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花園的涼亭下,謙吉看著弟弟豫朋、壯履下棋,淑賢同月媛、珍兒坐在旁邊閑話。陳廷敬陪著父親,卻不時往涼亭這邊探望。想著淑賢母子,他心裡頗感歉疚。他去京城二十多年,淑賢在家敬奉公婆、持家教子,吃過不少苦。謙吉的學業也耽擱了,至今沒有功名。他想在家還有些日子,要同淑賢母子好好團聚。
明珠快步進入乾清門,侍衛見了,忙拱手道安。明珠顧不得答理,匆匆進門。進了乾清宮,明珠直奔西暖閣,高聲喊道:「皇上大喜!」
皇上正在看書,見明珠如此魯莽,微微皺起了眉頭。明珠忙跪下:「請皇上恕罪!明珠太高興了,忘了臣工之體!」
皇上忙放下書卷,道:「快說,什麼喜事?」
明珠遞上雲南五百里加急,道:「恭喜皇上,雲南收復了!」
皇上從炕上騰起,雙手接過雲南五百里加急,臉上慢慢露出喜色,然後哈哈大笑,道:「快把南書房的人都叫來!」
張善德馬上吩咐下面公公去南書房傳旨。
沒多時,張英、高士奇,還有新入南書房的徐乾學等都到了。皇上笑容滿面,道:「國朝開國六十七年,鼎定天下已三十八年。而今收復雲南,從此金甌永固!如今只剩台灣孤懸海外,朕決意蓄勢克複!這些天真是好事連連哪。近日召試翰林院、詹事府諸臣,朕非常滿意。往日多次召試,都是陳廷敬第一。此次召試,徐乾學第一。」
徐乾學忙拱手謝恩:「臣感謝皇上擢拔之恩!」
張英見皇上說到了陳廷敬,趕緊奏道:「啟奏皇上,陳廷敬守制三年已滿,臣奏請皇上召陳廷敬回京!」
皇上尚未開言,高士奇道:「皇上曾有諭示,陳廷敬永不敘用!」
皇上仍是微笑著,卻不說話。
張英道:「啟奏皇上,陳廷敬雖曾有罪,但時過境遷,應予寬貸。皇上多次教諭臣等,用人宜寬,寬則得眾!」
明珠暗忖皇上心思,似有召回陳廷敬之意,便順水推舟:「啟奏皇上,臣以為應該召回陳廷敬!」
皇上點頭道:「朕依明珠、張英所奏,召回陳廷敬!」張英趕緊替陳廷敬謝了恩。
皇上道:「收復雲南,應當普天同慶!你們好好議議,朕要在奉先殿、太廟、盛京祭祖告天,禮儀如何,行期如何,務必細細議定!」
明珠等領旨,出了乾清宮。高士奇瞅著空兒問明珠:「明相國,您怎麼替陳廷敬說話?他可是罪臣啊!」
明珠望望高士奇,輕聲笑道:「您在宮裡白混這麼多年,您真以為陳廷敬有罪?他根本就沒罪!」明珠說罷,徑自走開了。
39陳廷敬兄弟奉旨回京,輕車上路。一日趕到太原,已是黃昏時分。不便驚動督撫等地方官員,順路找了家客棧住下。翌日早起,匆匆吃過些東西就要啟程,不想大順為著結賬同店家吵了起來。原來路上用光了銅錢,只剩銀子了。店家找不開,道:「客倌,您這銀元寶十二兩,抵得小店整個家當了,我哪裡找得開?」
大順一臉和氣,說:「店家,我們銅錢用完了,您給想想辦法找開。」
店家卻橫了臉,道:「我沒辦法想,反正你得付賬,不然就不得走人。」
大順聽了很氣,道:「你這人怎麼不講理?」
店家卻說:「我怎麼不講理?住店付錢,天經地義!」
大順也來火了,說:「不是我不付,是你找不開!」
店家越發刁潑,說:「別寒傖我了,小店雖說本小利薄,銀子還是見過的!」
陳廷敬聽得外頭吵鬧,出來看看。那店家脾氣不好,越是好言相勸,他調門兒越高。這時,進來個穿官服的人,後頭還跟著幾個嘍羅。那人見了陳廷敬就拱手而拜:「太原知府楊先之見過陳大人!」
陳廷敬忙還禮道:「不想驚動楊大人了!」
楊先之說:「卑府昨日夜裡才聽說陳大人路過敝地,卻不敢深夜打擾!」店家見這等場面,早縮著脖子站到旁邊去了。
楊先之回頭罵道:「這是京城的陳大人,你怎麼不長眼?」
店家忙跪了下來,叩頭道:「請大人恕小的不知之罪。」
陳廷敬忙叫大順扶店家起來,說:「不妨不妨,你並沒有錯。」
店家從地上爬起來,慌忙招呼夥計看座上茶。陳廷敬同楊先之禮讓著,就在客棧堂內坐下喝茶聊天。陳廷敬又叫來陳廷統,同楊先之見過。楊先之懇請陳廷敬再留一日,好儘儘地主之誼,還得報與總督大人跟撫台大人知道。陳廷敬只道奉旨還京,不敢耽擱,請楊先之代向總督大人跟撫台大人請個安。
大順在旁插話:「楊大人,店家找不開銀子,我們身邊又沒有銅錢了,請楊大人幫忙想想辦法。」
楊先之說:「這個好辦,你們只管上路就是了。」
陳廷敬忙搖手道:「那可不行!」
楊先之笑道:「陳大人兩袖清風,卑府向來敬仰。您不妨先上路,這客棧的花銷卑府代為墊付,陳大人日後還我就是了。」
陳廷敬便要先放些銀子,楊先之硬是不肯接,只道日後算了賬就是了。陳廷敬想想也只好如此,就謝過了楊先之。難免說起銅錢短缺的事,店家便倒了滿肚子苦水,只道再這般下去,小店生意沒法做了。楊先之說他只是覺得奇怪,不知道怎麼會見不到銅錢,朝廷得早日想想辦法。陳廷敬問太原這邊可有奸商毀錢鬻銅之事,楊先之只道暫時尚未知道。
陳廷敬日夜兼程回到京城,才知道皇上上盛京祭祖去了,尚有二十幾日方能迴鑾。不用即刻面聖,陳廷敬專心在家寫了份《賀雲南蕩平表》,便每日讀書課子,或同岳父詩酒唱和,日子很是消閑。
皇上還宮途中,有臣工奏聞民間制錢短缺,多有不便,便召諸臣詢問:「去年朝廷鑄錢多少?」
薩穆哈奏道:「回皇上,去年鑄錢兩億八千九百十二萬一千零五十文,同上年持平!」
皇上又問:「朝廷鑄錢並沒有減少,如何市面上就缺少銅錢呢?」
明珠道:「啟奏皇上,臣已著人查訪,發現癥結在於錢價太貴。朝廷定製,一兩銀子值銅錢千文,而市面上一兩銀子只能兌換銅錢八九百文。錢價貴了,百姓不認,制錢就死了,走不動,市面上就見不到了。」
皇上刨根究底:「什麼原因讓錢價貴了?」
明珠又說:「舊錢、新錢并行,自古各朝都是如此。但因百姓不喜歡用順治舊錢,尤其是順治十年所鑄舊錢太輕,百姓不認。舊錢壅滯,新錢太少,市面上銅錢流通就不方便了。銅錢少了,錢價就貴了。」
皇上道:「銅錢少了,難免私鑄,最終將禍害朝廷跟百姓。你們有什麼好法子?」
明珠奏道:「臣以為應改鑄新錢,更改一文重一錢的定製,加重銅錢的重量。」
皇上略加思忖,道:「自古鑄錢時輕時重,都視情勢而定。朝廷正備戰台灣,理順錢法至為重要。制錢壅塞,則民生不便,天下財貨無所出也,最終將危及庫銀跟軍餉!」
明珠道:「臣等已經商議,新鑄錢幣以一文重一錢二分五厘為宜。」
皇上道:「好吧,你們既然已經細議,朕准奏。薩穆哈,著你戶部火速敦促寶泉局加緊鼓鑄,發往民間!」
薩穆哈便將新母錢進呈御覽,皇上細細看過,准了。
飛馬傳旨寶泉局,新鑄銅錢很快就上市了。但新錢才在市面上現身,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原來全都叫奸人搜羅走了。
京城西四牌樓外有家錢莊,叫全義利記,老闆喚作蘇如齋,乾的便是毀錢鬻銅的營生。有日黑夜,三輛馬車在全義利記錢莊前停下,門左走車馬的側門輕輕開啟。馬車悄悄兒進去,側門馬上關閉。蘇如齋從游廊處走過來,輕聲問道:「沒人看見嗎?」
夥計回道:「我們小心著哪,沒人看見。」
蘇如齋努努嘴,夥計打開馬車上的箱子,只見滿滿的銅錢。蘇如齋問:「多少?」
夥計說:「三千六百斤。」
蘇如齋點頭道:「好,入爐!」
夥計跟著蘇如齋進了賬房,悄聲兒道:「東家,今日拉回來的便是朝廷鑄的新錢,一文重一錢二分五厘!」夥計說罷,從口袋裡摸出一枚銅錢來。
蘇如齋接過銅錢,兩眼放光,笑道:「好啊,朝廷真是替我們老百姓著想啊!我原先毀錢千文,得銅八斤十二兩,現在我毀新錢千文,可得銅十斤!比原先可多賺三錢銀子!一兩銀子收進來的銅錢,可足足賺六錢銀子!」
夥計奉承道:「銀子變成銅錢,銅錢又變成銀子。就這麼變來變去,您就發財了。東家,您的賬可算得精啊!」
蘇如齋甚是得意,道:「朝廷裡頭那些當官的也在算賬,皇帝老子也在算賬,可他們不知道我也在算賬!」
蘇如齋正在賬房裡如此吩咐夥計,外頭有人說滿堂紅記錢莊的陳老闆來了。蘇如齋便去了客堂,打著哈哈迎了過去,道:「陳老闆啊,這麼晚了有何見教?」
陳老闆忙拱手道:「蘇老闆,恭喜發財!」
蘇如齋笑道:「大家發,大家發。看茶!」
夥計倒茶上來,陳老闆喝著茶,說:「蘇老闆,如今朝廷的制錢又加重了,您可是越賺越多呀!」
蘇如齋哈哈大笑,道:「這都是托朝廷的福啊!」
陳老闆道:「您賺得越來越多,您看給我的價格是不是也應加一點?」
原來,京城很多錢莊都把搜羅到的銅錢賣給蘇如齋,寶泉局錢廠只認全義利記。蘇如齋卻說:「陳老闆,說好的規矩,不能說變就變的。」
陳老闆哭喪著說:「蘇老闆,私毀制錢的事,鬧出來可是要殺頭的啊!您讓我提著腦袋干,也得讓我多有些賺頭,死了也值啊!」
蘇如齋哼哼鼻子,說:「別說這些喪氣的話!陳老闆,您要是眼紅我賺得多了,您就自己去找錢廠的向爺,把銅直接賣給他,不用我過手!」
蘇如齋說的向爺,原是爐頭向忠。寶泉局錢廠有爐百座,每爐役匠十三人,加上各色雜役,總共一千四百多人,統統由向忠管著。爐頭無品無級,只靠手上功夫吃飯。這向忠是個心狠手辣的爺,就連寶泉局衙門裡頭的人都讓著他幾分。陳老闆也是聽說過向忠大名的,道:「看您蘇老闆說的,向爺他老人家只認您啊!」
蘇如齋冷冷一笑,說:「您不妨去試試,說不定向爺也認您呢?」
陳老闆不曉事,出了蘇如齋的錢莊,真的就去了向忠府上。他在向忠家的四合院外徘徊良久,壯著膽子敲了門。門人聽說他是開錢莊的,就引他進去了。陳老闆見著向忠那臉橫肉,不由得膝頭髮軟,說自己收了很多制錢,打算熔了銅,賣給錢廠。不料向忠大怒,一腳踢翻了他,喝斥道:「哪裡來的混賬東西?竟敢私毀制錢?」
陳老闆忙叩頭求饒:「向爺饒命!蘇如齋對我盤剝太多,我想直接把銅賣給向爺,不如讓向爺您多賺些,小的也多賺些。」
向忠圓睜雙眼,道:「什麼蘇如齋?老夫不認識這個人!來人,把這個混賬東西拉出去!」立馬進來兩條大漢,倒提著陳老闆拖了出去。
差不多已是四更天了,全義利記的門被敲得像打雷。門人罵罵咧咧的開了門,卻被來人打了一掌,撲通倒地。
原來是向忠領著貼心匠頭劉元和兩條漢子進來了。向忠直奔客堂,吆喝著叫蘇如齋快快起來。蘇如齋邊穿衣服邊從裡屋出來,見來的竟是向忠,驚慌道:「向爺,您這麼晚了……」
不等蘇如齋說完,向忠拍了桌子,打斷他的話,喝道:「蘇如齋,你混賬!」
劉元砰地把個布袋丟在蘇如齋跟前,狠狠地望著他。蘇如齋不知布袋是什麼東西,怯生生的上去打開,嚇得尖叫起來。原來裡面包著的是陳老闆的人頭!蘇如齋嚇得癱軟在地,渾身發抖。
向忠道:「老夫雖然只是寶泉局一小小爐頭,乾的卻是替朝廷鑄錢的大事兒!十三關辦銅不力,寶泉局不得已才向民間收取銅料。這也都是朝廷許可的。誰敢公然私毀制錢,他就得死!」
蘇如齋忙叩頭,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向忠壓低了嗓子道:「你的嘴要緊些!再向別人說起老夫,小心你的腦袋!」向忠說罷撩衣而起,大步出門,蘇如齋癱在地上仍起不來。
向忠出門半日,蘇如齋才知道叫喊夥計:「快把人頭拿出去扔了!這個姓向的,手段真叫狠呀!」
向忠正在巡視役匠們鑄錢,劉元過來說科爾昆大人來了。向忠忙跑去錢廠客堂,恭恭敬敬地請了安,吩咐快快上茶。科爾昆喝著茶,說:「這次鼓鑄重錢,事關百姓生計、朝廷安危,不可小視!你雖然只是個爐頭,可寶泉局四廠,爐頭一百,都歸你管。你可要多多儘力,不許偷懶。」
向忠點頭道:「小的謹記科大人吩咐!多謝科大人栽培!」
科爾昆笑道:「不必客氣,大伙兒服你,你就多受累吧。樣錢都出來了嗎?」
向忠道:「樣錢都鑄好了,請科大人過目。」
科爾昆卻說:「我就不看了。你把進呈的樣錢準備好,只等明相國、薩穆哈大人他們回京,我就得送去。」
劉元進來說:「回科大人,都準備好了,已放在科大人轎子里了。」
科爾昆笑笑,放下茶盅,說:「好,本官這就告辭了!」
往朝中大員家送樣錢,早已是寶泉局陋規。平日鑄了新錢,都是先送樣錢給官家,再把新錢往民間發放。這回情勢急迫,大員們都扈從皇上去了盛京,就先把新錢發往民間,樣錢過後再送。
過了幾日,皇上還京。當日夜裡,科爾昆便上薩穆哈府上拜見,送上樣錢。
科爾昆從袋裡抓出幾枚制錢,道:「薩穆哈大人,您看這新錢,可逗人喜歡啦!」
薩穆哈接過錢幣,細細看看,說:「這回鑄錢,可讓皇上操心了。路上顧不得歇息,就下了聖旨。」
科爾昆說了些皇上聖明之類的套話,道:「大人,這新錢雖說只比舊錢重二分五厘,拿在手裡可是沉甸甸的。」
薩穆哈笑道:「沉甸甸的就好!不怕百姓不喜歡!科爾昆,你督理錢法有功,我已同明相國說了,會重重賞你的!」
科爾昆忙起身恭敬地拜了,道:「謝薩穆哈大人栽培之恩!」
科爾昆從薩穆哈府上出來,又馬不停蹄去了明珠府上。明珠湊在明燭下,仔細把玩著新鑄的制錢,點頭而笑:「科爾昆,老夫看準了,你不是個只會讀死書的書獃子,可為大用啊!」
科爾昆喜不自禁,道:「卑職多謝明相國誇獎!」
明珠放下銅錢,笑眯眯地望著科爾昆,說:「老夫已琢磨多日,想奏請皇上,特簡你為戶部侍郎!」
科爾昆連忙跪下,拜了三拜,道:「卑職牢記明相國知遇之恩,如有二心,天誅地滅!」
明珠忙扶起科爾昆,說:「科爾昆,起來起來,不必如此。我們都是國朝臣子,心裡應裝著皇上才是!」
科爾昆再次叩頭,爬了起來。明珠把茶凡上的錢袋提起來,說:「科爾昆,我也不留你了。樣錢你帶回去吧。」
科爾昆忙說:「明相國,這些樣錢都打在損耗里了,您就留著吧。這可是國朝開國以來的規矩。」
明珠笑著問道:「你這袋樣錢有多少?」
科爾昆回道:「八千文。」
明珠哈哈大笑,說:「八千文,不足十兩銀子。科爾昆哪,你這個戶部侍郎,可不是十兩銀子能買下來的啊!」
科爾昆趕緊說:「卑職怎敢如此輕慢明相國,日後自會另有孝敬!」
明珠又是哈哈大笑,說:「你看你看,開句玩笑,你就當真了!科爾昆可是個老實人。好吧,樣錢我就收下了!」
陳廷敬在乾清宮西暖閣覲見皇上,進呈《賀雲南蕩平表》,龍顏大悅,說:「廷敬回家三年,朕甚為想念。家中老父可好?」
陳廷敬叩頭謝恩,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奏道:「老父六十有一,身子骨倒還硬朗。臣謝皇上體恤之恩!」
皇上眼睛也有些濕潤了,說:「走近些,讓朕瞧瞧你。」
陳廷敬低頭向前,仍舊跪下。皇上下了炕,扶了陳廷敬起來,執手打量,嘆道:「三年不見,你添了不少白髮,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陳廷敬忙道:「臣身子骨還行,皇上不必替臣擔心。」
皇上拍拍陳廷敬的手,道:「朕在路上就想好了,你仍復翰林院掌院學士之職,兼禮部侍郎,教習庶吉士,經筵講官。」
陳廷敬又叩頭謝恩,口呼萬歲。原來上月張英因老父仙逝,回家居喪去了,正空著翰林院掌院學士之職。皇上回炕上坐下,陳廷敬在御前站著。三年前,皇上在乾清門斥罵陳廷敬妄詆朝政,只因他老母突然仙逝,暫不追究。現如今,皇上起複了陳廷敬,卻並沒有說赦免他的罪。皇上只談笑風生,陳廷敬心裡終究沒有個底。
覲見完了,皇上傳明珠同薩穆哈奏事。陳廷敬謝恩退下,順道往南書房寒暄去了。
明珠同薩穆哈已在宮門口等候多時,聽得裡頭宣了,忙低頭進去。薩穆哈先奏道:「啟奏皇上,新錢發出去,就像雪落大江,不見蹤影。臣等已派人查訪,尚未弄清眉目。」
皇上問道:「明珠,你是做過錢法監督的,這是什麼道理?」
明珠說:「臣雖做過錢法監督,卻從未碰到過這種怪事。臣琢磨著,可能還是錢不夠重量,百姓不用,市面上就見不到。」
薩穆哈說:「臣想只怕也是這個理兒。」
明珠奏道:「臣以為還應再把錢加重些!」
皇上有些不悅,說:「明珠推科爾昆任戶部侍郎,朕已准了。可這會兒想來,他在寶泉局任上並沒有做好呀?」
明珠道:「科爾昆任錢法監督已三年有餘,原是做得不錯的,只是近來市面上見不到制錢,應是另有緣由。臣等推戶部主事許達擢任錢法監督,此人心細過人,精於盤算,說不定於錢法督理有好處。」
皇上仍是眉頭不展,說:「也罷,這兩個人就這麼用了。新鑄制錢的事,你們要好好議議。此事當快,不然會出大麻煩的!」
40科爾昆領著新任錢法監督許達來到寶泉局錢廠,向忠迎出大門請安:「給科大人請安!恭喜科大人升任戶部侍郎!」
科爾昆道:「免禮!向忠,這位是新任錢法監督許達大人。來,見過許大人。」
向忠忙朝許達施禮,道:「小的見過許大人!」
許達說:「我對錢法不太熟悉,往後還望你多多指點。」
向忠忙拱手道:「豈敢豈敢!」
科爾昆說:「許大人,向忠在寶泉局師傅中間很有威望,遇事你找他就是了。」許達朝向忠點點頭,向忠憨笑著,老實巴交的樣子。
見過禮了,向忠恭請兩位大人進去用茶。向忠恭敬地上下招呼。用過茶,科爾昆說:「向忠,我同許大人去寶泉局衙門交割賬本,你也同著去吧。」
向忠受寵若驚,忙點頭應了。
科爾昆同許達各自乘轎,向忠騎馬隨著,去了寶泉局衙門。進了客堂,見八仙桌上早已堆著幾疊賬本。原來科爾昆早已吩咐過這邊了。科爾昆叫來寶泉局小吏們見過許達,吩咐他們往後都要好生聽許大人差遣。小吏們應喏過,都站在堂下。科爾昆指著桌上賬本,說:「去年十三關共辦銅二百六十九萬二千三百零九斤六兩,盡入寶泉局倉庫。到上月為止,鑄錢共耗銅一百五十八萬四千二百三十二斤五兩,庫存銅一百一十萬零捌千零七十七斤一兩。所鑄錢卯也都有詳細賬目。許大人,請您仔細過目。」
許達翻開賬本細細看了,說:「科大人,我們去倉庫盤點一下銅料、制錢?」
科爾昆笑道:「許大人要是放心不下,那就去倉庫盤點吧。不過今日就交接不完了,戶部那邊催我早些到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