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

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

「皇上他今個兒是打空庭苑出來后,方才來了明軒殿。」

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楊依依卻是因了薛蓮肅穆的神情,而遐想連篇。如今的她縱是身為貴妃,可是在後宮中,孩子才是保住地位的最有力且長久法寶,色衰愛遲之事自古有之,即便她自負美貌,這容顏又能再艷麗多久呢?而今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不說,更為雪上加霜的是,日後再度受孕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此時再失了劉瑜的寵愛,在這風雲詭詐、殘忍冷酷的皇宮中,她還能剩下什麼?

她愛他,她愛他……她愛他!自打多年前,那一眼之後,她便愛上了他,可在失去了記憶的他眼中,她無非是萬千后妃中的一個,縱是他對她上心幾分,怕也是因了她爺爺楊忠義的關係。如今她再不敢奢望更多,可是,如今若連這點兒微末的寵愛都沒了,在這後宮之中除了孤寂冷清,還能有什麼?她不想做那宮廷中千千萬萬個孤獨終老嬪妃中的一個,她要好好活著,在劉瑜身旁好好活著。

即便楊依依心中的防線被薛蓮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打垮了,但已諳後宮爭鬥的她卻明白這許是一場陰謀,即便不是陰謀,她也不能在劉瑜的女人面前暴露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楊依依暗自深吸了一口氣,面上不動聲色,笑道,「太皇太妃身子不適,皇上身為晚輩,前去探望,自是再合理不過了。」

薛蓮抿唇淺笑,不再多言,又坐了會兒子,便起身請辭離開了。

若是薛蓮後面又說出許多針對孟月的話來,這樣反而能讓楊依依稍稍安心些,如此才能表明薛蓮可能是添油加醋了的,意在對孟月不利。然而,薛蓮卻只是寥寥的說了一句,如此狀似不經意的帶過,倒叫楊依依心中越發猶疑不定,先前因了劉瑜對孟月的疏遠而變淡的戒備之心,再度被提了起來。

楊依依兀自在床榻上怔怔坐了片刻,捧著水盆與面的紫鳶走了進來,禮了一禮,道,「奴婢伺候娘娘梳洗吧。」

楊依依轉眸瞧著紫鳶,「皇上可說今個兒宿在何處?」

「回娘娘的話,皇上已經讓林公公去各宮傳話了,說是事務繁忙,要宿在朝陽殿,今個兒便不翻牌子了。」

楊依依聽得此話,心上壓著的大石頭才算是稍稍鬆了些,至少,她曉得失了孩子,劉瑜並非是無動於衷的,如此看來,對她也並非是無心的。

「昨個兒本宮昏迷了一夜,也不知究竟都發生了什麼樣的事兒,將你曉得的同本宮說說吧。」

紫鳶將手中的水盆放下,禮了一禮,應道,「是,娘娘。」

「昨個兒娘娘說身子不適之後,奴婢便前去太醫院請太醫,可是去了才知曉當值太醫,都被皇上下令遣往了空庭苑。奴婢只得去御書房向皇上求恩典,誰知正巧撞上皇上急匆匆的要出去,皇上以為奴婢是娘娘遣去傳話的,便留下林公公聽奴婢稟報,而後再代為轉達。奴婢心急不已,想要去同皇上說清楚,卻被林公公攔了下來。後來……」

紫鳶抬眼瞧了瞧楊依依的神色,見她一切如常方才繼續道,「後來奴婢同林公公說了娘娘的事兒,林公公帶著奴婢前往空庭苑,方一走到後院門前,奴婢便不慎撞翻了小元子公公熬好的湯藥。本該是好一番糾纏的,幸好遇上了皇上,皇上知曉了此事,便指派了兩名太醫過來,為娘娘診治。」

聽得紫鳶的話,楊依依不禁顰了顰眉,「昨個兒夜裡,皇上便不曾過來瞧瞧嗎?」

紫鳶抿了抿唇,終是道,「娘娘……奴婢聽聞昨個兒夜裡皇上一直在空庭苑中,今個兒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方才出來。」

紫鳶話音方落,楊依依便白了面色,那今個兒劉瑜前來探望她,對她噓寒問暖、百般關懷又算什麼?他若當真關心她,為何昨夜那般無動於衷?還有,那空庭苑的太皇太妃便病得如此是時候,怎就趕得這般巧?還有今晚薛蓮的話,她究竟想告訴她什麼?

楊依依只覺越想越是疑點重重,她的孩子沒了,絕對不是太醫所診斷的那般先天不足且兼之用藥不當,她所服用的湯藥皆是從娘家送來的,況且即便當真是先天不足,但娘家人總不至於害她,怎就落得個沒了孩子,且再不能受孕的地步?

薛蓮回得寶華宮的時候,明霽迎上前來,隨著薛蓮回了寢殿,伺候薛蓮坐下,又奉了茶,方才問道,「娘娘要辦的事兒可辦好了?」

薛蓮接過明霽遞過來的茶,低頭抿了一口,方才笑道,「若是不出意料,很快便能見效。」

明霽聽得此話,便不再多問,「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吧?」

薛蓮不禁抬眸瞧著明霽,埋藏於心半年之久的疑問,終是說出了口,「你跟著本宮已經半載有餘了,是本宮身旁最得力的貼身宮女。可是為何本宮所做之事,你從不多問半句?」

明霽聽得薛蓮的問話,不禁怔了一怔,而後回道,「這些都是奴婢的本分,主子不說的,做奴婢的自是不能開口詢問。」

薛蓮盯著明霽瞧了半晌,方才道,「你且先下去吧。」

瞧著明霽離開的身影,薛蓮不禁扶額輕嘆了一聲,對於這個貼身宮女,薛蓮可以說是極為滿意的,明霽處事周到、細心,且口風嚴謹,行事有度。從前,薛蓮便渴望著手下能有這樣一個得力的幫手,助她平步青雲,達成她的心愿,然而時過境遷,如今她卻是越發敬佩孟月了。

如果薛蓮是一個能將人才雕琢得完美無暇的匠人,那麼孟月便是放任人才自行雕琢發展的智者,兩人放在一處,顯然是前者培養出的人才更能助主人成功,只有被完全雕琢過的下人,才會如同棋子一般乖巧、知本分,任下棋之人操縱,成功與否只會取決於下棋人,而幾乎不存在任何外界因素。而後者,自行發展的人才多有自己的思想意識,行事時難免會與下令之人有些偏差,這時,一件事的勝負,便要考慮到兩個因素,下令者與執行者,如此一來,豈非成功幾率降低?

只是,相較而言,前者靈活性不足,而後者,若是出了突發事件,不致群龍無首而亂作一團,孟月幾次落難便是憑藉玉秀、小元子等人才得以脫身。薛蓮自認行事周密,不至於淪落如此突發險境之中,因而為了穩操勝券,她根本不需要一個會獨立思考的棋子。

然而薛蓮唯一漏算的是,她本以為自己會毫不疲倦,卻沒算到不過在後宮中短短數年,便已是筋疲力盡,即便她手下之人再穩妥,計策的成功幾率再高。然而,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能同她說說心裡話,當初,她以為孟月培養人的方式會是孟月最大的缺陷,日後她可以尋機會鑽此空子,一舉攻破。而今,薛蓮卻是欽佩孟月的先見之明了,在這皇宮中,一個人縱是再強悍,卻終究是走不長久,誰又能預料得到所謂的軟肋空子不會成為扭轉乾坤的助力呢?

思及此,薛蓮不禁越發謹慎起來,這後宮佳麗無數,當屬孟月這個所謂的局外人最難對付,若非是孟月已經成了她的絆腳石,她還真不想同孟月交鋒。

次日一早薛蓮又去了明軒殿,美其名曰:給楊依依請安。

心緒浮動了整夜的楊依依早已顧不得薛蓮是不是當真是為她請安而來,她一心想要知道的,便是昨個兒薛蓮究竟想說些什麼?

「蓮美人,你昨個兒說皇上去了空庭苑?」

楊依依引了這個話題,無疑便是低了頭,暗著告訴薛蓮想要知道此事了,楊依依本以為薛蓮會順著桿兒往上爬,誰知她竟似只是點頭應了一聲,便轉而去說那些客套話,然後坐了會兒子便請辭離開了。薛蓮越是不提,楊依依心中便越是惦記著,似是形成了一場拉鋸戰,一方前進一方後退,磨得楊依依分外焦心。

楊依依心中存了懷疑,便少不得要對空庭苑多上幾份心,且命紫鳶時刻注意著劉瑜的去向。

將近午時的時候,林祿進得御書房詢問劉瑜可要擺午膳,劉瑜自御案上抬起頭來,道,「不必了,朕沒什麼胃口,命御膳房的人將朕的膳食送到明軒殿吧。」

林祿禮了一禮,應道,「是,皇上。」

劉瑜處理好桌兒上厚厚一摞兒奏摺的時候,已經是未時末了,他起身在御書房中走動了幾圈,活動活動筋骨,待林祿再次進來奉茶,詢問可要命御膳房送些糕點的時候,再次被劉瑜拒絕了。

悶了這一日,劉瑜早已是心緒浮躁,不願再待在御書房了,於是便道,「你同朕出去走走吧。」

劉瑜話音方落,林祿便怔了一怔,每每劉瑜如此說的時候,多是不經意便走到了空庭苑,若是往常倒也無妨,而今正值多事之秋,去見孟月無疑會激化後宮矛盾,於孟月極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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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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