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反擊
思瑜從來都知道,以弱勝強是少數幸運兒的專利。就如無論羅貫中筆下的《三國演義》中如何吹捧蜀漢,在真實的歷史中,天下霸主終究是曹魏以及後來的司馬氏。
「這是真的么,現在該怎麼辦?」
林麗芬慌了神,兒子以前是不聽話,可卻從沒進過公安局。那是什麼地方,人一旦落進去,檔案上就有了終生抹不掉的污點。
就如一塊漂白的布,上面沾染上灰色的油斑,註定不能登上華貴的餐桌,只能留在陰暗的角落做抹布。
「等電話來,再去公安局看看。媽,我記不太清楚,你和爸想想思明最近惹過什麼事?」
夏友良搖頭:「那孩子精得很,如果被我們知道,早就給他擦乾淨屁股,不會留到現在。」
思瑜跺腳,父親說得還真對。前世的思明就很聰明,學什麼都上手很快,想隱瞞大人們點事那更是再容易不過。
不管這事是不是姚家搞下來的,以他這時候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性子,有心人想抓他尾巴實在太簡單。只要事實擺在那,一笑置之或是訴諸司法程序,那只是有心之人一句話的事。
「我先回家,你們也別急。思明沒那麼大壞心,應該不會有事。」
「恩,謝謝阿姨。」
送走鄰居,她拉住要往外走的母親。
「即便咱們想去,也得換身衣服,現在這樣進派出所不好。媽,你別著急,他不是十年後那個思明,小打小鬧頂多拘留幾天,不會有暗底。」
說著她指指三人身上的寬背心大褲衩子,灤城天熱,在自家院子里,一家人穿得都很隨便。
許是被她的鎮定所感染,兩人緊繃的臉舒緩下來。
「該換衣服,走,換衣服去。」
以最快的速度換上衣服,思瑜腦子裡迅速合計一圈。雖然前世這時候,她已經離開夏家,可她聽過思明的回憶。原先這段時間夏家正忙著賣房子掏錢求醫問葯,壓根沒有人來找過茬。
前世今生唯一的變數就是姚家,這種多線全面壓制的方式,像極了白蓮母女的手筆。
先是掌管財務並不是冗餘人才的父親被逼下崗、再是母親病情不重被強烈要求化療、現在又是弟弟被抓,他們的下一步會是什麼?
是她,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下手?
還沒等她理出頭緒,客廳電話突然響起。果不其然,派出所民警來電通知。
「真的被抓了?」
思瑜點頭:「還真是,警察讓你和爸去一趟,我也一塊跟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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軸承廠是個老廠,位於灤城中心,離各黨政事業機關並不遠。
沿著紅磚牆一路步行向前,十幾分鐘就到了城區派出所。辦案民警雖然不熟,但彼此也算是點頭之交,見他們來趕忙招待。
「小張,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輸油管道那邊的事……」
輸油管道?思瑜皺眉,灤城臨市有個油田,一部分油井在這邊,輸油管道在此經過。靠油吃油,以偷油為生的油耗子屢見不鮮。
油地雙方都很明白這事,畢竟油井就在這片人的地里,一點便宜都不給當地人占,彼此之間肯定會有矛盾,所以他們向來都不太管。
「思明偷油了?不可能,那孩子那麼愛乾淨,平常球鞋沾點土都趕緊擦乾淨,怎麼可能去偷油。」
民警搖頭:「我也不太清楚,今天油田上組織人手嚴打,剛好抓住他們幾個。除了夏思明外,還有一個也是你們院里的。你們看,他家長也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頭髮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走進來。見到他們,他滿臉愧疚,走進深深的鞠躬。
「都是王江非要叫思明去,我對不住你們。」
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在場所有人卻明白了事情前因後果。王江喜歡偷點油賺個零花錢,這點大家都清楚。這次夏思明不想去,但被他再三叫著,抹不開面子才跟去放風。
林麗芬強咬住嘴唇,她兒子就這麼被別人兒子害了,還是在這個有人抓夏家小辮子的當口。
「老王,你先起來,咱們先進去見見孩子。」
思瑜扶住母親,穿過走廊,四人看到了不鏽鋼欄杆後面的幾個半大孩子。高瘦的思明坐在最裡面,見他們來趕緊扭過頭,面對著牆壁。
「媽,弟他沒事,看來沒吃什麼苦。」
小聲的勸慰著,思瑜仔細聽著民警的每一句話。
「這次上面抓得很嚴,我們得公事公辦。」
「嚴格說起來,石油屬於國家資源,盜竊超過一定量,必須要負對應的法律責任。」
字字句句,都透露這一個訊息:這次他們撞槍口上了,咱們地方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規矩不作數,必須得走司法程序,仔細調查嚴辦。
欄杆內本來神情萎頓的男孩子們,聽到這話神情有些崩潰。擋在思明身邊,高胖的王江更是哀嚎起來:「爸,你快給他們錢,我不要坐牢。」
七嘴八舌,這些平素愛打架的男生,此刻卻是一般無二的脆弱。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思瑜看向裡面,不同於其他人,思明依舊面對著牆壁,可微微顫抖的肩膀還是透露了他此刻的恐懼。這個犟脾氣,到現在還不肯服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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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監結束,進入派出所辦公室,夏友良試圖解釋著。
「咱們灤城的情況,油田上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幾個孩子,能偷幾塊錢的油。這樣,我們照價賠行么?」
思瑜垂眸合計著,現在這事已經可以確定是姚家所為。辦好此事,得到京城方面的賞識;或是多撈千八百塊罰金,哪個誘惑更大?
這想都不用想!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派出所將要做出的選擇,她不用看也能知道。
「你們這不讓我們犯難?這次真不一樣,是嚴打!告訴你們,上午分管咱們這一片採油廠的一把手,正好坐在車上。」
「拜託你們……」
夏友良一遍遍的說著,低頭哈葯,就差跪下求爺爺告奶奶了。
林麗芬手臂僵硬,思瑜也有些看不下去。撐著膝蓋起身,她拉起父親,站直了昂首挺胸。
「爸,警察已經說很清楚了,你就再多說兩車軲轆話也是一樣。」
抬頭看向警察,她問道:「我想了解下,如果他們被起訴,時間會是多久以後。對了,我弟弟如今未滿十六周歲,不具備完全民事行為能力。這樣的話,最重的處罰會是什麼樣。」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以及,如果長期包庇偷油販油,相關領導甚至在小煉油廠里有股份,一經核實會承擔怎樣的責任。嗯,暫時就這三個問題,還請專業人士予以解答。」
民警有一瞬間的怔愣,小姑娘年紀不大,可一瞬間他竟然以為,市局局長站在他面前訓話。
所以不經意間,他語氣就少了幾分肯定。
「我們這樣的人,不能……從事你所說的那些商業活動。」
思瑜左唇上揚,笑得諷刺:「不能?你確定你會知道?爸,你昨天見跟麵粉廠合作的那個老闆時,人家是怎麼說的?」
接到女兒的眨眼,夏友良有什麼不懂:「他說得比較隱晦,就是他那廠送給領導幾分乾股,存在誰那來著,我記不太清楚。」
當著一屋子人的面,父女倆一陣瞎編。夏友良這幾天接觸麵粉廠,有些熟悉灤城那些老闆們,思瑜則是前世一直經商,見慣了這些彎彎繞。他倆一編起來,故事馬上超出了基層民警日常接觸範圍。
最關鍵的是,民警知道那些小煉油廠真有領導的乾股。見他們說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他立時就信了。
人家咬住這事不放,現在該怎麼辦?他表示自己人微言輕完全做不了主。今年又要人事調動,萬一出個什麼事,局長把他調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做片警可如何是好?
「我們領導絕不會做這樣的事。今天教你們來,主要是了解下情況。我把你們的問題報上去,請示下科室里的專員。好,今天暫時就到這。」
說完似乎怕幾人反悔,他迅速收起茶杯,拔鑰匙走到辦公室門前,伸手臂做送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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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夏,還真有你的。」
出了派出所大門,王昌交口稱讚:「還有思瑜,剛才把我都嚇住了。」
呵呵
一家人誰都沒出聲,即便知道是姚家在搗鬼,但如果不是被王江拉出去,思明今天不會有這無妄之災。
「今這事是我對不住你們,往後有啥需要就叫我。」
三人皺眉,如果說夏思明是基因突變所以才調皮搗蛋,那王江可真是家學淵源。王昌年輕時就是個混混,好命有了編製,仍不改其本色,他兒子也是從小耳濡目染,順帶帶著院里幾個調皮孩子往使壞的路上奔去。
剛想拒絕,思瑜腦子突然一轉。
「王叔,我記著您這話了,往後有事你可別嫌麻煩。」
「我王昌是那樣的人?還是思瑜侄女爽快,放心,你王叔決不食言。」
目送王昌離開,林麗芬責怪道:「你搭理他做什麼?」
「媽,你和爸想過沒,今天的事為什麼會這麼巧?難道你們衰神附體,一件件的接著來?」
「還真是衰神附體,抽空我得去廟裡拜拜。」這是稍微有點迷信的林麗芬。
「妮兒你說,是那邊……」夏學良指指北,正是北京的方向。
「嗯,就是他們。白蓮特別信奉,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在她心裡,可沒有什麼不與人斤斤計較的自覺。她只會傾盡全力,將她的敵人、看不順眼的人以及招惹過她的人,一腳腳的踩下十八層地獄。」
「這人怎麼這樣……」
「放小說里,這叫酷霸狂拽,可這正是姚家越來越不入流的原因。真正有地位的人家,只一眼就瞧不上他們這種毫無容忍之量的小家子氣。咱們言歸正傳,王昌你們煩不煩?」
「說實話,煩!」
思瑜攤手:「你們都煩,鎮委辦公室里高高在上的那一位能不煩?他承了咱家人情,肯定會盡心去辦事。」
「你是說何書記?」
「就是他,咱家頭頂上這片青天正是姚家的下屬。不把他弄走,棉廠別想安生著開。姚家作孽這麼多次,咱們家一直被動反擊,這也太讓人悶了。我想趁著嚴打,給他們拔拔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