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一)

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一)

思及此林祿不禁慾要開口說些什麼,而劉瑜卻已走出了御書房,林祿只得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壓了下去,默默跟在劉瑜身後,以便見機行事。然而,林祿終究是多慮了,劉瑜並未前去空庭苑,而是去了御花園。

林祿都曉得的道理,劉瑜又怎會不知?

楊貴妃落了胎,後宮諸妃皆在觀望之中,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比之一年前來,劉瑜的地位早已越發穩固了,這些風浪於他而言早已不算什麼,若是運用得當,借力打力,趁此穩固勢力也未嘗不可。只是,他卻不得不顧及孟月。

楊貴妃落胎那夜,孟月重病,他下令讓所有當值太醫前去空庭苑為她診治,這本是一番好意,然而卻此時卻成了害她的毒藥。如此巧合之事,怕是會遭到有心人的利用,若趁此挑撥一番,失了孩子的楊依依會作何感想?

因此,即便是閑逛,劉瑜也曉得不能如往常那般,他現下最不能去的地方便是空庭苑,而最該去的地方是明軒殿,將楊依依安撫好了,風頭也過了,到那時,便可以稍稍由著他的性子來。只是劉瑜沒想到的是,這一逛竟是碰到了那個最不該見卻又時刻想見之人。

行至御花園翠湖旁的時候,劉瑜遠遠便瞧見孟月同薛仁面對面坐於翠湖上的碧波亭上,不知薛仁說了什麼,孟月竟是眉開眼笑。那笑容燦爛明亮得似是要刺瞎劉瑜的雙眼,他曉得自己不該過去,卻仍是控制不住靠近,由於理智所致,終是未曾走到碧波亭上去。

說來也巧,蘇慕同薛蓮也在御花園中散步,遠遠見著劉瑜便迎上前去見禮,這一過去,自是連帶著瞧見了碧波亭上的孟月與薛仁,蘇慕饒有興趣的瞧著劉瑜看似平靜無波的神情,道,「皇上,今個兒天氣不錯,既是太皇太妃也在,便邀太皇太妃一起走走,可好?」

蘇慕一語中的,劉瑜的表情不禁僵了僵,「不必了,朕尚有事務未曾處理,該回去了。」

蘇慕心中冷笑連連,面上卻是溫柔淺笑,禮了一禮,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妾不敢叨擾。恭送皇上。」

薛蓮隨之俯身見禮,「臣妾恭送皇上。」

劉瑜轉身離去,薛蓮瞧著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唇邊不禁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知彼知己方能百戰百勝,這一戰,她已然佔了先機。

蘇慕抬腳向碧波亭走去,薛蓮緊隨其後,薛仁正同孟月轉述禹州城傳來的趣事兒,見著兩人走上碧波亭,便不禁噤了聲,起身向二人見禮,「屬下參見皇後娘娘,見過蓮美人。」

蘇慕抬了抬手,道,「平身吧。不必多禮。」

蘇慕在孟月對面坐下了,薛蓮上前向禮了一禮,便又站回蘇慕身後。而薛仁卻是自發站到孟月身後,孟月見這陣勢,心中明了來者不善,於是便沉默不言,等著蘇慕的下文。

果然,相對沉默不久,蘇慕便開了口,「本宮這些日子忙得緊,總想著去空庭苑向太皇太妃請安,卻總是抽不出空來,今個兒在御花園碰上太皇太妃,也算得是機緣巧合。太皇太妃可願賞臉同本宮四處走走?」

一旁的玉秀不禁擔憂的瞧著孟月,她的病雖是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那夜卻是元氣大傷,豈是短短兩日便能康復的?若非今個兒薛仁前來求見,孟月顧忌著今日事多,唯恐生出流言,這才同他在御花園中相見,如此正大光明,也好免了閑話。

誰知竟好死不死的遇上了蘇慕,玉秀明白此時孟月可謂是進退兩難,若是應了,身子吃不消,若是不應,只怕後宮中又會流傳出什麼難聽的話來。病體未愈便急不可耐的同內衛見面,或是太皇太妃與皇后不和,不肯與之共游,當眾博了皇後面子。諸如此類,隨便撿出來一個難聽的傳開,只怕都足以讓有心人利用。

聽得蘇慕的話,玉秀心急不已,孟月卻是從容的很,回道,「哀家方才病癒,不便來回走動。聽聞皇後下得一手好棋,連皇上都數次誇讚,不知今日可有幸同皇后對弈一局?」

蘇慕孟月話鋒急轉,怔了一怔之後,便應了下來,「難得太皇太妃有此雅興,本宮自當相陪。」

孟月轉眸瞧著身後的小元子,道,「備棋來。」

小元子禮了一禮應道,「是,太皇太妃。」

孟月同蘇慕這一局可謂是殺的昏天黑地,不分上下,糾糾纏纏了許久蘇慕方才險勝,抬頭瞧了瞧已經暗下來的天色,蘇慕早已失了先前尋釁的念頭,只覺意猶未盡,笑道,「太皇太妃承讓了,如此棋逢對手,本宮歡欣之至。」

孟月回之一笑,「皇后不必謙虛,如此高超棋藝之下,哀家自是甘拜下風。」

蘇慕見時候不早,便起身請辭離去了。玉秀伺候孟月多年,自是對孟月極為熟悉,於棋道之上,孟月素來是深藏不露,於頹勢中扭轉乾坤,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一舉定輸贏。或勝或敗都不過是轉瞬間,如此豪賭般的下法,雖只見過一次,卻讓玉秀印象深刻。

玉秀顰眉瞧著棋盤上的局勢,問道,「太皇太妃,這分明是勝局已定,為何您要輸給皇後娘娘?」

孟月不禁搖頭失笑,「你當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若非輸給皇后,她豈會如此輕易離開?哀家費盡心機將這盤棋拖延了小半日,還不是為了不露聲色的輸了這局?」

薛蓮回到寶華宮后,不禁疲累的撫了撫額,明霽極有眼力見兒的斟了杯茶送上前來。薛蓮伸手接下,抿了一口,暗忖:孟月當真是不簡單,眼看事情將成,卻被她這般擺了一道兒。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既是不能讓楊依依旁敲側擊的知曉那些事兒,便直接告訴她吧,雖是效果可能會稍微打些折扣,結果卻是殊途同歸。

「明霽,去替本宮辦一件事兒。」

薛蓮擺了擺手,明霽附耳過來,薛蓮吩咐了幾句,明霽便禮了一禮退了下去。

幾日後,楊依依的身子見了好,外面天朗氣清,風輕雲淡,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楊依依便命紫鳶取了斗篷來穿上,在明軒殿中走動走動,然而,這一走動不打緊,竟然聽到了兩個宮女的竊竊私語。

「你聽說了嗎?昨個兒皇上竟然去空庭苑同太皇太妃一道兒用了膳。」

「那我們娘娘豈不是太可憐了?前幾日皇上還說事務繁忙,極少來看娘娘,後來皇上只是賞賜了回膳食,派人前來慰問慰問,娘娘便萬分欣喜。如今皇上得了空兒去空庭苑陪太皇太妃用膳,都不來瞧瞧咱們娘娘。」

一旁的紫鳶見這兩名宮女不知天高地厚,竟大庭廣眾的談論此事,紫鳶唯恐楊依依生氣,便欲上前阻止,卻被楊依依攔下了。瞧著楊依依平靜的神色,紫鳶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獃獃站著,任由那兩命宮女說下去。

「可不是嗎?咱們娘娘賢良淑德,年輕貌美,哪裡比不上那空庭苑裡的太皇太妃?她怎就讓皇上如此挂念?」

那名正說話的圓臉宮女不禁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道,「你聽說那件事兒了嗎?」

另一名宮女好奇的瞧著圓臉宮女,「什麼事兒?」

「這幾日宮裡都在說,皇上來看娘娘,對娘娘好,還有賞賜娘娘東西,不過是為了安撫娘娘。」

這話似是磨尖了的石頭一顆又一顆砸在楊依依的心上,砸得久了,連痛覺都變得遲鈍了。劉瑜因了她爺爺老丞相而對她另眼相看之事,她雖是早已知曉,然而此時被證實,卻仍是忍不住傷心。紫鳶瞧著楊依依寂寥的神色,正欲上前呵斥那兩名宮女,然而,圓臉宮女後面的那番話卻讓楊依依如遭重擊。

圓臉宮女說,「皇上安撫娘娘的原因竟是空庭苑裡的太皇太妃。娘娘落胎那夜,正巧太皇太妃也病了,當值太醫全都去了空庭苑,便延誤了娘娘的診治,皇上擔憂娘娘因此多想,轉而遷怒於太皇太妃,才特意前來關懷,且疏遠太皇太妃幾日的。這不,幾日過去了,皇上自是一如以往的前去空庭苑看望太皇太妃。」

方才竟是她想錯了嗎?原來真相竟是如此?他來探望她連看她爺爺的面子都不是,而是為了別的女人?哪怕他是為了制衡各方勢力,不得不對她關懷,她也不會如此傷心,他為了別的女人而對她關懷、寵愛,這讓她情何以堪?她恨!她恨劉瑜,更狠那個讓劉瑜鬼迷了心竅的女人。

憑什麼?

那空庭苑裡的女人不過是過了氣兒的先帝遺妃,劉瑜輩分上的奶奶,天下女子何其多?他為何偏偏對這麼一個女人如此上心?

楊依依自從心儀了劉瑜之後,便無時無刻不在嚴格培養自己,琴棋書畫她樣樣精通,甚至為了他磨去了本性里的狂野,做一個謹守本分的柔婉女子,可為何即便如此,他仍是不肯多為她駐目半分?

在紫鳶的驚呼聲中,楊依依猛覺自己的世界驀然安靜了下來,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孤寂得這世間好似只剩下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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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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