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九十六章
「皇……皇上,不好了,皇上!」殿外一個小太監沖了進來,一臉驚慌的喊道。
曲公公看了眼皺起眉頭的皇上,不滿的上前踹了一腳道:「胡唚什麼呢,什麼就不好了。」
那小太監一臉汗,順勢跪了下來,趴在地上道:「齊老夫人來宮裡上告,說是敬宜公主當街行兇,將她家三公子打得血肉模糊,至今躺在床上出氣兒比進氣兒多。」
「哦?敬宜居然出宮打人了?」皇上一點沒為難,反而笑著抬起頭道。
曲公公縮縮脖子,腦袋什麼都不想,他伺候皇上那麼些年已經習慣了皇上從不按理出牌,再加上皇上一向對於敬宜公主的態度叫人摸不清楚,那還不如壓根什麼都別猜,只等著聽話辦事的好。
「讓烏衣去瞧瞧,到底是什麼事兒?」皇上連見都沒見齊老夫人,只有曲公公悄悄吩咐人不可怠慢,再怎麼著齊家也是皇上用的上的,到底都要給上幾分薄面。
事情很容易就查的清楚,酒樓里並沒有刻意讓人保密,再說那天人多嘴雜,事情很容易便還原了回來。包括齊之舟的出言不遜,也包括敬宜公主聽后將連齊之舟在內的七八個世家之後壓在酒樓過道,還包括齊之舟被狠狠揍了一頓板子,那傷勢恐怕三四個月都不一定能好全乎,也難怪齊老夫人會親自入宮,想要討個說法。
「還敢入宮告狀?」
殿里只有皇上和曲公公,曲公公偷眼便瞧見皇上說這話時的冷硬,心裡暗罵齊家作死,哪怕他們心裡再有什麼想法也不該當眾說出,還給敬宜公主聽見了。
「去和皇后說,讓四公主回宮住一段時間,再賜點好葯給齊家,至於敬宜公主……她身子不適心情不好最近就不要出宮了,多找些好玩的玩意給她。」皇上吩咐完,卻又詭異的露出一笑道:「敬宜真不像個姑娘家,說打就打……這傲氣勁兒。」
曲公公非但絲毫沒聽出丁點兒責備,還隱隱聽出欣賞之意。再瞧皇上下的旨意,那明顯就是和稀泥,給齊家賜葯,讓敬宜公主不要出宮那是給齊家一個安撫,可接四公主回宮那就很明顯了,齊之舟到底說了什麼,齊家人也不是傻子,只要四公主一回宮他們就該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正因大家都明白裡頭的含義,所以肅肅無所謂的養在宮裡懶得出門,四公主則含著喜悅帶著宮女連東西都沒帶就跑回了宮,反倒是苦主齊家,從上到下簡直連大氣都不敢出,齊老爺子已經仙逝了,三個兒子也只剩下齊家大爺,六個孫子四個都在軍營里,齊之舟是老五,下頭還有個三房的幼弟。如今遇上此事齊家除了大房的長孫在前方迎戰外,都回到了齊府商討對策。
現在是齊家大爺掌家,他一開始聽說母親進宮就覺著這事兒不好,齊老夫人原先也是個聰慧的婦人,可誰知道一面對孫兒那是什麼都沒管腦袋一懵就沒動腦子,到真正緩過來之後,老太太那也是後悔了,卻也只能瞧著四公主離開,提心弔膽的揣測皇上的意思。
「那混小子是不是心裡一直這麼想的?」齊家大爺一摔茶杯,氣得嘴唇都開始哆嗦,隨後指著齊之舟的母親自己的妻子熊氏罵道:「就是你們這些婦人整日多嘴多舌,鬧得個孩子也與你們一般,現在好了吧,現在都安生了吧!敢嫌棄皇家的公主,這若不是老爺子當年的情誼,咱們一家子都要下了大獄。」
「我……我們哪裡知曉舟哥兒能記在心裡。」熊氏當著眾多親戚的面兒被丈夫指責臉色很不好看的說道。
「那這話你們就能說!!」齊家大爺虎目圓瞪,臉色漲紅,顯得被妻子蠢得氣得不輕。
「又不是光我一個人說。」熊氏不滿,她撇了眼對面已故二叔的妻子苗氏,這個家裡恐怕就是二弟妹與四公主最不對付,其餘人大多都是幫凶而已。
「你們……」齊家大爺拿手點著她們,卻又不好說別家的媳婦,只好轉過頭來對著老夫人道:「齊家兒郎都在前方拿命去拼,母親就這樣看著家裡的女人揮霍男人們掙下的軍功?」
齊老夫人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兒子一向孝順她從沒想過會有被他質問的一天,只是她很清楚,自己那趟兒進宮實在是戳在皇上臉上,這會子接四公主進宮也是為了給他們齊家一個警告,也確實是她管教不嚴,讓家裡從上到下蔑視公主,可她心裡也難過啊,她好好的二兒子就這麼死了,死的憋屈還死在大晏人的手裡,難不成她還要對仇人之妻好吃好喝的供著?那要讓她死後如何面對老頭子,還有她死去的兩個兒子?
「我知道你們心裡怎麼想的,可再怎麼不忿,四公主也是皇家的血脈,是皇上的親女兒,她已經和咱們的仇家和離了,你們哪怕心裡不滿也不該作踐人家。」齊家大爺疲倦的靠著說道。
「皇上將四公主嫁到咱們家,就應該會想到這一天。」二房的長子冷笑道,帶著比同齡人更多的戾氣。
「那不過是想要補償咱們,可舟哥兒做的太過了!那也是打了皇上的臉!」齊家大爺沉重的說道。
這話,眾人都沒有反駁,皇上讓他們尚了公主那是抬舉,可若是做的出了格,皇上也不是好性兒的。自古伴君如伴虎,誰不是小心再小心,誰像他們還往槍口上撞。
「都是那敬宜公主多管閑事,不然怎麼會出這個事兒。」齊之舟的二哥氣惱道,他一直知曉齊之舟從小就想從軍,只可惜尚了公主讓他失去了機會,這若是平日都不讓他發泄,那還不得崩潰了?
「住嘴!這話我再不要聽到!人家那是親姐妹,憑什麼不能出頭,這叫管閑事?那我們管了舟哥兒是不是也是閑事!」齊家大爺的聲音一下變得尖銳,眾人都低下頭不敢言語了。
「老大啊……」許久沒說話的老夫人終於開了口,帶著脆弱的說道:「事已至此,誰都不能怪罪,你最近去一趟丞相府吧。」
「娘是說夏丞相?」齊家大爺也轉過味兒來,點點頭道:「夏兄一向摸的出皇上的心思,只聽說他那個流落鄉野多年的長子找了回來,不日就要進城了,怕是沒那麼多時間……」
「那就正好,你去瞧瞧有什麼忙可以幫,再送上一份賀禮,但是什麼話都不要多言,以夏大人的才智必然能曉得你有所求。就看他願不願意幫忙緩轉了。」夏老夫人這幾日似乎瞧著越發的蒼老了。
「是,娘。」
先不說齊家費盡心思想要走夏家的路子,就說夏家這些日子幾乎所有人都在忙碌,上到夏家的老爺子,下到夏家的一個普通的家丁奴婢,每一個人都曉得夏丞相那個自八歲就走失的長子就要回來了,夏夫人是安排宅院精選小廝丫頭,夏丞相的一女一子則想著如何給兄長準備見面禮,其餘人更是看在老爺子的面子上裝也要裝做歡天喜地,滿心期盼的模樣。
夏家長孫是在大約下午的時候到的興州,春風中還帶著寒,可夏老爺子卻依舊堅持的站在大門口,拄著拐棍遙遙期盼,夏君意在一旁勸了許久也沒有結果,只好帶著其他人伴著老爺子一同在門口等候。所以當夏家長孫的馬車出現在眾人視線時的那一刻,大家都鬆了口氣。
老爺子微顫的看著車門,直到那個挺拔的男子站到他跟前時,他才彷彿大夢初醒,緊緊抓住夏瞻的手哽咽道:「好,好啊,回來好,回來就好。」
「祖父……」夏瞻扶著老爺子又沖著夏君意道:「父親。」
饒是這一切都由夏君意一手籌謀,他也還是看著已經成年的長子眼眶濕潤,不敢與他對視。
「瞻兒,瞻兒啊!!」跌跌撞撞一個婦人跑了過來,抱住夏瞻的胳膊就忍不住失聲痛哭,跟在她身後是個十多歲的姑娘,那模樣夏瞻依稀還記得,應該是那個從小跟在他身後,軟軟纏著他的妹妹。只是看著這個一直想念的妹妹,雖有欣喜,可更多的則是通過她想到另外一個女子……與家人重逢的喜悅瞬間減少了許多。
「大哥?」妹妹的身後又冒出一個男孩,年紀大約十歲左右,看著夏瞻的眼神滿是討好羞澀,卻又緊張的抓緊姐姐的裙擺不敢多走幾步。
夏瞻一眼便知這是他的幼弟,因為長得與夏君意十分相像,然又是一個瞬間他想到那個少女也同樣十年未見父母,更是同樣多了一個幼弟,一時心頭麻癢,思念的簡直不能呼吸,卻又升起某種古怪的甜蜜。
夏家最長輩的是夏老爺子,夏老太太早就不在了,然後就是夏君意還有他的長兄兩房人,夏家的大爺資質一般所以在軍中並沒有什麼好的職位,他娶了同樣家世一般的王氏為妻,大房一共四個女兒,只有一個庶子身子還不特別好,所以當年夏瞻還在夏家的時候,就顯得特別珍貴,被夏家送入宮時也顯得格外有誠意,畢竟那個時候夏瞻算是獨苗。
夏家的人口不算複雜,大伯家的四個女兒已經嫁出去三人,而夏瞻的親妹妹今年也要議親,很快就會離開夏府,至於大房的那個病歪歪的庶齣子先不說能不能活到成年,就說長大了也不過是分得一份財產總是要分家的,所以也難怪王氏看著夏瞻的表情有點勉強,畢竟多一個嫡齣子,夏家的財產就要少分一份,更何況夏瞻這樣的長孫,將來恐怕是要繼承夏府的。
王氏心裡嫉妒,私下裡也說了不少夏瞻的怪話,比如要認清楚啊,以防有人渾水摸魚啊什麼的,結果第二日就被夏老爺子叫去痛罵了一頓,弄得好沒面子。心裡對夏瞻那是更沒好感,眼下也不過是看在老爺子和夏丞相的面子上強裝親熱罷了。
夏瞻也不傻,面前的人誰是真心誰是假意,他都瞧著清楚,他明白這些人心裡想著什麼,卻並不在乎。對於他來說,什麼夏家的家產什麼夏家的族長之位那都是空的,最重要的他一直藏在心裡,且一定會重新握回手中。
親人回歸,推杯換盞,夏君意一直在觀察這個從公主身邊要回的兒子,然而從兒子進門開始到現在,總是客氣有餘親近不足,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瞧不齣兒子現在的心思,這讓他欣慰,卻又心酸的厲害。尤其是全家當中只有他最清楚兒子心中所念,也明白兒子願意從宮裡回到夏家的原因。
「瞻兒回來就好了,祖父這輩子也能安心的去了。」夏老爺子坐在上首喝著佳釀,難得笑得開懷,夏君意與夏瞻都明白老爺子的意思,當年也是老爺子咬牙同意將夏瞻送進宮當人質的,如今夏瞻全須全尾的回來了,他對這個孫兒的愧疚之心終於可以減輕。
「不知道瞻哥兒現在在哪裡高就啊?」看著夏瞻的年紀,不但過了婚配的年齡,也應該有了自己的事業,這在王氏看來一個連媳婦都沒有的男人,那之前的日子恐怕真要苦出汁兒來了,所以她假裝不經意的提起,就想要看看這個長孫尷尬的表情。
夏瞻放下酒杯,得體得根本沒有一點鄉野之氣,「之前徵兵,去了西南在安長史手下當個小小校尉。」
校尉,一營之長,這還鄉野村夫?王氏被堵的上不來下不去,還被夏老爺子狠狠瞪了一眼。
到是夏君意意外的看著兒子,這事兒連他都不知道。
「那可是帶兵打仗?這……這怎麼成呢!」夏瞻的母親衛氏一聽急了,拉著兒子就道:「不如讓你爹想法子把你調回興州吧,或者轉做個文官也成啊,你都那麼大了還沒成婚,這要是再去前方打仗什麼時候能成家啊。」
「任命在身,過些時候就要走了。」夏瞻看了眼父親,隨口道。
這個消息讓所有人都呆住了,大房還以為夏瞻是回來繼承家業的,衛氏還以為夏瞻能夠好好待在丞相府里安穩的結婚生子,給她養老送終,夏老爺子還想著如何補償這個孫子,只有夏君意看著兒子思路漸漸清晰,隨即便是苦笑,看來這個兒子送出去,就真的要不回來了。
他不能像普通的父親阻止生了妄念的兒子,甚至連兒子的心思都不能告訴任何人,不然皇上不會放過夏瞻,更不會放過夏家。再說當年將兒子送到宮裡當太監的他們有什麼資格阻攔兒子的想法,他們只是生了這個孩子,一路陪伴兒子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現如今,他只能看著兒子一步步走上那條荊棘的路,明知道兒子與皇上的交易是那麼的危險,甚至有可能兒子的願望永遠都不會實現。但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在皇上身邊站穩腳跟,然後在兒子往前走的路上扶他一把。
無奈的看著母親哭著被妹妹扶了下去,夏瞻嘆了口氣與夏君意往書房走,他想過家人對於此事的反應,可他已經鐵了心,再難改了。
「你想好了?」夏君意看著夏瞻的眼神,已經不僅僅是個父親,更多的像是平輩人那樣的寬容理解。
「父親能將我從宮裡弄出來,不也是和皇上約定好了的么?」夏瞻點點頭,坐在父親身邊,親手給他倒了杯茶。這麼多年了,他八歲離開到現在二十齣頭,他一次都沒有孝敬過他,如今就要再次離開,哪怕只是這樣的舉手之勞,他也希望父親明白他的孝心。
「為父以為會是文官。」皇上確實想要夏瞻為他效力,畢竟大晏百廢待興,夏瞻是個人才實在不應該埋沒與後宮,當個什麼都不是的假太監。
「升遷太慢。」夏瞻直戳重點道:「兒子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等。」
「瞻兒,不可急躁。」夏君意頭痛的看著兒子道,這麼執著的孩子也不知道像誰。
「兒子已經從年前等到了現在……」夏瞻抬眼直視父親,他相信父親明白他的意思。
「你當真……」夏君意被他看的心中微惱,忍不住道。
「非她不可。」夏瞻目不斜視,毫不猶豫的回道。
夏君意看著夏瞻黑漆漆的眸子,泄氣的垂下雙肩,輕聲道:「就算你立下戰功,你又有幾分把握。」
「只要有了籌碼,總能翻盤的,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夏瞻似乎什麼都不在乎,目光灼灼的看著皇城的位置,眷戀的令人心酸。
「拖不過兩年,頂多到公主十九歲,哪怕皇上再忌憚,再有想法,也不會再留在宮裡了。」夏君意這是給兒子劃出了時間,這是他能幫他拖延的最長期限。
「謝謝爹。」夏瞻終於笑道。
「臭小子!就算你有這個心思,公主呢?」突然想到什麼,夏君意不懷好意的看著兒子戲謔道:「你可知道,敬宜公主在酒樓怒打四駙馬五十大板,差點沒讓人去了半條命。如此兇悍,你不怕么?」
「如此甚好,那四駙馬該死。」夏瞻一點不懼,反而甚是安慰道,滿臉的驕傲。
夏君意頓覺無趣,一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趕著兒子道:「趕緊回去吧,別在這裡礙眼了。」
夏瞻乖順的行禮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外頭等著的小廝立刻走了過來,聲音微微壓低卻還顯尖細。
「聽說敬宜公主在過年前後大病了一場……」
夏瞻腳步一頓,身子晃了晃,推開小廝伸出的手慢慢道:「病得重么?」
「聽說不輕……當時好些個太醫都去了公主寢宮,直到這些日子公主才算好轉,所以皇上才會想要公主出門散散心。」小廝繼續道。
「那丫頭,我明明留了話的。」夏瞻捏了拳,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放棄立刻沖入皇宮的念頭。
「可能是一下分開,承受不住吧?」小廝在旁邊猜測道。
「是吧……」這又何嘗不是在說他,哪怕他想好了所有的路,哪怕他明白此刻的別離就是為了更好的相聚,可他就是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每每一入睡,要麼就是夢見她嫁給旁人,要麼就是夢見她哭泣不止,反正什麼揪心就夢見什麼,直折騰他到快要不能呼吸,心痛欲死為止。若不是他心性執著且堅定,他恐怕早就放棄了。
「穀雨,你當真瘦了好多。」小廝抬起頭,舉止伴著點女氣,正是從宮裡消失的那位蕭秋蕭公公。
「傳話給小罈子他們,好好照顧公主。」夏瞻說完這話就繼續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哎……」蕭秋站在後面嘟嘟嘴道:「真是羨慕呢,若是有個女子也願意為我如此,我也值了。」
夏瞻猛地剎住腳,回頭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蕭秋一下就如同炸了毛一般,掐著腰,勾著蘭花指道:「幹嘛!太監不是人啊。」
「不是……」夏瞻突然想起肅肅之前說的,便乾巴巴的道:「我以為你需要再找個男人。」
「毛??」蕭秋滿臉氣得通紅,卻不敢大聲,只好憋著怒道:「我哪怕是個太監,也是喜歡女人的!!」
夏瞻乾咳了一聲,轉過身卻在想要不要給肅肅傳信,當年他與她在圈禁地里的打的那個賭,似乎還是他贏了。
「什……什麼態度!!」蕭秋捏著嗓子扭動腰肢,氣呼呼的跟在後頭道。
等肅肅當真收到穀雨的傳信時,已然是他離開京城一個月後了,肅肅看著那封信,明明是應該高興的,畢竟這證實了那日穀雨在她耳邊說要改變命運,說要親自迎娶她的話並不是做夢,然而將信燒盡,肅肅非但連一個笑容都露不出來,甚至連眼淚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