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俳論中的美學問題(一)(13)
這種說法頗為奇妙,但無論如何我們可以看出,支考的根本思想與「居於實而游於虛」這種一般人比較易懂的想法恰恰相反,他反其道而行之,主張「居於虛,而行於實」。也就是說,從現實或者實在的背景上去看待美和藝術之假象,那麼這一假象就不是虛,而是人類生活現實背後的一種形而上的、類似於「虛無」的東西。洞察之、達觀之,以超脫的心境處世,就是俳諧@的根本意義。芭蕉所具有的佛教的特別是禪宗的心境,就是這樣一種類型。芭蕉俳諧的根本精神也由此而產生。如果支考是這樣解釋的話,他的人格和故弄玄虛的問題又當別論,只就其思考的銳利程度而言,卻是我們不得不認可的。
我雖然對支考的「虛實」論的一個方面做了上述的理解,但另一個方面,它與「華實」論相聯繫,進而又與「姿情」乃至「本情」和「風雅」有密切的聯繫,更可以使我們意識到「滑稽」與俳諧之間的根本關係,我認為這一點是我們不能忽略的。我在上文中已經提到,俳論當中「虛實」思想的根本,就在於俳諧與「滑稽」之間本質的、歷史的必然關聯。正如土芳在《三冊子》當中所論述的那樣,對「風雅之誠」的強調,與其說是俳諧的一般本質,不如說只是凸現了芭蕉俳諧的本質。由於這樣的限定性,所以「虛實」思想在《三冊子》中就沒有發展餘地了。而現在我們對支考以「虛實」論為中心的種種俳論進行考察的時候,就會一定程度地注意到俳諧與滑稽之間的本質關係。而且,我認為支考是以一般的俳諧本質論為背景,來考察蕉風俳諧的特殊本質的。
我們先來看一下《葛之松原》。正如勝峰先生所說的那樣,這本書還是作為「年輕而又單純的蕉門一弟子」的支考對師說的比較忠實的記述。雖然已經有了「華實」論的萌芽,但並不包含著後來向「虛實」論過渡的任何跡象。因此那裡也沒有涉及滑稽與俳諧之間的關係這樣的問題。該書在開篇的時候舉出了芭蕉的《古池》之句,提出「晉子主張把『古池』置換為『棣棠』會如何?」並寫道:「想來『棣棠』這個詞雖然也很風流華美,但還是『古池』這個詞較為樸素、較為『實』。『實』貫穿古今,但是『華』與『實』二者,則成為此時我們要面對的一個問題。」正如上文所說,在那本《幻住庵俳諧有耶無耶關》當中,作者把「古池」與「棣棠」的對立,看成是「不易」與「流行」之間的對立,而在這裡則又視為「華」與「實」的對立。倘若對這個問題做進一步解釋,那麼可以說,支考在《葛之松原》的立場一方面是忠實於師說,另一方面也為自己將來向「虛實」方面發展埋下了伏筆。他迴避了「不易、流行」的概念及其相關問題,而以「華實」問題取而代之。假如可以這樣看的話,那麼我們就可以說,在支考俳論思想的演變發展中,「華實」的問題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續五論》當中有一節《華實論》,後來的《俳諧十論》當中又進一步發展為「虛實」論。同時,從蕉門俳論的整體上來看,我認為「華實」論是「不易、流行」論與「虛實」論之間的一個結合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