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崇禎皇帝與史可法

第十章 崇禎皇帝與史可法

一抹殘陽使京城的堅固輪廓突兀在天邊,城牆上那牙齒般的箭垛在暮色中朝兩邊模糊地延伸而去。

好大一座城池!冒辟疆勒住疲憊的馬,獨立京城郊外的官道邊,早被一股濃郁的皇家氣派震撼了、激動了。幾匹駱駝肩峰上堆滿貨物箱子從他身邊緩緩走過,他看著這古怪的動物傲慢而又沉著地走向遠方,最後一匹駝峰上騎著一位美麗的外族女人,他未敢多看,因為她身上有一股令人昏迷的氣味穿過短短的距離散發開來,令他想起董小宛——身上那誘人的花香。

他牽著馬進了城。城裡依舊很熱鬧,每隔不遠便有一盞高掛的燈籠,燈光昏暗,到處是影影綽綽的人,隨處可見衣著華麗的人物。冒辟疆是江南大富人家的公子,此刻也覺寒磣。

一位商賈模樣的人笑著朝他一揖道:「客官可要住店?本店提供食宿,價廉物美。」東西冒辟疆正不知該往何處投宿,便跟了這位店主,轉了三個衚衕。他疑心頓起,正欲發問,客棧卻已到了。這座客棧乃普通四合院改裝而成,擺設還算清雅,他揀一單間包住下來,每天三錢銀子。他吩咐酒保去喂喂馬,便倒頭睡去,一路上的疲倦在夢中漸漸消逝。

城裡到處飛著細絮的楊花,冒辟疆獨自在城裡溜躂,中午在一家酒店特意點了一碗豬肉燉粉條,嘗嘗這道有名的關外菜。正低頭貪婪地吞食著,忽然有人拿扇子點點他的肩頭,他一驚,回頭看見是張天如站在身邊。他鄉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悅。冒辟疆興奮地抱住他的肩。

「兄長,別來無恙?」

「公子何故在此?我只道是和你有些相似的人在此呢!」

冒辟疆聽他一問,面色微難,顯出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將張天如拉到座位上,輕輕訴說了自己的遭遇和此行救父的打算。張天如也感到震驚:「冒公子可是冒著殺頭之罪呀。」

「我已作好必死的準備。」

「你如何著手?」張天如關心問道。

「我正苦思不得其法。兄長久居京城,能想個辦法嗎?」

「京外奏章一般由御史台代遞。你爹當年不是在御史台嗎?找找看有沒有熟人,求他代為引見,或許能夠面聖。」

冒辟疆經他提醒,猛然想起有個許真許大人是父親的密友,也許可以穿針引線。心裡一下釋然,憂心也減了幾分。

兩人又說了一些復社之事。張天如問:「公子現寓何處?」

冒辟疆說是一衚衕中小店,張天如搖頭道:「不妥,不妥。

住此小店,難窺京中景物人情。走,我引你去個地方。」

兩人同回小店,付了帳,牽了馬,進到城中靠繁華路段一家中等客店住下來。安排妥當,張天如就告辭道:「賢弟此番進京,兄本該鼎力相助,奈何行程匆匆,今天剛奉命南下去採辦皇室珠玉,因而不能奉陪,望賢弟體諒。賢弟若在京缺少銀兩,可去虎坊橋找我親弟,當無大礙,就此告辭!」

「兄長,此去多長時間?」

「半年左右。」

冒辟疆在酒樓用晚餐,飯菜都很可口,心想張天如安排的住處果然不錯。正吃著,一位店夥計慌慌張張跑進來,不慎將一條長凳碰翻在地。店主道:「遇到鬼了嗎?慌什麼?」

「老闆爺,皇上有令,今日宵禁。」

「宵禁就宵禁。你小子貴州毛驢沒聽過馬叫。」

「滿賊又興兵打山海關了。」

「哦。」店主並不怕清兵攻打北京,他只是恨每次攻打前湧來的難民,他們總是找他要錢,還用骯髒的手抱著他的腿,令他噁心。

冒辟疆本想出去散散步,聽說宵禁便沒興緻,獨自上了樓,思考擬一份奏章。他躺在床上,苦思冥想,這可比平時寫文章要頭痛得多,一招一式都得按皇帝的規矩辦。他又想到許真,卻不知該到何處才能找到他。

約摸一更天,京城已經靜街,樓下剛好是一個重要街口,站著許多官兵,偶爾傳來他們盤查人的咒罵和訓斥聲。冒辟疆偷偷溜到窗前,挑起窗帘一角望去。在微弱的光下,可以看見街口的牆壁上貼著大張的、用木板做成的戒嚴布告,官兵們袖著手,縮在牆角。從那又窄又長的衚衕中,一位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破銅鑼走了出來。那瑟縮的影子只是微微一晃,又消逝在黑暗中,那緩慢的、無精打採的鑼聲也在風聲里逐漸遠去。這位時間的影子讓人憂傷,白日里那種繁榮的景象消失了,城裡顯得特別的陰森和凄涼。他感到前程渺茫。

三天之後,宵禁解除了,北京城的居民們喜氣洋洋地傳播著吳三桂將軍大勝的消息。冒辟疆也面露喜色,他擬好了議論監軍之事的奏章,他視為平生得意之作。

大清早,冒辟疆便起床,穿戴齊整,洗漱完畢。經店小二的熱心指點,他出門拐了三個彎,便遠遠望見午門前車水馬龍、官轎擁擠,正是百官上早朝之時,人頭攢動,官服閃閃發光。

他混雜在幾乘花轎後進了御史台,站在一株虯龍老松下靜待時機,眼見眾官參議正紛紛離去,便托著奏章邁步上堂,往下一跪,將奏章高高舉起。左右侍從便有人上前詢問有何事。堂上坐著兩位御史大人,問明堂下跪奏之人不過是個小小生員,大怒,喝令退出。冒辟疆被推出門來,長嘆一聲。眼見御史台是進不去,那他又去找誰呢?他憂心如焚,將奏章狠狠扔在地上,凄涼徘徊了許久。

他淚流滿面,順著來路悲傷而去。忽然一匹快馬攔住去路,馬上一名錦衣衛大聲問道:

「公子留步,御史大人要見你。」冒辟疆大喜,便跟他往回走,他並不希望御史台能給他幫助,只是想乘機探聽到許真許大人的寓宅。這時,前面一乘官轎停下來,轎簾開處鑽出一位官員。

官員道:「這位生員,我見你扔在地上的文章很不錯,特來追趕,今問一句,你是不是冒起宗的兒子?」

「家父正是冒起宗。」

「賢侄,我已知你來意,但這是非御史台能夠相助之事。

你可去找許真許吏部,他跟你父親交情不薄,也許能有所作為。他家在朝陽門左邊,門前有對綠色獅子很特別,一眼就看得出來。拿去吧,你的奏章。」

「謝御史大人。」

官轎又緩緩而去,後面跟著許多僕役。他拉住最後一位問道:「方才這位御史大人是誰呀?」僕役得意地說:「盛永,盛大人。」

許吏部門前那對綠色石獅子果然很特別,不僅形神兼備,而且溫馴可愛。冒辟疆看見兩個波斯人正在石獅上摸來摸去,頻頻挑著拇指,不禁會心一笑。兩個胡人見他一笑,微紅著臉慌忙走開了。

他在門環上叩了三叩,一位管家開了門,吩咐他在前廳等著。許真聽說冒辟疆求見,便叫管家領他到書房中來。

冒辟疆在書藉的陳香中見到了許真。這位吏部大人身著便袍迎住他道:「哈哈,三十年彈指如雲煙,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才會走路呢!」

冒辟疆行了大禮,許真叫他免禮之後就在下首坐下。許真嘆道:「自從你爹入獄以來,我無日不為其焦慮並設法營救。

前日衡陽飛騎來書,告之你爹尚在人間,許真方得稍怡。但要火速取他出獄官復原職,卻只有范丞相努力遊說,也許還有望。你知道你爹是被誰陷害的?」

「小侄不知。」

「乃是東閣大學士魏演所為,這人是塊硬骨頭,老虎啃起來都喊牙痛。」

「小侄此來,拚死也要面聖請罪,縱使身首兩地,也要還爹一個清白。」

許真嘆息道:「難得賢侄一片孝心,你看看這條幡。」他有心轉移話道,「是你爹的手筆。」

冒辟疆見那條幅寫的是一句詩:「花聞哭聲死,水見別容新。」便道:「好象是孟東野的句子,爹向來喜愛讀孟東野。」

「正是孟東野的詩句。『花聞哭聲死』乃傷春之詞。『水見別容新』卻是哀嘆光陰之詞,我輩老朽深知其中真味啊!並非水真的新了,乃是別客之老啊!」

正嘆息間,管家飛速跑來報告:「范丞相來訪。」許真道:「來得正好。」乃牽了冒辟疆的手到客廳里介紹給范丞相。

范丞相哈哈大笑道:「賢侄來得正是時候,剛從聖殿下來,皇上已恩准你爹官復原職了。」

冒辟疆、許真都欣喜若狂。一片烏雲終於從天空消失,怎能不令人興奮呢。

許真道:「全仗范丞相不忘舊情,在聖上面前美言再三,才有今日。」

「非也,非也。此乃張獻忠的功勞。」

「何言反賊有功?」

范丞相正色道:「獻賊已破了襄樊重鎮。要是當初按冒起宗的策略防範,則不會有今日之禍。國家危難,皇上多有悔過之心,已火速差人到衡陽傳旨去了。」

冒辟疆先謝了聖上龍恩,然後問道:「國事不振,各處賊情究竟如何?」

「不妙啊。闖賊已成氣候,目前似有破洛陽之勢。國家危矣。」

冒辟疆只恨自己不是武將,否則定赴前沿和反賊拼殺。他一使勁,竟折斷一支毛筆。想起在京城已無事可干,便對兩位長輩說自己打算在京城逗留一兩天就走。

范丞相和魏演已成水火不容之勢。方才聽說冒辟疆想越級面聖,便自忖這小子還有些膽量,可以利用他的血氣,達到打擊魏演的目的。這時聽說冒辟疆要走,忙攔住道:「賢侄差矣,你以為令尊已安全了嗎?」

「難道不是?」冒辟疆驚問道。

「記住還有魏演在,令父的悲劇就可能重演。」

許真馬上領會他的用意。便道:「斬草要除根,否則後患無窮。」

「如何才能除去魏演?小侄願效全力。」

「這事需從長計議。」范丞相自己手中多了一名勇敢蠻橫的小卒,就多了一份把握。冒辟疆可沒想到這政治手腕中包含的兇險,必要時,范丞相會毫不憐惜地犧牲掉這枚小卒以保自身。冒辟疆自己將自己送上了鋼絲繩。從許真家出來,他便住進了丞相府。為保機密,他只得深居後院,不敢輕易露面。

他深居丞相府的日子裡,內心充滿了好鬥之情。幾次在夢中將魏演從聖殿上摔了下來。

丞相府大量的書籍、古玩、字畫使他愛不釋手,眼界大開。一股從未有過的豪情使他有些飄飄然。

每天午後,他都要放下書在迴廊中獨自散散步,夏天的陽光雖然猛烈,但他更覺精彩的是京城那始終瓦藍明凈的天空和天空中飄浮著的輕柔的白雲,這是一種南方陰鬱天氣中難得享受到的一種幸福。

起初,他偶爾碰到丞相的侄女阿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天天都要碰上阿飄。她總是有許多女人的活需要在走廊里做,她認為走廊里光線很好。他也漸漸發現了她的美。

阿飄快活地朝他微笑,因為一看到他,她心裡就覺得高興,她也隱隱約約地注意到他也總是對她微笑,慢慢他的眼睛變得有點茫然,一副沉思的神情。

「冒公子,又悶得慌了。」她臉色微紅。

「是啊,時間過得真慢。」他用扇子扇著風。「今天天氣真熱。」

「就是嘛。北方老是這麼大的太陽,難得下雨。」

「阿飄不是北方人?」

「我是長沙人,我喜歡下雨。」

「我不喜歡下雨,更討厭陰天。還是陽光明媚好,做什麼事都覺得爽快。」

「其實下雨才有情趣。特別是晚上獨自躺在床上聽著雨點從遠處的房頂上跑過來,就像有人一路朝瓦片上撒著沙子似的,非常動聽。」

「那當然,不過太陽總令人振奮。」

「你是不是經常很憂鬱。我不明白你怎麼像個女人式的整天足不出戶,書真的那麼好看?」

他用扇子搔搔腦袋,不便解釋。這時,一隻蝴蝶從牆外飛了進來。他說道:「好漂亮的蝴蝶。」阿飄也看見了。

那隻蝴蝶翩翩而來,就停在他倆面前不遠的一朵花上,愜意地吞食花蕊中的蜜。冒辟疆童心大發,一扇子打過去,花枝斷了,蝴蝶卻飛走了。

「你真壞,毫不憐香惜玉。」

他用手一撐,便輕鬆地跨過了欄杆,揀起扇子,順便將那朵花折了下來。然後用手一撐,又回到走廊中。他不經意地說:「名花有主呢!」

阿飄紅了臉,為了掩飾,慌忙彎腰去拾剛才正綉著的繡花圈子。

她說:「哎,時間不早了,我要去幫娘娘做事了。我走了。」

說完便朝後院走去。他喜歡看她的背影,這時便盡情地看。

她在轉角處回頭看了一眼,他仍然望著她,手中拿著扇子和花朵,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阿飄從來沒看到過誰這樣看自己。往日她有時忍不住回過頭去,對才跟她談過話的人瞟上一眼,好像這樣便可以顯得不太粗魯和無理似的,可是那些人卻匆匆離去,他們臉上的表情已經改變,變得神情專一,只有這個冒公子,好像在盼望她回去似的。彷彿從未發生過什麼事。

范丞相從書桌底下一層木櫃中取出一幅人像畫來。「賢侄,過來瞧瞧,這個人您願不願意見一見?」

冒辟疆看了看,那張臉透出一股邪氣,便答道:「小侄不願見這個人。」

「為何不願?」

「此人太惡,見之不吉。」

「哈哈哈。」范丞相一邊坐到太師椅中一邊招手示意他坐到身邊來。「賢侄差矣,老夫今天給你上一課,你坐好,仔細聽。」

「學而優則仕。」范丞相說,「賢侄若中科舉,肯定當進爵加官。難道不是嗎?」

「當然。讀書人來本就深懷報國決心。」

「你知道官場艱難嗎?」

「略知一二。」

「聽我說,官場最重要的一環便是和人接觸時對人的迅速判斷。賢侄這方面卻未窺奧妙。」

「小侄不明白,請丞相指教。」

「剛才你看了畫像便馬上判定了善惡。這是官場上的大忌。要知道官場上其實沒有善惡判斷,只有強弱判斷。善惡判斷是軟弱的表現,這種判斷是從女人那裡學會的,她們害怕你小時候遇到傷害,便教你強行將人分為好壞,以便避開惡。許多人到老死都只知道這種判斷。但是官場上卻沒有善惡,達到目的就是善,達不到目的就是惡。那麼,主要的判斷就只有強弱之分了,這是一種野獸一樣的本能,它可以使你真正體會到強者和弱者的因素,從而更充分地利用這個人。

強者要合作,沒法合作就要趁早消滅,而弱者則永遠可以任意去利用和壓迫。強弱跟容貌沒多大關係,與氣韻有關。總之,善惡判斷是稚氣的,強弱判斷才是成年人的真正標記。

聽明白了嗎?」

冒辟疆聽得臉上淌出了汗,這番話對他來說過分驚世駭俗。人竟可以不分善惡!他恍若聽到了隔世的聲音,彷彿有鬼正在擰著他的心,企圖讓它翻個身。

范丞相見他神色張惶,覺得好笑,也沒期待他回答。將那幅像拖過來說道:「這個人就是令父的死對頭魏演。他是強大的,現在打倒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這時,阿飄托著一盤荔枝走進來說道:「老爺,這是快馬從南國運來的佳品,請老爺品嘗。」她看都不看冒辟疆一眼,便放下托盤飄然而去。

「賢侄,嘗嘗吧,這東西大概摘下十來天了,但依舊甘美。」

范丞相和藹地說。

阿飄在走廊里走來走去,太陽都快要落下去了,還不見冒辟疆的影子。她內心有點焦急,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對這個人有些特殊的感覺。往常這時候,她早就和他說了一陣話后回到閨房中去了。她在走廊的陰影中絞著手指,直到前廳傳來開飯的鈴聲,她才悻悻而去。飯桌上依舊沒看見冒辟疆。

晚上,在睡眠中,她知道自己睡在床上,彷彿不是她半個時辰以前躺下去的那張床,房間也似乎不是原來那一間,她的心成了一塊石頭,像在她身體外面,壓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脈博遲緩。她知道這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奇怪的事情了。這時候,從窗格外吹來的午夜的微風涼颼颼的,一道月光幽幽地灑了進來。整座庭院在酣睡,靜寂無聲。

第二天早上,她的眼圈發黑,抹了很多粉也沒蓋住,乾脆就將臉重洗一次,留著原來的樣子,不過總有點憔悴。

冒辟疆病了,不是昨天,也不是昨天晚上,而是今天早上。昨天他和范丞相在許真府中密議了一個下午,晚上又簡單地宴樂一回,請了幾名漂亮歌妓陪著飲酒作樂,通宵達旦。

早上回到丞相府,他便覺得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好容易才打開門,伏在闌幹上一陣陣乾嘔。

阿飄看見他時,他正癱軟在地上想努力站起來。阿飄驚得假裝拿在手中的書掉到地上,那書在地上跳了幾跳,她本來打算借故請教學問而冒然撞進他房間的。這時她不知從何處爆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神秘力量,一點都不纖弱,竟將他無力的身軀抱起,弄進房內放置在床上,冒辟疆發覺自己比她柔軟的胸脯還要柔軟。

當范丞相前來問訊和探視時,阿飄正在為冒辟疆喂一碗蜂蜜水,隨他而來的還有一位醫師。阿飄看著醫師從衣袖中伸出一支枯焦的手,暗黑而又纖細,就像只有骨頭似的,手搭在冒辟疆的手腕上,她覺得自己的脈搏正在枯指之下急速地跳動。醫師放在腳邊的黑漆箱子已經在歲月的風霜中褪了顏色,正因為它已經陳舊,醫師的醫術才顯得高明。阿飄疑心那就是杜十娘的百寶箱。

那箱子中真的有百寶。醫師從中取了一隻烤得焦黃的毒蠍,這像秋葉似的蟲經他雙掌一搓,便變成了一撮灰。她想誰能將灰又還原成一隻蠍子才算有本領。醫師將蠍子湊到冒辟疆的鼻孔下,讓他用力吸進去。粉末隨著他的粗重呼吸進入鼻腔,他雙眼迸出淚珠,嘴一張打了一個噴嚏,餘下的粉末沾滿了醫師的花白鬍須。他大叫一聲,接著吐了兩口淤血,便昏迷不醒,但呼吸已很平緩。

醫師吩咐將他的衣服脫掉。阿飄和兩個丫環紅著臉將他剝得一絲不掛。然後用熱水凈了身子。醫師在他身上扎了八十一枚銀針,他全身上下銀光閃閃,阿飄眼中早已淚光閃閃。

就在冒辟疆全身插滿銀針艱難地和病魔搏鬥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一次針對東閣大學士、本朝首輔魏演的政治陰謀正在秘密地策劃。范丞相常常獨自在燈下沉思到破曉。丞相府上下都感到一股窒息的壓力在無形地逼來,雖然每天的生活依舊,但阿飄甚至覺得府中的樓閣、山石、花樹都沉甸甸的,彷彿琴上的弦已經繃緊隨時都有綳斷的危險。

琴弦真的斷了,阿飄篩糠似的抖了抖。清脆的聲響將冒辟疆的夢擋腰折斷,他悠悠醒來,醫師堅決要求他繼續靜躺兩天,還說這是娘胎中帶來的疾病,趁此機會把它醫斷根,以後才不會複發。此刻,他睜開眼睛,全身的銀針使各個部位腫脹酸麻,彷彿正在生根一般。

汗水沁了出來。阿飄雖然整天守護著,卻儘力迴避不不去看他的裸體。這時見他醒了便回頭去看,剛好撞上他的目光,禁不住滿臉緋紅。冒辟疆心旌搖動。阿飄叫了聲:「羞死了。」

捂著臉跑了出去。在門廳邊差點和低頭走來的范丞相撞到一起。范丞相道:「死丫頭,嚇我一跳。」冒辟疆聽到范丞相的的聲音,心裡焦急難堪,那勃起的傢伙總是不聽意志的使喚。

就在范丞相剛要跨進門來的一剎那,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許吏部有緊急事求見,正在門廳等候。」范丞相沉重的腳步遠去了,腳步聲中包含有堅定和智慧。夏天燥熱的氣息瀰漫了整個房間。

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魏演聽到了一絲不祥的風聲。許吏部的家人報告說:「這幾天家門外總有一些人在轉悠,或算命,或擺攤,或倚在樹上歇息。」

許真近日來早已繃緊了警惕的弦,立刻嗅出危險的氣息,立即派下人去其它幾位同心協力的官員的府邸打探,回報說:「盛御史家門外也有類似情況。前天,陳吏部家中甚至有個磨刀人磨一柄菜刀花了整天時間。趙左輔的家門外天天都有人叫賣黃豆……」總之,他們已提高了戒備心,這次打擊也許會失敗。范丞相一點都不驚慌。他手中有冒辟疆這個卒子可以替死,他甚至選定了自己的心腹的劊子手,一旦皇上發怒問斬,立刻就在午門斬冒辟疆,不留活口。

「告訴眾位大人,休要驚慌。」范丞相胸有成竹地說,「這段時間,各人按計劃行事,相互間不要走動。」許吏部聽出他聲音,就像疾風吹過竹林,萬竿傾斜而根不可搖一般堅定。

只是從何處著手打擊魏演,卻沒有合適的突破口。眾官焦急難耐。

「我已想好了。魏演不是連上幾道奏章鼓吹棄農重商嗎?

這可是逆天行事的大錯。回頭叫各位官員火速寫出反商的奏本,於八月初八起,輪番向聖上進呈,之後的事我早已安排,冒辟疆真是一張好牌。」

八月的風已經有點涼意,久病初愈的冒辟疆站在走廊里禁不住顫抖了幾下。阿飄從身後給他披上一件衣服,令他感激。他想到了故鄉的夫人蘇元芳。她也常常在夜半給自己披上一件衣服,他卻從未心存感激過,一絲負疚襲上心頭。他回頭看看阿飄,她正撲閃著眼睛有些羞色地望著自己,當她看見他眼底分明有一束特殊的飽含愛意的溫柔之光,心兒便快活地跳起來。

菊花已經開了,他倆就在花叢邊說著閑話,冒辟疆思緒卻繞過了對蘇元芳的懷念,董小宛像一道閃電劃過長空似的穿過他的腦海。哎呀呀!怎麼這些日子忘記了她呢?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自己不得已誤了佳期之約,她會不會誤解?如果再見到她,她的溫柔還會有嗎?她會不會愛上別人呢?她想象董小宛正和某個男人幽會時剛好被自己撞見,他該怎麼辦?他會不會痛苦得大聲喊叫,像一個失去靈魂的人?

阿飄正詫異於他雙眼茫然的神色,他伸手狠狠掃過菊花叢,花掉了幾朵。他的手掃在隱蔽的花叢中用來支撐花枝的木棒上,木棒上的刺弄傷了他的手指,幾顆黃豆大的血珠冒了出來。阿飄「啊」了一聲,搶過他的手,將他流血的手指放入手中握住,愜意地為之包紮,冒辟疆低頭望著她。跳進愛情的火坑前女人總是無限溫柔的。

她的嘴唇在他的臉頰上溫暖地滑動,雙手撫摸著他的背脊。崇禎皇帝摟著懷中的田妃,她的身軀總是像燙手的水一樣柔軟,連日讀得他頭痛的奏章此刻煙消雲散。田妃吻著她心愛的帝王,內心激動,雙眼閃動著淚光。快十天了,聖上都沒親過自己,籠罩在她心頭的失寵的恐懼也煙消雲散了。

雲收雨斂之後,幾個宮女用香湯替他倆擦洗身子。崇禎在香榻上瞧著赤身裸體俯身琴上的田妃,她正彈著皇上親作的五首《訪道曲》。優美的琴音在承乾宮的彩色畫樑上繞來繞去,餘音不止。崇禎看見她的豐乳隨著手指的翻飛在微微抖動,乳頭上滲出了一滴細密的乳汁,在燭光中閃耀著寶石般的光芒。

田妃暗暗觀察著皇上的臉色,希望著趁他高興之機進言相勸。連日來,東閣大學士魏演不斷朝宮中送來稀世珍寶,請田妃相機進言讓皇上下達鼓勵商業的詔書,這樣練餉奇缺的情況就會因為有眾多商販納稅而得以解決。她正思索著,崇禎忽然嘆了口氣。

「陛下何故長吁短嘆,臣妾可以分憂嗎?」

「近日朝廷之上儘是些和商業糾在一起的奏章,令寡人頭痛。偏偏東閣大學士魏演又大放狗屁,要我改了祖宗法度,鼓勵經商棄農。唉!朝中百官不知怎麼了!」

田妃本想替魏演說幾句,聽聖上對他頗有微詞,慶幸自己沒開口,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范丞相夜觀天象,發覺文曲星無比的明亮,心裡歡喜不已,看來時機已經成熟。自己登科及第以來,他始終認為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便叫管家請冒辟疆到書房來見。

冒辟疆剛在房內為阿飄寫了一幅字,寫的是一首漢詩:「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可憐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他的本意是懷念董小宛。阿飄卻認為是在讚美自己,心裡美滋滋的。聞說丞相召見,他慌忙整整衣衫朝書房走去。他隱約感到期待已久的重大時刻正在來臨,這是他一生做的真正的大事。

范丞相讓他免禮坐定,然後從抽屜中取出一張寫滿字的紙。說道:「賢侄,你知道,為了令父的安危,必須徹底剷除魏演老夫。你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冒辟疆激動不已,「全聽丞相吩咐。」

「你趕快按我給你歸納的要點寫一份奏章。」范丞相邊說邊遞過那張紙。「文章要寫得優美,令人讀起來輕鬆。言語能不能指中要害無所謂,辭藻一定要華麗。」

「這個小侄寫起來易如反掌。」

「我相信你有此才能。寫完之後,我幫你推敲一二,然後再告訴你怎麼去面聖。」

「全賴丞相安排。」

「好吧,事不宜遲,馬上就寫。」

冒辟疆告退而出。剛出門,范丞相又叫住他再次叮囑道:「限三天完成。千萬記住優美華麗。」

冒辟疆太激動了,站在桌子前面,提著一支狼毫,對著一張柔軟的宣紙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心裡暗暗焦急,越急越寫不出,這種現象持續到第二天午後,阿飄笑吟吟步入房中,他激動的心才得以緩和,詞句如山泉涌流而出,傾瀉在白白的宣紙上。阿飄在一旁替他不停地磨一硯香墨。與其說這是一篇奏章,還不如說這是擊向魏演的重鎚,他分明看到東閣大學士的寶座已被擊得粉碎,魏演如一堆黃沙流瀉於地。

崇禎皇帝在田妃懷中甜蜜地消受著時光,靈感大發,又自作了一首《靈仙曲》。田妃當即為他演奏。悲秋之聲,感人淚下。崇禎歡喜不已,和田妃一起把玩到天明。

田妃伏在他的背上耳語道:「陛下,今天是不是臨朝的日子?」

「對、對、對,我差點忘了。快,該早朝了。」

宮女、太監們一陣忙亂,崇禎皇帝便裝扮齊整上了龍輦,興緻極好,一路朝金鑾殿而去。

一時間鐘鼓齊鳴,聲動皇宮,宮中松柏之上棲集的仙鶴聞聲驚飛,滿天飛舞,仙鶴之間有密密麻麻的燕子在穿梭。文武百官依次上朝見駕。

冒辟疆此刻也隨范丞相的馬隊混進了午門。范丞相暗示他進門之後,便假裝不認識地進了值事堂。冒辟疆袖中藏著奏本,漫不經心地踱到登聞鼓附近,六名手持金爪的武士守在那裡,待得凈鞭三響之後,冒辟疆不顧一切猛衝上去。抓起鼓槌猛擊登聞鼓,眾武士一涌而上,將他抓住,送交范丞相。

范丞相沉重地捧著奏章上了大殿。崇禎皇帝剛開口說道:「有事奏來,無事散朝。」便看見持事太監從范丞相手中接過了奏章。

「范卿何事啟奏?」

「今有江左如皋生員冒辟疆擅擊登聞鼓,口稱要奏明國事,請聖上發落。」

崇禎心想,好大膽的秀才,不要命啦!初生牛犢不畏虎,我且見識見識此人有何本事。

便道:「奏本來。」

崇禎以為又是議論商業之事,眉頭一皺,但已拿在手上,總得假裝看看,便打開奏摺,誰料一看,竟覺得清新賞目。文章之內有許多處用琴瑟作比,令他非常高興:自己正為昨日寫了一曲《靈仙曲》,想在群臣面前賣弄琴藝,卻不知找什麼借口,這個想來也是精通琴藝之人,剛好給寡人一個機會呢。

「宣冒辟疆上殿。」

宣召之聲從金殿一路傳來,在宮中迴響,連綿不絕。冒辟疆只覺得一股威武的雄風朝自己猛撲過來,雙腿打起抖來。

當他被幾名衛士引進大門,皇極殿出現在他眼前時,他覺得自己一下就矮了幾分,真正的皇家氣派威懾人心。

冒辟疆匍匐著上了大殿,口呼萬歲之後背脊上已是汗水涔涔。

崇禎道:「爾乃區區秀才,不知法度,膽敢越級上奏,按理當處死罪。寡人量爾文才出眾,先免一死。不過,爾奏章中多有琴瑟之音,寡人要當堂考爾古琴,如有欺君之實,必處治無疑。賜他一面古琴。」

冒辟疆跪在殿上,心想聖上要考琴瑟之事,彈什麼曲呢?

有名之曲聖上久聽生厭且賞析頗有心得,稍有差錯,必被識破,豈不身首兩地。看來,只有彈一新曲了。此時他腦中靈光一閃,便記起董小宛那首《靈台蜀妃》來,心裡有了主意,面對古琴信心大增。朝中百官俱對皇上的舉止倍感驚訝,卻不敢多言。

冒辟疆十指伏在弦上飛走,悲切之音響徹金鑾寶殿,百官之中通音律者甚眾,聞聲俱各感嘆噓吁,也有滄然淚下者。

一曲彈盡,四下鴉雀無聲。

崇禎直呼:「好曲。」問曲名之後乃放聲大笑。隨後問道:「寡人聞悲聲不悲,反而狂喜。眾卿可知何意?」此刻朝中百官面面相覷未敢亂猜。

崇禎道:「音律之欣賞有兩種境界。一是聞悲而悲者,此乃登堂入室者也。二是聞聲不見音色,只知藝精者,此乃最高之境界也。寡人昨夜自製一曲,喚作《靈仙曲》竟與這首《靈台蜀妃》有異曲同工之妙,真乃英雄所見略同。」朝中百官這才明白皇上又要顯本領了。

崇禎就在寶座上盡興地彈了一曲《靈仙曲》,彈畢。眾官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恭維讚美之聲響徹朝庭。

崇禎示意肅靜,然後對冒辟疆道:「寡人諒爾報國之心赤誠,奏本中所議之事正合寡人之意,免你死罪。范卿,此人由你處置,如有空缺之官職,授他一個。」

范丞相謝了龍恩,領著冒辟疆下了金鑾寶殿。冒辟疆經風一吹,這才發覺全身俱已濕透。

崇禎言明今後朝中若有人再敢奏重商輕農之事反祖宗法度者斬。魏演心知皇上雖沒明言自己,卻分明是在暗示自己已經失寵。乃長嘆一聲,想不到機關算盡竟敗在一小小秀才之手,范丞相太老道了,吾不及也。半個月後,魏演便告老還鄉了,他手中權力便順理成章落入范丞相手中。

冒辟疆春風得意,等待著皇上御賜一個官職。連日來在京城任意遊玩,欲將在丞相府幽居的晦氣盡皆拋落。

一天傍晚,他看見一位騎馬的縣令正帶領衙役在前面走著,京城的官很多,那位縣令沒走幾步就要遇上比自己還大的官,只得下馬磕頭讓道,百米之內竟下馬三次。冒辟疆覺得好笑之極,這京城的小官真可憐!

冒辟疆漸漸收住了笑容,一絲寒意猛襲心頭。他何等聰明之人,立刻聯想到自身。如果皇上真的御賜官職下來,總得要合乎秀才身份,一個秀才能做什麼品級的官呢!大不了和這位縣令一樣。罷了!罷了!這不如無官一身輕,逍遙自在一些。冒辟疆啊,冒辟疆,你好糊塗。

他抬頭看看天空,天空中秋風正舉著無形的大旗橫掃而過。回家去吧。回家的念頭一旦打定,思鄉之情如開閘之水奔涌而出。

他獨自闖進一家酒樓,狂飲起來。他還從來沒這樣放縱過。極盡洒脫之事,恍忽間竟有了太白之風。當下放聲吟道:

獨立高樓,我心恍愁。思鄉之子,何處遠遊?

闌干拍遍,青春縱酒。美人病酒,難牽我手。

懷我佳人,何處可求?問昔壯志,千里難酬。

悲哉悲哉!霜鬢淚流。

冒辟疆獨飲至深夜,方才搖搖晃晃高歌而去。路口有軍士盤查,他揮揮手中一塊香木示牌,眾人見寫著「丞相府」三字,慌忙放行。靜夜之中還遠遠傳來他的高昂笑聲,軍士們都嘀咕道:「媽的,一個瘋子。」

回家的打算糾纏著冒辟疆。他在書屋外面猶豫地走來走去,總覺得不便啟齒,害怕辜負了范丞相一片好心和希望。他怎麼可以去傷害一位慈祥老人的心呢!他用扇柄搖落一枝菊花上的露珠,腳邊乾燥的石板上便灑了幾滴圓圓的水痕,像滴在蒙滿灰塵的鏡面上的淚,思鄉的淚。

范丞相在書房中著一本《夢影齋集》,他想在本書中闡述一些仕途奮鬥的計謀,夢想它像《孫子兵法》一樣流傳萬代,永垂青史。他絞盡腦汁方才擠出幾句話來,方知做官比寫書容易。他扔掉筆,打開書房的門,看見冒辟疆站在落葉飄飛的院中的孤獨的背影。根據他幾十年對人的觀察,他看出冒辟疆的骨形朝內心呈收縮之勢,只有心事很重的人才會如此。

「賢侄,有何心事?」

「丞相,」冒辟疆聞聲慌忙轉過身來,臉上的憂鬱沒能逃過范丞相的眼睛。他終於鼓了勇氣說道:「小侄確有心事欲向丞相傾吐。」

「看你憂思滿面,我已知你的心意。賢侄是不是想家了?」

「正是。小侄離開如皋時正是春天良辰,誰知轉眼已是秋風蕭瑟。想到剛過中秋節,重陽節又快到了,小侄思念老母。」

「賢侄孝心可鑒。這樣吧,待我奏明皇上,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再待幾天。」

丞相恩准他還鄉之願,冒辟疆內心充滿了感激和信服。

這天晚上,冒辟疆到許真府上飲酒,席間碰到了一個人,這個人聽說他來自江南,便問他到沒到過金陵,然後就談了許多關於留都的話題。此人大談董小宛,言辭飽含讚美和懷念,冒辟疆心中宛若插入一把鋼刀。董小宛的名字從那人口中飛出來,就像一塊塊石頭打在他身上。他真想撲上去扼死這人。此人正是當年的狀元郎向迎天。冒辟疆思念董小宛已是愁腸寸斷,卻只有借酒澆愁。

臨別的前一夜,天空揮舞著閃電的大刀,滾雷驅趕著秋雨。夜雨澆淋著京城。秋風從窗縫吹進來,燭焰頻頻鞠躬,好像在請求什麼神靈挽救它的暗淡前程一樣。老北京人心裡都明白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雨了。

閃電中,在丞相府的後院,雨中佇立著兩個人,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男人正背對著女人。只見女人痛哭著跪到地上,從後面抱住那男人的大腿。

這個男人就是冒辟疆,女的當然是阿飄。阿飄絕望地咬著他的大腿,這被拒絕的感情一時找不到補償和寄託。一綹發梢彎彎地垂到她的嘴角,雨水流進她的嘴裡,冒辟疆一動不動,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阿飄卻認為他太堅強,而他卻只是不想讓這位女人追隨自己。

冒辟疆辭別范丞相,將馬牽到府外,毫不猶豫地跨上馬,追著南下的雁群出了南門。

范丞相目送他出了丞相府,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折轉身回到書房,等著阿飄,他知道她一會兒就會進來。果然,阿飄笑吟吟飄了進來,跪在他面前道:「老爺,臣妾未能完成使命。」

「美人,這不怪你。」范丞相托住她的手說道:「這個冒辟疆並非好色之輩,老夫錯算了。」

阿飄站起來,坐進范丞相的懷中,撒嬌道:「老爺,冒公子還當真相信我是你的侄女呢。我真搞不懂,他那麼聰明,但在你面前,卻依舊是個孩子。」

「好了,不說他了。你沒贏得他的心,但我卻做到了,目的也就達到了。」

「贏得他的心又怎麼樣?他不過是個生員。」

「老夫覺得此人是天之驕子,也許十年後會有所作為。到那時江南就多了一枚卒子。」

「老爺想得好遠。」

「想遠了也不好,還是想近的好。」范丞相邊說邊親了她一下,手也伸進她的胸衣之內。阿飄笑吟吟地望著他。

「這段時間苦了你,獨守閨房。」范丞相動手解開她腰帶。

冒辟疆永遠也不會知道阿飄是誰。他奔出城門,又看見負重的駱駝隊,最後一匹駱駝上依舊坐著一位外族女人。他嗅到了羊的氣味,奇怪的是他覺得很香。

望著瓦藍瓦藍的天空,他輕鬆極了,原來在京城的生活竟然很沉重。他掏出懷中的一封推薦信,讀著讚揚自己的辭句,得意洋洋。他記得范丞相提筆寫這封信時,自己在旁邊總感受到有一種無以言狀的幸福。范丞相極力將他推薦給史可法將軍。

過了黃河渡,本欲找金蘭兄弟陳君悅和龍蘭一敘別後之情。無奈歸心似箭,又不順路,便只朝天遙遙地祝福二位兄長,期待著有一天兄弟重逢,把酒話蒼桑。東西他沒有徑直回家,而是直奔廬州。

史可法一邊讀著范丞相的信,一邊不時瞟一眼冒辟疆。看來范丞相併未虛言,此人果然儀錶堂堂,氣度非凡,可以大用,便留他在自己帳下。

冒辟疆的本意是來見識見識這位江南人人稱譽的史可法史大人,也就安下心來,他想認真細察一下。初次見面留下一個好印象,是個了不起的開始,這就夠了。

冒辟疆置身這江南之地,就像在家一樣,思鄉之情猶可忍受,但是對董小宛的思念之情卻無法排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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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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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崇禎皇帝與史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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