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間砂(二)

第十一章 指間砂(二)

當劉瑜聽聞西域王修書一封,邀請孟月去驛館賞梅、品茗的時候,他修鍊了半年之久的忍功,瞬間分崩離析。如今後宮中的局勢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了,錯綜複雜的情勢之下,貿然行動只會惹出諸多事端來,劉瑜用最後的理智控制自己不要衝動,這才壓下了前往空庭苑的念頭。

入夜時分,前去平州城的御鷹回來了,給劉瑜帶回來了消息,賣餛燉的老者說,畫像上的一男一女正是當年那兩個人。劉瑜將兩幅畫並排攤開,瞧著上面的少年與女子,他不禁微微顰眉,暗忖:孟月啊孟月,你究竟在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次日一早,劉瑜收到了一份來自李管家故鄉梁州城的飛鴿傳書,上面雖然只有寥寥幾言,卻讓劉瑜心緒久久難以平靜——「自李管家處得知,主人失去記憶后的第二年,先帝曾提及御賜的銀筷子,闔府上下遍尋全府也不曾不到,最後,李管家憑藉記憶重新鑄造了一雙。」

賣餛燉的老者,是在十年前得到這雙銀筷子的,而李管家卻是七年前才發現銀筷子不見了,在他未曾失去記憶那三年中,他為何不曾去贖回那銀筷子?究竟是因了什麼,讓他冒著被治罪的危險,連先帝御賜的銀筷子都不要了。再加之半年前,雲淑妃曾說過,他未失憶那三年總是不在府中,當時他頻頻出府,究竟是為了什麼?雲昕說,初見便恨孟月入骨,若是沒有過節,怎會有如此深沉的仇怨?

劉瑜正自心緒紛飛,卻聽得身後傳來林祿的聲音,「皇上,該移駕早朝了。」

劉瑜斂眸整理好情緒,道,「擺駕吧。」

「擺駕承乾殿——」

下得早朝之後,劉瑜便徑直往空庭院而去。

到得空庭苑,唱諾過後,小元子迎上前來見禮,「奴才參見皇上。」

劉瑜抬了抬手,「不必多禮,平身吧。」

「謝皇上恩典。」

小元子見著劉瑜往前廳而去,便追上前去,道,「皇上可是來尋太皇太妃的?」

劉瑜轉眸瞧了瞧小元子,「既是曉得,還不進去通報?」

「回皇上的話,太皇太妃此時不在宮中。」

劉瑜驀然停下腳步,不禁想起昨個兒傳來的消息,「既是如此,朕還有些事務要處理。小祿子,擺駕。」

出得空庭苑,劉瑜轉身吩咐道,「小祿子留下,你們都先回御書房吧。」

諸宮人禮了一禮,應道,「是,皇上。」

待只剩下劉瑜同林祿的時候,劉瑜抬眸瞧著林祿,「同朕去驛館走一趟吧。」

孟月自馬車搖搖晃晃的帘子縫隙處,瞧著外面熱鬧的光景,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玉秀自外面掀開車帘子,道,「太皇太妃,到了。」

孟月方一下馬車,端木離便笑著迎上前來,「姐姐,小離等你很久了。」

對於這個來自西域的公主,孟月是有些無奈的,這個女子比之當初的蘇慕更為棘手,蘇慕至少是通達人情世故的,而端木離卻是如同一池清水般,不染纖塵。孟月身為景國的太皇太妃,而端木離乃西域公主,不論此次和談成功與否,終究是立場不同,難以深交。她如此熱情,倒叫孟月覺著有些無所適從。

孟月勾唇回之一笑,「進去吧。」

端木離將孟月引到驛館水榭之上的亭子前,便笑嘻嘻地退了下去,「姐姐,哥哥在等你呢。小離還有些事情,待會兒再來找姐姐玩。」

孟月瞧著端木離漸行漸遠的身影,不禁暗嘆一聲,走上亭子,行至頭戴斗笠的男子面前,孟月俯身禮了一禮,「見過西域王。」

「太皇太妃不必客氣,坐吧。」

孟月於端木華對面坐下,等了片刻也不見對方開口,於是她便道,「不知西域王以書相邀,究竟所為何事?」

端木華抬手拿下斗笠,瞧著孟月,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太皇太妃那時候便曉得了吧?」

孟月不禁怔了怔,「西域王此話何意?」

端木華定定瞧著孟月,「在龍佛寺的時候,太皇太妃便曉得孤王的身份了吧?」

對上端木華灼灼地目光,孟月不禁抿了抿唇,頷首道,「西域王果然敏智,當哀家得知西域王之名的時候,便曉得了西域王的身份。」

端木華繼續問道,「即是如此,為何太皇太妃當時並不點破?」

孟月微勾了勾唇,「西域王以為呢?」

端木華沉默不言,孟月轉頭瞧了瞧結冰水塘上的那層厚厚積雪,而後轉眸瞧著端木華,問道,「西域王可喜歡雪后的景緻?」

對於這些自然之景,端木華素來是不大注意的,竟孟月提及,此時看來倒是頗有幾分風趣,於是便頷了頷首。

孟月見端木華應了,便繼續道,「既是喜歡,西域王可有將積雪收集起來獨自觀賞的念想?」

任誰都曉得雪一旦收集起來,過不了多久便會融化,孟月本以為端木華定是不作答,或是否認,誰知卻聽他道,「若是太皇太妃喜歡,有何不可?」

孟月瞧著端木華挺拔的身影一閃而逝,待她回過神兒來,只見端木華捧著一捧雪送到她面前。瞧著一依舊神情漠然的端木華,孟月不禁怔住了,誰能想到這樣一個如同冰塊一般冷冰冰的男子,竟能做出這般傻到可愛的事兒?

「西域王,你……」

「太皇太妃這樣通達明秀的女子,比起榮華富貴來,定是更渴望自由吧?」

端木華這一問,當真是說到了孟月的心坎兒里,可是孟月曉得,這樣的問題,她是不能順著接下去的,如此便是將主動權交到了端木華的手上。繼續下去,只會讓此行的目的泡湯。

孟月斂眸瞧著端木華掌心中開始融化,若有所思的道,「不同的東西是要在不同的地方存放的,這樣才是事物長存的法則。再好的地方,若是不適宜,對於生存之人怕都是如同阿鼻地獄般,儘是苦難。」

端木華瞧著掌心中化作一灘水的雪,等著孟月接下來的話,「方才西域王問哀家為何當時識破了西域王的身份,卻不點破。哀家以為,西域王既是如此行徑,定是有所謀算,這世間,即便是親如母子,也不盡然是完全坦誠相待的,哀家沒有道理要求西域王如此對待哀家或是景國。西域與景國既是皆一心和談,無非是為了各自的子民,哀家與西域王雖是立場不同,不過卻因了相似的守護,能夠相互體諒。」

「為什麼?太皇太妃如此做,便不擔憂孤王是在謀划什麼對景國不利的事情嗎?」

孟月勾唇笑道,「和談之事,總要有一方走出第一步,才能進行下去。西域既是走出了第一步,景國便斷然沒有原地不動的道理。西域給予景國的是主動和誠意,而景國回贈給西域的是信任與真誠。」

端木華瞧著自指縫中漏盡的雪水,漠然收回雙手,定定瞧著孟月,不再同她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道,「太皇太妃當真不願同孤王回西域嗎?」

孟月抿了抿唇,張口欲言,卻聽得端木華又道,「西域沒有景國這許多規矩,孤王可以給太皇太妃景國皇帝所不能給予的後宮專寵。孤王亦可以給太皇太妃如同男二般的自由,即便如此,太皇太妃也不願意去西域嗎?」

端木華說得情真意切,孟月也是動容的,他所說的這些,都是她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可是、可是……她不能。

不僅是為了景國大義,更是為了多年來始終不曾了結的父母血仇,若是從前她還有所顧忌的話,這半年來一日比一日差的身子,便是那支撐她孤注一擲的勇氣。若是再不行動的話,到了九泉之下,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父親母親?

孟月亦定定的回視著端木華,「西域王當初下定決心親自來景國,究竟為何?」

端木華顰了顰眉,還未來得及作答,便聽得孟月繼續道,「西域王也定是希望西域與景國能和平相處、互通往來吧。既是為和談而來,怎能讓哀家成為和談的障礙呢?西域的規矩,哀家是曉得的,女子改嫁、叔娶寡嫂、承襲妻妾子女之事再正常不過了。可是景國不同,景國禮法制度森嚴,女子改嫁已是罕見,況且,哀家身為先帝遺妃,理應謹守宮規,只此一生要為先帝守身誦經,直至終老。哀家尊重西域的規矩,但是,同樣的,西域王是不是也要尊重景國的規矩?同西域和談之事極為重要,可與此同時,景國卻也不能因了此事而損傷國威,哀家更不能為了一己之私,令景國皇室被後人詬病。」

孟月驀然俯身禮了一禮,「哀家有幸得蒙西域王垂憐,可是,還請西域王看在和談的份兒上,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端木華欲言又止,過了許久,方才道,「家國大義便如此重要嗎?重要到可以同你的性命相提並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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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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