵百姓重視農耕。」
「全賴巡撫大人勉勵,山東百姓才不忘務農根本啊!」陳廷敬點點頭,突然轉了話峰,「今兒您我頭上沒有官帽,又不在官衙,兩個老朋友,說說知心話吧。」
富倫故作玩笑,掩飾內心的尷尬:「趵突泉也不是官衙啊!欽差大人,今兒要不是我約您來的,我真會疑心這千佛山也暗藏玄機哩。」
陳廷敬哈哈大笑:「巡撫大人開玩笑了。您是被屬下矇騙,我會向皇上如實奏明的。」
富倫拱手道了謝意,又道:「陳大人您可是火眼金睛哪!我真是糊塗!今年山東有的地方大獲豐收,可也有的地方受災很重,我怎麼就輕信了那些小人!稅賦按人頭分攤,救濟錢糧按地畝發放,確實有不妥之處。」
陳廷敬笑道:「巡撫大人,摺子還是您自己上,我可以代您進呈皇上。您不妨先為捐義糧一事向皇上請罪,再向皇上提出兩條疏請,一是今後稅賦按地畝平均負擔,二是救災錢糧按受災人頭分發。」
富倫明白陳廷敬的意思,就是要他自己拉的屎自己吃掉,可也沒有辦法了,便道:「正是正是,我已想好了怎麼向皇上進摺子。」
陳廷敬點頭道:「我想全國各地都會有稅賦不均和救濟錢糧發放不當的弊病,皇上如果依您所奏,並令全國參照執行,您就立了大功!您認一個錯,立兩個功,皇上肯定會嘉獎您的!」
兩人哈哈大笑,再不談半句公事,只是指點景色,盡興方回。入城已是掌燈時分,富倫恭送陳廷敬回到行轅,自己才匆匆回衙里去。進了巡撫衙門,富倫水都顧不上先喝一口,只領著一個親隨,急急地去了大獄。他只叫獄卒和親隨遠遠的站著,獨自去了孔尚達監舍。
猛然見了富倫,孔尚達兩眼放光,撲上來哀求:「巡撫大人,我跟隨您這麼久,可是忠心耿耿呀!您一定要救我啊!」
富倫唏噓半日,嘆息著說:「尚達啊,擺在你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我倆都掉腦袋,二是您一個人掉腦袋!」
孔尚達聽了,臉色大變:「啊?哼,對您是兩種選擇,對我可是沒有選擇!」
孔尚達說罷嚎啕大哭,叫罵不止,只道富倫忘恩負義,落井下石。富倫並不生氣,聽他哭罵。眼看著孔尚達罵得氣喘,只知嚶嚶而泣了,富倫才說:「不是我不肯救你,是救不了你!尚達,假如我倆都死了,你我的妻兒老小怎麼辦?只要我活著,你的妻兒老小,我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孔尚達凄厲哭號:「我自己都死了,還管什麼妻兒老小!我不會一個人去死!要死我也要拖著你一塊兒去死!」
富倫跺腳大怒:「你這個糊塗東西!我念你隨我多年,一心想照顧著你。不然,我這會兒就可以殺了你!」富倫說著,湊近孔尚達,悄聲兒說,「你不聽我的,明天獄卒就會向我報告,說你在牢里自盡了!」
孔尚達怒視富倫良久,慢慢低下頭去,說:「家有八十老母,我真是不孝啊!」
富倫放緩了語氣,說:「尚達放心,你的老母,就是我的老母,我會照顧好她老人家的。」
孔尚達不再多說,只是低頭垂淚。富倫又說:「尚達不必如此傷心,大丈夫嘛,砍了腦袋碗大個疤。陳廷敬太厲害了!他讓我在皇上面前認一個錯,立兩個功,說是以功抵過。可我回頭一想,這三條都是讓我認錯!我是吃了啞巴虧,還得感謝他的成全之恩啊!」
孔尚達突然抬起頭來,說:「巡撫大人,可您想過沒有,假如皇上以為您功不抵過,怎麼辦?」
富倫說:「輕則丟官,重則喪命!」
孔尚達眼裡露著凶光,說:「庸書以為,不如讓陳廷敬先喪命!」
富倫連連搖頭:「不不不,行刺欽差,這事斷不可做。」
孔尚達說:「哪能讓巡撫大人自己下手?」
富倫問:「您有何妙計?」孔尚達說:「我反正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來世不得超生,最後向巡撫大人獻上一計!」
富倫說:「假如真讓陳廷敬回不了京城了,你也許就沒事了。快說!」
孔尚達神秘道:「德州不是鬧土匪嗎?」
富倫問:「老夫子的意思,是讓土匪去殺陳廷敬?」
孔尚達點點頭,叫富倫俯耳過去,細細密語。
25陳廷敬去巡撫衙門辭行,富倫迎出轅門,兩人攜手而行,禮讓著進了二堂說話。待衙役斟上茶來,陳廷敬說:「巡撫大人,這些日子多有打擾,實在抱歉。」
富倫恭敬道:「欽差大人肩負皇差,秉公辦事,何來打擾。唉,不是您陳大人真心幫忙,我富倫這回只怕就栽了!」
陳廷敬自是客氣,直說豈敢。閑話會兒,陳廷敬說:「既然公事已了,我就不再在您這裡礙手礙腳了,明日就啟程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