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與君絕(九)

第四章 與君絕(九)

劉瑜不可置信地瞧著衣袍染血的孟月,久久說不出話來,即便狼狽至此,孟月卻始終神色如常,且一如既往的傲然,「皇上,事已至此,總要給去世的趙修儀一個交代。既然哀家是目前最大的嫌犯,那麼,哀家自請入天牢,待此案水落石出,自會還哀家清白。」

這一刻,劉瑜雖是面色如常,但他那雙本就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已是黑得透不出半分光亮,「太皇太妃,你便沒什麼要同朕說的嗎?」

孟月俯身禮了一禮,「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哀家身為皇室中人,理應維護景國法度,哀家對皇上無話可說。至於辯解之言,哀家自會留到公堂上去說,免得因了哀家讓皇上背上徇私之名,聲名受損。」

劉瑜怔怔地瞧著孟月,一時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麼好了,自那晚她說了那些話之後,他一氣之下拿出選妃聖旨宣於她,這兩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後悔,一時衝動,斬斷了他與她之間那細若髮絲的牽連。她口口聲聲說的輩分與江山利益,他又怎會不知?若感情當是理智所能控制的,天下女子何其多,他怎會在最不合適的她那裡處處碰壁?

她無情起來可以同他一刀兩斷、恩義兩相絕,可為何但凡念及家國大義,她便能拋卻一切,奮不顧身?江山是他的江山,她的守護,他怎能不感動?可一個通曉家國大義,並為之奮不顧身的人,應當懂得帝王乃國之擎天柱,為何她偏生會對他這個一國之君無情至此?

「來人!將太皇太妃押入天牢,待此案審結后再行處置。」

劉瑜瞧著孟月消失在屏風外的身影,不禁微微斂眸,舒了一口氣,她自來聰慧,凡事總能運籌帷幄,此案應當不成問題。如是一想,劉瑜頓覺心中的石頭落了地,命人將趙修儀的屍體收殮之後,便回了御書房。

林祿掌了燈,退下去后,裡間兒的門突然開了,劉瑜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身材挺拔,穿著黑色勁裝,面上戴著個銀色半邊面具的男子走了出來。劉瑜不禁眉開眼笑,「九黎,你何時回來了?」

莫九黎上下打量了劉瑜一番,調笑道,「倒是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沒有缺胳膊少腿兒的。」

劉瑜不禁顰了顰眉,暗道:這傢伙就是嘴太不討喜,總有一開口便激怒他的本事。不過也虧得在莫九黎這張毒嘴的訓練下,他的忍功不知道上升了多少層樓。

「這次回來,可是又有什麼要緊事兒?」

莫九黎挑了挑眉,「沒事兒就不能回來嗎?聽說我的女人被一個住在空庭苑的老女人給弄死了,這究竟怎麼回事兒?」

「怎麼?莫非你還記著那丫頭?她可是從沒想過要嫁給你。」

從小到大,最能刺激莫九黎的話莫過於此了,不曾想此次莫九黎聽了,竟是半點反應也沒,只是走到他身旁,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奏摺塌了一大片,「少顧左右而言他,這招對我沒用,還是說說怎麼回事兒吧。」

劉瑜不甚在意的癟了癟嘴,「有什麼好說的?不就是你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妄圖給那空庭苑裡的老……咳,太皇太妃下套子,結果害人不成反將自己害了。朕可沒殺她,是她自己咬舌自盡了,太醫來的時候已經遲了。」

莫九黎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便恢復如常,道,「算了,事已至此,便不提她了。那丫頭的性子,我是知道的,認準了便不撒手,也不管合不合適。不過,今個兒我倒是聽說,那住在空庭苑裡的老女人犯了案子,被關了起來,是不是?」

劉瑜斂眸思索片刻,應道,「是也不是吧。」

莫九黎瞧著劉瑜這極為不正常的表情,問道,「到底是還是不是?」

「算是吧。今個兒景華宮的趙修儀遇害了,太皇太妃就在案發現場,自是有些嫌疑的,不過,她自請入了天牢,甘願成全朕的名聲。所以……」

莫九黎不禁挑眉笑道,「所以你相信她,對吧?」

劉瑜並不作答,莫九黎又道,「你的事兒我也聽說了些,她是先帝遺妃,而你是當今皇上,咱們景國又不是那些蠻夷之族,可以子娶父妻。天下美人何其多,何必在一棵不合時宜的樹上弔死呢?」

「那你呢?明明知道她心中沒有你,為何還傻傻等了十幾年?」

聽得劉瑜如此說道,莫九黎不禁沉默了,莫九黎認識劉瑜這麼多年來,他只聽他如此反問過兩次,一次是在十年前,另一次便是今天,他知道他是認真的了。莫九黎不禁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嚴肅地瞧著劉瑜,「慎之,此事是違背景國禮法制度與人倫常理的,你乃景國之君,當為萬民表率,可要三思而後行。」

禮法制度與人倫常理,在他知道自己心意的那刻起,他便無時無刻不再考慮這個問題,可是,她對他始終是溫溫淡淡,似塊捂不熱的石頭,從前他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便沒有的不到的,可現下,他都不曉得自己是不是要繼續下去了。連他自己都沒想好的事兒,他不想同莫九黎說,「好了。如此嚴肅的模樣可真不像你,朕還有一大堆摺子要批,便不留你了。」

莫九黎也不再多言,「好。那我去四處轉轉,你先忙著吧。」

劉瑜瞧著轉瞬間便到了窗子邊的身影,問道,「此次回來當真沒事兒嗎?」

莫九黎只擺了擺手,便消失在了窗外,直到微涼的過堂風吹來,劉瑜這才啞然失笑的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副風風火火的性子。」

劉瑜再不想其他,只一門心思撲在奏摺之上,待林祿進來奉了茶,用銀針挑撥燭檯燈芯的時候,他方才轉頭瞧了瞧洞開著窗子,「小祿子,將窗子關上吧。」

「是,皇上。」

林祿關了窗子后,道,「皇上,奴才已經命人去天牢里傳了話,太皇太妃住的地方收拾妥當了,才請太皇太妃移了步。」

劉瑜執筆的手不禁頓了頓,他驀然想起方才莫九黎也曾提及孟月的事,還問過她是不是犯了事兒,以莫九黎的性子,只怕……

劉瑜驀然起身,將手中的御筆置於御案上,道,「擺駕天牢!」

外面仍是淅淅瀝瀝地下著雨,只是天牢的窗子太高,孟月看不見,她坐在錦被鋪就地床上,瞧著牢房中一應俱全的桌椅、茶具,不禁搖頭失笑,她究竟是來坐牢還是來享福?

孟月起身於桌兒邊坐下,將銅壺放於火爐之上,水沸開后,她正待伸手去拿,卻猛覺頸子上一涼,低頭看去,只見一把鋥亮地寶劍正架在她的頸子上,她毫不懷疑若是自己輕舉妄動,這把寶劍霎時便會砍下她的腦袋。然而在看見劍身之上刻著梅花印記時,她卻驀地笑了,「易之,多年不見,你可還好?」

持劍的莫九黎不禁怔了怔,瞧著面前之人,悠然地取下火爐上茶壺,泡了一杯茶遞過來,那熟悉的容顏,讓莫九黎有種回溯到十年前的錯覺,「你、你……」

孟月抿唇笑道,「易之放心,我的茶藝與十年前不一樣了。」

莫九黎默然片刻,終是將寶劍入鞘,接下孟月遞過的盞茶,於她身旁坐下,他低頭抿了口盞中的茶,凌冽芬芳,余香裊裊,與十年前的難以入口,簡直是天差地別。很多事情終究是不同了,從前的她不似現在這般沉穩,行事總是風風火火的,倒是與他有幾分相似。

「茶的味道變了……」

人也變了,真可謂是物非人亦非。比之這極品的茶,莫九黎更希望喝到的是記憶中那個小丫頭片子泡出的苦茶。

「人總是要長大的,我們都變了,更何況是茶?」

素來跳脫、不拘小節的莫九黎沉默了,他不知對著如今的她要說些什麼,七年前,劉瑜失去了記憶,對於從前所發生的事兒,現下除了孟月,便是他最清楚了。在宮外的時候,莫九黎便曾聽說過劉瑜同太皇太妃的事兒,那時,他還為劉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慶幸,劉瑜乃一國之君,怎麼能與先帝遺妃雙宿雙棲?可如今,他卻是為劉瑜哀戚了,失憶前與失憶后,劉瑜愛了兩次,若是擱在尋常人身上,若是兩次皆愛上一人,那便是難得的幸事。

可劉瑜與孟月不同,他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十年的時光。

兩人相對無言沉默著坐了許久,只聽得外面傳來了見禮的聲音,「奴才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莫九黎閉了閉眼睛,終是狠下心來,道了聲「抱歉」。孟月還沒回過神兒來,莫九黎便已起身走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抱了起來,放在床榻之上,俯身吻了下去。孟月奮力掙扎,卻怎麼都脫不出莫九黎的掌控,她餘光瞄見停在牢房門前的龍紋靴,不禁認命的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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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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