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君絕(四)

第四章 與君絕(四)

玉秀的顧忌,孟月自是曉得的,只是如今這情形,於她而言,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若與劉瑜就此糾葛下去,與后妃無休無止的爭鬥不提,她真怕有一日自己會拋棄國家大義,取了他的性命。為今之計,唯有對他敬而遠之,方為上策,既然現下老丞相給了她這個機會,她自是應當好生把握住的。

玉秀不曉得她與他的過往,自是覺著她若與劉瑜虛與委蛇,於她們更為有利,孟月也不否認若能得劉瑜庇護,在這後宮中確是能順風順水不少,只是,她做不到。做不到與一個曾將她棄若敝屣且害得她家破人亡之人虛與委蛇,她與他之間最好的結果便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自那日離開空庭苑后,劉瑜便忙於同百官周旋選妃之事,再加之他搖擺不定的心思,因此,便再未去空庭苑見過孟月。

孟月生病期間,謝絕來客,即便是往日里常看的史書也停了,只一門心思的養病,在玉秀的擔憂中與小心翼翼伺候之下,幾日後,孟月的身子終於見了好,玉秀這才稍稍放了些心,與此同時,一個心的疑問開始縈繞在玉秀心間:為何一個再正常不過的人被毒蛇咬了能不喪命?不就醫、不服藥,僅是休養幾日便可安然無恙?

六日後,孟月身體痊癒,她坐於梳妝台前,瞧著銅鏡中,自個兒仍有幾分蒼白的面色,便扭過頭去瞧拿著妝粉的玉秀,「今個兒,你不必伺候了,哀家自個兒上妝。」

玉秀伺候孟月七載有餘,何曾見過她親自上妝?

玉秀驀然抬眸瞧了瞧孟月,她雖心中疑惑卻仍是將妝粉遞了過去,孟月伸手接下,擺了擺手,道,「你且先退下吧。去準備準備,哀家過會兒要擺駕御書房。」

「是,太皇太妃。」

玉秀禮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玉秀將一切都預備妥當之後,便候在寢房外。此時,正值春末夏初,門前迴廊旁的石榴花開得正好,或含苞待放或花枝招展,遠遠瞧去,紅艷艷地一片,真真兒是美不勝收。聽得「吱呀」一聲,玉秀忙收回於石榴花上的目光,轉身去瞧孟月,那熟悉地容顏,多年以來,頭一回驚艷了玉秀。

「擺駕御書房。」

玉秀怔怔地回過神兒來,禮了一禮,「是,太皇太妃。」

御書房。

劉瑜正坐於御案后,對著日益增加的奏摺而頭疼時,林祿從外面走了進來,禮了一禮,道,「皇上,太皇太妃來了。」

劉瑜怔了怔,而後抿了抿唇,方道,「有請。」

一身青碧色宮裝、娉娉婷婷走進來的女子,險些晃花了劉瑜的雙眼,這樣的她,是他從未見過的。

劉瑜仔細看去,只見孟月頭戴金冠攢步搖,妝容清麗且嬌俏,行止間有如輕風相隨,衣擺微揚,姿態蹁躚。她右邊眉梢上用硃砂繪了一朵含苞待放地蓮花,映襯著她那雙清冷明亮的眸子,如同月下一泓清泉水中隨著水波微微蕩漾的睡蓮,給了他一種,隨時會綻放的錯覺。

今日的她媚而不妖,清麗中自有一番婉然之姿。

「皇上,近幾日可還好?。」

孟月清冷地聲音將劉瑜自怔然中喚醒過來,對上她漆黑的眸子,他下意識斂眸掩住眸底的波光漣漣,片刻後方才道,「朕一切都好,太皇太妃的身子可痊癒了?」

「多謝皇上關懷,哀家的身子已無大礙了,今個兒來此,是有一事要同皇上說。」

劉瑜直直盯著孟月漠然地神情瞧了好一會兒子,並未接她的話,而是反問道,「朕聽聞,前幾日老丞相去了空庭苑,可有此事?」

孟月怔了怔,而後神情恢復如常,這皇宮中的事兒,但凡劉瑜想知道的,便沒有能瞞得住的,老丞相去了空庭苑一事,他即便是曉得了,也不足為奇。

「皇上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前幾日,哀家身體不適,老丞相聽聞此事,便來空庭苑探望哀家。老丞相身為三朝元老,能如此待哀家,倒叫哀家感懷了許久。」

感懷?這兩個字無疑狠狠地刺激到了劉瑜,一個想借她之力的老臣探望她一回,她便會感懷,那麼他呢?她每每危難之際,他總是提心弔膽、為她憂心,她何曾動容過半分?她若天生冷情,他可以不計較,可為何她可以對所有人慈善,卻獨獨不肯對他和顏半分?

劉瑜直直盯著孟月,他一雙眸子烏黑光亮,似是帶著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哀傷,待她仔細看去,卻什麼都未捕捉到,好像這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劉瑜轉眸掃了林祿與玉秀一眼,道,「都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奴婢告退。」

玉秀與林祿禮了一禮,退了出去。劉瑜驀然起身,自御案後走了下來,於孟月咫尺之間站定,居高臨下的瞧著她,「此時已無旁人,太皇太妃想同朕說什麼,不必顧忌,只管道來便是。」

孟月抬眼瞧了瞧劉瑜,只見他那雙漆黑地眸子里透著些微光亮,似是星子誤落入他的眸中,她不禁斂眸後退兩步,方才道,「哀家卧病在床這幾日,對朝堂之上的事略有所耳聞。哀家一婦道人家,本不應該過問這些事情,但此事關乎……」

劉瑜驀然鎖緊眉頭,打斷了孟月接下來的話,「太皇太妃,你既知一婦道人家不該過問朝堂上的事,今個兒又何以巴巴地跑來同朕說道?」

孟月驚詫地抬起頭來瞧著劉瑜,他今個兒是怎麼了?竟這般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的客套話反駁於她。即便他在她身上用了幾分心思,卻遠遠不及惱怒的地步吧?

瞧著孟月的神情,劉瑜便知自己猜對了,他那雙透著點點光亮的眸子,似是落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之中,此刻竟是透不出半分光亮來,「太皇太妃若是沒什麼要緊事兒便先回去了,今個兒朕事務繁忙,待得了空,再去空庭苑探望太皇太妃。」

劉瑜已將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若是尋常人,定會就此作罷離開,但,孟月她不是尋常人,那些在尋常人眼中視之若命的面子,於她而言,在生死存亡與家國天下面前,是可以擱置一旁的。

「皇上,即便哀家一介婦道人家不該過問朝堂之上的事,可皇室的子嗣綿延,卻是哀家這個長輩責無旁貸之事。前幾日,老丞相去空庭苑,也曾向哀家提及此事,哀家身為長輩便少不得要勸諫幾分。」

孟月瞧了瞧劉瑜,只見他神色喜憂難辨,卻未曾再出聲制止她,於是,她便繼續道,「皇上登基數月,后位空置,後宮虛空,選妃之事已是不容拖延,還請皇上以皇嗣為重,廣納天下美人兒,以充後宮。」

不容拖延?皇嗣為重?廣納天下美人兒,以充後宮?她就這般厭惡他嗎?厭惡到迫不及待的將他推給別的女人嗎?

劉瑜袖中的雙手握緊了鬆開了,鬆開了又握緊,如此來來回回好幾次,他終是忍無可忍,驀然伸出手來抬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瞧著他,他神情複雜欲言又止,她眸光冷清神情漠然。他猛然靠近她,四目相對,他直直盯著她,她的眸光始終如水般平靜,未曾興起半點兒波瀾。

「孟月,朕在你眼裡就如此不堪嗎?不堪到讓你厭惡至避之唯恐不及?」

孟月轉頭躲避,劉瑜狠狠捏住她的下巴,不讓她逃脫,她痛得顰了顰眉,「皇上,此話從何說起?皇上乃景國之君,哀家敬重尚且不及,又怎敢厭惡?」

敬重?

劉瑜自嘲一笑,放開了孟月,後退幾步,定定地瞧著她,「孟月,告訴朕,你究竟是眼盲了,還是沒有心?」

孟月亦定定回望著劉瑜,「若皇上非要哀家擇其一而回答的話,那應是後者吧。因為,先帝也曾如此形容過哀家。」

孟月話已至此,劉瑜已是不知要同她說些什麼,才能稍緩眼下的局勢,「皇上,無論哀家是否有心,哀家都是景國的太皇太妃,是皇上輩分上的皇奶奶。哀家是不會害皇上與景國的,選妃之事是為皇室綿延子嗣,亦是為景國天下安定,其中利害關係,想來皇上比哀家更明了幾分吧。」

孟月見劉瑜一言不發,知道此事不能逼得太緊,今個兒既已將此事提出,她便已是盡了職責,也達到了此行的目的,欲速則不達,最終結果如何,還需得劉瑜下決定。

「皇上,哀家言盡於此。若是皇上沒什麼事兒要同哀家說,哀家便先回去了,待過幾日,皇上閑了,哀家再來探望。」

孟月口中所道的「皇奶奶」一稱暫且不提,單單是她言語中「過幾日再來探望」之意便快要將劉瑜氣瘋了,這分明是暗著告訴他,若是今日不應,過幾日再來勸諫。劉瑜就不明白了,明明是他選妃,即便為國為民,她何以關切至此?這輩子攤上她,究竟是他哪輩子欠了她的?

孟月禮了一禮,便轉身離開,劉瑜卻猛然伸手拉住了她,恨恨盯著她,咬牙切齒的道,「孟月,你是非要同朕杠上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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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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