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一見真情的愛
如果這是一見鍾情,為什麼在她和趙鵬遠走過的長長八年裡,沒有其他任何男子讓她動心過?甚至連趙鵬遠也沒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趙鵬遠是她同班同學;為了追她,從大一起每天上課就悄悄坐在她旁邊,默默走成了一對,當中豈有這麼電光石火的瞬間,讓她覺得想好好閉一下眼睛,讓心靈的舌頭咀嚼滋味的瞬間?菊若和楊選四目交接,他的眼睛灼灼發光,並不像那個因失戀而喝醉的男子。「他是
因為空虛才這樣看我嗎?」菊若問自己,旋即又怪自己自作多情。
他送她回家,她注意到他彬彬有禮為她開了車門才進駕駛座,心中莫名地感動。趙鵬遠也不是沒有為她開過車門,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趙鵬遠沒讓她這麼感動過,彷彿理所當然,他怎麼待她都理所當然。
難道她沒有愛過趙鵬遠?記憶的錄影帶喑啞地在菊若腦海中播放。
是的,他第一次牽她的手時,她急急甩開,後來只是在他試了幾次后才變成了習慣;他第一次吻她后,她回宿舍刷了三次牙,想清除他的氣味,後來才變成了習慣,一個她不太喜歡的習慣。他撫摸她的身體任何部位,她只覺得因為他是她的男友才可以接受;他想和她做愛,她會很理智地告訴他,以後吧!以後,現在不行。大概在他當兵當完之後,兩人才有第一次的性關係。從那時他就保證他會娶她,因為他算是尊重她的決定,於是他成為她眼中的好男人,值得託付終身。
可是那是愛嗎?菊若懷疑起來。
然而,愛難道會這麼快,這麼無厘頭,這麼不需理由嗎?和楊選之間又真的有緣相遇嗎?又不是,她發現他和她在相鄰的大樓上班兩年,她未曾見過這個人,老天爺根本沒打算讓他們太早碰見。「看你試婚紗,覺得我也幸福起來。」楊選送她回家時說。菊若明白,這家婚紗店,鐵定是做不了她和趙鵬遠的生意了,但一定會被她存入她的記憶檔案里。她的記憶檔案其實貧乏。
「我們算朋友嗎?」他搭計程車送她回家,在她下車的那一刻對她說。
第三次見面就在隔天。楊選在她下班時打電話來,說,如果不太打擾她的話,可不可以請她品嘗他做的乳酪蛋糕。「你會做蛋糕?」她驚訝得手發抖。「一個人閑著在家,找點不動腦筋的事做,不知做得好嗎?我為了做蛋糕,早上還買了一個大烤箱,投資巨大吧!」
菊若的下一個電話是打給趙鵬遠的。她取消了和他的晚餐約會,搭計程車到楊選家。她心裡有點不安,怕被住同一棟公寓的燕珊看到了不好意思。打開車門下車不久,一輛在巷道中逆向行駛的摩托車把她撞跌在地上。
摩托車也隨尖銳的煞車聲倒地。她感覺到自己的腿和粗糙的水泥路摩擦了一下,火辣辣的。不到十八歲的摩托車騎士比她還驚慌,站在一旁,結結巴巴地問:「對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沒有怎麼樣?」
這句話在小男生口中重複了幾次,菊若好不容易才抬起頭來,看小男生眼眶裡流下無助的眼淚:「我……我叫車送你去……醫院,小姐……對不起……我只是在試騎我哥的摩托車……」「別哭了,沒關係。」菊若掙扎著要站起來,背後有人扶住她。她一回頭,是燕珊,站在燕珊背後的是楊選。
該死!她本來不想讓燕珊知道的。
楊選跨步向前,又是個雄赳赳氣昂昂的正義之士,大聲問小騎士有駕照沒有。小騎士邊搖頭邊掉淚,哀求他們別告訴他爸媽,從口袋裡掏出五百塊。「如果不夠,我還有一些存款。」這少年眉清目秀,看來是好人家的孩子。菊若不忍為難他:「我只是擦傷而已,沒關係,讓他走好了。」
「你不會每一次都遇到好人的。」楊選還不忘對無照駕駛的少年諄諄訓示。
小麻煩走了,大麻煩才當頭。菊若不敢看燕珊,不知如何編織一個謊言。
「怎麼來的?」
顯然燕珊並不知道這件事。楊選只約了菊若。
「為了開始我的新生活,我跟樓上朱媽媽學做乳酪蛋糕。我學做了蛋糕,請你的朋友來指導。」
楊選神色自若地說,「上來我家,喝杯咖啡如何?」
「不了,我有稿子要趕。」燕珊就是這樣,答應與拒絕都乾淨利落,「看來,你找到人生的新方向了?」
這一句雙關語聽得菊若臉紅耳熱。楊選只是淡淡一笑,輕拍了燕珊肩膀一下:「認識你這麼多年,你一直都是個工作狂!」
像拍灰塵一樣甩掉他的手,燕珊關上自己的房門,客氣地跟菊若說:「Enjoy
yourselves.」語氣平平淡淡,反而讓菊若感到驚心動魄。她是知道燕珊的,燕珊不平靜時會裝得最平靜。她怕燕珊會在心裡給自己戴上一頂蕩婦的帽子,雖然燕珊不愛過問她的感情生活,除非她願意講。
「好吃嗎?」
正在一堆死結般的想法中尋思該如何解釋的菊若,把蛋糕往自己嘴裡塞,連味覺也遺忘了。「……好吃,好吃。」她說,「真的……很不錯……」
「你心不在焉——」
無意識地挪動腿改一下坐姿,菊若唉喲一聲叫了起來,原以為剛剛一跌沒有怎樣,現在她低頭一看,那一大塊本來只是些微破皮的地方,滲出一大片血水來,像被磨砂紙繼續摩擦般作痛。
楊選看見了。「別動,我幫你擦點碘酒,再叫救護車——」
「別開玩笑了,這一點皮肉傷叫救護車,你討罵呀!擦擦藥就好了。」
楊選拎出他的醫藥箱來。連藥箱里的東西都放得整整齊齊,菊若心下判斷,他一定有潔癖什麼的,怎麼會這麼整齊?不但整齊,而且考究,所有的藥品裝在櫻桃木盒子里。木盒子的邊緣還雕著常春藤的葉子,那是賀佳勤在義大利的跳蚤市場買來的古董。
楊選頓了一下,說:「我女朋友留下來的;從前……那個女朋友的……那是她的專業。」
「她是護士?」
「不,是醫生。」
菊若的臉色淡了一下。他的前女友竟是醫生,想必是很能幹的,當時一定是一對璧人。她算什麼?一個普通上班族。
別痴心妄想了,菊若自己說。啊,我在痴心妄想嗎?菊若發現她並不了解自己。
「她很優秀?」
「她很優秀,很漂亮,所以才有人跟我搶。她上個月閃電訂了婚,當然新郎不是我。她嫁給她的醫生同事,更是珠聯璧合,將來可以合開綜合醫院。我就這樣給除了名。七年……不,八年的感情,為了她我才努力考律師,為了她我企圖當青年才俊。我對她百般容忍,可是她還是不要我。」楊選說得順理成章,對自己說謊的慾望感到很驚訝,不說真話,只是想避開傷心。
「你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也為了她?」
楊選沒有回答。
「百般容忍不是愛情吧!」菊若很驚訝,自己竟然會這麼說。她想起自己和趙鵬遠,如果對他的吻和他的身體接觸百般容忍,難道就叫愛情?
「那你的感情呢?你和你要嫁的人有的是什麼樣的愛情?」
「我……」菊若因為他忽然送來的問句愣了一下,「愛情……說這兩個字,怪肉麻的……」
「講愛情都覺得肉麻,你就要結婚了?」楊選把一塊乳酪蛋糕塞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