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邊城藏身,秋波盈盈傳情

第9章 邊城藏身,秋波盈盈傳情

第9章邊城藏身,秋波盈盈傳情

韓續帶著香香,因為實在臉太熟,不敢買馬,就這麼躲躲藏藏地行往關卡。途中怕香香中暑,他還偷了幾次西瓜。他的戰刀用來切瓜,居然也毫不違和。香香笑得不行:「哪天韓將軍不打仗了,還可以去賣西瓜。」

韓續笑,卻把最紅最甜的部分都切給她,說:「我本就生於市井,若他日解甲歸田,倒也不用擔心生計。」

香香安靜地吃著瓜,突然有些羨慕他。他不當將軍,依然可以混跡市井,尋找自己的位置,而自己……

她出神,韓續久未聞聲,低頭看過去,就見紅色的汁水從她紅唇中溢出來,半沙的瓜瓤讓紅唇嬌艷欲滴。

他突然就控制不住地想,那兩片唇,滋味一定不錯吧?慕容厲嘗在唇齒之間,是什麼感覺?然這樣一想,他立刻就收回思緒——那是自家老大的女人,自己在想什麼呢!他也覺得這一路,兩個人說的話未免太多了,當下起身,說:「沒有多少路程了,走吧。」

香香跟在他身後,天已經黑了,夜風讓盛夏也涼快下來。韓續走在前面,因為已經不是很趕時間,沒有催香香。官道有燈柱,上面插著火把,然光線無疑是非常微弱的。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麼行人,韓續的影子被拉得斜斜長長。香香看著地上,時而踩住影子的頭,時而踩住影子的肩膀,正玩得開心,韓續猛然停住,香香整個人撞在他結實寬厚的背脊上。她捂住鼻子,韓續轉身環住她,隱到路邊的草叢裡。香香還不知道發了什麼事,頭已經被他壓低。她整個人被韓續圈在臂彎里,鼻端全是他的氣息。韓續生怕她發出聲音,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一隊官兵慢慢走過,原是太子安排了在關卡前巡夜。

香香有些擔心——韓續一個人,帶著自己,連匹馬都沒有。很難出去吧?

太子也納悶,他令人嚴盯這裡的馬場、驛站,卻沒想到韓續居然就這麼徒步入關,還準備徒步出關!

且直到現在也沒弄懂韓續這次去而復返是有什麼企圖!

一直到了半夜,萬籟俱靜。

夜空中突然升起煙火,有人強行沖關!這時候正是關卡兵力最薄弱、警惕性最差的時候。來人很快衝破了關口,幾匹馬奔騰而來。韓續抱了香香,抓住一匹馬的韁繩,翻身上馬。黑暗中有人放箭,香香全身繃緊,然而一直乖乖地趴在馬上,只怕拖累韓續。韓續奮力打馬,身後弓箭嗖嗖,他抽刀,回身擋箭。然而這裡箭矢太多,他低聲問香香:「如果我下去,你能自己控馬嗎?」

香香身體都僵硬了,但她仍抓住韁繩,小聲說:「能!」

韓續一笑:「趴低身子,夾緊馬肚子,用力往前跑,要多快有多快。直到有人接應你為止。」

香香咬著唇,耳邊是利箭呼嘯的聲音,她連連點頭,身上已經全是汗。韓續回身擋住一支箭,驀然躍下馬背。

香香不敢回頭,其實她想問韓續,他不會有危險吧?但是她不敢問,她知道自己才是韓續最大的弱點,只要能夠不拖累他,她願意毫不遲疑地聽從他的安排。

韓續下馬,揮刀為她擋住後面的流箭,大量馬匹奔騰而過,他確定香香已經衝出關口,這才一個翻身,藏在一匹馬的馬腹之下,隨馬匹逃出晉薊古道的關卡。

香香趴在馬背上,耳邊全是風聲,長發被風吹亂,在風中飛揚。馬場的人已經撤離,馬匹除了中箭死亡的,在聽見主人的哨聲之後,會尋舊地而去。

韓續被馬帶到馬場的時候,就見香香已經被人扶下了馬。他鬆了一口氣,香香卻睜大了眼睛:「你受傷了?」

韓續嗯了一下,他下馬就是因為自己受傷了。畢竟回身擋箭,不是很方便,手的力道也受限制。

香香焦急地扯開他的衣服,想看看他的傷勢,旁邊馬場主人神色古怪地盯了韓續一眼。韓續忙避開香香的手,說:「一點小傷,香夫人不用擔心。」

香香一怔,韓續笑著介紹:「這位是巽王府的二管家冉雲舟。」

冉雲舟這才斂裾下拜:「見過香夫人。」

香香明白韓續為什麼避開她了,她輕聲說:「冉先生請起,出門在外,不必多禮。」

冉雲舟揮揮手,已經有兩個丫頭過來,扶了香香道:「請夫人入內更衣。」香香不放心地看了韓續一眼,對於完全沒有見過的陌生人,她不是很信任。

韓續安慰地沖她微笑:「雲舟也是王爺的心腹,夫人安心便是。」

香香這才跟著丫頭入內,冉雲舟已經很周到地準備了她的衣服。一身藤青曳羅長裙,外披蝴蝶戲牡丹的流蘇披肩。香香穿上時,還能嗅到衣上淡淡的熏香。丫頭扶她到妝台前坐下,將她的青絲綰成傾髻,在她鬢邊簪一朵累絲嵌綠翡翠頭花,插上孔雀銀步搖,再於額前戴一串貼翠花勝。黛眉微掃,眼角也細細勾畫,末了,丫頭又拿出口脂,讓她抿上一口。香香從小也沒有這樣打扮過自己,木偶一樣獃獃地任她擺弄。

良久,丫環滿意了,又拿出香露,為她細細擦在粉頸兩側。然後載上鴛鴦蓮瓣紋耳環,金鑲寶石碧璽點翠項鏈。

香香出來的時候,冉雲舟跟韓續都是一驚,然後冉雲舟先說:「衣服很合適。」

韓續額前青筋亂跳:「王爺不在,你把他女人打扮成這樣……不好吧?」

冉雲舟說:「你就祈求老天保佑,王爺看到這樣活色生香的美人能暫時忘記你違抗軍令、擅自行動的事吧。」

韓續這才想起自己眼前的麻煩,不由也苦笑了一下:「我出來的時候就祈禱過了。」

一行人開始趕往平度關,這時候香香的待遇就好了許多,不僅馬車舒適,一路還有兩個丫頭伺候。

香香正不安,冉雲舟在車外,說:「香夫人,您歇下了嗎?」

香香忙撩起馬車窗帘:「尚未,先生有什麼事?」

冉雲舟說:「這次韓將軍入關營救夫人,未來得及求得王爺軍令。回去之後,必有一通責罰。屆時……還請夫人美言一二。」

香香怔住,小聲問:「會……很嚴重嗎?」原來救我,需要擔很大的罪責嗎?她看了韓續一眼,也許是為了避嫌,韓續離馬車挺遠。

冉雲舟說:「王爺的脾氣,夫人知道的。」

香香咬唇,輕聲說:「我……我會儘力。」可是我的話對他又會有什麼用呢?

冉雲舟點點頭:「有勞夫人。」

一路無話,回到平度關,已經是七天之後的事。晉陽城還沒有消息傳來,慕容博已經不打算等下去,正要揮師北上晉陽。

平度關早晚溫差極大,白天還是艷陽天,晚上已是寒風如刀。香香被扶下馬車,立刻有丫頭為她披上一件白色輕裘,細軟的絨毛暖暖地圍住脖子,卻襯得肌膚如玉。香香由兵士帶領著往前走,見兩邊皆是林立的槍戟。士兵們鐵衣寒涼,手中兵器拄地,戰意凜然。慕容博和慕容厲站在軍前的將台上,見韓續一行人過來,慕容厲的目光在香香身上略略停留,隨後沉聲道:「韓續!」

韓續出列,慕容厲冰冷地道:「無令擅行,亂我軍規。拖出去,軍前杖斃。」

此令一出,諸將呼啦一聲全跪下:「巽王爺,但請念及韓將軍征戰多年,免其一死,令其戴罪立功!」

慕容厲不說話,有士兵將韓續拖出來,剝去外袍。韓續咬咬牙,也沒說話,軍棍打在他背上,他悶哼一聲,身形微微一晃,終又站穩。

香香這時候才明白,所謂的軍前杖斃是什麼意思。她嚇傻了。

韓續身上本就有箭傷未愈,不過幾棍下去,傷口已經浸血,濕透了中衣。冉雲舟不斷看向香香,最後甚至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香香眼睛里全是淚,她轉過,面對著慕容厲,輕聲說:「巽王爺,前來救我的人,都該死嗎?」

慕容厲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香香眼淚晶瑩如珍珠,在蒼白得毫無血色的面頰迎風墜落:「巽王爺,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鮮血去焐,也終不值得、王爺您回頭一顧吧?」

慕容厲面色鐵青,怒喝:「滾!」

香香抽泣著,轉身向軍營外走去,慕容厲勃然大怒——他媽的老子讓你滾,你居然敢往外滾!他上前幾步,一把握住香香的手腕,右手揚起,本想一耳光扇下去,發現手裡是個女人,也打不下手去,怒喝:「滾回帳里!」

香香抬起頭,眼淚一串一串,在邊關寒月之下,美人泣淚如珠,容顏絕美。慕容厲又想到那日在他馬後追了兩步的她,轉而粗暴地扯著她,三兩步回到大帳,扔進自己帳里。臨走時看了慕容博一眼,慕容博會意。待他一走,便稱:「韓將軍雖然違反軍令,但畢竟救人有功。又念其有傷在身,改為杖五十。罪責且記下,若有再犯,兩罪並罰!」

冉雲舟與韓續對視一眼,俱都鬆了一口氣。還好,還以為至少兩百軍棍是跑不了了,只杖五十,算是賺了。

平度關外是一片沙漠,北邊雪山融化的冰水流過這裡,讓沙漠上長出一片綠洲,時間久了,綠洲成城,名為馬邑。這裡的水果較別處個頭小,但是特別甜。

慕容博輕聲對王妃蘇菁說:「你送點水果過去,我看老五的女人是真的傷了心。老五的個性,怕是哄不好。」蘇菁瞭然,洗了些水果端到慕容厲的帳前,怕撞見什麼不該看見的場面,讓帳前的親衛進去通稟。進去的時候,慕容厲已經收了怒容,香香眼角還掛著淚,蘇菁笑著說:「五弟,你大哥讓你過去一趟。」

慕容厲看了香香一眼,鐵青著臉,轉身走了。

蘇菁在香香身邊坐下來,問:「還在惱他?」

香香用香帕輕輕按了按眼睛,給蘇菁行禮:「參見王妃娘娘。」

蘇菁扶住她:「這時候還多什麼禮。這裡的水果比別處的都甜,這花紅你一定要嘗嘗。馬邑城的花紅果,遠近聞名呢。」她一邊說,一邊將鮮紅的果子遞過來。香香不能不接,仍輕聲道:「謝王妃娘娘。」

蘇菁與她一併在桌中矮几前坐下,嘆了口氣:「香香,別怪他。」

香香低下頭:「我明白的,我並不怪他。可是韓續……」

蘇菁微微一笑:「他不是真的要打死韓續,甚至也不是真心責備韓續。但是韓續違抗他的軍令、私自行動,他多少總要做做樣子。倒是你,你是他的愛妾,小郡主的母親。無論如何,你不能當著他的部下那樣說他。」

香香不是個能言善辯的人,低下頭不說話

蘇菁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老五不是個衝動的人,雖然脾氣壞了些,但是他有分寸。你不用擔心。」

香香問:「韓續已經沒事了吧?」

蘇菁說:「杖了五十,已經沒事了。對他們來說,杖責是平常事,不算什麼。」

香香點頭,她其實明白蘇菁的來意,於是輕聲說:「娘娘放心吧,我明白自己的身份。」

蘇菁含笑看了她一眼,其實從私心裡,她有點喜歡這個姑娘,她與她娘家的嫡庶姐妹不同,跟康王府里慕容博的姬妾們也不同。她笑著說:「你也有女兒了,再努力一下,生個小王爺,說不定五弟能扶你做個側妃呢。」

香香也是一笑,卻說:「不,女兒就很好。我喜歡女兒。」

蘇菁笑,突然問:「府里只有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香香怔住,轉頭看她。蘇菁說:「一定很好吧?聽說,老五以為你生了個男孩,一開口就問小世子在哪裡。他是覺得,你的孩子,會是他唯一的孩子。」出口無心,卻是真心實意。一個人真好啊,不用擔心誰又生了兒子,誰的孩子將來會成為自己孩子的威脅。誰的父兄得到了王上重用?誰又引起了夫君注意?今夜他又眠在誰的房裡?這樣想想,這個女人哪裡需要人安慰?我才是真正需要別人安慰的那個人。

她站起身,重又說:「香香,其實你才是幸福的人。」然後起身往外走,香香起身相送,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難過了。那個孤高優雅的王妃,仍然溫雅微笑著,眼裡卻有些微淚光。

香香送她到營帳門口,突然說:「至少他心裡有你。」蘇菁怔住,香香笑笑,再施禮,回了慕容厲的營帳。即使他身邊只有一個女人,也不是因為我。

韓續俯趴在營帳里,其實五十軍棍真不算什麼,慕容厲打起來都是以百為單位的。慕容博算是心慈手軟了。但是他身上有傷,再加上慕容厲說打,營中再鐵的關係也沒人敢徇私,那五十棍可是實打實的。這會兒雖說不是動彈不得,但確實也是不敢亂動了。眼看著跟太子要開戰了,如果到時候真打起來,自己帶著舊傷,那可是件吃虧的事。突然又想到那個丫頭,面對慕容厲,說:「其實像我這樣的人,就算是掏心挖肺,用一腔鮮血去焐,也終不值得、王爺您回頭一顧吧?」多麼傻,但願不要再說出什麼傻話激怒他。然後想,嗯,其實冉雲舟給她挑的那身衣服,真好看,也不知道是衣服好看,還是穿衣服的人好看。

正想著,突然帳簾被人微微撩起,韓續看了一眼,頭髮都豎起來:「香……夫人?你怎麼來了!」隨後想起自己目前的狀況,忙說,「別進來!」他背上有傷,這時候根本沒穿衣服!脫得光溜溜地躺在榻上,只蓋了床薄被。

香香當然不會進去,她站在帳門口,輕聲問:「你還好吧?」

韓續伸手想摸衣服,但是四周黑乎乎的,冉雲舟不知道把他衣袍扔哪了!他急急地說:「我很好!我精神百倍!你別進來啊!」

香香說:「嗯,我不進來。」這時候進去,讓人看見,對她或者韓續,都不好吧?

韓續這才略鬆了一口氣,問:「有事?」然後慘叫,「你不會又把他得罪了吧?」

香香說:「我不會得罪王爺的。」我還有女兒,我要回去接她,我不會得罪慕容厲。

韓續說:「那就好。你回去吧,一會兒他若看不見你,又要發脾氣了。」

香香嗯了一聲,微微一彎腰,將一盒藥膏放在地上:「我們老家常用的外傷葯,很好用的,你試試。」

韓續微怔,良久笑著說:「謝謝。」

香香說:「不客氣。該言謝的是我。」

兩相無話,她轉身離開。

那帳簾就那樣放下,有涼風微微掃過臉頰。韓續覺得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掃過心間,她……應該已經走了吧?他起身,終於找到衣袍,胡亂穿上,走到門口。那藥膏裝在一個透明的小瓶子里,呈綠色,輕輕一嗅,有淡淡清香。他將小藥瓶握在手裡,撩開簾帳,只見風清月白。

慕容厲回來的時候,香香已經睡著了。他帳中用的虎皮褥子,細軟的皮毛襯著她的臉,更顯得細膩溫潤。慕容厲不太能欣賞女人的美,他從不覺得一個女人穿哪件衣服、梳什麼樣的髮型有什麼區別,他只是覺得這個女人的臉像最嫩的豆腐腦,吹彈可破一樣。他把香香抱過來,整個人覆到她身上。香香被驚醒,燭光隱隱綽綽,慕容厲脫去衣袍,瞳孔浴火,他吻過來,細膩的肌膚被掌握在粗糲的掌心,香香閉上眼睛,眼角一滴淚滑進如雲的青絲里。

慕容厲行房中事,一向簡單粗暴,大多時候喜歡埋頭蠻幹,但今夜略略溫柔一些,他其實很會玩,從小錦繡堆里長大的王孫貴公子,什麼花式沒試過?只是後來慢慢絕了這些花花心思,跟香香在一起之後,也多是滿足自己的需要,今夜多少也是有些歉意的意思。他這樣的人,不能指望低頭認錯,對不起這樣的話,想想都羞恥,他也說不出口。

香香禁不得他玩弄,很快就輕輕顫抖。慕容厲這方面是久疏戰陣,但是很快就重拾舊藝,香香忍也忍不住地叫出聲來,隨即她驚慌地捂住櫻唇。慕容厲扯過她的手按在頭頂,毫無顧忌。

隔壁是慕容博的帳子,慕容博正跟蘇菁說著話,聽著聲音,兩個人一併紅了臉。夫妻之間,倒也不是太尷尬,慕容博笑:「老五倒也不是完全不懂哄人。」蘇菁掩口偷笑,慕容博將她拉過來,抱在懷裡,握著她的手道:「這一路,辛苦你了。」蘇菁面頰漸粉,夫妻二人靜默注視,最後緩緩吻在一處。

第二天,香香抱了衣服出去洗。離營地不遠,有一條河,正是雪水匯成的溪流,清可見底。香香解了髮帶,將一頭長發披散開來,撿了個好落腳的地方洗頭。

韓續跟周卓一邊走一邊說話:「你要能動,明天早上幫我帶那群孫子跑個八十里。閑了許多天,都快要長出草來了。」

周卓問:「你自己不去?」

韓續說:「我養養傷,萬一真要打起來,能好一點是一點。」

周卓皺眉:「傷得很重?」說著就要過來剝韓續的衣服,韓續忙推開:「滾滾滾,老子的衣服只有女人能脫!」

周卓一副邪魅狂狷狀,伸出魔爪:「少裝了,昨晚是冉雲舟幫你脫的吧?嘿嘿嘿,韓續小美人,你的貞操早沒了……」兩個人說著話,轉頭就看到正在洗頭的香香。

韓續臉都綠了,周卓伸出去的抓X龍爪手立刻變成了幫他拍拍肩上的灰,然後用比三叉戟都正直的表情說:「不就是晨訓嗎?你我親兄弟一樣,多大點事,包在我身上。」然後轉頭對香香笑:「香夫人,這麼巧。」

香香一臉窘窘的表情,周卓乾咳一聲:「我突然想起那個營中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他是不太願意惹香香的,畢竟現在是慕容厲的愛妾了,連女兒都生了,是要哪天突然想起當日伊廬山的舊賬,隨便吹點風,讓自己也討頓打就不好了。韓續這傢伙聰明啊,回馬一槍救她一命,把當日的恩怨化解了,自己還懸著呢。雖然有周太尉這樣的爹,但慕容厲一怒起來,照樣一頓胖揍。他轉身就走,韓續在原地站定,良久說:「河邊沙石不穩,小心滑。」

香香輕輕嗯了一聲,韓續有點不自在,他媽的怎麼搞得我倆之間好像有什麼似的!他轉身走了兩步,突然說:「當天我會回去救你,其實也是因為王爺確實有這個意思。我……」

香香洗著頭,長發沾了水,結成小股,烏黑亮麗。她輕聲說:「我知道。」她屈膝跪在沙里,慢慢將水淋在頭髮上。

韓續突然走過去,拿她洗衣的木盆舀了一大盆水,放在一邊:「這裡洗!」

香香微怔,說了聲:「謝謝。

韓續在河邊以水沃臉,聽著身邊她長髮帶起清悅的水聲。香香在木盆里洗頭,河水的倒映中,韓續的背影影影綽綽地晃動。香香低聲問:「葯好用嗎?」

韓續怔了一下,說:「很好用。」那是土葯,凝血生肌的效果尤其好。

香香唔了一聲:「那就好。」

韓續洗完臉,起身說:「好好跟他過。」

香香低下頭:「我會的。」

韓續起身離開。

原來,也不是不難過的。

我們大抵會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愛上一個人?

我們如何分辨,究竟是愛,還是淺淺的喜歡?

香香不知道,但是看著韓續,心裡會有一種隱秘的喜悅。也許是從他往她的葯碗里調蜜糖的時候吧。那五指修長,持白瓷勺,輕輕攪動葯汁。也或許是那夜酒醉之後,月光微熏,門后薄紙上映下的、他淺淡的身影?香香說不清。

她有過一個可稱為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婿,從小兩個人就經常玩在一處。她知道自己有一天會嫁給他,但這個人跟自己的哥哥也沒什麼兩樣。後來他棄她而去,她雖難堪,卻並不痛苦。

她有了一個丈夫,她必須跟隨一生的人。他跟她同床共枕,雲雨交歡,他也能取悅她的身體。但她知道,那是個從來不會將她看進眼中的人。他心心念念,永遠都將會是當年那一段白月光。

現在,她心之一角又有了另一個影子。這個男人甚至不會愛上她!也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為她的身份。此戰若功成,他會身居顯位,自有嬌妻美妾,可供千挑萬選。此戰若敗,他身為叛將,當以叛國之罪,滿門皆誅。無論結局如何,那都是與她毫無關聯的未來。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不過是眷戀心中那一點溫暖,那一星、會讓人覺得喜悅的輝光。至於未來……這世間多少愛,有過未來?……要有多堅定,才敢言未來……

慕容博跟慕容厲調集軍隊,現在大薊城以西由慕容厲的軍隊佔據,以東仍是太子的勢力。晉陽一直沒有燕王的消息,誰如果輕舉妄動,內戰一觸即發。

慕容厲每天都在操練軍隊,將晉陽城的地形圖也看了無數遍,慕容博負責軍糧和軍械的籌備調度。兩個人一直配合良好。晚上,慕容厲、慕容博等人經常跟軍中諸將領們一起吃飯。

萬里黃沙的邊城,寒月如鉤。

營中點起篝火,將軍們圍著火堆喝酒,烤架上烤著金黃的全羊。油汁滴落在火堆里,發出哧哧的聲響。有兵士在羊肉上撒上孜然,香氣在營中瀰漫開來,勾得人直咽口水。

慕容博坐在主位,蘇菁陪坐在他身邊。慕容厲身邊坐著香香,本來按她的位份當然是沒資格的,不過問題是這裡也沒有比她更有資格坐在慕容厲身邊的女人了。香香知道今天吃烤肉,早早就調好醬料,切好花刀,把醬料均勻地塗抹在小羊腿上,腌好。她喜歡自己做吃的,反正閑著也沒事。

這時候她把腌好的小羊腿端出來,拿叉子串好,一邊烤一邊刷蜂蜜。慕容厲等人是沒這個閑心的,一邊喝酒,一邊用小銀刀切著孜然羊肉。

香香很是烤了一陣,蜂蜜上了色,整隻小羊腿呈現一種金黃透亮的色澤。韓續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總有意無意地看她,見她在暖融融的火堆旁,素手刷醬料,說不出的耐心細緻。冉雲舟為她準備的衣飾,俱都華美無比。然而再價值連城的珠翠,也終不及那螓首低垂的剎那,一縷青絲斜斜地撫過粉頰。

香香偶然抬頭,猝不及防地觸到他的目光,韓續心頭如被火燙,猛然移開目光,喝了點酒,轉過頭跟周卓說話。

香香面紅心跳,他剛才……是在看自己嗎?她將烤得黃澄澄、油汪汪的小羊腿用小銀刀切開,給慕容厲遞了一份。慕容厲沒在意,香香身邊就是韓續。她又細細地切了一盤,抿抿唇,遞給身邊的他。韓續忙去接,指尖與她指尖微微一觸。兩個人一怔,隨後都若無其事地收回手。

那肉烤得真是好,切得也好,沒有切成薄片,而是小塊。羊肉腌的時候加了點酒,一點也不膻,咬一口滿是蜜汁的甜,羊肉的糯。韓續慢慢品嘗,給了一個讚賞的眼神,香香略略揚起螓首,沖他微笑。

韓續無力回之以微笑,嘴裡的甜糯化盡,心中某處溢出酸軟。這樣的女子,就算是嫁給清貧人家,也定然能過得很好吧?真正的美人,原不需明珠以耀身,自有微笑滌塵,芳心盛花。原來當年晉陽城,我一直期盼、愛慕的女子,不在詩話之中,多年以後,她巧笑倩兮,出現在我眼前。

香香低頭,用小銀刀叉了一小塊羊肉,紅唇微張,含進嘴裡。慕容厲沒有向她看,他正跟自己皇兄不知道說著什麼,在火焰之尖,彷彿世界都在扭曲晃動。香香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身邊的人品嘗著她的手藝,並且讚賞不已。她便欣喜。

離篝火太近,她的臉頰有一種光艷的嫩粉,韓續很想伸手觸碰一下,看看是不是只要一伸手,就會拭下一片花粉。

不……這太危險了。他不能。

他想起身,隨便去哪,至少離開這裡。不要再嗅到她身上奶和花一般的花氣,不要再聽見她的聲音,不要再看見她的微笑,不再迷亂於她面上驚世的容光。可是他只是這麼坐著,原來也會捨不得。為什麼……會這樣眷戀一個人呢?明明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他深深吸氣,充斥在鼻端的酒香與肉香竟也不能讓人快樂。

香香卻是比他先起身離開了,刷了半天肉,她想出去洗洗手,那刺繡精美的裙角微微掃過他手背,他努力握住拳,才忍著沒有握在手裡。

多可怕,她明明已經走掉了,可那紛揚的長發,細軟的衣角,就那麼張狂飛揚於他的腦海里,揮之不去。男女之間,到底因何而互相吸引?這茫茫人海,也曾千帆閱盡,為什麼就這樣無端地留戀於你?我生於市井,追尋名利、財富,一切可以讓我富足安逸的東西。失之我悲,得之我喜,我的悲喜,曾那樣鮮明。

你為什麼就能主宰它們,只用一個眼神?讓我神魂皆追逐你,因你去而悲,因你在而喜?

慕容厲沒有往香香離開的方向看上一眼,或許他從不覺得這個女人在與不在有什麼區別。韓續生平第一次艷羨他,原以為,這世間的東西,只要努力總是會得到的。可是有些東西你得不到,永遠也得不到。

比如她。

韓續覺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他突然很想要個女人,娶她回家裡,能素手為羹,也能像某個女人那樣,用幾乎滴水的眸子凝視他,嫣然一笑,眉眼彎彎。這次回去,如果腦袋還在,就娶個女人吧。他想。不,真的不能再想了。他默默地喝酒,不經意地轉頭,卻又看見她碟子里的小銀刀。想起那素手握刀,一塊一塊,輕輕切著金黃的肉塊。天啊,為什麼還在想著她?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那柄小銀刀握在手裡。

就這樣著了魔。

冉雲舟多年來一直為大燕培育戰馬,他父親是胡人,母親是燕人,慕容厲卻非常器重他,經常委以重任。這時候他坐到韓續身邊,拍拍他的肩:「來來,喝酒。」

韓續毫不推拒,拿碗倒了酒,跟著他一碰碗沿,仰頭一飲而盡。冉雲舟又跟他幹了幾碗,然後摟著他:「馬邑城裡來了不錯的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韓續帶了些酒意:「去啊,把周卓、嚴青都叫上。」

四個人結伴出了軍營,這裡本就是馬邑城外,騎馬來去也不過一刻多鐘。韓續騎在馬上,被風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冉雲舟與他並肩而行,問:「酒醒了沒有?」

韓續抹了一把臉,冷哼:「這才多少一點?我根本就沒醉!」

冉雲舟輕描淡寫地說:「我看你醉得不輕!」

韓續一怔,待轉看他,他又什麼都不說了。

韓續跟冉雲舟的關係,又比之周卓等人不同。當初冉雲舟流落晉陽城,因著大燕跟東胡一直不太對付,他又生得凹目高鼻,一看就是胡人血統,沒人願意雇傭,只混得食不果腹。

韓續當時只是慕容厲手下的一個親衛,見他能識馬,將他介紹給管珏。管珏知道慕容厲是個愛馬的,又將他舉薦給慕容厲。慕容厲與他一番談話,隨手在平度關為他買了個馬場。他走那天,身無分文,卻不好跟管珏說。慕容厲那樣的性子,當然更不會注意到這些。正窘迫,韓續心細,給了他一兩銀子做盤纏。

冉雲舟將馬場硬生生壯大,絕大部分的大燕戰馬都出自這裡。他如今是飛黃騰達了,走在平度關,誰不得點頭哈腰叫聲冉爺?然待韓續,始終親厚。

幾個人一路進到馬邑城,城門已關,慕容厲在,城門郎不敢擅開城門。但他們能翻牆,城牆之上守城士兵垂個繩子,他們攀著,眨眼工夫就上牆而去。

馬邑城是邊城,風沙重,論繁華當然不及晉陽城,但是也另有特色。這時候天色已晚,唯有盈月館還有粉紅的燈籠高高掛著。韓續等人走進去,有冉雲舟這個土豪在,大家也都不客氣!

裡面有人演奏箜篌,濃妝艷抹的女人們戴著金線織就的面紗,嬌軀掩在薄薄的紗衣之下。壁爐燒得極旺,空氣中有一種甜膩的香氣。

冉雲舟一進來,立刻有人迎上來。幾個人被帶進一個雅間,老闆娘很快就滿面堆笑地帶著幾個姑娘過來。周卓、嚴青各選了一個,冉雲舟在看韓續,韓續皺著眉頭。冉雲舟笑,問老闆娘:「沒有良家一點的?」

老闆娘當即就掩口笑了,飛了他一個媚眼出去,不一會兒,真領著個姑娘進來。沒化妝,白白凈凈的姑娘,低垂著頭,雙手交握,很有些嬌羞的意思。冉雲舟一笑,招手道:「過來過來,陪陪韓爺。」

那女孩微怔,輕移蓮步來到韓續身邊,猶豫著坐下。韓續轉頭看她,她低垂著頭,為他倒酒:「韓爺請用。」

周卓看了一眼,一指那姑娘:「芸娘,什麼意思!為什麼那個漂亮那麼多?」

老闆娘正是芸娘,聞言一怔,復又笑道:「周爺,那是還沒開面的清倌人……」

周卓立刻怒了:「你怕我付不起錢?」

芸娘知道這幾位都得罪不得,只得連連賠笑,心下也暗暗奇怪,他們這樣的人,素得久了,品味原是最庸俗的。女人越是騷氣越是夠味。今兒個為什麼突然喜歡起良家范來了……

周卓還在惱怒,那邊韓續輕聲說:「嚷什麼,跟你換換?」

周卓這下子滿意了,把自己身邊的女人推到韓續那邊去,冉雲舟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韓續跟那個濃妝艷抹的女人喝酒,一杯又一杯。女人輕輕摩擦他健壯的身子,他微微地側身。不,她們都不是那個女人,再相似也不是。

沒有一個人能說清愛情到底是什麼樣子,但是當愛存在時,那個人……

她天下無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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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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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邊城藏身,秋波盈盈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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