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前傳 水祭

26、前傳 水祭

浮生物語前傳水祭

【楔子】

我討厭下雨,尤其討厭雨水濺到臉上的感覺。

在別人,只是一道過眼便消的痕迹,在我,是針扎刀割的疼。

一疼就疼了十八年。

這樣的疼不強烈,但綿延,如影隨形。

反倒不如一刀宰了,來得痛快。

山頭下,泥濘渾濁的水已成了一條蛇形的溪流,枯枝、殘葉裡外浮動,死氣一片。從橫溢的水裡,有裊裊的白霧騰起。

這樣的一片山地,卻有個名字叫「煙雨隙」。說是因為每到下雨,這處被兩側山嶺包夾成一條深陷縫隙狀的路,會煙雨兩蒙蒙。

想象與現實的差距,通常很大。

我漂浮在離地半尺的地方,簡單的結界將我籠罩在滴水不沾的世界里。

我在等待。

這個地方一點也不討人喜歡,但我來得毫不猶豫。

山腳下的遠處,有一片喜氣洋洋的紅,漸漸靠攏。

在這樣的天氣送嫁,多少有點喪氣,但,紅色依然是紅色,喜事仍舊是喜事,未被老天的不賞臉折去半分光彩。

喜聲嘹亮,樂手們搖頭晃腦,渾身濕透也忠於職守。

但,太刻意的歡天喜地,總是差強人意。

隊伍很長,每個人的腳步都匆忙,簇擁其中的八抬肩璺,銀頂皂蓋,紅紗垂外,富貴堂皇,與四周的荒涼破敗格格不入。

今天二月初二,春寒料峭,山間的冷風已經脫離了本質,不像風,像脫韁野馬,四下衝撞。轎夫們被一陣猛風吹得倒退幾步,轎省搖晃、轎簾翻飛,露出一半眴麗嫁衣。我看到那雙放在膝上、緊緊交握的雙手,白皙纖巧,是不見風雨的細嫩。但是,我視線的焦點不止在那雙羊脂玉般美麗的手上,還在那隻戴於右腕,無色透明、如水宛轉的鐲子上。

許多年前,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那名叫浮瓏的山頂,看雲過雲涌、鳥蝶飛翔,我甚至記得每一隻鳥兒飛過的姿勢,艷慕著它們自由的痕迹。我相信,如果我能飛,一定飛得比任何一隻鳥兒都迷人。事實證明,我是對的。我從山頭躍下,飛舞的衣玦比翅膀更輕盈。

如果山下那群人能看到我,也許會以為看到了誤入凡塵的仙子。可惜,他們看不到。我隱去了身影。可惜,我是一隻樹妖。與神仙背道而馳的存在。狂風更猛,我搞的鬼。所有人被風雨迷了眼睛。一片混亂中,我落在轎前,朝轎簾伸出了手……

【一】

今天之前,諸葛鏡君從沒聽過龍任宇這個名字,也不認識誰是當朝飛龍將軍。今天之後,諸葛鏡君知道,龍任宇是皇帝最賞識的武將,也是她的夫君——即將是。北討蒙古,他戰功彪炳。「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是皇帝御筆親題給他的金匾,飛龍將軍,得名於此。

皇帝賜過他賞金萬兩、良田千畝,奇珍異寶數之不盡。賜過如花美眷——工部尚書之女,儀態萬方、艷冠群芳。他拒絕。食不過三餐,睡不過三尺,美人嬌妻,不及兵書萬卷。龍任宇是朝中出了名的怪胎。

這次,皇帝又賜婚。

諸葛鏡君,諸葛山莊大小姐,容顏出眾先且不提,單她身後的諸葛山莊,富甲天下、名震江湖,儼然皇帝的第二國庫。當年若非諸葛山莊的當家人支持,靖難之役,難成局面。

但這次,他沒有拒絕。諸葛鏡君,將成為名副其實的將軍夫人。

聽說,將軍府上已為迎親忙碌開來,張燈結綵。數十年不見的熱鬧。

下個月,二月初二,龍任宇歸京之日,便是成親之時。

所有人皆以為這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連皇帝都沾沾自喜,認定自己促成一樁千古美事。

對,每個人都這麼想,除了諸葛鏡君。

諸葛山莊依山傍水,亭台樓閣氣勢渾然,不輸皇家。今夜月圓,滿天銀輝融化一切稜角,連大門口那對青銅獅子都比平日溫柔,滿苑紅梅正當盛放,幽香沁脾。山莊里侍女穿梭、僕役繁忙,來宣婚指的劉公公乃皇上心腹紅人,自然貴不可言,當好好招待。

到處都是花好月圓的好景緻,好氣氛,好盼頭。

「婚指不是皇上下的,是你下的,對么?」

諸葛山莊最大的的書房裡,燭光在諸葛鏡君冰涼的瞳孔里跳躍,她狠狠凝望那坐在書桌前舉卷閱讀的男人。

「那是你的幸福。」諸葛雋目不斜視,手裡那捲《史記》似是他的整個世界。雖然從剛才到現在,很長一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他一頁都沒翻動。

「你無權決定我的將來,」諸葛鏡君走到桌前,要看清這個男人的臉,也希望這個男人看清她的臉,「你給了我一個姓氏,但那不代表我是你的專屬物。」

諸葛雋微微抬頭,手指掂起書的一角,輪廓鮮明的臉孔因為角度轉換,完全被燭光點亮。他今年已三十有七,可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似乎對他寵愛有加,不曾染指他的外貌分毫,除了幾縷附著兩鬢的銀絲,他的模樣與她當年初見他時毫無差別,依然沉穩練達,依然風華正茂。

「你當然是我的。」諸葛攜的語氣平靜得像跟閑雜人討論天氣一樣。

諸葛鏡君臉色一變,一直強作冷硬的眼神被某種力量撼動,連呼吸都暫停了剎那。

幽幽擅香索繞一室,靜謐之氣掩蓋住兩股微妙碰撞的情緒。

「你聽清楚,」諸葛鏡君雙手握拳,用力撐在書桌上,身軀前傾,以挑釁之姿宣告,「我的幸福,與你無關!」說罷,摔門而去。

《史記》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響。

諸葛雋雙眉糾鎖,一手揪住心口,一手死死摳住桌沿,緊咬牙根,痛楚之色與方才的淡定判若兩人。

一股力量似要從他心口奔涌而出,卻被他拚命遏止。

豆大冷汗從額頭滴下,許久,諸葛攜才略略鬆開了眉頭,漲紅的雙眼漸漸浮出一層陰晦的灰翳,雖是小小一片,卻有吞沒一切的慾望。

【二】

她一點不稀罕諸葛這個姓氏,一點不稀罕「諸葛山莊大小姐」的身份,如果可以,她寧可不要踏進諸葛山莊一步,寧可不曾與諸葛攜相識,寧可在那個炎熱的夏季,病死在山中那座簡陋的茅屋。

諸葛山莊最偏僻的別院里,諸葛鏡君獨自坐在架於水上的棧道上,人工湖的正中處,那座漢白玉砌成的「水月軒」,輕紗垂窗,曼妙飛舞,處處透著雅緻。

山莊里那些「老人」大都知道,「水月軒」是諸葛攜為一個女人專門修築的居所,浮水而建,巧奪天工,費了萬千心思。

只可惜,這個女人只在水月軒里住了不到半年,便香消玉殞。

此後,諸葛雋斷了通往水月軒的一切道路,燒毀停靠湖岸的小舟,任憑這絕美的建築孤立水中,在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的流動下,褪去芳華,歸於死寂。

水月軒,是諸葛山莊的禁忌之地。

諸葛鏡君用力擦去快要溢出眼眶的淚水,神情複雜地望著對面那籠罩在月色下的白色屋宇。看久了,那立柱迴廊之間,似出現了一個人影,白裙白衣、裊娜生姿,連冰冷單調的空氣,也因為她優美無雙的步伐,滲出淺淺香味。有她存在的每個地方,皆如在暗處悄悄開放的蘭花,用最緩慢而低調的味道,深刻地佔據你的眼睛和心靈。

除了她的母親,除了那個叫倪雪裳的女人,還有誰能做到這般境地。

諸葛雋愛了她母親十八年,不,應該更久一些,早在她出世之前。

諸葛鏡君垂下頭,濃重的無力感爬滿她的全身。如果,他愛的是別人,她還有自信跟對方一較高下,她還有力氣為自己的感情爭取一個歸宿,她還有理由為這一切理直氣壯。可是,他愛的人,是倪雪裳。

這個女人不但是她的母親,還是一個已經逝去的人。世上有兩種人不該針鋒相對,一是親人,二是死人。與親人對峙,連著一條血脈,終究是傷人也傷己;與死人較勁,差了那口生死之氣,賠上的只是自己的年華。

諸葛鏡君苦笑,若天下人知道自己愛上的人是諸葛雋,除了大罵她大逆不道痴人說夢之外,應該不會有別的。

八年前,當諸葛雋出現在她與母親棲身的茅屋裡,將已經觸到死神手指的她從病榻上抱起時,她稚嫩而脆弱的眼底,便烙下了這個男人的面孔。

「有我在,你們就不會有事。」

男人說過的話,她只記得這一句。

在他寬闊溫暖的懷抱里,她體驗到了一種不曾有過的安穩,那是一個跟母親的懷抱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抱著她走進了諸葛山莊,也讓她從此走進了他的生活。

她改姓了諸葛,在母親病逝之後。

當他在紙上慎重寫下「諸葛鏡君」四個字時,她分明看到了他眼中的某種滿足與釋然。

在這之前,她是沒有姓的,母親只叫她鏡君。

沒有姓氏的孩子,意味著沒有父親。

從她出世起,生命里就缺失了這個重要角色。每當村裡的孩子笑話她沒有爹的野孩子時,她就會哭著問母親,爹爹去了哪裡?而母親總是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一言不發,只是流淚。母親的眼淚落在她臉上,又燙又冷,每一滴都是深重的悲傷。

在她的記憶里,母親最愛做的事,就是對著水說話。不論是山間流動的清泉,還是從天空落下的雨滴。她總見母親當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將水珠捧在手裡,出神地凝望,然後喃喃自語。

她無法理解母親的行為,但慢慢地,她學會不再理會那些孩子的嘲笑,也不再問母親關於父親的一切。她是個懂事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不會總讓母親掉眼淚。

十歲之前,她都生活在那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貧瘠山村裡。母親靠一手出色的女紅,替人繡花織補,換來微薄收入。而她自己,早在四五歲時,便已背著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竹簍,上山采來各種藥草或者美麗的野花,交給母親拿到集市上賣掉。

曾有一次,為了一株長在山壁的藥草,她失足落下了山崖,幸而命大,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只受了些皮外傷。

當焦急的母親尋來,找到大難不死的她,一把抱住她,邊哭,邊說著對不起。

如果沒有諸葛雋的出現,她的生活應該就這樣靜止在這個村莊里,清苦而平靜地延續,直到生命終結。

一切都改變在那個炎熱的夏日。

母親用盡所有銀兩,請來大夫,卻也治不好傷寒不愈的她。

那年她十歲,躺在床上像躺在雲端。意識飛到了很遠的地方,回不了軀殼,也不想回去。遠處,有個人影在模糊晃動,白色衣衫,親昵而焦急地喚著她的名字……

鏡君,鏡君。

可是,真正喚醒她的,是諸葛雋,黑色的華服上綉著霸氣的金色雲紋,與夢中的身影相去甚遠。

諸葛雋請來全天下最出名的大夫,用了最名貴的藥材,救回了她的性命。

但,他沒能救回母親。

母親飲下的,是鳩毒。

她還記得,母親去世時的模樣,更像是沉入了一場美夢,只是這夢境,永不會醒來。

當鏡君這個名字被冠上了諸葛這個姓氏,地位榮耀、富貴堂皇,近在眼前;父母雙親、天倫之樂,卻去了天邊。

外界都當她是諸葛雋的養女,她卻從未將他看做父親,哪怕是他撫養自己至今。

她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用理所當然的身份,感受這這個男人的一切。他運籌帷幄時的意氣風發,他讀書寫字時的淵博儒雅,他疲倦時的慵懶恬淡,他微笑時的樣子,發怒的樣子,一切一切,八年時光,悉數收於她的眼底。

他一直不曾娶妻。諸葛靜君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他的心,一直留在那座孤絕的水月軒里,從不曾離開,也不肯讓人靠近。

要怎樣的愛戀,才能讓一個男人情長若此。

諸葛靜君不敢深想,越想便會越失落。

可是,就算她今生已經沒有機會靠近,那,就留在他身邊,遠遠看著也好。起碼,她跟他還有著同一個姓氏,總歸是另一種安慰。

可如今,他竟要親手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手裡,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幸福。

她知道,提出將她許配飛龍將軍的人,並非皇帝,是他。

皇帝是諸葛山莊的常客,微服私訪乃家常便飯。那天,酒過三旬、賓主盡飲,陪侍在側的侍女親耳聽到諸葛雋向皇帝請旨,將她許給龍任宇。

他應該是厭倦她的存在了吧。或者,從一開始,她就只是他對母親的感情的附屬品,他對她好,僅僅是因為她是倪雪裳的女兒罷了。對他有意義的是倪雪裳,而不是她的女兒。他養了她這隻米蟲八年,夠了。

諸葛鏡君越想,越傷心。

冰冷的空氣與夜色,重重包裹了她的身軀,可手腕上,突然流過一陣奇妙的暖意。

她抬起右手,手腕上那個普通的琉璃鐲子,無色剔透,細看之下,隱隱有水光流動其中。

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紀念,自小便戴在身上。母親囑咐她,要像看待自己的性命一般看待這個鐲子。

起初她沒有覺得這鐲子有何特別之處,可後來她發覺,每當她真正傷心難過的時候,這鐲子便會從冰涼變得溫暖,用一種微小但奇妙的力量,親切的安撫她低落的心情。像一隻屬於親人的手。

她握住琉璃鐲,喃喃道:「你知道我在難過對不對……他的眼裡,根本就沒有我的存在。」

話剛說完,她便開始嘲笑自己了,居然傻到跟一隻鐲子說話。

她的情緒,在現在與過去穿梭,太專註,連身後何時多出一個人都沒有覺察。

【三】

我聽到了那第一聲啼哭。

站在那座破落的茅屋外,我看到幾乎只剩下半條命的她,把那個初降人世的生命,欣喜地摟在懷裡。

那是我第三次見到她。

她與我,有九分相似的容貌。

第一次見她,我曾經最在乎的男人,為了救她,放棄了我。

第二次見她,我曾經最在乎的男人,跟她相依為命,你儂我儂。

第三次見她,我曾經最在乎的男人,已經形神俱滅,她與她的孩子,嗷嗷待哺。

子淼,這個名字本是我一生都不願提起的。

天界上仙,四方水君,他給了我這隻頑劣的樹妖一條嶄新的生命,給了我不敢奢望的幸福與美好,給了我無窮無盡的惦念。可是,當我知道,我只是眼前這個女人的替身時,他為我構築的完美世界,瞬間崩塌。

我一直在恨他的吧,也一直恨這個女人的吧。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

從子淼消失的那天起,我就形同一個活死人,在浮瓏山上過著幽靈般的生活。如果不是身邊一直有一條名叫敖熾的孽龍,陪伴或者說監視著我,我對自己的存在感會更加懷疑。

對,那段時日,與我而言的定義,就是我活著,但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我答應過敖熾,三年之內不離開浮瓏山。

那條孽龍雖然粗枝大葉,惹人討厭,卻也知道什麼叫做觸景傷情。

可我還是違約了。

我想看看她,看看那個曾經與他海誓山盟的雪裳女仙,更想看看她的孩子。

這個孩子,身上流的是子淼的血,是他曾經真實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唯一證據。

說過要放棄,說過要放手,可我還是無法自制地從一切留有他痕迹的地方,尋找莫名的懷念與希望。

我明明是恨他們的,可是在這個孩子降生的剎那,我居然笑著流了眼淚。

也這孩子同時出現的,還有突然自空中落下的清涼雨絲。

如果我沒記錯,這片山地已經有許久不曾降雨,地上都露出了淺淺的龜裂。

她是水神的女兒,她的降生,也許同她父親逝去一樣,用生命滋潤這個世界。

我站在窗口,望著那張在母親懷裡哇哇大哭的小臉,那對黑葡萄般的透亮圓潤的眼睛,在轉向我所在的方向時,卻漸漸止住了眼淚。這孩子,居然對著我咯咯笑了,沒牙的小嘴咧開著,把小臉蛋拉扯得更像一隻紅撲撲的蘋果。

這樣的笑容,觸動了我心裡最纖弱的一塊地方。

深吸了口氣,我轉身離開。

我希望這個孩子幸福。

這個念頭,只是剎那。然後我很快便鄙視自己的「自作多情」,這是他跟別的女人的孩子,幸福與否,與我何干?

矛盾著,我回到了浮瓏山。當然,我是偷偷下山的,回去之後,免不了被那隻暴躁又多嘴的孽龍臭罵,說我總喜歡把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浪費在沒有意義的無聊事情上。

我不理他,我跟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物種。有意義還是沒意義,我不在乎,我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最後一次見到倪雪裳,是在諸葛山莊里,那座叫水月軒的地方。

我不知道,子淼留了一片葉靈符給她,這個用我原身上的樹葉製成的符紙,是找到我的最佳工具。曾經,不管我跑到哪裡玩耍,只要子淼燒掉葉靈符,我便知道他在找我。

當她與我對面而視的時候,我總有照鏡子的感覺。

我與她,長得實在太像。呵呵,怎麼會不像,子淼當年便是回憶著她的模樣,賜我人形。

她美麗依舊,可畢竟已是肉身凡胎,歲月還是毫不留情地在她臉上留下風霜滄桑。

而我是一隻妖怪,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對於我的外表,不具備任何意義。

她會老去,繼而死亡,我卻不會。

我是否該產生一絲優越感?

沒有,不但沒有優越感,我內心深處對他的羨慕,更加深刻。

我恨她,也羨慕她。恨她早我一步佔據了那個男人的心,羨慕她有一段完整的感情,雖然他們終究天各一方,可子淼的感情,從開始到結束,只在她一個人身上,這是另一種難得的完整。

「子淼一直將這葉靈符當成紀念,放在身上。」她朝我淡淡的笑,「見鏡如君,孩子的名字是他早就取好的。說無論男女,都叫鏡君。我一直不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他起這個名字的緣故。直到他離開后,我梳妝之時,見到了鏡中的自己。」她垂下長長的睫毛,「我才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他一直挂念著鏡子里的人,那個跟我有著相同模樣,卻生活在另一個我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得人。」

我沉默了許久,居然酸了鼻子。

「你燒掉這僅有的葉靈符,不會只是告訴我你女兒名字的來歷吧?」我用揶輸的口氣,成功掩飾了自己的難過。

她朝我跪下。

我心下慌亂,扶她不是,不扶她也不是,傻子一樣僵硬在那裡。

「請你保護鏡君,在她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之前。」

這就是她找我來的目的。

我暗自鬆了口氣。

若她知道,她女兒當年採藥時摔下山崖,若非我在,她蔫能只受點皮外傷;若她知道,從她女兒降生開始,我一直在她身邊,從她牙牙學語,看到她能跑能跳;若她知道,是我化身農夫,叫她識別山中藥草,否則她小小年紀,怎會從無差池。

這孩子的父親曾教給我許多東西,如今換我教他的女兒。

甚至她十歲那年重病,我已準備了上等靈藥,卻被另一個男人搶了先。

我看著她們母女被接進了諸葛山莊,猜測著她們今後的生活。

不管怎樣,不用漂泊浪蕩,不用食不果腹,有錦衣美食,良宅無數,對她們來說,算是最完滿的歸宿吧。

被諸葛山莊所庇護的人,何需一隻樹妖來保護?

倪雪裳不說緣由,只求我應允。

我閉緊嘴唇,不回應。

離開水月軒時,我見到了熟睡中的鏡君,恬淡安寧,尚還稚嫩的眉眼,已依稀透出他的影子。

我喜歡她的名字,一如當初我喜歡自己的名字一樣。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對於子淼,我已經恨不起來了。看到那熟睡中的小女娃,我竟然只有憐愛,沒有其他。

「管好你自己吧。」我故意冷冷挑眉,不允許自己的柔軟被這個女人發覺,心裡,已經答應了她的請求。

雖然我只是一隻還不夠強大的妖怪,能力有限,可是,我會保護這個叫鏡君的孩子。因為,她是子淼的女兒。

行內人說起諸葛雋,又敬又怕。敬他年歲不大,卻能撐起一片浩大事業;怕他一介凡人,卻行事狠絕,愛必奪之,恨必除之,想要的東西一定會拿到手,不擇手段。

有人說,諸葛雋最厲害的武器,是異於常人的慾望,支撐他攻城掠地,戰無不勝。

這個晚上,我與外出歸來的諸葛雋擦肩而過。

當然,他看不見我。但,我從這個男人身上嗅到了一點奇怪的氣味。

我回頭看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卻從那軀殼之下,看到某種危險的信號。可是我只是修為尚淺的小妖怪,感應力太低,無法準確描述諸葛雋身上所滲透出的,究竟是什麼。

一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視線里,我的目光仍舊沒有從那個方向收回。

諸葛雋……

我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當我離開諸葛山莊的翌日,倪雪裳服毒自盡,走完了她不算長的一生。

當知道這個消息時,我終於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當年在我跟她同時遇險的時候,子淼為何救她不救我。並非全因她是他真愛的女人,而是她真的太柔弱,柔弱到不能承受任何傷害,不論是身體或者心靈。若不是幼女尚無託付,她的生命會終止的更早吧。

沒有了子淼,她連呼吸都難以承擔。

對這個女人,我無意去評價她的「軟弱」,也許在世人眼裡,這樣的女人才更是可愛一些吧。當不得不做出一個選擇時,被犧牲的,往往是夠「堅強」的一方,理由只有一個——她沒有我會活不下去,而你不會,因為你比她堅強。

每每想到這個,我的心,還是會隱隱作痛。

我去了她的墳前,放了一朵嬌羞半開的蘭花。

默立片刻,我轉身離開。

【四】

「寒夜苦冷,不去安寢,在這裡發什麼呆?」

諸葛鏡君被身後那個不甚禮貌的聲音嚇了一大跳。

他並非山莊里的人,三十上下的年紀,一身藏青長衫,腰挎佩劍,漆黑如墨的頭髮,以金冠齊束於頭頂,身形高大健碩,目光如炬,那張臉孔雖然俊美乾淨,卻始終透著被風沙侵蝕過的顏色。

看到他,諸葛鏡君第一個聯想到的,竟然是諸葛雋,他跟諸葛雋一樣,都有讓人不敢逼視的氣勢,唯一不同的,諸葛雋是冰,在暗處陰冷,他是火,用熱量灼人。

「你是什麼人?膽敢私闖諸葛山莊?」諸葛鏡君柳眉一豎,起身質問。

「龍任宇。」

諸葛鏡君腳下一滑,差點跌進水裡。

「你……你不是在漠北巡查……怎麼……」她穩住身子,語無倫次。

「只要想回來,隨時都可以。」他面無表情地端詳著諸葛鏡君,像在勘測一件物品。

她強作鎮定:「為什麼來莊裡?這麼晚,難道你不該呆在你的將軍府?」

「我只是迫不及待想來看看我未來的妻子。」他嘴角一揚,似笑非笑。

諸葛鏡君霎時羞紅了臉,不知如何應對。

龍任宇看著她窘迫的模樣,將視線轉向水月軒,道:「普普通通,無甚特別。」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神情是認真而嚴肅的。

諸葛鏡君認定他在給自己評分。

「對,我只是凡人一個,處處普通,配不上戰功赫赫的龍將軍。」她冷笑,仰起頭看定他的眼睛,「不過您放心,將軍夫人的位置,我從無興趣。縱是在庵里做個姑子,也比這個強百倍。將軍請自便,鏡君告辭。」

龍任宇被她孤零零地扔在了棧道上,她帶著些許孩子氣的背影,久久未在他眼中散去。

「脾氣也不好。」他嘆息,「紅顏禍水,果是真理。」

【五】

「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不多了。」

卧房的帷幕後,諸葛雋赤著上身,端坐於銅鏡前,身後,有人手持一支硃砂筆,在他後背用力寫畫出奇怪的圖案。

「天授印修補之後,還可以再維持一些時日,在它的作用徹底消失之前,我會找出解決之道。」

「阿宇,重要的不是我,是她。」諸葛雋看著銅鏡中,被扭曲的自己,「唯有將她交託給你,我才可放心。帶她走,離我越遠越好。身體里那個東西,力量越來越強,我已經沒有自信再壓制它了。」他笑笑,「唯有讓它與我一同下地獄。」

「哥,我不會讓你出事。」龍任宇的臉,從暗處移出,凝重而堅決。

他擱下手裡的筆,面有怒意,「當年你為了倪雪裳,已經干過一樁蠢事,難道如今為了她的女兒,你還要再干一次?你以為,讓她離開,再跟那個鬼東西同歸於盡,就是圓滿結局?」

諸葛雋長長吐出一口氣,穿上衣服,苦笑:「我只是想彌補她一點什麼。也許,我選擇的方式很可笑。可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讓她遠離危險的辦法。她的父母,皆因我而死,如果連她都死在我手裡,我的生命便真是一個拙劣的笑話了,呵呵。」

諸葛山莊的莊主諸葛雋,當朝飛龍將軍龍任宇,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卻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這個秘密,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包括與他們關係最「密切」的皇帝。

可是,因為相命師一句「水火不容,必有一傷」,諸葛任宇從了母姓,更名龍任宇,且自幼被送出諸葛家,在遠離諸葛家的青峰觀長大,師從文武德行皆有口碑的赤恆道長。儘管兄弟二人不常見面,卻絲毫不損彼此感情,父母去世后,二人便是彼此唯一至親,兄弟之情更顯珍貴。

「師父一定會有辦法.我明天就回清風觀。」龍任宇用力握握兄長的肩膀,眼中有凜冽的殺氣,「我不管他是六欲魔還是七欲魔,總之,但凡想傷我家人的,管它是人是魔,我龍任宇必要它灰飛煙滅!」

「你說,這是報應吧。」諸葛雋拍拍弟弟的手,自嘲地笑,「你對家人如此珍視,別人又何嘗不是。而我當年為了那一己之私,竟與那妖怪做了交易,生生害死了子淼形神俱滅,更間接害死了雪裳。現在,連鏡君都被我連累。呵呵,諸葛雋空有一副好皮囊,底下,不過是一個可恥又醜陋的魂魄。」

「哥……」龍任宇一時語塞,嘆氣,「愛不得,求不到,的確讓人瘋狂。當年確是你錯了……」

他的話音未落,右手突然本能地握住了劍柄,快速移到卧室門前,猛地拉開了房門。

一聲驚呼,諸葛鏡君從外頭跌了進來。

諸葛雋走過來,沒有責備,也沒有怨氣,只平靜地問:「你聽到了多少?」

諸葛鏡君咬緊下唇,半晌才道:「全部……」

室內的氣氛,無形的壓迫感漸漸聚攏。

【六】

青峰觀里的丹房,葯香繁繞,紫煙微。已近百歲。白髮白眉的赤恆道長,手執細劍,劍尖直至諸葛鏡君的咽喉。她緊緊攥在手裡的黑色錦囊,尚來不及收入懷裡。

「請物歸原位。」道長氣定神閑,「行竊終非光明事,莫壞了諸葛家家聲。」

諸葛鏡君搖頭,咬牙道:「修行之人,難道不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明明身懷法寶,偏偏見死不救,道長,這也是光明事?」

「小妮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赤恆的劍,放低了些。

這時,房門被撞開,龍任宇衝進房內,見這正對弈的二人,不禁變了臉色。

「師父,這丫頭不知輕重,您莫要跟她一般見識!」他握住赤垣執劍的手,又對諸葛鏡君呵斥道,「還不趕快將東西返回去!帶你來道觀,是救援,不是行竊!」

「他見死不救!」諸葛鏡君誓不低頭,很恨看著這牛鼻子老道,「他自己說,唯有畢方靈珠可誘出那妖怪,可他又死不肯將此物相借!不是見死不救是什麼?」

「咳……」老道一跺腳,收了劍,指著諸葛靖軍的鼻子道,「畢方靈珠只能誘出,不能消滅,你可知將那六欲魔誘出軀體之後,又會發生何事?」

一陣刺骨寒風,將老舊的門窗撞得嘩嘩作響。

嗚嗚的風聲,湮滅了屋內三個人的聲音。

許久之後,風停雲開,半彎月亮勉強從黑幕下探出,道觀內四下俱寂。

「我是水神之女,雖然只有一半仙家血脈,但你說的那些事,或許不會在我身上發生。」諸葛鏡君在長久的沉默后,朝赤恆微笑。「鏡君,你可知道,」龍仁宇看著這個倔強的讓人無奈的丫頭:「如果事態的發展,是你所不期待的那個『或許』……」

「你們有更好的辦法?」她打斷他。

赤恆將劍往地上一扔,搖頭直喊:「孽緣!孽緣!」

「良緣還是孽緣,有那麼重要麼?」諸葛鏡君垂眸一笑,「重要的是,我知道要做什麼,就夠了。如果真是一場孽緣,那就請在我身上終止。我只想他好好活著,不管他曾經以愛的名義,犯下了怎樣不可原諒的錯誤。現在的我,跟曾經的他,是相同的。為了一個人,可以不顧一切。」諸葛鏡君緊握著手裡的錦囊,在晨曦的微光下,踏出了青峰觀。

【七】

當素有「妖魔界百曉生」的蟲人給我帶回我要的消息之後,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不殺諸葛雋,我枉生為妖。子淼,本該好好活在世上,哪怕陪在他身邊的人不再是我。

對於子淼的消失,我的徹骨之痛一直都在,十八年來,除了疼痛,我偶爾也會懷疑,天界那幫老東西,怎會這麼快便知道了他與凡間女子相戀?我還一度懷疑是跟子淼有過過節的孽龍告密。在孽龍斬釘截鐵的否認之後,心力憔悴的我。沒有再去追究導致這場劫數發生的真相。在那段時間(超多小說閱讀-在線書庫),我的心裡,除了空茫,還是空茫。

可是,十八年後,當我殘缺不全的心日漸復原,當我看到子淼的女兒即將出嫁,當我知道她愛上的男人就是諸葛雋,就是那個當年讓我嗅到某種不可言狀危險的男人時,我好奇心作祟也罷,無聊省事也罷,我找來了那些終日在三界遊走,靠打聽消息賣錢的蟲人,要他們去查諸葛雋的底細。

無心插柳的打探,卻引出了另一個讓我五雷轟頂的真相。

報信的蟲人,在看到我知道這個真相的眼神后,連酬金都沒拿就逃之夭夭。

我坐在浮瓏山最高的一塊岩石上,在呼號的寒風裡,從日出坐到日暮。

浮瓏山的風景,我看了千百年,卻從未像今天,所見皆是一片血紅,天空、雲層、霧氣、山石。

我的眼睛,我的每條血脈,都被一種叫憤怒的情緒漲滿。

諸葛雋,諸葛雋……我的指甲狠狠摳進了堅硬的岩石。

向天界告密的人,竟是他。

十八年前,為了「拿回」他認為本該屬於他的倪雪裳,他竟於那種叫六欲魔的邪崇妖物締結盟約,以自己的身體,交換倪雪裳與子淼的天人永隔。

以前,我聽子淼說過,妖魔界最陰暗的沼澤地里,滋生著一種叫六欲魔的妖怪,形似蜘蛛,六頭六眼六足,專以滿足人類的慾望為誘餌,與那些強烈渴望達成某種慾望的人類建立盟約,用它們的妖力獲取對方最想要的一切,但,作為交換條件,它們會進入對方的身體,或快或慢的蠶食掉這個「宿主」的一切,成為這個軀殼的主人,不僅如此,於人類完美結合之後的六欲魔,會逐一吃掉這個人身邊的每個人,吃的人越多,這怪物便越強大。

當然,在締結盟約時,六欲魔肯定不會告訴對方這些,它們只說,我會替你滿足一切慾望,你只需將身體借我暫住幾日,帶我元氣恢復之後,自會離開。

一旦允許六欲魔進入自己的身體,便休想它再離開。從此之後,自己的身體里將有一個洋洋得意的陰暗聲音隨時提醒——對不起,你的身體,你的身份,很快就是我的,從你最在意的人開始,你身邊的一切,都會成為我最心愛的食物。

千萬年來,上當者眾。

子淼說過,六欲魔是世間最生生不息的妖魔,只要人類還有近乎瘋狂的慾望,它們就有存在之地。

有所求,有所盼,有這樣那樣的慾望都是很正常的事。但,能夠駕馭慾望的才是人,被慾望駕馭的,只是怪物。

諸葛雋,就是從一個人變成怪物的最佳例子。

我開始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為什麼諸葛家產業到了他手裡之後,會以此般瘋狂地勢頭增長,也明白(看經典小說來——>書庫)了曾經溫柔甚至膽小怕事的他,為什麼會變得如此狠辣決絕,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

這些,都是六欲魔在蠶食他肉身與心靈的表現。這妖魔,將人類的慾望扭曲擴張到無限大,妄圖用這種畸形但很強大的力量,以宿主為起點,繼而吞沒整個世界。

倪雪裳,便是諸葛雋最大的「欲」。

諸葛雋與她本是青梅竹馬,諸葛雋愛她入骨,兩人的親事老早已經定下,誰料,子淼的出現,全盤毀掉了諸葛雋的美夢。

他不能理解,雪裳與自己多年的情誼,竟敵不過一個在洞庭湖畔與她偶遇的男子。

雪裳對他有愧,告訴他,自己與子淼,乃是宿命之緣,從天地初開之時,從她還是天界那蘭花化身的雪裳女仙開始,她便只屬於子淼一人。就算她因這段緣分被貶凡間,輪迴數載,子淼終會找到她,他們二人,是彼此命定的人,這個事實,永不更改。

那一天,他默默的離開,無比的沮喪與恨意,以及不惜一切也要搶回雪裳的慾望,徹底湮沒了他……

六欲魔給他的許諾是——讓子淼消失

他毫不猶豫的接受了,在妖怪的契約上籤下自己的大名,敞開了讓六欲魔進駐自己身體的大門。

天界眾神很快便知道了,堂堂四方水君竟與一個凡間女子有了戀情,還有了骨肉,這是對神的身份最大的褻瀆,丟盡天界顏面。那些曾經與子淼有嫌隙的神仙,更是趁機落井下石,紛紛上奏天帝,以三年大旱懲戒人間,讓那些卑賤的凡人知道,神仙是高不可攀的。

他們的所作所為,終是逼得子淼以自己的全部精元化作甘霖,潤澤人間,救滄桑於水火。

子淼的消失,換來人間平安,與我的長痛不息。

諸葛雋,你拿什麼來還?!

這十八年來,若不是他那個略懂道法的弟弟,以天授印鎮住他體內的六欲魔,這諸葛雋怕是早被這怪物吞個精光。但,既便如此,六欲魔的魔性還是時不時的影響著他的心智,除了體現在擴張諸葛家家勢上的極端行動之外,連強行為子淼的女兒冠上自己的姓氏這種小事,都讓他有異常的「滿足感」。

只是,六欲魔在他體內越久,力量會越大被強制蟄伏的它,終有徹底醒來的一天。而龍任宇的天授印,至多有十八年的威力,如今已不太能壓制住它了。頂多再過一個月,六欲魔必然將諸葛雋全盤替代,屆時第一個遭殃的,便是諸葛雋身邊最親近的人。

諸葛鏡君,難逃一劫。

而我所知道的,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便是在六欲魔掙脫天授印的威力之前,殺掉諸葛雋。如此,六欲魔會跟隨他的宿主的性命一道,消失無蹤,天下太平。

可是此刻,諸葛鏡君望向他的眼神,情不自禁浮於我腦海。

那是世間最真摯,最深切,最愛慕的訊號。

是啊,我若動手,殺的,是他最愛的男人。

而鏡君,子淼的女兒,是我最希望她幸福的人。

這般的矛盾,讓我頭痛欲裂。

最後,我深吸一口氣,從岩石上跳下,快步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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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前傳 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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