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間砂(七)

第十一章 指間砂(七)

然而,劉瑜後面沒有說出口的話卻是,西域王究竟是為何和談而來?還是為了折辱景國?雖是西域禮法制度不同,但是總該彼此尊重吧?若是當真崇尚歌舞,景國擅長歌舞的女子甚多,又何必非要迎娶孟月呢?

劉瑜沒有說出口的話,端木華自是也能品味出幾分,只是不點破,免得彼此撕破了麵皮,難以收場,「景帝不知為何嗎?太皇太妃那樣的女子,可不僅僅是精通歌舞,若能為後,定是輔佐君主的賢良女子。」

劉瑜素知西域王為人坦率且冷漠,卻不曉得端木華竟是坦白到如此地步,話已至此,多說無益,劉瑜只得將此行的目的道出,「既是如此,我們來賭一場吧。結果便由勝者來抉擇,如何?」

對於這樣有趣的玩法兒,端木華也是極為感興趣的,當即便道,「如此也好。不過這場賭約既是景帝定下的,為了公平起見,孤王是不是有權設定賭約內容呢?」

這樣的要求再合理不過了,劉瑜自是沒法兒拒絕,只得應下了。當時,劉瑜賭得不過是孟月對景國的大義與不舍,他半分也不敢寄希望於她可能會對他產生依戀之情。初時,一切進展都頗為順利,直到端木華提出一個他自認為極為有趣的玩法兒定輸贏——端木華讓端木離送信給孟月,說是他日孟月若前往西域,必當大禮相迎,若是孟月應下了,他回國那日,孟月便前去向送,若是不應,便不必前去。

端木華定下的規則是,孟月若去了便是劉瑜勝,若孟月未曾前去,便是端木華勝出。若是劉瑜贏了,端木華便答應在與景國交好的同時再不同孟月有任何糾葛,若是劉瑜輸了,便答應讓孟月前去西域一游。

端木華的規則一出,劉瑜不禁進退兩難,先前他所依仗的不過是孟月不願離開景國的執拗,而今這一賭,依照他對孟月的了解,他可謂是落盡了下風,孟月素來極有主見,但凡她已經認定的,只怕是很難改變的。她對他素來防備甚深,唯恐同他牽扯會惹禍上身,怎麼可能會因了他的勸說而改變決定呢?

那一刻,劉瑜對於端木華的機敏與睿智,是極為敬佩的,他看破他所依仗的東西,迫得他不得不拋開一切有利地位,豪賭一場,而賭的正是孟月的信任。

事實上,劉瑜走出最後一步的時候,並未奢望孟月能應下,然而,事情卻是出乎劉瑜意料的順利,她竟是應了下來。這讓劉瑜百思不得其解,她究竟為何應了?

劉瑜瞧著身旁的孟月,她正巧也轉眸向他看來,「皇上,時辰不早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劉瑜斂眸掩下紛繁的情緒,道,「擺駕,回宮。」

自那日起,劉瑜下了早朝便會去空庭苑坐上一坐,初時,孟月也曾想方設法相阻,或稱病,或避而不見。然而,無論是何方法,劉瑜皆從容應對,她稱病,他便前去後院探病,親自端茶倒水,在旁伺候,一待便是大半日。她避而不見,他便讓林祿將奏摺盡數搬到空庭苑處理,直到她回來,見上一面才肯離去。

這樣的劉瑜,讓孟月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執著與她的固執此消彼長,孟月終究是不得不低頭服軟,他是皇上,除了朝政之外,有太多的事情可以為所欲為,可她只是偏安一隅、無權無勢的太皇太妃,她的反抗,只會讓他變本加厲。如此一來,他倒無甚影響,而她卻會越發難過,一步步淪為眾矢之的。

後來,孟月不得不默許了劉瑜每日來空庭苑小坐,即便她再忙也會放下手中的事務,出來見見他,待他走了再行處置其他事宜。劉瑜也極有分寸,從不久待,自是不會耽擱孟月太多時間,正是因為如此,孟月也漸漸習慣了,不再抵觸劉瑜前來空庭苑。

元宵節那日,後宮中傳出了一件足以震驚六宮、上達朝堂的大事兒——貴妃楊氏有了身孕。劉瑜尚無子嗣,若是楊貴妃誕下男嬰,便是長子,日後極為資格逐鹿儲君之位。因而,此事一出,可謂在皇宮中掀起一場軒然大波。

孟月聽聞此消息的時候,正倚在榻上翻看那本早已銘記於心的晉代史記,玉秀緊張的瞧著孟月,她卻始終神色淡淡,道了一句,「這事兒倒也不稀奇,皇上後宮佳麗無數,不是楊貴妃也會是別的女人,況且,楊貴妃極受劉瑜寵愛,不過是遲早的事兒。」

玉秀承認孟月說的極有道理,后妃受孕是遲早之事,可是,依照她伺候孟月多年的經驗來說,孟月對劉瑜並非是沒有感情的。然而,聽聞了這樣的事情,孟月怎還能如此從容呢?就在玉秀尋思著如何開解孟月的時候,卻聽得她漫不經心地道,「如此也好,今個兒終於能清靜一日了。玉秀,你先下去吧,若無要事便莫進來走動了,哀家想清靜清靜。」

玉秀禮了一禮,應道,「是,太皇太妃。」

待房門關上的那刻,孟月抬手握住嘴唇,細碎的咳嗽聲點點溢出,她雙眼不禁有些昏花,書卷上的字跡都有些模糊了,待咳嗽止息,她瞧著掌心中的那片嫣紅,凄然而笑,「孟月啊孟月,你磨礪了數年之久的自負去了哪裡?本是可以一生無虞的,怎就走到了這一步?」

折騰了好一會兒子,孟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孟月恍惚間瞧見一抹身影越走越近,她抬手撫了撫額,問道,「玉秀,什麼時辰了?」

「到午膳時辰了,該起身了。」

如此熟悉的男子聲音,讓孟月不禁轉頭看去,卻是劉瑜正站在榻邊居高臨下的瞧著她,「皇上怎麼來了?」

劉瑜不禁抿了抿唇,「朕每日都會來空庭苑小坐,太皇太妃是今個兒才曉得此事嗎?」

劉瑜瞧起來神情平淡,可不知為何,孟月總覺著他語氣中火藥味十足,她抬手拂了拂衣衫上的褶子,起身禮了一禮,而後道,「哀家並非此意。只是哀家聽聞後宮中出了一件喜事兒,哀家以為皇上定當忙於此事,因而皇上駕臨之事,哀家始料未及。」

始料未及?這樣的說辭,不禁讓劉瑜心潮洶湧。

「后妃有了身孕,太皇太妃便這般開心嗎?」

此時,孟月已經曉得劉瑜心中不悅了,若是理智之下,當巧妙帶過此事,不再提及,方位明智之舉。然而,孟月卻不知自己怎麼了,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行,「哀家自是替皇上開心的。皇上自登基以來,一直沒有子嗣,若是楊貴妃能一舉生得皇子,自此,景國便算是後繼有人了。哀家怎能不開懷?」

瞧著孟月淡淡地神色,劉瑜不禁鬆開了袖中緊握的雙手,嘆息暗忖: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那個一出口便能氣得他一佛出鞘二佛升天的女子。他若當真是因了她的這些話便退怯了,他怕是早就退怯了。

劉瑜伸出手來為孟月拂了拂她頰邊散落的碎發,無奈道,「月兒,你便不能說些別的話嗎?非要如此寒磣朕不可?」

劉瑜的反應出乎了孟月的意料,讓孟月一時判斷不清,究竟是他不在意了,還是她越來越在意以至於失去了應有的判斷?

孟月斂眸掩下眼底的情緒,「皇上,哀家所說的這些皆是肺腑之言,並未有半分寒磣皇上意思。」

劉瑜的手不禁僵了僵,自她頰邊轉移到了她的頭頂,輕撫著她烏黑光亮的青絲,他一副漫不經心地模樣,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砸在她的心上。

「正是因為你句句皆是肺腑之言,朕才被你傷得遍體鱗傷。你若當真說的是負氣醋言,朕不知會有多歡喜呢。月兒,以你的聰慧應當曉得朕的心思,朕也曉得你對朕並無此意,只是,你日後能不能將這些利箭般的推拒之言斂上一斂?即便朕做不了你所愛之人,可朕也不是你的敵人,毋需如此抗拒吧?」

孟月斂眸輕笑,劉瑜的這番話多麼動人吶!可是……他何止是她的敵人?他根本就是她的仇人!他憑什麼如此篤定她不會拒絕,便因為他所曉得的那些陳年舊事嗎?他又可曾曉得,愛之深責之切,她當年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即便過了這麼多年,只要血仇一日未報,她的那份恨只會隨著時間越發濃烈,並不會因了他的好而減少半分。因為,他的好對於此時的她來說,可謂是催命的毒藥,在毒發身亡之前,她唯一想的便是如何為父母報仇伸冤。

「皇上,請恕哀家直言。在這皇宮中不是友人便是敵人,絕不會有存於二者之見的關係。哀家只想在這後宮中安然生存下去,而皇上的接近只會讓哀家帶入鬥爭的風波中去。皇上雖是不會加害於哀家,但是,皇上的恩寵卻會成為其他人加害哀家的原由。這些道理,皇上不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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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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