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君絕(五)

第四章 與君絕(五)

「皇上乃景國帝王,所道之言皆是秉承天意,哀家豈敢與天抗衡?」

孟月說的一本正經,劉瑜卻是笑怒不得,若他當真如她所言那般秉承天意,那她為何不肯順應天意,偏要逆天而行?

劉瑜瞧著孟月離開的身影,不禁眯了眯雙眼,他在慶幸,慶幸那一日未曾在她面前捅破那層窗戶紙,就連恩寵她七載之久的先帝,她都可以視若無物,若他此時在她面前連那層薄薄地遮羞紙都沒有了,日後將如何面對她?她可以冷漠無情,可他要怎樣才能做到如她那般?他可以暫置帝王之尊,可又怎能讓她踐踏腳底,不得翻身?他是男人啊……更是一國之君。

「來人吶!」

林祿從外面走了進來,劉瑜瞧了他一眼,道,「筆墨伺候。」

孟月回得空庭苑,卻見著小元子迎上前來,「太皇太妃,趙修儀來了,此時正於正廳候著。」

孟月頷了頷首,「你去準備茶具,送到正廳。」

「是,太皇太妃。」

小元子禮了一禮便退了下去,玉秀同孟月進得正廳,趙修儀忙起身見禮,孟月溫和地笑著走過去扶起趙修儀,「不必多禮了,坐吧。」

孟月於主位上坐下,趙修儀方才落了座,「臣妾早先便想來給太皇太妃請安,可前些日子聽聞太皇太妃染了風寒,身子不適,唯恐擾了太皇太妃休養。昨個兒聽聞太皇太妃身子見好,今個兒便過來瞧瞧。還請太皇太妃莫要嫌臣妾叨擾。」

孟月抿唇而笑,「趙修儀不必如此拘謹,在哀家這裡不興那麼多禮數。趙修儀能記掛著哀家,哀家便覺欣慰,空庭苑冷清,趙修儀能常來走走,哀家開心還來不及,怎麼嫌棄叨擾?」

聽聞此言,趙修儀也跟著笑了開來,「太皇太妃,今個兒臣妾帶來幾樣親手做的糕點,雖算不得精緻,卻是御廚房裡沒有的,只當是嘗個鮮。若是太皇太妃喜歡,臣妾下次再帶些別的糕點來。」

孟月轉眸瞧了瞧一旁桌兒上的幾碟子糕點,勾唇笑道,「趙修儀這幾碟子糕點倒是來的正合時宜,哀家已命人去取茶具了,今個兒天朗氣清,倒是個品茗的好時候,配上這些糕點,豈不是更是美事一樁?」

趙修儀此行正是為了孟月的茶藝而來,聽孟月如此說道,不禁喜上眉梢,「一切聽從太皇太妃安排。」

趙修儀坐了小半個時辰便離開了,小元子隨著孟月進了裡屋,「太皇太妃,王婕妤的案子已經審結了,一干從犯也已繩之以法。奴才今個兒去天牢的時候,見著翠竹了,她叫奴才給太皇太妃捎了樣物什。」

孟月抬眸瞧了小元子一眼,問道,「是何物什?」

小元子從袖中取出一隻湖藍色的繡花錦囊遞了過去,孟月伸手接下,她打開錦囊,瞧著裡面的黃豆怔然片刻后,又將錦囊遞了回去,「拿去燒了吧。」

小元子接下錦囊,抬眼瞄了瞄孟月,只見她神情淡淡,與往常無異,只那雙烏黑的眸子似是較之往日黯然了幾分,他猶豫再三,終是開了口,「太皇太妃……」

「何事?」

「翠珠被判發配邊疆,終其一生不得回歸禹州,明個兒一早她便要離開禹州了。」

孟月斂眸掩住眸底淡淡地情緒,「哀家曉得了,若無他事,你便先下去吧。」

小元子禮了一禮,卻不退下,又道,「太皇太妃可要奴才給她帶什麼話?」

孟月抬眸瞧著小元子,經了翠珠一事,她雖未培養得了翠珠,小元子倒是長進了不少,如今,他察言觀色的能力見長許多,她即便什麼都不說,他卻已能從她看似平靜的神情中,窺得一星半點兒端倪。

「不必了。良禽擇木而棲,哀家既不是她選中的木,多說無益,你去於她送些乾糧與銀錢吧,只當是最後的主僕之義。」

「是,太皇太妃。奴才告退。」

夕陽西下,黃昏已至。

林祿瞧著御案上,被劉瑜塗改得不成樣子的聖旨草擬,不禁很既無奈又好笑,不過寥寥數言,斟酌了小半日卻仍是未曾下定決心,是不是也太過誇張了些?即便是要咬文嚼字,也沒有達到如此境地的吧?

劉瑜從御案上抬起頭來,瞧著一旁的林祿,道,「小祿子,你來幫朕瞧瞧這次有沒有好些?」

自孟月離開御書房后,林祿已經不曉得這是自己第幾次暗暗嘆息了,雖是如此,卻也不得不走上前去,瞧著那宣紙上被改得凌亂不堪的聖旨草擬:「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朕登基以來,後宮空虛,即日起廣納天下美人,以充後宮。太皇太妃德才兼備,且熟知後宮禮法制度,著令太皇太妃全權打理選妃之事。欽此。」

在林祿看來,從第一遍至目前,貌似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寥寥換了幾個字眼而已,但這樣的大實話,他是不敢在此時的劉瑜面前說的,「回皇上的話,這次確實比之方才略略好了些,若是依照此草擬傳旨,定會令聽者折服。」

劉瑜不禁滿意的點了點頭,林祿所道正是他所想要的結果,於是,他便放下手中御筆,將聖旨草擬遞給林祿,「即刻擬旨吧。」

林祿禮了一禮,「是,皇上。」

走出幾步,林祿回想起劉瑜這半日來的喜怒無常,便又多嘴問了一句,「皇上,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待聖旨擬好只怕已到辰時了。奴才聖旨擬好便即刻去傳旨,還是待明個兒一早再去?」

劉瑜瞧了瞧外面的天色,道,「你且先去擬旨,若當真到了辰時,便明個兒一早再去傳旨吧。」

「是,皇上。奴才告退。」

劉瑜瞧著即將退出御書房的林祿,不禁想起一件事兒,「慢著!」

林祿又走了回去,禮了一禮,「皇上還有何吩咐?」

「去打探打探太皇太妃今個兒從御書房出去后都做了些什麼,儘快回稟於朕。」

「奴才遵旨。」

林祿出得御書房,不禁鬆了口氣,若是劉瑜日日如此,可還當真是難伺候的緊。

當林祿將孟月的消息稟報給劉瑜后,他不禁眉頭緊顰,面上雖是無甚表情,心中卻已然是恨得咬牙切齒了,他因了她的到來,氣了半日惱了半日,這半日更是為了一卷聖旨較了這麼久的勁兒,而她竟然輕鬆自在的同后妃品茗嘗糕點,真真兒是可惡到了極點!他還是親王的時候,也曾聽聞過府里的侍人傳說他無情之事,當時他聽了雖不甚在意,莫九黎卻是看不過眼兒了,尋了幾個毛尖兒的殺雞儆猴一番,此後那傳言才銷聲匿跡了。從前,劉瑜自以為那些下人的傳言是有幾分貼切的,可如今看來,若論無情,他尚且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聖旨擬好后給朕送來,朕親自去傳旨。」

林祿瞄了劉瑜一眼,只見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已然冷到了極點,林祿不敢多言,只禮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辰時兩刻。

林祿到得空庭苑,他揮手止住了宮人的唱諾,徑自進了後院。來到孟月寢房外,他抬手扣了扣門,片刻后,便聽得裡面傳來那個熟悉而又清冷地聲音,「進來吧。」

林祿推開門走了進來,他繞過屏風,瞧著紗帳后斜倚在榻上看書的女子,他用盡了全身力氣,控制自己不衝上前去,他放緩的腳步,一步一步走過去,終於到得她身旁,她卻是眼都不抬,兀自問道,「哀家叫你辦的事兒可處理妥當了?翠珠她可曾說些什麼?」

孟月問完話后,見來人半晌還未回應,便抬眼看去,那抹明黃色的身影驚得她險些將手中的書卷丟掉。她自榻上起身,道,「皇上,此時前來可是有何要事?」

劉瑜瞧著孟月,只覺喉間乾澀地厲害,他張了張嘴,聲音沙啞的厲害,「一個曾經構陷於你的宮女,你都可以如此厚待,為何朕不可以?為何獨獨朕不可以?」

對上劉瑜哀傷的目光,孟月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般,縱她往日里巧舌如簧,此時卻是吐不出隻言片語來。劉瑜瞧著孟月獃獃地模樣,不禁伸出手來,狠狠握住她的肩膀搖晃,她挽發的玉簪落在地上,登時便碎作了幾半,「為何朕不可以?孟月,你說啊!為何朕在你這裡得到的,連一個小小宮女都不及?」

因為你曾將我棄若敝屣,因為你是將我父母害死的推波助瀾者,因為那年我發了瘋一般尋找你的時候,你如同在人間蒸發了一般,沒有半句解釋,留給我的只是無邊絕望,還因為,那時,於滔滔火海中救下我的不是你……這些話,孟月怎說得出口?即便說了,此時的他可能明白?

當愛與恨被時間打磨成記憶中的烙印,鮮血淋漓之時所能撫平的傷,待傷口癒合了,傷痛便轉移到了皮肉之下,縱是千般努力又怎能隔著皮肉去抹平?

這世間,最難以戰勝的便是過往。愛之一物,冥冥之中早已註定,若遲上一步,便是窮極一生去追逐,結局仍是尚未可知。

「皇上,你可知當年先帝為何能聖寵哀家七載而不厭棄?」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妃子策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妃子策
上一章下一章

第四章 與君絕(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