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九章 離宮(四)
在出宮前,唐婉君一直找不到時間和高湛私底下說話。不是她忙,就是高湛忙。要不然就是高湛有意躲開,明明她都看到人了,卻躲在房裡不出來。
直到出宮前的一個晚上,終於讓她逮到了高湛。
高湛正在典醫監教導一位新進的醫官,唐婉君見機會難得,便在一旁,一直等到高湛和那醫官說完話。
見高湛假裝沒看到她,要往外走,唐婉君先一步攔住他,「高湛!」
高湛黑著臉,準備繞過她。她不肯,兩人就僵持在典醫監的門口。
雖然典醫監當值的人比白天少,但是他們這般對峙,還是引來了好奇的目光。
最終高湛投降了。「去後院吧。」
典醫監的後院是晾曬藥材的地方,到了夜晚,幾乎沒人經過。
高湛剛坐下,便朝唐婉君冷道:「我還沒收拾好包袱,你有什麼就快點說。」
「高湛,你這麼急,莫不是心虛,怕我知道你想隱瞞的事?」唐婉君盯著高湛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說道。
高湛面無表情,「如果你想玩這種無聊的把戲,恕我不奉陪了。」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唐婉君立刻攔住他,「你不許走!」
高湛瞪了她許久,見她不依不饒,嘆了一口氣,坐回原來的石凳上。
「你是不是在替皇后做事?」唐婉君突然道。
高湛的喉嚨一緊,瞳孔微縮,心忍不住提了起來。但是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亂了陣腳,呼吸也需要保持如常。作為醫者,對呼吸變化的洞察,比常人敏銳。所以他呼吸如常,臉色未變分毫。「我不但在替皇后做事,皇上和後宮的貴人們,都是我的主子。還有我的長輩、同僚們,我都是在按本分為他們做事。」
唐婉君見高湛在兜圈子,心裡有些挫敗。她本來想唬住高湛套話,卻完全沒起作用。
高湛見她不言不語,知道自己把她鎮住了,於是起身,意味深長地說道:「婉君,我以朋友的身份說最後一次,你別再插手這宮裡的事了。這於你、於良辰、於典醫監都是好事。聽我一句勸,既然要離開,就把在宮裡發生的一切,全忘掉,和上官大人好好開始新生活。」
說完,高湛走出後院,在典醫監的門口碰到了良辰。
他只掃了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往外走,準備與良辰擦肩而過。
越過良辰的時候,他忽然覺得一陣熏香襲來。
他低頭一看,良辰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能談談嗎?」
高湛逼自己狠下心腸,伸手揮開良辰的手,看也不看她一眼,冷道:「我想我們之間沒什麼可說的。」
良辰的手又纏了回去,高湛又揮開。如此幾回,高湛終於妥協了。
「有什麼事,就在這說吧。」高湛看了從周圍經過的醫官一眼,淡淡地說道。
良辰絞著高湛的衣角,即使察覺到身旁有人經過,也沒撒手,低聲懇求道:「去別處好么?」
高湛咬著牙想拒絕,卻在觸到良辰有些發黃的臉龐后,同意了。
兩人來到良辰的住處。
高湛沒坐,站得離良辰遠遠的,眼睛盯著窗外,說道:「有什麼就說吧,我得回去收拾包袱,沒太多時間聽你廢話。」
良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似乎是以茶代酒壯膽。畢了,她鼓足勇氣開口道:「高湛,我和你一起走吧。」
高湛的心突然撞了一下,狂喜在心裡蔓延。可是他及時遏止了,因為良辰跟在他身邊,會很危險。對於宮裡是如何對待知道實情的人,他是再清楚不過。皇后不會這麼輕易就答應讓他離開的,既然答應了,必會在宮外動手。他不能把良辰拖下水。
「我以為我在信里說得很清楚了,我有心上人了。請你自重。」
高湛說完,轉身往門口走去。
良辰比他快一步,她背靠在門上,一臉倔強。「我話還沒說完!」
高湛退了好幾步,伸手環胸,露出一副嫌棄的表情。
良辰雖然一再在心裡告訴自己,高湛只是為了保護她而演出來的冷漠和厭惡,可是她的心還是忍不住揪在一起。不過她不會輕易放棄的,她一定要跟在高湛的身邊,知道他安全回到家鄉。
「趙僉正已經同意我隨你一同出宮。你回你的家鄉,而我則前去萍鄉了解當地的疫情。」其實萍鄉疫情有點都不嚴重,她求了很久,趙僉正才勉強同意。
高湛聽良辰的口氣,似乎是打定主意與他同行了。可是她不可以!他必須說些違心的話來逼她放棄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嗎?就是因為知道了張僉正和你的關係!」高湛勉強說完這話,還想說些更絕情的,卻卡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
良辰聽見此話,臉「刷」地就白了,囁喏地動著嘴唇:「你……」
「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嗎?你去問張僉正吧。三番五次來找我,不但說了你和他之間是如何的親密,還說了你是如何在他面前形容我的。我雖對你沒了那種心思,可是你覺得作為一個男人,受得了這種羞辱嗎?」
高湛說完,無視良辰臉上的傷心與難堪,走到門前,「怎麼?還想聽我說嗎?」
良辰猶如遊魂般挪到一旁,高湛徑自開了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唐婉君來到時,見到的是良辰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臉上有幹了的淚痕。
她連忙把良辰扶起來,倒茶送到她嘴邊,「你的手指尖都涼了,喝點熱茶,先暖和暖和。」
良辰如同木偶般,機械地張口喝了下去。眼睛無神地盯著門口,不說話。
唐婉君何曾見過如此絕望的良辰,忍不住為她感到傷心。在來的路上,她碰到高湛。高湛對她說,讓她來勸勸良辰,別對他窮追不捨。
聽見高湛居然說出那種話,她就猜測高湛是不是對良辰說了更為過分的話語。
如今瞧良辰這模樣,八九不離十了。
良辰一直沒有說一句話,唐婉君等到她睡下,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進了屋,她發現自己桌上有一張紙條。她走過去,拿起來一看,嘴角忍不住向上彎。
是上官長風寫給她的,讓她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他在宮門外等她。
唐婉君忍不住把紙條貼在胸前,似乎還能感受到上面殘留的溫暖。
自從那日替她過了生辰后,上官長風對自己是越來越直白了。經常託人送些小東西,還有一些令人看了臉紅的詩句。雖然她覺得這樣有點難為情,可是心裡掩不住欣喜。
任何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如此惦記著,表現都會如她這般吧。
只是自己與長風之間的甜蜜,越發讓她遺憾良辰與高湛。
懷著這種遺憾入睡,唐婉君睡得並不安穩,以至於她很早就醒了。
因為她要出宮了,所以趙僉正早在三天前就免了她的差事,而她該交待的,都交待了,所以不用去典醫監點卯。
她先是梳洗一番,用了早膳,便待在自己的屋子裡,最後檢查一遍自己的包袱,等著出宮時辰的到來。
不過在等待的時間裡,一個不速之客出現了。
居然是蕭淑妃。
這可真把唐婉君給驚到了,同時暗暗在心裡防備著。臨出宮了,她不想弄出什麼意外來。
之前蕭淑妃話里話外想她留在宮裡,她拒絕了。如今親自來,讓她不得不防。
蕭淑妃先是問了唐婉君收拾得如何,再問她出宮後有何打算。
唐婉君一板一眼地回答著,能少說幾個字,就盡量少說。
蕭淑妃把話題引到了親人的身上。「不知唐醫女的雙親身體如何了?本宮這裡有些人蔘,雖年份不久,但也算得上是佳品。你帶些回去吧。」
唐婉君如實回答,並婉拒了。
「是本宮唐突了,並不知道令尊已去世,希望唐醫女不要怪本宮。」蕭淑妃說完,說起了她尚未嫁入太子府時的事,提到她曾偷溜出家門,目睹了一場女兒身懷六甲去擊鼓鳴冤為父洗清冤屈的感人之事。
唐婉君心裡突了一下。她雖很想為父親洗刷冤屈,卻也知道這關係到先帝的名譽,新帝登基不久,肯定會維護先帝的顏面,不適宜在這個時候提。她是打算出宮後去求長孫大人,通過長孫大人來為父親翻案。她知道,長孫大人一直對父親的事耿耿於懷。
蕭淑妃見唐婉君並不接話,心裡有些急。「若是該女子求到了本宮這裡,本宮豁出去也會幫她一把。因為本宮自幼被父親寵著長大,最是看不得這種冤情。」
唐婉君恭維了蕭淑妃一句:「淑妃娘娘真是仁厚。」其他的,一句話都沒接。
蕭淑妃在心裡氣得罵了起來,快綳不住了,又不好當場發作,只好勉強地笑著道:「本宮哪擔得起你這句讚美。」
青鸞在一旁也跟著著急起來。這眼看出宮的時辰就要到了,這唐婉君死活不肯鬆口留下來。
此時,漪瀾殿里的一個宮女匆忙走進來,附在青鸞耳邊說話。
青鸞一聽,臉色變了變,隨即小心翼翼地稟報給蕭淑妃。
豈料,蕭淑妃欣喜一笑,揚聲道:「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劉美人身懷龍嗣兩月有餘,本宮也算是過來人,有些話得囑咐一番才行。」
見蕭淑妃作勢要離開,唐婉君鬆了一口氣,心想終於把這座大佛送走了。
不料,蕭淑妃在即將跨過門檻時,像是想起了什麼,轉身道:「唐醫女不妨隨我走一趟,有了你的診斷,劉美人會更加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