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三)

第十一章 指間砂(十三)

彷彿是印證楊忠義的感覺一般,楊依依驀地笑了,她自袖中取出一支發簪來,抵在頸子上,說著與她巧笑嫣然的神情大相徑庭的話,「爺爺了解依依,就如同依依了解爺爺一般,即便如此,爺爺也不答應嗎?」

楊依依稍稍用力,殷紅的鮮血便順著簪子流下,滴落在鵝黃色的錦緞杯麵兒上,刺傷了楊忠義的眼,也灼痛了他的心。眼前這個女子的要求,任是再不合理,他也拒絕不了,她的固執是他這輩子的剋星,一如八年前。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

孟月出了空庭苑門,遠遠瞧著開至靡荼的梅花,心中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覺著有什麼東西在快速流逝,她伸出手來,卻怎麼都握不住。

「玉秀,你說……哀家若是以查明楊貴妃落胎之事,請求皇上同意哀家進皇室宗卷庫翻閱資料,皇上可會同意?」

聽得孟月的話,玉秀不禁顰了顰眉,這樣的多事之秋,如此豈非將己身置於風口浪尖之上?即便玉秀自認沒有孟月敏智聰慧,更有許多事情不曉得,可是……怕是連小元子都能看出,劉瑜在極力壓下此事吧?楊依依出事當晚,孟月正巧也病了,更為巧合的是,皇上還將當值太醫盡數遣往了空庭苑,這才致使楊依依延誤了病情,如此巧合之事,且不論楊依依這當事人如何想,單是外人看來,都不禁會懷疑孟月幾分。

劉瑜這些日子以來很少來空庭苑,想來也是擔憂楊依依針對孟月,可就是這樣的節骨眼兒上,孟月怎就想起要插手此事呢?任由劉瑜將此事慢慢平息下來,如此相安無事,不好嗎?

「太皇太妃,您為何要……」

孟月驀然轉過身去瞧著玉秀,「哀家知道你要說什麼,也曉得你的顧慮。只是,此事哀家心意已決,你不必再勸了。」

玉秀抿唇喚道,「太皇太妃!」

孟月勾唇一笑,抬手輕拍了拍玉秀的肩膀,「不必擔憂,哀家不會有事兒的。」

怎會沒事兒?此事一提,掀起風波已是註定,玉秀只希望莫要因此而惹惱了劉瑜,若如此,無疑更是雪上加霜。

孟月素來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下了決定之後便付諸於行動,當晚,孟月便去了御書房見劉瑜。當她同劉瑜說了此事之後,劉瑜的臉色自是可想而知,他竭盡全力想要平息此事,她卻絲毫不體諒他的良苦用心,竟然主動提出調查楊依依落胎之事。要不是孟月瞧起來極為正常,劉瑜都要懷疑她是不是瘋了,畢竟,想起這場風波,對誰都沒有好處。

劉瑜定定瞧著孟月,「為何?」

孟月疑惑的問道,「皇上指的是?」

劉瑜分明想說的是為何不能體諒他的苦心,到嘴邊兒卻成了,「為何要為楊貴妃出頭?」

此時的劉瑜早已和半年前大不相同了,孟月曉得若是自己說不出個合理的由頭來,劉瑜怕是不會同意的,此事本是能夠平息的,實在沒有提上來自找麻煩的道理。孟月心思電轉,終是決定同劉瑜說實話。

「哀家並非是想為楊貴妃出頭,後宮諸事自有皇後娘娘主持,還輪不到哀家來操這份兒心。」

這也算的是在劉瑜意料之中了,他心中的孟月也不是那種愛管閑事兒的爛好人,「那是為何?」

「因為哀家想進皇室宗卷庫瞧瞧。」

孟月的回答,出乎劉瑜的意料,雖是想過她有所圖謀,卻未想到僅是如此,「太皇太妃想進皇室宗卷庫,同朕一聲,毋需如此麻煩,朕下道聖旨准太皇太妃隨意出入皇室宗卷庫便是。」

劉瑜如此強勢且直接的回答,倒叫孟月怔了一怔,「謝皇上恩典。只是宮中自來便有規矩,皇室宗卷庫若非查案所需,不得隨意出入。哀家身為皇室中人,自是不能帶頭壞了規矩。」

孟月的說辭,讓劉瑜不禁顰了顰眉,若是這話擱在半年前,劉瑜興許會相信幾分,而今他只覺心中一陣煩躁。從前自孟月口中說出規矩之類的言語,劉瑜並未覺著有何不妥,可自打半年前兩人不見面開始,劉瑜便想了很多。劉瑜回過頭去分析孟月的言行,她話中雖是挑不出半分毛病來,但是卻遠非表面上的那般,可謂是回回皆是話中有話,總是或多或少隱藏、掩飾著什麼。

從前他在她面前,總是或悠然或焦躁或忿忿,從未分出多餘的心思來思考別的,所以他總覺得她捉摸不透,而今他心思用對了地方,她話下掩藏的東西,只要熟知她的言行舉止,便不難得知。

「太皇太妃,你為何這般著急去皇室宗卷庫?」

著急?

劉瑜的話讓孟月怔在原地,他竟是看透了連她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東西嗎?可謂一語中的,她,果真是開始著急了。

轉瞬間,孟月便恢復如常,勾唇淺笑道,「皇上說笑了,哀家一介閑人,能急什麼?」

劉瑜很想對孟月說,讓她別笑了,這樣的笑根本掩飾不了她的心思,反而更加印證了他的猜測。然而,劉瑜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麼,而是起了身走到孟月面前,直直盯著她那雙看似平靜無波的眸子,「從今以後,太皇太妃都不必再在朕面前掩飾什麼,太皇太妃不想說的,朕定不會多問半句,太皇太妃只說想說的便是,不必擔憂露了破綻,朕會追問。」

對上劉瑜烏黑明亮的眸子,孟月只覺心中一動,她張口欲言,卻只覺胸口刺痛,一陣咳嗽聲衝口而出。劉瑜擔憂的瞧著那抹纖細的身子如同秋風中的落葉般瑟瑟發抖,他不禁伸出手去扶她,卻被孟月後退一步避開了。

待咳嗽減緩了些,孟月這才抬眸瞧著劉瑜,「皇上,哀家身子有些不適,便先回去吧。此事若是偵破,總比如此含糊下去對皇上更有利,也更利於後宮的和諧穩定。哀家的提議,皇上可以考慮一下,明個兒哀家再來。」

劉瑜瞧著孟月雷打不動的神色,一忍再忍,終是伸手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斬釘截鐵的道,「不必了。太皇太妃的提議,朕絕不會考慮,這件事兒朕不會同意的。若太皇太妃明個兒仍是因此事而來,朕寧可太皇太妃不來。朕若想見太皇太妃,自會去空庭苑,不來勞煩太皇太妃紆尊降貴來看朕!」

孟月張口欲言,劉瑜卻驀然開口,「來人吶!」

林祿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禮了一禮,道,「皇上有何吩咐?」

「太皇太妃累了,送太皇太妃回空庭苑歇息吧。」

林祿瞧了瞧孟月又瞧了瞧劉瑜,見著兩人之間氣氛很是怪異,因此不敢多言,應道,「是,皇上。」

孟月離開御書房后,本欲再另尋他法,讓劉瑜同意此事,然而,劉瑜卻不似從前那般有所顧忌,而是雷厲風行到沒有給她半分機會。

次日一早,劉瑜便下了旨命蘇慕徹查楊依依落胎一事,美其名曰:給楊依依個說法。這讓瀕臨瘋狂邊緣的楊依依心中好受了些。

緊接著劉瑜又下了一道聖旨,皇室宗卷庫中存放的資料年代久遠,有些重要文獻已然有所殘破。太皇太妃孟氏身居皇宮八載,熟知皇家宗親關係、後宮禮法制度,命其前去皇室宗卷庫謄錄、修補文獻。

孟月接了聖旨之後,盯著聖旨怔怔瞧了許久,不禁暗暗自問: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在他面前,竟是處於如此被動的地位了?

玉秀得知孟月要去皇室宗卷庫謄錄、修補文獻,不禁極為擔憂孟月的身子,只是劉瑜聖旨已下,且皇室宗卷庫也是孟月先去的地方,她根本無從勸說。好在孟月帶她一同前往,否則指不定要如何操心。

孟月前去皇室宗卷庫那日,竟在門前見著了老丞相楊忠義,許是年紀大了,楊忠義再不復前些日子的精神奕奕,神色有幾分萎頓,整個人看起來也似是有些病懨懨兒的。瞧著面前這個三朝肱骨重臣,也像尋常老人那般一日日衰老,孟月不禁想起了先帝,她入宮那年,先帝也是精神奕奕,而不過八年,已然物是人非。

時光流逝,歲月無聲,悄然間,便催老了那些鮮活的生命。只是如今,能夠順其自然被歲月催老,也成了孟月可望而不求的東西。

「老丞相來此,不知有何指教?」

在孟月瞧著楊忠義的時候,楊忠義也在悄然的打量著孟月。

八年前,孟月被先帝悄然接入皇宮,成為後宮中神話般的存在,榮寵七載而不衰,先帝藏於後宮,從不示於外臣面前。初見時,她一身華麗宮裝,走上承乾殿,端莊從容,不卑不亢。之後,她遠赴禹州城,化解雪災,顛覆了他對後宮女子柔軟的觀念。再後來,他發覺了劉瑜對她的心思,她與他便成了對立的關係。

這個女子,無論處於何境,皆是從容不迫,若非因了諸多外界因由,他也是極喜歡她的,一如女兒般看好她。可惜,終究時事弄人,他們註定對立,註定要有一方敗落,註定不能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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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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