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濺羅裙
恍恍惚惚之間,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雙眼,瞥見師父也閉目盤坐在一旁給我護法,臉上似乎還有一絲微笑。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暖意,當下再也顧不得多年來所刻意養成的沉靜心態,口中嬌呼一聲,便向師父撲了過去。
不論前生今世,這十年間的朝夕相處,我再也無法把我當成一個局外人來扮演一個冷冷清清的小龍女,如果能讓重要的人在我面前展開笑顏,那麼當一個有血有肉的龍兒又有何不可呢。剛好今天忽逢大變,那麼就趁機稍微展示一下性格,然後慢慢糾正過來罷。
「師父,龍兒好害怕...龍兒...」準備好的撒嬌剛剛吐露了半句,我便再也說不下去了,雙手摟住的這個軀體,早已沒有了平日的溫暖,那雙狹長的鳳目,也不會再對我露出關愛的眼神。我怔怔地看著師父臉頰旁的幾縷花白的髮絲,心口驀地一陣刀絞般的劇痛,嘴裡充滿了一種苦中帶著腥味的液體,我忍受不住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楚而噴了出來,在師父那一身素白的衣襟上留下了朵朵鮮艷的紅梅。
有些人,有些事,你早已習慣了他們的存在,如同生命與生俱來的一般,你總覺得他們會伴著你直到地老天荒,你的人生展望中從來不曾預想過他們不存在的可能,可是忽然有一天,人生會用它殘酷的雙手親手把他們和你的羈絆一刀剪斷。於是便知道,沒有什麼是一定、永遠的。
我冷眼看著孫氏抹著眼淚推上石棺的蓋子,忽然覺得這個從小便生活在其中的古墓,再也沒有那種熟悉的感覺了。原來所謂的家,是要有人等著我回來,給我輕輕抹去臉上的泥沙,在我閉關的時候,悄悄收去發冷的飯菜,再換上新鮮的粥點。如今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四處在古墓里搜尋,可以隨心所欲的觀摩練習九陰真經,還可以在師父整齊不苟的床上打滾撒歡...我躺在亂糟糟的床鋪上,淚水止不住地潸潸而下。
「人總要死的,過些日子,咱倆也是要躺進去的。」師父下葬那天,孫氏聽到我這番話時眼中那一抹失望和哀傷依舊曆歷在目。我這次算是嘗到古墓心法反噬的苦頭了,也難怪神鵰俠侶里小龍女吐血吐得那麼頻繁,這個根本就是古墓心法完全容不得大喜大悲,心情一旦鬱積,便會帶動真氣逆行,如果太過激蕩,更會傷到經脈。那天我先是徹夜未眠,又遇到歐陽鋒的襲擊,最後更是師父的逝去,一連番的衝擊之下,幾乎便走火入魔了,一連調養了十數天才恢復如初。
「龍兒吾徒:為師連日來舊傷未愈,今日與那人爭鬥,雖強行壓住傷勢將其打傷,卻已是油盡燈枯,十年師徒情分,今日緣盡於此。你我名為師徒,實如親生母女一般,如今為師便把祖師所傳古墓一派,及我等所居之活死人墓,一併傳與你,待你十八歲之時,便接掌古墓一派掌門。望你切記我古墓派教條,亦不可動念報仇,為師九泉之下也能含笑矣。」
「汝之師姐莫愁,亦為可憐之人,他日左道相逢,還望你念及多年相處之情,莫要為難與她。」
師父的遺書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擱在她的書桌之上,就好像她平日出門所留便笈一般,語氣平淡,字裡行間卻透出她深深地不舍和關心。最後一段似是思考良久,方才加入進去,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似乎我們見面就會大打出手一般,真是的。
李莫愁要什麼,我給她就是了,玉女心經,九陰真經,我難道還會捨不得那麼一點身外之物不成。她就是殺人無算,心狠手辣,又關我何事,她一天還認我這個師妹,我就一天不會向她出手。不過她要是惹到我身上,那...大不了廢了她武功,咱好吃好喝的伺候她一輩子。
接下來的日子便在練劍,休息,閉關之間飛逝而去,唯一的改變就只有門楣桌椅不斷變矮,三尺長的鐵劍也不再會劃到地面。
只是最近一段日子,我身體忽然開始有一些不適,自從內功有成之後從未有過的感覺,卻也並非是病痛之苦。一日行功完畢,我吩咐孫氏燒了些熱水,除去鞋襪,將精緻玉雪的雙足浸入木盆之中,足底的肌膚被熱水尉燙所傳來的酥麻感和最近胸前時常出現的酸脹感出奇的相似,我忍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一條微小的電蛇遊走於四肢百骸之間。
拿出布巾揩凈雙足,我猶豫的看了看屋角懸挂的麻繩,決定今晚睡在失寵了好一段日子的石床上。「偶爾放鬆一下,是為了走更遠的路。」我給自己找了很充足的理由,左腿翹起擱在被子上,撿了一封王老道寫給林師祖的另類情書,權當是休閑讀物般的掃視了起來,不一會就沉入了夢鄉。
「過兒,來,姑姑給你做了件衣服。」我對著不遠處的少年招了招手,少年丟下漫天飛舞的麻雀,向我飛奔而來。走得近了,卻忽然變成一個花白鬍須的倒立怪人,「你那點微末功夫,怎配教授我兒子!」我猝不及防,被他點中后心穴道,栽倒在地。「切不可動念報仇」,黑暗中浮現了師父那張蒼白的臉。忽而一雙溫熱的手在我全身遊走起來,肌膚之下如同埋藏了火藥一般,被這雙手一一引燃,我覺得自己彷彿身處海浪之上,從敏感部位傳來的酥麻不斷的衝擊著我的神經。我試著收斂心神,下身卻傳來一陣溫熱,旋即一陣劇痛襲來。
「啊!!」我猛地坐起身,卻仍是處在幽暗的墓室之中,一滴汗水沿著額頭的發梢「嗒」的一聲滴在右手握著的信紙上,小腹傳來陣陣絞痛,我忙掀開褻衣,入目一片暗紅,仍在不斷浸染著雪白的床單。
我發了好一陣子呆,才確認了身上的狀況,只是這東西之前雖然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倒是頭一遭,一時間竟是有些手足無措了。我換下床單,擦拭乾凈了石床上的血跡,找了一件乾淨衣服,撕下一些布條摺好,墊在下身,心裡才覺得稍微安定一點。
再次躺下,總覺得濕濕黏黏的,而且又擔心反側之間會漏出來弄髒床鋪,加上小腹一直隱隱作痛,我也無心再睡,乾脆下床抱起那一團衣物床單,偷偷摸摸的走了出去。
平時一應衣物皆為孫氏清洗晾曬,只是這次打死我也不能把這些尷尬的物事再若無其事的交給她了。
我不敢運氣,生怕會加速血流,慢慢的走到小溪旁時,已是手足酸軟,心中暗罵女人麻煩,一邊慢慢地蹲在了溪邊,把被單浸了進去,費勁的浣洗起來。
哪知浸泡了許久,床單上的血跡也不曾完全消去,仍舊有一片暗色的污漬顯眼的掛在上邊。「乾脆一把火燒了算了。」我腹中越發疼痛,只得放棄這種毫無意義的勞作,哪知剛一起身,便覺一陣頭暈眼花,跌倒下來,恍惚間雙腿之中又是一陣溫熱。
「龍姑娘,你可是好些了?」我睜開眼,入目的是孫氏那張醜臉,心裡暗暗鬆了口氣。想起早上窩囊的暈倒在河邊,不說遇到尹志平之流的敗類,就是一頭野獸也能輕易弄死我,好在孫氏發現了我...想到這,我忽然記起那一團濕透了的床單和褻衣,臉上登時不自然起來。
腹中絞痛依舊,只是下體卻是比較乾爽了,我轉過臉面向牆壁,無比的渴望自己能再暈過去。
「龍姑娘,老身也是過來人,小姐和莫愁姑娘當年也是老身一手伺候過的...」孫氏沖我眨了眨眼,「只是姑娘經期切記不可過於勞累,更不能沾涼水,不然時間一久,會落下病根的。」
...我,讓我死了算了。
「龍姑娘,切莫跳躍騰挪。」「龍姑娘,莫要太過使力。」「這個...每天記得清洗更換。」「姑娘這幾天身子弱,這些事還是老身來做吧。」
...一想到以後的幾十年裡每個月都要這麼折騰一次,我就覺得人生充滿了灰暗。第二個月我算準了時間,早早的做足了準備,卻怎麼也沒有來潮的跡象。「大概我體質特殊,這玩意一輩子就來一次吧。」我扔開裹得下身氣悶的布條,滿懷希望的睡下,於是第二天早上一聲充滿了不甘和惱恨的尖叫聲傳遍了幽靜陰森的古墓。
不管我願意不願意。日子總是要過去的。全真劍法和玉女劍法我已經練得相當純熟,只是苦於一直無人喂招,所以效果是否果然和書上所說克般盡全真派功夫,還不好確認。
「孫婆婆,明兒個我打算下山一趟,買一些練功用的東西,順便打探一下師姐的消息。」一天晚飯後,我淡淡的對孫氏說道。身為古墓的准主人,我是可以偶爾出墓辦一些事的,孫氏也沒有反對,只是應了一聲。
我回到屋裡,打開早已準備好的包裹,再次翻檢了一遍,確認必須的物品都一應俱全。十四年了,總算能出去了,我從麻繩上跳到床上,又從床上躍回去,最後乾脆運功打坐等天亮。
天亮后,孫氏跟我簡單交代了一下附近的村鎮情況,我口中淡淡應著,其實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古墓的大門除了斷龍石之外,還有別的封門設備,只是一來開啟不易,緊急時刻無法使用,二來要恢復原狀也耗時良久。送走了孫氏,我又花了半日時間把墓門封好,眼見日頭西斜,才得以離開。
沿著山林間的小徑,不一會便走到了平日里出墓的最遠處,「我邁出的一小步,是我十四年人生的一大步...」我舉起長劍,在路旁的樹上劃了個「囧」字作為紀念,提氣向山下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