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恨怛羅斯(2)
比起長途奔襲的唐軍,阿拉伯軍隊更有充足的時間備戰。當伯克爾一行使團秘密從木鹿城出發時,大批呼羅珊軍隊正迅速向東,向南開拔。他們要和南下的齊雅德.伊本.薩里軍隊匯合,以穩定河中粟特軍隊脆弱的防禦。那些第赫干雖然集中了近十萬大軍,但絕對不能指望他們那些烏合之眾能和呼羅珊宗教戰士相提並論。最後解決問題的,只能是真主的戰士。伯克爾看得出,阿布.穆斯林已經動員了呼羅珊所有的精銳力量,對唐人的進犯,顯然沒有等閑視之。但是,能取勝嗎?伯克爾想起了白草灘,不由打了個寒噤。那個高仙芝,還有那個李天郎,都會來嗎?安拉保佑!
木鹿城高聳的尖塔在夕陽中爍爍生輝,軍隊捲起的尾塵在它俯視下裊裊散開。方形的,三角形的,或者長旒的戰旗上新月飛揚,旗幟上的聖言無不昭示著阿拉伯戰士輝煌的戰績。伯克爾抖擻了精神,在馬背上挺起了腰。萬能的真主,請賜予我力量。即使死,也讓我死得光榮。
高塔上傳來阿訇高亢的念誦聲,那聲音如天籟美樂,在大地上悠悠回蕩。城邊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連行軍的隊伍也應聲停了下來,甚至街邊衣冠襤褸的乞丐,也虔誠地拜服在地。向偉大真主禮拜的時間到了。
一隊驃悍的騎兵整齊地在伯克爾身側跪了下來,一身的鎧甲嘩嘩直響。領頭地那個嘎伊德是個身材極其魁梧的波斯人。他小心地在膝下鋪好小方毯,一臉肅穆地面朝聖地麥加的方向,深深地拜了下去。看看吧,過去那些信奉異教的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是多麼忠實的穆斯林啊,真主偉大!誰都不會懷疑萬能的真主將把所有地人都感召到他的麾下!那是怎樣地胸懷。怎樣的氣魄,怎樣的睿智啊!「能夠參與安拉偉大的聖戰。是你無上的榮耀」埃米爾的話在耳邊迴響,是啊,安拉不僅用劍,還用心、用口、用手征服了萬里疆域,千萬眾生。自己雖仗劍無功,但是,一樣不是在用口。用手,用心秉承安拉「傑哈德」的使命么?既然安拉給了我這樣地機會,誰說不是名垂青史的契機?比起這些拿刀劍的武士,自己似乎更顯高貴和榮耀,能有什麼比征服他人的心更艱難,更可貴的?
偉大的安拉,你將我們降臨在這個時代,也許就註定了我們的使命。我們無法迴避的使命,身不由己地「傑哈德」!伯克爾心中涌動著巨大的暖流,那高聳的尖塔,彷彿凝聚著神奇的力量。伯克爾歷來自認為不是個狂熱的信徒,但是在這一刻,他真切地感到了安拉的無所不在。他真心誠意地拜服在安拉腳下,用心聆聽著真主地教誨。
除獨一的安拉外,別無主宰。
敬事安拉,勿以任何物比擬他。
勿信二主,安拉唯一。
安拉確是使穀粒和果核綻開的,他從無生物中造出生物,從生物中造出無生物。這是安拉,你們怎麼能悖謬呢
安拉,除他之外絕無應受崇拜者。他是永生不滅的,是維護萬物的……他的知覺。包羅天地。天地的維持。不能使他疲倦,他確是至尊至大的。
天地萬物。都讚頌安拉超絕萬物,他確是萬能的,確是至睿的。
伯克爾在心中默默跟念,感動處禁不住淚流滿面,旁邊地嘎伊德都被他地至誠所打動。「我叫艾哈邁德.哈桑.曼蘇爾,」嘎伊德結束禮拜,對伯克爾行禮,「不如您不介意,我可以護送您一程。」漆黑的鐵片鱗甲,漆黑地斗篷,裹緊頭盔的漆黑頭巾,還有腳下的漆黑的靴子,就連戰馬,也是一身漆黑,只有兩排整齊的牙齒,卻是出奇地潔白。
伯克爾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溫文爾雅的波斯人,他用手指輕輕碰著額頭行禮,注意到對方尖利的鷹鉤鼻子。鼻子很囂張地從面頰上突兀出來,彷彿是一記兇猛的鉤拳,以至於在鼻翼兩側帶出兩道很深的皺褶,令人印象非常深刻。「不勝感激,」他說,「有曼蘇爾同行,量是一路安全的。」
曼蘇爾笑了,臉上的褶皺也更深了,看起來猶如一隻抖動羽毛的碩大禿鷲。蔓蘇爾,意即常勝者。
唐人西征大軍前進的速度並不快,大批重載的長行坊嚴重遲滯了行軍速度。高仙芝為這次前所未有的遠征儲備了驚人的輜重,遠遠超出了眾人的想象。光車弩就準備了二兩百張之多,此外還有八十萬枝不同規格的羽箭,二十架投石機,可做十架尖頭木驢和攻城頭車的材料,三百多枚震天雷,以及無法計量的糧秣、器仗。習慣輕騎突襲的側戎軍對笨重遲緩的行軍非常不習慣,嗷嗷叫的好戰士卒兩個多月無仗可打。好不容易碰到零散的敵人,遠遠看見旗號就發足狂奔開去。趙陵、馬麟等人天天在李天郎處唉聲嘆氣,抱怨沒有撈到前鋒的美差。李天郎倒是一點也不急,他知道,大軍已深入敵境六百里,大食和反叛的昭武九姓胡國有充足的時間予以防備。既然如此,大舉奇襲就沒有什麼必要了。兩萬四千安西精銳,悉數而出,這是十年來未有的,高仙芝到底下了血本,對此戰是志在必得。高大將軍顯然也做好了野戰,甚至攻堅的準備,他採取的策略是:不管對手以怎樣的方式應戰,大唐雄師都有對策從容面對,務必一戰殲其主力,徹底平定烏滸水和葯殺水流域。以上種種,與方天敬生前所料,不差分毫,李天郎每想及此,驚佩之餘。也不禁寒意陣陣:但願情勢發展的後半段,不是恩師所憂慮地結果。他實在不願意,也無法接受那樣的結果。不僅他,所有參戰的唐軍將士,乃至大唐都無法承受。事到如今,已然沒有了什麼退路,作為大唐戍邊之將。惟有全力以赴,死而後已!
戰前發出的徵兵檄文只得到葛邏祿和拔汗那兩部的響應。一向站在大唐這邊的康、安、米、史、曹、何、火尋、石汗那等諸國不僅沒有聽命派兵跟隨討賊,反而和黑衣大食聯合起來與大唐作對。聽細作報告,他們糾集了近十萬大軍,正陸續往怛羅斯彙集。這不是個好的開頭,歷來抗拒大食地他們如今卻和宿敵打得火熱,令唐人頗有失道寡助之感。看來,方老夫子揪心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
當李天郎率軍越過春寒料峭地蔥嶺時,碰上了謀刺騰咄帶來的六千葛邏祿精騎。結義兄弟相見,自然格外親熱,當下就在大帳里就喝個昏天黑地。更巧的是,阿史摩烏古斯在葛邏祿軍中碰到了失散多年的堂兄弟踏實力獵羯,好不興奮,一連幾天都和堂兄粘在一起,又哭又笑。又唱又跳。
「你是來監視我的,是吧,」李天郎緊盯著阿史那沙藍的眼睛,「是阿史那都尉的密令呢,還是高大將軍授意?」
阿史那沙藍地眼角抽動一下,兩撇神氣的小鬍子無力地耷拉下來。「我不能說。也不敢說。」
「那麼說,真的是來監視某家的羅?」李天郎眯著眼睛笑了,他伸手想拍拍對方的肩膀,但卻令阿史那沙藍不直覺地往後一縮。「無妨,你監視你的罷,不過,」李天郎收回自己的手,攤在膝前低頭看了看,「草原上諺語說:撒謊的人最可惡,沙藍校尉應該不是那種人吧?」
「我看到什麼就說什麼!你可以找借口殺了我!可我還是要看。看到了也要說!」阿史那沙藍臉色雖然有些發白。但是依舊梗著脖子說話。
「我從來不平白無故殺人!不管他是敵人還是朋友!」李天郎徹底地笑了起來,「再說。殺了你,我到那裡去找這樣誠實地告密者。不過,」李天郎又突然收斂了笑容,「你應該知道我帶兵之道,要是你衝鋒陷陣的時候還惦記著那勞什子密令,誤了大事,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
阿史那沙藍抿緊了嘴唇,咬著牙關說道:「沙藍不會讓將軍有這樣的機會!」
「如此甚好!來!喝酒!」李天郎重新笑了起來,沖阿史那沙藍一端酒杯,「幹了!」
沒有和李天郎碰杯,阿史那沙藍猛地一仰脖子,將酒喝個精光,酒液順著他的小鬍子滴落到他刺有狼頭的胸膛上。
酒宴雖然簡陋,但氣氛十分歡娛。酒酣耳熱的人中,只有兩個人注意到了李天郎和阿史那沙藍地對話,一個是坐在近處的謀刺騰咄,一個是一直滴酒未沾的趙淳之。
謀刺騰咄的漢話雖然不太好,但是還是聽懂了十之七八。居然有人敢監視雅羅珊!這令他非常驚訝,而雅羅珊明明知道卻任由其監視,這更令他疑懼。是什麼人有這麼大膽子,這麼大的權力?可以讓雅羅珊都畏懼三分?那個突厥傻瓜顯然不過供人驅使的奴才,支使他的人才是厲害角色。是誰?高仙芝!高大將軍!謀刺騰咄tian了tian油汪汪的嘴唇,心裡有些發緊,連雅羅珊都不放心要派人監視,那我呢?在與唐軍會師時,高仙芝雖然也對自己大大褒獎了一番,但是相比起拔汗那人來,信任顯然少了很多。哼,拔汗那遣兵不過四千,居然也趾高氣揚,儼然以天朝嫡系自居。不過就討了個大唐冊封的公主做可敦么,信不信老子一把就搶過來,誰他娘的不服,就拿刀砍他奶奶地!謀刺騰咄也曾向大唐求親,可是朝廷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據說那奏疏連安西府都沒出得去,那裡會輪得到他!哼,分明是小瞧我葛邏祿!在大唐天子那裡,我等仍不過還是一群未開化地胡蠻,永遠拜服在你們腳下!可我們葛邏祿是草原的雄鷹,有鋒利地爪子和健壯的翅膀,絕不會象籠子里的草雀一樣為主人歌唱。是雄鷹就會翱翔。除了高高在上地騰格里,我們誰也不拜!天可汗再高,也高不過騰格里!想當年,突騎施可汗蘇祿曾為討唐公主而一怒興兵,要與大唐天可汗平起平坐,那是何等快意啊。就象那個那個大食密使說的……謀刺騰咄陡然寒毛倒豎,大食密使!那個到處布滿眼線的高仙芝會不會……糟糕!謀刺騰咄端起酒碗遮住眾人的視線。回頭沖謀刺處羅使了個眼色。
帳篷里的氣氛好不熱鬧:仆固薩爾、趙陵、還有踏實力弓仁盡興而歌,野利飛獠擊盞為其和;馬鱗和謀刺處羅之子謀刺闊日年紀相仿。兩人正在比誰的腿毛長,以此較酒。喧鬧聲使趙淳之沒有聽清李、阿兩人過多的言談,但是沙藍變幻地神情已然令他猜到些什麼。在出征之前,他曾和執意調回匠兵營的杜環面談過一次。雖然杜環閃爍其辭,但是他也聽出了不少玄機,也讓他更加迷惑。因此他下了決心自己尋找答案,主動懇請高大將軍派他至李天郎帳下。以補白孝德抽兵之缺。伊質泥師都是阿史那龍支心愛地附離團隊,輕易不可許人,可這次居然那麼爽快地就答應划至李部,本來就蹊蹺得很。這到底算什麼!又是為什麼!趙淳之想得腦袋都發疼,他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案幾下的大腿,氣惱地抓起了酒碗。
「他奶奶的,腳板泡都長了幾層了,還不曾見賊子半根毫毛。當真憋殺人也!」趙陵將碗中之酒一飲而盡,「斥候前出六十里都沒找到半個人影!我呸!賊毛們跑到哪裡去啦?」
「不要著急!」李天郎環視了一下他的部將們,正色道,「明日即可到達怛羅斯河,石國有怛羅斯城,控東西之要道。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會戰決當於此!」
「還以為在千泉山會遇到賊子呢!」趙陵憤憤然地說,「結果也沒有半個鬼影!害我等往深山裡查探了三日!」
「這正說明賊軍已全力彙集,決戰之日不久矣!」李天郎端起了酒碗,「來!干最後一杯,今晚之後,沾酒者斬!」
不出李天郎所料,就在第二天,在距離怛羅斯三十里處,發生了激烈的前哨戰。
石國王子塔立丹親率兩千兵馬駐守怛羅斯城。經過他的努力。原本只能容納勝兵五百的小城怛羅斯如今卻囤積了大量軍械糧草,儼然成為河中諸國聯軍地大本營。先期趕到的康、米兩國和黑姓突騎施兩萬大軍已經圍繞怛羅斯紮下營來。預計在七日之內。還會有安、史、曹、何、火尋、石汗那、伐地、訛答刺等**隊陸續到達。承蒙上天的垂愛,各國都誠心助戰,盡遣本國精銳,史、安等國甚至是國王親征。加上即將到來的大食軍隊,和唐軍對壘的,將是十餘萬虎狼之師,人數數倍於唐,高仙芝再能耐,再是「山地之王」,要想取勝,也沒那麼容易!呸,呸!什麼取勝,那還有機會取勝,分明決敗么!塔立丹在怛羅斯城頭上眺望著東方,握緊了拳頭。
「王子殿下!殿下!」一名面嫩的石國小將匆匆跨上樓來,邊跑邊慌張地叫喊著,「王子殿下!緊急軍情!」
塔立丹皺了皺眉頭,緊接著無奈地嘆了口氣。高仙芝的大軍,完全將石國都城柘折城夷為平地,除了僥倖隨他逃拖的散兵游勇外,石國所有地精兵強將都淪為唐人之虜。因此,他不得不強征殘餘的所有男丁,不管是白髮老者還是垂髫少年,只要拿得動刀劍,都拉入了軍隊,這樣才勉強拼湊了兩千人馬。他心裡明白,這樣的軍隊,根本不是唐朝雄師的下飯菜。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國破家亡,血海深仇……
小將身後還跟來幾個全身披掛的戰士,看裝束,是康國人。
「殿下,康國將軍說他們遭遇了唐人,急需支援!」小將連禮都忘了行,急急忙忙向塔立丹稟報,「烏芝那將軍請求你迅速集結友軍全力馳援!」
率領康**隊的烏芝那將軍是塔立丹地姐夫,也是諸國里出兵最積極的人,他的八千人馬是昭武九姓軍隊里戰鬥力最強的。雖然知道交戰是遲早地事,但真正發生時。塔立丹還是有些發慌,但這絕對不能讓旁人看出。
怛羅斯城是必須重兵留守的,兩千石**隊能幹的也就這麼點事。那能馳援的,也就是突騎施人和米國人了。但是現在大食人和其它聯軍尚在途中,己方這點兵力恐怕擋不住唐人,萬一唐人掩殺過來,怛羅斯哪裡守得住?塔立丹心亂如麻。但兀自強裝鎮定,他喝令全城戒備。又派人去通知米國和突騎施人。石國不出一兵一卒顯然也是不合適的,塔立丹邊下樓邊盤算,不然怎麼表示大家同仇敵愾,生死與共呢!那就派一半吧,他想,自己親自領軍去!但是怛羅斯誰來留守?不如這樣,交人馬與康國人吧。自己留守?不行,那會讓眾人恥笑的,還是自己去,不過要在其他人後面。自己是弱旅么,再說,自己要有個三長兩短,石國就沒有希望了!
前哨戰地起因非常簡單。
康**隊駐紮在怛羅斯城以北平坦地河岸上,而河對岸才有豐美的牧草。因此,每天康**隊地大批戰馬都要淌過怛羅斯河去放牧。席元慶率領的唐軍前鋒很快發現了這塊到嘴邊的肥肉,不顧鞍馬勞頓,立刻發起了進攻。倉促應戰的小股康軍那裡是如狼似虎的唐軍對手,短暫交鋒后即刻逃散。輕易得了馬匹的唐軍停下腳步,一邊忙於分賬。一邊等待大隊的到來。這給了康國人喘息地機會。
康國將軍烏芝那可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將,他很快從驚愕中冷靜下來,迅速調集了兵力,欲和唐軍一戰。他當然不會傻到用自己的八千人馬去和數萬唐軍對抗,而是他已經發現,奪他軍馬的,不過是唐軍的前鋒,人數不到三千人。於是他繼續示弱,在正面只派出少許人馬佯動,自己親率主力繞道上游。突然對懈怠的唐人發起了兇猛的反攻。
烏芝那沒犯什麼錯誤。但只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席元慶的兩千七百人是唐軍里地精華。豈是那麼好一口吞掉的!見敵來勢兇猛,唐軍騎兵立刻換騎反擊,雖然沒有擋住勢大的敵人,但是也為穩住陣腳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餘下唐軍抓緊時機,旗號不亂,依次從容集中,以車仗戰馬結陣,先以強弓硬弩挫敵鋒芒,然後以陌刀長槍出擊。幾輪較量下來,康國人雖然佔了上風,但卻無法突破唐軍戰陣,戰鬥一時僵持起來。烏芝那沒想到掂到這麼一塊硬骨頭,要退已然不可能,只有硬拼。他看得出,己方的實力被高估了,要想殲滅這支唐軍,只有趕緊去招援軍,刻不容緩!
怛羅斯河岸,殺聲震天,兩軍混戰。一方人數眾多,佔了先機;一方老練頑強,死纏爛打,雙方都急切地盼望援軍的到來。
傻瓜都知道,現在最關鍵地,就是誰的援軍先到!
照理說,應該是康國人的援軍先到,但是,混亂的號令,各部集中的拖延,以及相互觀望的遲疑,使昭武聯軍失去了寶貴的戰機。相比之下,唐軍的反應就迅速得多,百戰精兵,自非浪得虛名。
李天郎沒有料到高仙芝會親自率軍增援,更沒料到他會毫不猶豫地選中自己的人馬。當他急忙披掛停當出現在高仙芝面前時,看到高大將軍異常滿意的神情。
「都說側戎軍精騎威若雷霆,動若風發,勢如閃電,今日一見,倒也名副其實!」高仙芝讚許地看了李天郎一眼,注意到鵰翎團已經整隊先發。集簇在騎射手背後地潔白鵰翎彷彿涌動地浮雲,齊齊向遠方飄去,只是這美麗的浮雲下,隱藏著森然殺機!「那可是神箭手之軍?」
「回將軍,正是!其部歷來最先發兵,是為前鋒也!」李天郎拱手道,「待號角起,全軍已齊裝待發,且聽大將軍令!」
高仙芝翻眼看看天,「離天黑還早,兩個時辰之內,結束戰鬥,天黑之前,大軍要圍至怛羅斯城下!出發!」
高仙芝地命令簡短鏗鏘,似乎不屑於考慮對手有多大的力量。反正在兩個時辰后,唐軍就應該擊潰賊軍,推至怛羅斯城下。這就是高仙芝!
李天郎應了一聲,乾淨利落地沖大角手揮揮手。號角長鳴,側戎軍快馬加鞭,直撲怛羅斯。除了不折不扣地執行命令,李天郎想不出還能做什麼。
「讓本使瞧瞧你的這支鐵騎是怎樣地作戰的,」高仙芝翹起了下巴,又沖一旁隨行的岑參一努嘴,「岑典史可是把側戎健兒誇得跟花兒似的。指不定還會詩性大發呢!你全權指揮吧,我袖手旁觀。權當一次看客罷!」
儘管千不願萬不願,賀邏施那傑還是一眼就看清了那刺眼的鶡鳥軍旗!
「我的騰格里!是雅羅珊李!」他聽見旁邊的石阿失畢聲音在發抖,雅羅珊李!賀邏施那傑夾緊了雙腿,免得它們公然哆嗦。沒想到一上陣就碰上了老冤家,居然這麼快就又碰上了!
「大梅錄!是是雅羅珊李!」石阿失畢神經質地一遍遍重複,「是雅羅珊李!」
「我看見了!」賀邏施那傑咬緊了牙關,狠狠地說。「放慢行軍速度,讓米國人和石國人先上!」
不用他下令,所有地突騎施人都遲緩了腳步,這些戰士,都參加過慘烈的白草灘大戰,對雅羅珊李、對他手下地強悍的精兵,對狂傲的鶡鳥軍旗,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慘痛回憶。作為劫後餘生的倖存者。他們實在不想重蹈覆轍。
眼巴巴看著突騎施人渡河來援,烏芝那的喜悅卻轉瞬即逝。因為,他同時發現,唐人的援軍也接踵而至。烏芝那心裡暗暗叫苦,他很想溜之大吉,但當前地戰局已令他無法抽身。被包圍的唐軍前鋒彷彿一桶左奔右突的滾油。一旦失去束縛,必將釋放可怕的力量。可又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唐人援軍包抄自己的側翼和後路,那也是死路一條啊!混蛋的塔立丹,如果你再不盡全力一搏,大家都會完蛋的!天殺的突騎施人,怎地裹足不前?騎虎難下的烏芝那破口大罵起來,在他氣急敗壞的時候,性情暴烈的席元慶親自率隊衝鋒,將康軍的包圍撕裂了。正如烏芝那擔心的,滾油驟然爆裂了!更為狠毒地是那些疾馳而來的唐人援軍。他們根本沒有直接來給同伴解圍。而是匯成一股,長矛般穿透了康軍戰陣。兵鋒直指怛羅斯河。好大的胃口,他們不僅企圖抄大軍的後路,還要擊殺半渡的己方援軍!該死的突騎施人,明明最先過河,卻慢吞吞地撤向南邊,分明是怯戰么!塔立丹這個扶不起的蠢材,渡個河居然都令人馬不戰自亂。
高仙芝帶著五十餘名親隨,立在河岸的一處矮丘上,悠哉游哉,彷彿在看一出熱鬧的好戲。
「直搗黃龍,李天郎好厲害的招法!」岑參手搭涼棚,興緻勃勃地看著側戎軍地騎隊直直地撕開康軍陣形,將渡河地昭武援軍迎頭截住,一陣痛打。「也不怕那邊的突騎施人么?」
「李天郎不是傻瓜,他早已看出康國人抵擋不住席元慶地突圍,但敵到底勢大,要是數股匯流,自然不可小覷。因此他自恃馬快,先去擊潰渡河的賊援軍,使其首尾不得相顧,再回頭和席元慶前後夾擊,賊必大潰也!」高仙芝眯了眯眼睛,輕笑了一聲,「用盡騎兵之所長,審時度勢,熟握戰機,呵,將才也!走,下去看看!」
「大將軍,鏖戰正酣,為萬全計,還是就在此觀陣吧!」岑參擔心地攔住高仙芝的馬頭。
高仙芝大笑道:「只有參戰的將軍,那有觀戰的將軍,現賊旦夕可破,有何擔憂!」說罷一抖馬韁,「索性過河好生看看!」
待速度稍慢的鐵鷂子衝進康軍隊伍,屠殺達到了**。沖在最前面的鵰翎團和伊質泥師都輕騎已經完全分割了康軍的人馬,其主力迎面將正在渡河的米國人打得落花流水。橫野團和西涼團一左一右,將四散奔逃的康軍趕攏在一起,而飛鶻團則和席元慶的前鋒相向而擊,康軍四面楚歌,惟狗急跳牆,奮力做垂死之搏。
眼前的敗像使塔立丹不知所措,驚慌後退的米軍把在他們後面勉強保持隊形的石**一起帶亂。他不得不親手斬殺了幾個膽怯後退的士卒,好不容易才穩住了陣腳。怛羅斯河並不寬闊。水也不深,能過河地地方倒是不少。於是,奪命逃跑的米軍紛紛舍了軍械旗仗,不顧一切地跳入河中,連滾帶爬地向西岸狂奔。他們中不斷有人被唐人的飛矢射倒,在河水中激起腥紅的浪花。眾多人腳馬蹄踏在死傷者的軀體上,在哀號聲中濺起衝天的水幕。
一個渾身是血的米國人逃過石軍隊伍。接著是一群米國人,亂鬨哄地米國人後面。還有僥倖突圍而出的康國人,他們頭也不回地越過塔立丹地旗幟,往後方拚命奔逃。「壓住陣腳!準備弓箭!」塔立丹高呼,他必須做點什麼,否則軍心就會徹底渙散。「後退者斬!」有傻乎乎跟隨逃兵欲退的石國士卒被塔立丹的衛隊驅趕回來。「別表現得象個懦夫!想想你們慘死的親人吧!他們會為你們感到羞恥!」塔立丹鼓起了勇氣,在河邊高舉戰刀,激勵士氣。「放箭!放箭!不要讓唐人過河!」
急促的箭雨使唐軍兇猛的進攻為之一滯。
「每伙一人牽馬。四人步戰!單號隊櫓盾長槍,結一字長蛇陣!雙號隊引弓疾射!」西涼團的櫓盾重重地cha進怛羅斯河岸邊地礫土裡,馬鱗在支起的長槍間騎馬穿行,發號施令。「別讓賊子再有一兵一卒逃過河去!」
趙陵帶十餘騎躍馬入河,手起弦響,對岸石軍旗手倒下一片。唐軍乘勝大呼,石軍箭雨頓挫,不少人駭極而噪。待第二輪鵰翎箭至。所有的石軍旗手全部躲進了盾牌後面。依稀可以聽見石軍統帥憤怒的喝令,石軍箭雨稍有恢復,但每一枝箭都顯得膽戰心驚。
「大哥且歇歇,讓兄弟也顯lou顯lou!」技癢的阿史摩烏古斯催馬大喝,率呂烏鐔等五名飛騎搶先沖至河邊,「讓某去取了賊首人頭!」
話音未落。一枝重箭徑直貫穿近處一名石軍士卒皮盾,直cha入腹!
「要去齊去,看誰爭先!」趙陵好勝之心大起,也揚手兩箭,射倒一個驚慌後退的米軍。「兒郎們,隨我上!別讓飛騎小瞧了咱!」
光趙陵、阿史摩烏古斯兩柄硬弓就夠石軍喝一壺的了,再加上十來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那些未經戰陣地石國人那裡消受得起?
塔立丹聽得前面「轟」一聲鼓噪,上百士卒雪崩般潰散,以為唐人-大軍襲至。但定睛一看。只不過數十騎唐人沖將過來。他不由大怒。區區十餘騎就如此跋扈,不是視我石國無人么!「來人那!殺了那幾個唐朝狂徒。可當國之左將!」塔立丹揮刀大吼道:「賞金五千!前進!前進!殺了他們!」
那早先傳令的面嫩小將發一聲喝,舉了紅色戰旗,吶喊著帶了三十餘騎分開敗退眾人,前往迎戰。到底還是有和自己一樣有血性的石國人啊,我們……一枝利箭「颼」的一聲與塔立丹擦臉而過,驚得他悚然出了一身冷汗。
唐人的箭!
更多唐人的箭!
近處有箭鏃命中地悶響!
塔立丹沒有意識到自己銀光閃閃的鎖帷子使他成為陽光下最醒目的目標。
率先反擊的三十餘騎未等衝到唐人近前便倒下一半,那兇悍小將頭一個被箭射穿咽喉。唐人的馬槊和橫刀徹底破碎了塔立丹的期望,剛剛鼓起勇氣跟隨人流反衝鋒的士卒又掉頭逃跑,不過這次,他們再也無心抽身反擊,不僅如此……
「殿下小心!」一名肩膀已經中箭的衛士張開雙臂,用生命捍衛了自己的王子,他后心中箭,翻身跌下馬去。擋不住!根本擋不住!這麼多人都擋不住!唐人的箭轉眼間已經可以射到自己跟前!塔立丹地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一粒黃豆大地汗珠沖他額頭惶然而下!「殿下快退!」有人高喊。丟棄兵器的脆響比急促地馬蹄聲還要密集,失魂喪膽的雜亂腳步聲刺痛了塔立丹耳膜。「他們來了!他們衝過來了!唐人衝過來了!」
怛羅斯河水響起一陣「呵呵」的奇怪轟鳴。
從巨大驚駭中醒豁過來的塔立丹在馬上縮了脖子,急急忙忙撥轉馬頭。沙啞地喊了一聲:「撤退!撤回城裡!」用不著他下令,士卒們早就開始抱頭鼠竄。
「呵呵」聲更大了,沸騰飛濺地浪花激起又落下,落下又激起。彷彿有一條蛟龍,正在淺灘里撲扇翻騰。一枝濕漉漉的托黑魯爾旗穿過重重水花,最先出現在嚇呆的石軍士卒面前,接著是從天而降的連枷、柯斧、流星錘和狼牙棒。
鐵鷂子來了!
本來沒想衝過河去。李天郎並不知道河那邊敵軍的虛實,再說。還有在側翼按兵不動的突騎施人,貿然過河實在不明智。因此,他連發急令,傳正在前方拼殺的趙陵和阿史摩烏古斯歸隊。但是,高仙芝突如其來地舉動使李天郎不得不改變主意。
「主上,你看那邊!」在前面殺得性起的阿史摩烏古斯突然撥回了馬頭,疾步沖至剛剛趕到河邊地李天郎面前。「可是高大將軍?他們自先過河了!」
李天郎定睛一看,真的是高仙芝!他帶著自己的護衛牙兵正在上游處大模大樣地渡河,前面的六面大纛和紅色門旗已經沒入了岸邊的灌木叢中。他想幹什麼!他以為自己是誰!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李天郎十分氣惱,身為一軍之將,如此輕率赴險,實在太過孟浪!就算是膽識過人,悍不畏死,如此行事又有何意?除了顯示高仙芝慣有的倨傲和目空一切外。毫無意義!誰會由此欣賞你?你有閃失,自己死個痛快倒也罷了,旗下數萬將士怎辦!
「四輪齊射后,讓鐵鷂子和飛鶻團他們衝過去,西涼團隨後跟進!」事到如今,也只有見機行事了。李天郎搖頭嘆氣。回頭使白奉先給野利飛獠傳令,「把康軍交給席元慶他們去收拾,其餘各部準備對付那邊的突騎施人!」
「飛騎!隨我來!」李天郎大槍一揚,長纓獵獵,「過河!」
彷彿聽見阿里剛勁地嘶鳴,李天郎心中驟然脹滿了戰鬥的**,對高仙芝的怨憤瞬時拋到了腦後。阿史摩烏古斯一聲呼哨,對胯下坐騎猛抽一鞭,和「風雷」「電策」一起隨李天郎奔去。緊跟其後的是血氣方剛的呂烏鐔,他端平了馬槊。夾緊了圓形騎盾。和他的飛騎同伴們依次而進。
「罷了!罷了!敗局已定,趁唐人還無暇對我動手。我等先且退過河去,和塔立丹他們匯合再說吧。」賀邏施那傑搖頭嘆氣,「全軍後退!」自己手裡是黑姓人最後的老本啦,說什麼也不能再有閃失了。
望見掉頭而去的突騎施人,烏芝那差點昏厥過去。米軍潰敗,石軍被阻,要想生還,只有向突騎施人那邊突圍,在怎麼他們也不會見死不救吧。可如今等他好不容易殺出一條血路,意欲與外圍實力尚在地賀邏施那傑合兵一處時,突騎施人卻在這關鍵時刻逃離了戰場。天殺的,居然沒有放一矢一箭,沒有戰一兵一卒!什麼白馬立誓,歃血為盟,都是狗屁!
「不要走了賊首!」席元慶遠遠望見死命拼殺的烏芝那,紅著眼睛提刀追殺,全然不顧自己傷痕纍纍。「你個奶奶的白孝德,那有當校尉沖在戰鋒隊前面的,你奶奶的不聽將令!把賊首留給某家!不然某家砍了你腦袋!」正砍翻一個倒地康國騎兵地白孝德沒有聽清席元慶在叫喚什麼,他象一隻輕捷兇狠的靈貓,在刀光劍影中穿進竄出,所到之處,xian起一片血雨腥風。剽野團三百陌刀手在他的帶領下,率先切入康軍中央,將整個戰陣攪得天翻地覆。殺紅眼的白孝德已經記不得砍倒了多少敵人,嘴裡只是喃喃念叨:「先剁馬蹄子,再砍人脖子!」手底下的陌刀可沒少忙活,雪白的大刀片子車輪般揮灑,殺得康軍哭爹叫娘。
「好一片戰場!好!好!」一走出河岸邊的灌木叢,眼前豁然開朗。平坦的荒漠一直延伸到遠方的隱約可見的雪山,沒有山地,沒有溝壑,沒有草木,甚至連大點地石頭,也見不到一塊。只見橫貫東西地驛道,筆直地穿過不遠處的怛羅斯城。高仙芝揚鞭在半空劃了個圈,似乎勾勒出什麼,甚是意氣風發,「正和李衛公之六花陣,好個天造地設地戰場,真乃天助我也!」
「怪不得將軍操練良久,原來即為今日之戰啊!」岑參讚許道,「將軍遠慮,真是如神啊!」
幾股驚慌失措的胡人逃兵飛快地從眼前跑過,當真是跑得腳底生風,草木皆兵。擔任警戒的牙兵大喝兩聲,都有人嚇得跌倒在地。對這些失魂落魄的人,沒有人還有搏殺的興緻,牙兵們竊笑著保持隊形,看著這些已經駭破膽的人捲起陣陣煙塵,不要命地逃了開去。
「哈哈,岑夫子也看出來啦?」高仙芝瞧也沒瞧那些敗兵一眼,他興緻盎然地用馬鞭敲敲前鞍,「是不是詩興大發啊?」
「正是!戰地賦詩,惟邊塞可求也!呃……」岑參理了理被風吹散的鬢髮,皺眉思索片刻,一挺胸脯,搖頭晃腦道,「將軍可聽聽這個,七月天山風似刀,邊城獵馬縮寒毛。將軍縱搏場場勝,賭得單于貂鼠袍。」
「好!好個場場勝!」高仙芝仰天大笑,「要勝便勝!」
「大將軍!當心!」一簇箭雨不知從哪裡襲來,兩名牙兵的坐騎驟然中箭,嘶叫著將兩人顛下馬來。
「好大的狗膽!居然敢對本使放冷箭!」高仙芝拔出了寶劍,「看來寶劍今日非飲血不可了!」
「大將軍還是暫避,這不象是昭武胡人的箭!」高仙芝手下不乏百戰悍卒,一聽羽箭破空之聲,再見羽箭之形,便可推知個大概,「看那邊煙塵,有新的賊軍來也!」
「是啊,將軍,稍退些便是,敵軍雖不足掛齒,但到底人多啊!你看那煙塵大起……」岑參開始緊張起來。又一陣箭雨,這次因為有了準備,沒有人中箭,但是箭的力道明顯強勁了許多,這說明對方正在迅速接近。「呀,是黑衣大食!黑衣大食的騎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