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君絕(六)

第四章 與君絕(六)

劉瑜不知孟月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對於此事,他也曾好奇過,可眼下,他哪裡有心思去探究這些?劉瑜放在孟月肩上的雙手緩緩滑落,他後退幾步,癱坐在桌兒邊的凳子上,無力的瞧著她,「為何?」

孟月拂了拂散落在臉頰邊的碎發,道,「因為一個人,而這個人正是景國皇族中人。」

孟月的回答完全出乎劉瑜的意料,他傷心之餘,不禁好奇起來,先帝封她為妃,寵冠後宮之名在外,卻從不讓外臣見她,而更為奇怪的是,上次她涉入穢亂宮廷的案子中時,她以守宮砂證明了清白,一個備受先帝恩寵七載之久的女子,至今仍是處子之身,豈不怪異?這中間究竟有著什麼他所不知道的秘聞?

只是,比之這些問題,此時劉瑜更想知道的是孟月口中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直覺上那個人定是與孟月有著某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那個皇族中人是誰?」

孟月瞧了劉瑜一眼,並不正面作答,而是接著她方才的話,道,「先帝曾說,若哀家不與那個人扯上關係,或是那個人不曾傾慕哀家至深,或許他便不會將哀家接入宮中,冊封為妃。先帝亦曾說過,比之冊封為妃,儲之後宮,更為省事且一勞永逸的辦法便是,取了哀家的性命。可那時他說他不會要了哀家的命,因為若是如此,那個人定會恨他一輩子。先帝七載隆盛冠寵,不過是先帝給哀家的補償,因為這皇宮囚禁了哀家最美好的年華,阻斷了哀家心中所有的愛恨情仇,這一切不過是給一個行屍走肉的憐憫罷了。可是,皇上你知道嗎?」

孟月直直地盯著劉瑜,一字一句似是要釘在他的心上那般,說的極緩極重,「哀家還愛那個人,自始至終,哀家都還愛著那個人。縱然數載分離、宮牆相隔,縱然這麼些年來,哀家如先帝所期望的那般成為行屍走肉,可那個人始終是哀家心中的明月,沒有人可以玷污半分的明月。」

「夠了!你別再說了!」

孟月定定瞧著劉瑜,繼續道,「皇上,哀家是你皇爺爺的妃子,即便哀家無法與所愛之人在一起,可同你隔著的更是千山萬水。哀家從未刻意對皇上冷漠,只是守著應有的禮數罷了,還請皇上……」

劉瑜一把拂落桌兒上的茶盞陶壺,「噼噼啪啪」地破碎聲夾雜著他的怒吼,回蕩在空庭苑的上空,「朕叫你別說了!你沒聽見嗎?」

瞧著神色狂亂的劉瑜,孟月終是閉了嘴,再不發一言,她瞧著地上破碎了的玉簪,俯下身去一塊兒又一塊兒地撿起來,殘渣刺破了她的手指,而她似是毫無所覺,眼裡儘是那斷裂不堪的玉簪碎片。

「別撿了。」

殷紅地鮮血順著孟月白皙的指尖滴落,她恍若未聞,手上的動作不曾停頓半分。劉瑜伸手去拉她,她卻驀然握緊手中的玉簪碎片,掌心的血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滾滴落。

劉瑜大驚,去掰她的手,她卻握得越發緊了,片刻間,刺目的猩紅便染紅了她整隻手,「你瘋了嗎?鬆開!快鬆開!不就是一支玉簪嗎?明個兒朕送你十支。快鬆手啊!」

不知是因為失了血,還是別的什麼,此時孟月的面色蒼白得厲害,就連她嫣紅地唇也失去了顏色,淡的可怕。就在劉瑜擔憂孟月會一直握著那些玉簪碎片而血流不止時,她驀地鬆開了手,染了血地碎玉落在紅色的織錦地毯上,有種別樣的妖嬈,「皇上,你知道嗎?有些記憶縱是隔了千山萬水,而自記憶中遺留下來的東西,卻總是讓人不忍捨棄。今個兒這並蒂花玉簪既是碎了,日後便不必再想著念著了。」

「皇上,身為一國之君,理智是行事穩妥的前提,唯有無情之人,才能做到真正的理智。皇上坐擁天下,想要什麼樣的絕色佳人沒有?何必在哀家身上花費那麼多心思呢?江山美人分明可以兼得,何必因了哀家觸及人倫常理,輕了江山社稷?」

「皇上,這皇宮中自來便是沒有愛的。在這裡冷了七年,哀家縱是心中明月高懸,卻早已不會愛了。天下的好女子世間何止千萬,哪一個不比哀家這樣沒有心的強?景國江山天下無雙,是百年流傳下的劉氏基業,孰輕孰重,還請皇上三思?」

孟月每說一句,劉瑜眸中那炙熱的光芒便黯淡一分,她言盡,他終下定決心從袖中將那捲聖旨取出來,「孟月接旨。」

孟月斂眸跪地,劉瑜瞧了她一眼,終是將聖旨展開,「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朕登基以來,後宮空虛,即日起廣納天下美人,以充後宮。太皇太妃德才兼備,且熟知後宮禮法制度,著令太皇太妃全權打理選妃之事。欽此。」

「孟月接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孟月接下聖旨,劉瑜只獃獃地站了片刻,終是什麼也沒說,而後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劉瑜前腳離開,玉秀後腳便走了進來,她見著孟月鮮血淋漓的手,不禁駭了一跳,「太皇太妃,您這是……奴婢這便去請太醫來。」

孟月一言不發,任由玉秀使了宮人去請太醫,又取了止血藥為她包紮,而後將屋裡的碎片打掃乾淨。太醫來看診之後,開了葯便離開了,孟月一直蔫蔫兒的,且時不時的咳嗽幾聲,她喝了葯后,便讓玉秀離開了。她拿下捂著嘴的白色絲帕,瞧著上面零零星星地嫣紅,不禁自嘲地笑道,「孟月啊孟月,你自認為一切盡在掌控之中,卻終究是躲不過命運的劫數。」

在門外守夜的小元子,見著裡面的燈一直沒熄,便上前扣了扣門,「太皇太妃,奴才有事稟報。」

孟月擦了擦嘴唇,將絲帕收起來,方道,「進來吧。」

小元子推門而入,他繞過屏風,走到孟月身前,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太皇太妃,奴才今個兒自作主張了一回,沒有按照太皇太妃的吩咐行事,還請太皇太妃責罰。」

孟月不禁微微怔了怔,小元子素來安分守己,從來都是依照吩咐行事,今個兒他究竟行了何事?自作主張后,又來請罪卻是為何?

「究竟是何事?說來聽聽。」

「太皇太妃今個兒讓奴才燒了翠珠送來的錦囊,奴才自作主張把留下了那錦囊,去探望翠珠的時候,又將錦囊還給了她。」

孟月瞧著跪在地上的小元子,這本算不得什麼大事兒,而今他一本正經的前來向她請罪、說道,究竟為何?

「你既知違背哀家之命是錯,為何還要如此行事?」

「回太皇太妃,奴才斗膽以為,太皇太妃今個兒所做的決定並不是心底里真正的決定。」

聽得此話,孟月不禁覺著有趣,她的心若連她自己都不了解的話,他又怎會了解?

「那你覺著,哀家心底里真正的決定是什麼?」

小元子驀然抬起頭來瞧著孟月,「請太皇太妃先恕奴才無禮之罪。」

「准了,說吧。」

「奴才覺著,這世上最了解自個兒的人並不是自個兒,而應是最親近的人。太皇太妃聰慧敏智,謀策無雙,遇上事兒,總能決勝於千里之外。只是奴才以為,太皇太妃算盡了天時地利人和,卻獨獨漏算了人心。奴才自小在民間長大的,雖不能說是吃盡了口頭,卻也知過活不易,因而待每一個關心自己之人回以更多的關懷。太皇太妃是個仁慈和善的人,自打奴才第一日伺候太皇太妃,奴才便曉得了。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太皇太妃的關懷,總似是隔著一道牆般,要叫人去猜去想,人有聰慧愚笨,資質有限,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曉得太皇太妃的好。太皇太妃欲教翠珠穩重,才送她裝了黃豆的錦囊,奴才去天牢看她的時候才知道,那時她並不曉得太皇太妃的良苦用心,而是誤以為太皇太妃不信任她,以此防備於她,才會如此相待,她也是因了那件事兒方才下決定投靠了王婕妤。」

孟月本以為在空庭苑中最得力的兩個人便是玉秀與小元子,今個兒看起來,在某些地方,小元子欠缺了不少,他那樣的生存法則只適用於民間,曾經的曾經,她也是那麼生活的。可是皇宮裡,若是以此為標準兒行事,只怕遲早要出大事兒的。

孟月不禁微微顰眉,她從榻上起身,扶起小元子,「你能如此為哀家著想,哀家很是動容,只是這皇宮中從不需要好人,只需要有能耐的人。若想活下去,即便是善意的作為,也要層層包裹才能示人,如此不禁利人,也利己。」

「太皇太妃……」

「好了,此時暫且揭過。你此時來找哀家,只怕並不單單是為了請罪吧?」

小元子斂了斂眸子,把來找孟月的主要目的道來,「回太皇太妃,今個兒奴才去天牢中看翠珠的時候,她告訴了奴才一件事兒。那事兒與王婕妤臨終前所說的那個曾救了太皇太妃的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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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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