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心間月(五)

第八章 她的心間月(五)

林祿腳步匆匆地出了朝陽殿,不知不覺間,便到了宮門前,他驀然回過神兒來,抬頭看去,此時正值晴天白日,即便是心中焦急,又怎麼在這個時候去找雲峰?若是被人瞧見了,豈非自找麻煩?

他不禁自嘲著回想起方才玉秀所說的話——「太皇太妃她已經知道你所做的事兒了,她說即便沒有證據,她也曉得她落得此時這般朝不保夕的境地,全是因了你。」

因了他嗎?呵!還當真是因了他,時隔多年,她還是一如既往的了解他。

他們二人是相識多年的故交,他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因了一個人的許諾,而將她出賣。開棺驗屍那日,是他自行請旨前往停屍房查看趙修儀的屍身,也是他尋了一個死囚,讓死囚扮成獄卒的模樣,將莫九黎引開,更是他在棺木的縫隙里放了化顏。他看透了莫九黎本性里的謹慎,料定莫九黎定會打開棺木一探究竟,一環扣一環之間,他將這場釜底抽薪之局排布的完美無瑕。即便是素來敏智聰慧如她,在那樣的時候也是無力迴轉。

林祿自以為此事做的雁過無痕,如此一來,他既得到了那人的承諾,又保住了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待到她被發配邊疆之時,他設法將她救下,還她自由,讓她過上似從前那般無拘無束的生活。如此處理,此事也算得是兩全了。可如今看來……卻終是被她發覺了嗎?她究竟會如何想呢?

自天牢一別,林祿以為再也不會同她面對面交談了,誰知,終是命運弄人。瞧著愈來愈清晰地空庭苑匾額,林祿下意識地頓了頓腳步,卻終是毅然決然地走了進去。

進得空庭苑,入目的是一幹頭頂瓷器、直直跪在正廳前的宮人,由於空庭苑上上下下皆在受罰,沒有一名宮人能夠起身前去傳話,林祿便自行進了後院,行至寢房前叩門,「太皇太妃,奴才林祿求見。」

正躺在榻上看書的孟月,抬眼瞧了瞧門的方向,一時間不知究竟是喜是憂,她將書卷藏在枕頭下,方才道,「進來吧。」

林祿躬著身子,推開門走了進來,孟月瞧著面前向自己俯身見禮的故人,不禁喉中一哽,她斂了眸子沉默片刻,平定了情緒,方才抬眼瞧著林祿,「還記得在梅林中再見祿子哥的時候,我曾天真的以為故人仍舊是故人,如今看來終究是不同了。」

林祿抬眼瞧著神情無波的孟月,眸光微閃,「如今你已貴為太皇太妃,我卻成為皇上身旁的隨侍。在這禮法制度森嚴的皇宮中,你與我的距離早已如同天地,若再似從前那般,在這皇宮之中,只怕你我寸步難行。」

孟月苦澀一笑,搖頭道,「祿子哥……你可知這太皇太妃這頭銜不過是給一個年華耗盡女人的施捨?你我之間固然隔著重重時光,物是人非,但地位從來都不是拉遠你我距離的因由。」

孟月頓了一頓,瞧著林祿,「祿子哥,你可願聽我講一個故事,一個你曾經問我多次,我卻從不曾道出的故事。」

林祿鄭重地頷了頷首,孟月斂眸陷入回憶,「還記得十一年前,我只是個莊主的女兒,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父慈母愛將我嬌慣的不成樣子,街坊鄰居誰都知道林莊主家有個女兒,性子之野,與男兒相較也不遜色分毫。隨著我一日日長大,卻始終沒有人家敢上門提親,我十二歲那年,父親便開始明令禁止我出府,娘親也分毫不姑息。自打那時起,翻牆便成了我出去玩耍的唯一路徑。有次,我又偷溜出府,婢女紅玉卻執意跟隨,她不善翻牆,自牆頭跳下去的時候,竟然砸在了一個少年身上。」

那少年,姓蘇,字明謹。

他們初見之時那場矛盾過後,她翻牆出去玩兒的時候常常遇見他,日子久了,兩人便慢慢相熟起來。少年自她第一次提及「天外飛仙」時,便極為好奇,曾多次提出讓她舞上一回,卻均被拒絕了。中秋佳節上,一個神秘人物花費千兩黃金,打造出了一盞獨一無二的花燈作為彩頭,以舞會友,摘得桂冠之人便能得到那盞燈籠。

當時,她見了那燈籠極為喜歡,在少年的慫恿下,終是上了台,那時的她雖是舞姿不夠純熟,卻仍是一舞轟動全場,毫無懸念的摘得桂冠。正是因為那一舞,她結識了另一名少年,而那少年竟走進了她的心裡。

直到後來,蘇明謹離開林家莊的時候,曾對她道,「菀兒,你知道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兒是什麼嗎?」

那時,她不言,他定定瞧著她,「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兒便是花重金打造花燈,引你跳那一舞。」

林祿見孟月陷入沉思,許久不發一言,不禁喚道,「太皇太妃、太皇太妃……」

孟月驀然回過神兒來,抬眼瞧著林祿,「林公公素來事務繁忙,哀家便不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兒耽擱公公的時間了。公公今個兒親自到空庭苑來,想必是有什麼要緊事兒吧?」

林祿見孟月止了方才的話題,便識趣的不再問下去,「今個兒奴才來此,是為了玉姑姑的事兒。」

孟月抿了抿唇,「林公公日理萬機,怎會管起一介小小小宮女的事兒了?」

林祿抬眸瞄了孟月一眼,「太皇太妃,此事大致經過,奴才都曉得了。那宮女偷聽了太皇太妃的話,不知太皇太妃要如何處置於她?」

孟月挑眉反問,「林公公以為當如?」

林祿起身禮了一禮,「奴才不敢。多謝太皇太妃抬愛,此事本該太皇太妃拿主意,奴才萬不敢越俎代庖。待奴才回了朝陽殿,即刻將玉秀送回空庭苑,任由太皇太妃處置。」

孟月頷了頷首,笑道,「還是林公公思慮周全,待玉秀回來了,再行處置吧。」

林祿回得朝陽殿,便直奔偏殿,誰知竟是沒見著玉秀的身影,他尋遍朝陽殿的每一個角落,卻始終沒有尋著玉秀,詢問了守門宮人,卻皆道不曾見玉秀出去。林祿思索片刻,轉眸盯著寢殿,這裡是唯一未曾尋找過的地方,若是玉秀仍在朝陽殿的話,極有可能會在寢殿中,只是讓林祿不解的是,近兩日來劉瑜不讓任何人進去伺候,連大臣都不曾召見,今個兒怎麼會允准一個小小宮女進去呢?莫非玉秀當真是懷揣著目的而來的嗎?可孟月除了藉此計謀讓玉秀前來秘密傳話之外,此時這朝陽殿還有什麼圖謀的?但是如此一來,根本說不通,孟月方才見過劉瑜,當時只有她們二人,若是想說什麼早就說了,何必再費盡心機演這麼一齣戲?

此時,玉秀正跪距離在床榻一丈開外的地上,她抬眼瞄了床榻之上那個頭戴斗笠的男人一眼,忙斂了眸子,斟酌了好一會兒子,方才道,「不知皇上帶奴婢來此,有何貴幹?」

床榻上沉默許久的男人終於開了口,「你為何會在朝陽殿中?可是太皇太妃叫讓你來的?」

玉秀心中不禁驚了一驚,回想起方才自己不過是打了個盹兒,便從偏殿到了寢殿,也不知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此敵暗我明之境,誰知劉瑜身旁有多少神出鬼沒的能人?而孟月的謀策,是否已經為人所知?

這些事兒,玉秀一無所知,她忙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極力表現出自然地模樣,「回皇上的話,非是太皇太妃叫奴婢來的。」

就在玉秀提心弔膽的時候,卻聽得床榻之上的男人道,「既是如此,想來也沒什麼大事兒。朕養病期間莫要再來了,下去吧。」

「是,皇上。奴婢告退。」

玉秀提著一口氣兒,禮了一禮便退了出去。出得寢殿,她提著的那口氣兒方才鬆了一半,便見著林祿走過來,「咱家命人送玉姑姑回去吧。玉姑姑不必擔憂,太皇太妃那裡,咱家已經說過了,想來沒什麼大事兒了。」

玉秀雖是一言未發,但狐疑之情卻盡顯於面,林祿根本不給玉秀反抗的機會,「來人吶,送玉姑姑回空庭苑。」

玉秀欲言又止,終是什麼都沒說,隨在一名宮人身後離開了朝陽殿。

不久后,自空庭苑裡傳開了掌事姑姑玉秀因犯錯而被便如浣衣局。

林祿得知這個消息后,心中的石頭這才落了地,孟月有所行動才能證明當真是出了事兒,玉秀畢竟是跟在孟月身旁多年的老人,孟月定不會無緣無故的懲罰於她。林祿當即修書一封,命人送去將軍府。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林祿將輪值守夜以及伺候之事吩咐妥當,這才加了件斗篷,腳步匆匆地出了朝陽殿。

明月初升,銀光皎皎。

孟月立於寢房傳遍,抬頭瞧著天空,她神情漠然似喜似悲,林祿離開空庭苑的消息已經傳入她耳中了,說明一切進展的都很順利,想來很快便能尋著一些新的線索,孟月卻絲毫高興不起來。

一個相交了數年的故人,過了今夜,他們之間的立場,便會明確。一旦她尋著線索,偵破趙修儀一案便有望,此乃喜事,可與此同時,尋著線索意味著他們之間是敵非友。反之,若是尋不到線索,只怕她當真要被發配邊疆了,自此生死難料,命運再難有她自己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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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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