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回:宋太祖賭棋輸華山 柴世宗觀局作中保
次日清晨,符家上上下下都忙著起了個大早,要為趙恩公、大姑爺兩人打點行裝。里裡外外忙忙碌碌。大小姐窩在房中哭了個昏天黑地,纏綿難捨,弄得柴大姑爺半天都出不了房門。
而二小姐卻是啞子吃黃蓮,朝朝暮暮詩酒唱酬了半個多月的趙大哥,昨夜剛剛的暗度陳倉成好事,今朝便要勞燕分飛痛別離。大姐和姐夫分別,要哭,是光明正大的。儘管哭它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哭它個山崩地陷,江河倒流。那是誰也不能非議的。而二小姐的眼淚卻只能暗暗地往肚子里吞。這叫做有苦自己知,這苦才真叫苦的慘呢。
趙匡胤清早就來到馬槽照看著家人餵好他的寶馬。回到客房照看一下符府家人替自己收拾行李。搬到前廳。不一會,符員外父子三人出來話別。當著眾人的面,二小姐本想強顏歡笑,但要忍得住眼淚不流出來都千艱萬難,更根本是無法妝出個笑臉來的了。待到柴榮夫婦出來時,大小姐本來已哭了個通宵達旦,雙眼已經又紅又腫,柴姑爺勸了半天,好不容易剛剛收了淚。強撐住出來為他兄弟倆送行。誰知一聽他們話到別離,忍不住又淚如雨下。她這一哭不打緊,可就燙著了二小姐。
二小姐本來就是最該哭的,但不能哭,不敢哭,這是最苦的事。這下可好了,大庭廣眾之下,大姐這一哭,她無須避忌了,撲到大姐身上,抱成一團,哭了個驚天地,泣鬼神。直哭了個三山五嶽動容,鐵石人兒傷心。滿堂上下,無不陪著落淚。
眾人都只道是姐妹情深,二小姐姐妹情深,現在是可憐大姐夫妻痛惜別離,陪著她灑這一掬同情淚的。而二小姐真的哭什麼,那就只有她和趙公子,秋菊三個人知道了。
哭過好大一會,好不容易勸住了。延到午後時分,這才收拾齊備行裝,兩位男子漢辭別了符家眾人,往西而去。
兩位畢竟都是英雄氣度,丈夫心性的男子漢。雖然一個明娶了美嬌妻,一個暗戀著悄小姐。如今為奔前程離開安樂窩,反倒覺一身輕快。輕騎快步,傍晚時分來到汜水鎮歇了下來。打算明早過河。可是,聽店家說:由於劉知遠在河東立了大漢國,把晉陽作為京都,改稱「北京」。蕭翰為防漢兵南渡,這一帶黃河沿岸都有駐兵把守,禁止行人往來。
二人聽了,只好另作計算,次日早起、便直奔孟津而去。晌午後來至偃師城下,只見城門側面張掛著一張榜文,好些人圍在那裡觀看。兩人下了馬,拉著韁,也走前去看。誰料不看不知道,看了嚇一跳。榜文上端畫的一個紅臉漢子,正是趙匡胤。下面寫著趙匡胤中元節大鬧汴京,殺人無數……現在行文捉拿……
柴榮還未看完,暗地拉了趙匡胤一把,走離了人群。說:「二弟,寫的是捉你呢,還看?咱們往別路走吧。」
趙匡胤笑道:「蕭翰這賊子,嫌俺打死了他的侄子,還要行文天下替俺廣告……」
話未說完,守榜一個士兵眼尖,一眼看出了趙公子。大喊:「這個紅臉的就是榜文上的趙匡胤。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
他這一喊,嚇的看榜的人都跑開了。柴、趙二人也連忙騰身上馬。城門口的士兵聽了,都哄了起來,三五十個,舞槍弄棍的圍了上來。趙匡胤眼快,只見一個原來坐在城門口那裡的頭目,有點面熟,沒奔過來,反倒跑進城裡去了……
那幾十個士兵,不知天高地厚,只在那裡吆喝:「下馬!下馬!讓老子看看你是不是趙匡胤。」
正吵嚷著。這時,城樓上傳來一聲呼喊:「弟兄們!別讓他跑了。那紅臉的就是趙匡胤,抓住了重重有賞的!」
趙匡胤抬頭看時,原來就是往城內跑的那個頭目兒。怪不得有點兒面熟,原來就是白虎岡上挨了一棒的龐虎。不禁哈哈大笑:「我估量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小山賊。來!來!來!快快下來,你爺爺我前兒那一棍饒你不死,今日狹路相逢再賞你一棍,送你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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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小兵們聽了,一下子呆著,都不敢動手。龐虎老羞成怒,大喊道:「別聽他胡說,他就
是欽犯,捉住了個個人都有賞。」
那些士兵聽了,又都哄了上來。看見柴榮早已橫槍勒馬,準備撕殺,趙匡胤橫棍在手向柴榮說:「大哥,你往後退退,這幾個毛毛頭的,讓小弟擺平它就是了。」回頭對那些士兵說:「你們別聽龐虎哪狗娘養的嚎叫,都滾回城門口哪兒站著吧,要活命的別在馬前擋道。本公子今天不想開殺戒,也不想進城了……」
龐虎聽了,心中不忿,又在城上吆喝著士兵向前。那些士兵聽了,不知天高地厚,聽了龐虎吆喝,又沖了上來。惹得趙匡胤性起,把渾鐵棒使開一路小旋風路數,幾個士兵手中武器碰著的都打飛了。大吃一驚,一聲吶喊,都往後退去。龐虎在城樓上見了,不禁大怒,連喊:「放箭!放箭!」城樓上幾個弓箭手忙忙的站到了城垛上來。
兩位公子都是知兵的,聽說要放箭,知道居高臨下,不好對付,還是走為上著。把馬一夾,早離了一箭之地。那城上射來的箭,紛紛落到後面。城下那些士兵領教了一路棍法,再也不敢向前來了。
兩位公子計議一下,知道洛陽還是蕭翰的地盤,這一帶河岸都是不許過渡的。為免麻煩,附近州縣還是繞道而行為好。於是,轉向南下,取道龍門伊川,繞過華山北上,從蒲州過河。
果然,避開了官道,什麼麻煩都沒有,只是一些零星小賊、土霸,看見兩位人雄馬壯的,輕易也不敢向前來招惹。這樣,平平靜靜地走了兩天。這日晌午,來到華山腳下。只見西嶽道觀門前,正逢集市,十分熱鬧。二人找了一處館子,填飽了肚子,四處閑逛,只見道觀門口旁邊一位青年道士,桌上擺著一盤棋,正與一位俗家對弈著。後面掛著一面白布帘子,上首寫著:《恭候天下高手賜教》八個大字。
布簾下面還寫了:兩位主帥決雌雄,衛士相隨鎮九宮。象跨方田隔南北,車行直道任西東。馬經斜日防邊塞,炮越重洋利遠攻。兵卒勇前無退縮,渡河一步可橫通……
二位公子看了,饒有興趣,便湊了前去觀戰。看了幾著,趙匡胤輕聲向柴榮笑道:「大哥,別看這布帘子上寫的頭頭是道,可這道士下出的招數卻不見得怎麼樣。」
柴榮也在看著,聽匡胤一說,點頭微笑,正要答話,卻見那位與道士對弈的客人已推盤認負,向桌上放下一錠銀子,端起桌上那碗茶,仰首喝盡,拱手道謝,作別而去。心下大異,對著匡胤說:「二弟,這個道士倒是來頭不小,棋藝不精,卻又放賭,每注還賭一錠銀子……」
趙匡胤也大覺詫異,卻忍耐不住,便問那道士:「請問這位道長,你這兒是每局設彩幾両銀子的?」
那道士聽得發問,抬頭看時,見是兩位錦衣公子,含笑答道:「非也、非也,這是家師日常在此消閑,與有緣過客手談……」
柴榮說:「適才所見那位客人,輸棋之後,放下一錠銀子才去的,這不分明就是博彩?」
道士說:「非也、非也……」
趙匡胤說:「怎麼還非也非也呢?他輸你一局棋,給你一錠銀子。如是你輸他一局棋,你同樣還得還他一錠。這怎麼不是博彩?」
道士說:「不是的。剛才那位施主給的是香油銀子。小道不管贏輸,也都只待給他喝茶。」
柴榮說:「天下間那有這麼便宜的事,人家輸給你給的是白花花一錠銀子。你輸給人家只給他喝茶?」
那道士正色道:「施主可別小覷了敝觀這茶,可是天下無雙的。」
趙匡胤說:「那我倒要領教領教了。」
道士說:「敝觀這茶名喚華山仙澗青。據師祖傳言,這是太上老君當年出函谷關時留下的仙苗,只能生長在本山仙澗兩旁蘭蔭邊上。故而茶葉涵蘭桂之香。加之華山仙澗之水清澈甘洌,醇凈無比,用以烹煮泡茶,其茶汁品味,天下無匹……」
趙公子聽了,笑道:「雖然我不懂品茶,但也聽人說過不少茶經,茶話,怎麼就沒聽過『華山仙澗青』這個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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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說:「施主有所不知,世人所喝的茶,都是四海皆栽種,天下有得賣的凡品。因而那
些茶名,婦孺皆知。唯獨敝觀這華山仙澗青是老君當年留下的仙種,別處不能生長,又只在每年立春后十日,雨水之前採摘,製成茶葉其細如針,其柔如絲,每年收穫極少。所以從無流入民間。因而茶名也鮮為世人知曉。」
柴榮道:「這麼說來,你這茶就從來沒給外人喝過?也從來沒傳過出去了?」
道士說:「那也不是。聽師祖說,就是當年秦始皇帝和大漢武皇帝往泰山封禪時,在此駐蹕,曾上貢御用。另一次就是前代大唐太宗皇帝興道教,在函谷關建老君祠,派人來本山取仙茶祭奠,剛好那年風調雨順,收成頗多。又是祭奠本教宗師,因而傾盡了所得,才上貢了一小袋……」
柴榮笑對趙匡胤說:「如此說來,這茶的來頭還真不小。」
那道士說:「這話還沒說完呢。那太宗皇帝品過了這仙茶,嘆為天下絕品。餘下的都捨不得胡亂喝掉,後來太宗皇帝殯天後,高宗皇帝遵遺詔把餘下的小半袋茶葉也送進昭陵……」
趙匡胤說:「據你說得那麼玄妙,那我也要品一品了。哪咱們倆來博一盤,贏你一碗茶喝喝。」
道士笑道:「那倒不必。兩位風塵僕僕,衣著不凡,看來必是遠道而來的貴客,且又與小道清談了半日,自然是渴了,無需論說輸贏,先請二位喝過茶再說,這地主之誼小道是要盡的。二位請稍待。」說罷,自進觀內取茶去了。
柴榮笑向趙匡胤說:「二弟,這牛鼻子小道說了半天他這茶這麼神乎其神的,你倒是信也不信?」
趙匡胤說:「管他真真假假,反正咱們也正是渴了,陪他閑聊了半天,喝他兩碗茶水也不為過分。他要是不大方,那咱就給他銀子好了。」
不說兄弟倆的閑話。再說那道士原來就是當年名叫清風的小道童,他今天在觀外擺棋,原來就是師尊吩咐,等候兩位貴人的。進到觀內,稟報師尊,說是門外來了兩位貴客,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一說。
師尊華山道長正在丹房與峨嵋道長論道,品嘗他帶來的峨眉山彌猴桃陳釀。聽清風來報,拍掌笑道:「來了!來了!今天果然來了。好!好!你先去請他們喝茶吧。」
清風領命,端出兩盞茶來,奉與兩位公子。兩位公子也的確是渴了,接過茶盞,一仰而盡。
這茶也的確是非同凡品。甫喝下去,便覺得一股靈氣上透天囪,下達丹田。如醍壺灌頂,甘露滋心。頓覺神清氣爽,耳聰目明。整個人便似是脫胎換骨似的。那感覺真是前所未有的。
趙匡胤喝后,深感不足,向清風說:「這位道長,你這仙茶確是妙品。老實對你說了:俺願拿十両銀子跟你賭一盤棋。我要是輸了,這銀子算是香油銀子歸你。你要是輸了,你輸我一袋子茶葉。如何?」
清風笑道:「這事小道是作不得主的。待我稟報師尊,請他定奪。」說罷,復又回身進內了。
話說這清風回到丹房,把趙匡胤的話一一稟報師尊。
華山道長聽了,笑道:「好!好!他送華山來了。待我把他這華山贏下來留給徒子徒孫,千秋萬代免交錢糧也好。」說罷,回看峨嵋道長,已是喝酒喝的醺然入睡了。便吩咐明月小心照看著,他自個兒隨著清風出到門外。舉目一看兩位,便已瞭然。果然是香孩兒和柴世宗,兩個皇帝都來了。心中按捺不住的高興。這四海一家,天下太平的日子快要到了,百姓流離,哀鴻遍野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安坐后,向柴榮、趙匡胤二位說:「難得二位貴人駕臨敝觀,令蓬篳生輝。二位就是要拿銀子來下棋賭茶葉的嗎?」
趙匡胤聽了,點頭稱是。
華山道長說道:「難得施主如此賞識仙澗青,可惜緣分未到,來的還不是時候。如今正當亂世,乾坤動蕩,陰陽失衡,風不調,雨不順的,這茶葉也就難得有收成了。連貧道自用也不夠,那裡還拿得出來和施主賭棋?就是現今坐龍庭的皇帝來了,貧道也掏不出一斤幾両給他呢……」說罷,竟哈哈大笑。
趙匡胤仔細看這老道,果然是仙風道骨,體貌超凡。可是面紅耳熱,酒態醺然,分明是喝
醉了酒的。他既然是醉了,又說了沒有茶葉,儘管是再說也是白說。便與柴榮兩人起立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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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華山道長卻又笑道:「你這位貴人也忒性急了。貧道的話沒說完呢……既是來了,就有個
緣。你不是要賭棋,要茶葉嗎?趁貧道今日正來了棋興,就陪你賭一盤……哪茶嘛……也就任憑二位喝個夠……」
聽說能讓喝個夠,二位公子的興趣也來了。重又坐下,聽這老道怎地說。
要說兩位公子為什麼這麼貪喝這個茶?難道他們就沒喝過好茶?
原來這也是自有原因。半月前柴榮中了白虎岡賊人的毒,雖得少林寺的西域靈丹相救,但也是治病而已,肌體功能一下還是難以恢復。趙匡胤也剛是病癒不久。剛才喝下這裡的茶,便覺得四肢百骸剎那間氣脈奔騰,頓然神清氣爽,疲憊盡失,心知有異,所以就生了個賭棋贏茶葉的念頭。後來聽說茶葉沒有了,就要走了。如今聽說跟他下棋可以讓他們喝個夠,也就重又坐了下來。
華山道長接著說:「……這茶葉嘛……貧道既然拿不出來,也不要你的銀子……」
趙匡胤說:「俺是過路之人,身無長物。除了這銀子是拿得出之外,這馬匹武器,是絕不拿來作注的。」
華山道長大笑道:「兩位貴人的馬匹武器,是平四海,定乾坤的法寶。別說是拿來下注,就是送與貧道也不敢領受。」
趙匡胤說:「哪…道長要賭什麼?」
華山道長用手向那山邊一指,說:「貧道跟你賭這華山。」
二位公子聽了,大為詫異,柴榮忙問:「請問道長,這大剌剌的華山,怎麼個賭法?」
華山道長說:「要是貧道輸了,這華山就歸你。要是貧道贏了,這華山就歸貧道。」
兩位公子聽了,心裡大樂:這老道可真是醉得可以,他明明住在這華山,卻拿來和人家作賭注。反正你贏了也拿不走,我贏了也拿不去的。何樂不為,忙不迭的答應了。
華山道長又說:「哪可還是要寫文契,簽名畫押的。」
兩位公子笑道:「口說無憑嘛,這文契是當然要立的。」
說好了,清風一面令人從觀里烹茶出來,一面又重新擺棋。兩位公子只是互遞眼色,心下暗笑,只顧著品茶,那裡會放多少心思去下棋?
棋子擺好了,華山道長說:「主由客便,請客人先行吧。」
趙公子正全神貫注在品茶呢。忙說:「少者不宜佔先。道長是長者,就請先行吧。」
互讓了幾下,華山老祖說:「既是貴人謙讓,哪老朽就不客氣了。」說罷,舉手走了一步兵七進一。
趙公子一看,這「仙人指路」是陰柔之著,正對上棋路。公子平生好勝,是喜歡進攻搏殺的,正中下懷,隨手便應了一著「中宮炮」,炮二平五……
趙公子只是一心一意啜茶,哪有心思下棋?只在心裡暗笑,誰稀罕你這華山,俺是要喝你的茶呢。
且說這棋盤之上,不消半個時辰,華山道長步步緊逼,趙公子無心戀戰,失子失勢,勝負便已分明。這時,兩位公子的茶也喝夠了,便拱手認輸。
道長說:「棋盤上多承相讓,但這華山文契卻是少不得還是要寫的。不然的話,他日公子的後人大富大貴,有權有勢,來要這華山時,老朽的徒子徒孫們無憑無據,是說不過去的。」
趙公子哈哈大笑說:「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道長向著柴公子說:「這位貴人一直觀戰,恐怕以後有誰反悔,也得作個見證才好。你也是答應了作證的。」
柴榮也笑道:「這是有言在先的,如今長者有話,少者豈敢不從,我也畫押作證就是了。」
道長說:「這就說得清楚了……」
可是,拿什麼寫呢?兩位公子正要發話,道長說:「兩位不必去找紙……」手指前面說:「山邊路旁,那塊大石最好。兩位帶有利劍,寫劃上去,萬古不滅……」
兩位公子聽了,禁不住仰天大笑:「好一個萬古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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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四人一齊來到石旁,果然是好一面青石板,平滑如鏡,就像是打磨過了似的。趙公
子提劍刻劃,書寫了一行,回過頭來問:「請問道長貴姓仙號?」
道長說:「好說,好說。貧道俗家姓陳,道號希夷。」
不一會,趙公子刻劃完了。道長向柴榮說:「你這位貴人答應了作證,那也是少不得的。」
柴榮笑道:「這個自然是少不得的。」說完,也拔劍向前,在趙匡胤的名字下面劃上自己的名字。道長走上前去,只見青石板上划著:
趙匡胤,東京人也。今日與柴榮大哥路過華山,與華山陳姓道長對弈,在先已言明以華山為賭注。現今趙匡胤告負,願把華山永遠劃歸希夷陳道長所有。此後趙家子孫後代,千秋萬世,不得反悔。恐口說無憑,以劍鋒划石上立字為據。
丁未年季秋初三日趙匡胤立
中人柴君貴見證
道長看罷,連說:「寫得好清楚,寫得好清楚。」
柴榮笑道:「好叫道長得知,這劍鋒所畫,不夠深刻,只恐三年兩載之後,也就再看不清了,再過幾年,影跡全無,今天豈不是白寫?」
道長說:「公子說得有理。不過這倒是好辦的。」說罷,含了一口茶,往石板上一噴,用手往石上一抹,口中念念有詞,喝了一聲「疾」!忽地只見石板上電光閃爍,噼啪連聲,石粉紛飛,那劍鋒所划的字,盡都入石三分,成了石工雕鑿,勒碑刻銘一般。
原來趙公子和道長賭棋之初,就驚動了西嶽的山神土地,天上的過往神祗,都關注著這位真命天子這盤棋的勝負如何?今後這華山的歸屬是誰?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趙公子贏了,這華山自然還是皇家土地,是沒有變動的。倘是趙公子輸了,這華山就歸老道所有,變為他的私有地產了,因而都圍了在周邊觀看著……如今見趙公子(他年的大宋朝太祖皇帝)輸了棋,又已經寫下文書,(他年的後備幹部周世宗)柴榮又畫了押,這石板就是聖旨了。所以華山道長一道敕令,誰敢不依?當道長一聲疾喝,這六丁六甲,力士神將便立施法力,刻就碑文了。
兩位公子見,各各吃驚,始知道長是個有道的高士。那柴榮便問道:「道長有超凡法力,定然能知人生禍福休咎。咱兄弟倆此次西行,未知前途吉凶,還請道長指點。」
道長笑道:「西!西!西!莫遲疑。雙龍聚首,福與天齊。」說罷,便不再言語了。
柴公子一時也不知他說的話里究竟含些什麼玄機。趙公子本也有話想要諮詢,但見他醉態可掬,打量著這老人也是喝醉了的,再問也說不出什麼清醒話來的了。又想著自己也該趕路了,不便多留,於是便向老道拱手作別,告辭而去。一路之上,還談論著這位老道士喝醉了酒,拿自己的華山和別人作賭注的笑話兒。
其實他們兩位公子不知,華山道長並沒有醉,他清醒得很:這幾十年來四海動蕩,兵荒馬亂。苛捐雜稅,橫征暴斂,換一代王朝亂一回,換一個皇帝苦一回。如今眼看天下快要太平了,這真命天子在山前經過,他就擺了個茶攤,請他倆喝茶。設了個棋局,把華山贏了下來,替日後徒子徒孫省下一筆開銷呢。
至於他說偈語里的「雙龍聚首,」不但兩位公子不知,天下人不知,就是寫書的秦淮先生此時也不知。直寫到十年之後,才領悟到偈語的真諦。
且說七年之後,已經又換了一代皇朝,是為後周。後周皇帝郭威坐朝三年,便又駕崩,柴榮繼承帝位,當了皇帝,由於頻年征討,鞍馬勞累,登極之後,更是日理萬機,自覺體力難勝。猛然憶起當年未濟之時,路過華山,曾喝過華山仙澗青茶,覺得確有祛病健體功效,如今自己已是九五之尊,何不命那道士把茶貢來?於是,命侍臣前往華山,傳旨召征道長入朝見駕。
那華山道長一見使臣,便知來意。便帶了一袋茶葉前去朝覲。柴榮喝過香茶果然便覺神清氣爽,又見道長紅顏鶴髮,風采依舊,心中大喜,當即請道長留在朝中輔政,就封左拾遺之職。道長奏道:「臣乃山野鄙人,不諳政事。」一再婉拒。柴榮無法,只好許於還山。那道長出得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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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在汴京街上一路念道:
「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紫閣崢嶸怎及睡,朱門富貴不如貧。
愁聞劍戟扶危主,怕聽笙歌擾醉人。白雲松下華山隱,蘭澗清風萬載春。」
一路念著,逕自飄然而去。
又再說到十二年後,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當上了皇帝,立了大宋王朝。他成了大宋朝開國的太祖皇帝。這一日臨朝,庭臣來報,有華山使者送來貢品,打開一看,原來是一袋茶葉。太祖皇帝想起了當年舊事,不勝感慨,隨即派遣欽差前往華山,宣召老道進宮,要封他個國師之位。誰知當使臣抵達華山之時,老道已出外雲遊去了。可見這些有道真仙,是絕不貪圖這人間富貴的。
荏苒時光,又再過了四十年,那是大宋真宗咸平年間,遼國屢屢興兵犯境,國家連年征戰不息,軍費繁浩,國庫空虛。真宗皇帝下令各地方官員增加賦稅,擴展稅源,惟獨那華陰縣太爺就是收不到華山的賦稅,華山道士說:這華山是當年太祖皇帝下棋輸了給他們的,所以不交
賦稅。事情鬧上了朝廷。真宗皇帝龍顏大怒:豈有此理,太祖皇帝怎麼會把華山輸了給你們道士?馬上派了欽差前去調查。欽差去到華山一看,果然屬實,不但華山上的道俗人等眾口一詞
證明確有此事,就連這華陰縣的百姓黎庶,莫不異口同聲認證,還有幾位老者在當時聽得華山老祖贏了華山,立了碑碣,就親身跑來看過了的。後來太祖皇帝立國之後,華陰縣的官員每年吉誕,也都得前來親臨拜祭太祖爺爺哪塊御書碑碣。這可是勒碑刻銘,並無半點虛妄的。欽差只得把那碑文也臨摹了回來上呈御覽。真宗皇帝一看,不但是太祖皇帝的御諱,連太祖皇帝的拜把兄弟,後周柴世宗作為證人也寫上了御諱作保。大大剌剌兩個皇帝的名字都刻在那上面,這可是假不來,賴不得的。自此,終北宋一百餘年,華山都不用交納錢糧賦稅。這正是華山老道的妙算,預卜未來的巧處。
正是:仙家妙算不尋常,震離兌坎盡機關。仙人指路車馬炮,贏來一座峻華山。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