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暮夜星火蘊風雷】
第十章【暮夜星火蘊風雷】
因著昨天太過疲累,又或者臨睡又吃了葯。所以這一覺緋心睡得格外沉,直至快中午才醒。要說起來,她睡懶覺的時候極少,而睡過時辰大多數都是因為折騰太劇所至。
綉靈帶著綉彩並幾個宮女,已經一早和常安一併來接她,在乾元宮正殿側廊候了許久。得知她起,這才跟著陳懷德進來伺候。
綉靈捧了一身簇新的綴桃粉琉金的新衣過來的。緋心一見這料子,不由的微微的蹙眉,這彩錦是星平州上的貢品。星平州盛產良綿,其織工的繁雜以及染色技巧享譽海內。
而這彩錦更是唯有皇家獨享的珍品,只有夫人以上的嬪妃才配擁有。緋心是一直覺得這顏色太艷,所以得了以後就一直收著。卻不成想,綉靈居然著人制了春裝。
「你怎的把這東西翻出來裁了?」緋心眼瞅著東西不大喜歡,但現下也沒別的可穿,又是在乾元宮裡,當著別的奴才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伸手,由著綉靈綉彩給她著裝。待她整裝完畢,簾外階下的小福子這才從宮女托著的盤裡奉了茶來給她,綉彩忙著給她整理頭髮,笑著說:「娘娘,反正每季都是要制些的,白放著生蟲也可惜了。況且這顏色鮮亮,正應著春天穿才好的呀。前兩天陰的很,今天外頭有大太陽,出去更鮮亮呢。」
「是啊,之前有好些個藍色的衣衫都不合用,那素錦的又不適合做正裝,奴婢瞧著這桃粉的漸色走的很均勻,便自作主張給裁了,娘娘瞧瞧,多合貼!」綉靈說著,將衣服的邊綴一點點的抻平,抖開絲絛的流蘇,笑眯眯的說。
緋心坐在凳上,乾元宮寢殿這裡沒有妝閣檯子,她也瞧不見,只覺這衣裳艷的很。綉彩一邊熟練的給她挽發,邊上有小宮女捧著團花妝鏡照著她的臉。她一邊偏著頭指點綉彩,一邊輕哼著,「得了,回去再說。本宮還有話問你呢!」
緋心沒在這裡用膳,綉彩給她挽了個渦雲髻配了幾支彩蝶單簪。她收拾停當,也懶怠在這裡著脂粉,雖然東西都備的妥,但她憋了一肚子話說,沒心思在這裝扮。隨便的飲了口茶便忙著要擺駕。
陳懷德並幾個乾元宮的奴才都在重簾外候著,猛一見她出來,連陳懷德都發了下怔。忙著低頭恭身:「貴妃娘娘,奴才備了點心,不如娘娘用些?」
「不必了。」緋心點了點頭,汪成海一向是要陪皇上上朝的。陳懷德是乾元宮的掌事,緋心知道他是汪成海一手教出來的,所以對他也很是客氣,「陳公公這兩日關照,本宮這便回宮了。」她說著,便扶著常福一拐一拐的向外走去。
陳懷德一路送出來,邊上的常安瞧著機會,已經出手極快的往他手裡塞了一把。陳懷德微是怔,看了一眼緋心的背影,順眉順眼的呼著:「奴才恭送貴妃娘娘擺駕回宮!」說著,身後及外廊一眾奴才皆盡跪倒。
緋心乘著紅圍輕輦,沒急著回宮,而是先往壽春宮去了一趟。一個是向太后證明自己真是跌到了腿,一個是探探太后對靈嬪一事的口氣。星華乍一見她也是微怔,灼光明艷,更重要的是緋心目里含春,倒是與平日大不同一般。雖無脂粉,但卻唇不點而丹,眉不描而黛,眼粹生華,膚肌更亮。更因衣著華艷,一掃曾經端莊有餘,靈動不足的悶氣。那腳是行動不便,但觸目明媚的樣子,倒像是這兩日在乾元宮與皇上格外的和順,半點鬱氣也沒有了。
對於靈嬪的事,星華根本不想多管什麼。現在緋心掌宮,二個妃子一貶一死,雷霆手段有時隱隱挾了些皇上的作派。
星華心裡明白,緋心如今有恃無恐,自是因為皇上力挺的緣故。她雖然是太后,但也不願意在此時再觸任何晦氣。阮家今時不同往日,接連父兄連帶姻親都連連落馬,聲名仍在,權勢難存。緋心早已經不再是她掌中之棋,而轉營換將,到了皇上的手心裡。想一想,真是一步錯滿盤皆落索,苦心尋來的棋子,不過是為人作嫁衣!
緋心一見星華的態度,已經明白分。但緋心神情依舊,並不會因她失勢而變臉。稍坐一會,便請辭回宮。但當時陳懷德和太后初見她的神情,緋心倒是沒忽略。回了宮,她攬大鏡一照,真是太艷的很!這彩錦的與眾不同,在於這個「彩」字,並非是錦成而染,而是於桑蠶育之初便極為講究,所出之絲各有不同,並在織煮之時不斷的浸色,上面的花色亦不是綉綴,而是在織的過成之中便巧以拼接,漸漸而成。沒有一朵花是綉出來,全是浸透於織錦之中。
在裁衣的過程中,又綴以粉色,祖母綠,煙紅等不同的寶石,更是為其憑添了華麗。而這條裙則是在兩側分荷袂,中間平綴散裾,兩邊亦垂了流蘇,行走之間,袂裾層飄。上面襟口取挖領,領口開的比她以往任何一件都要深些。袖邊又打了蝶結,綴以絲帶,很是花俏。緋心本就腰肢纖細,胸部高聳,這衣裳又裁的極是合身,兩側一堆袂,更顯得她纖腰不盈一握,身材凹凸有致。
但艷的不僅是因衣服,更因她的眼,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剛才在乾元宮,她雖是有妝鏡,不過注意力都放在四周,如今再看,不由的桃花上了腮!眼神太跳躍,像是揣了一頭小鹿,似是格外陌生,好像這二十年裡都不曾見過這般模樣!
「昨日是皇上不讓你來迎本宮?還是你跟皇上說了什麼?」緋心在殿內坐定,不疾不徐的開口,「你膽子越發大了!」
「奴婢不敢。」綉靈忙跪了,低頭說,「實是皇上讓汪公公來,奴婢這才閉而不出。」
緋心微微閉了目,沒再開口,等綉靈的下文。
「前兒娘娘去了乾元宮,夜裡汪公公來,說娘娘跌了腳,要再歇一日。所以讓奴婢不必張揚,今天來接便是。汪公公還給了奴婢一包葯,說讓奴婢記得給娘娘用。」綉靈說著,「他還說……」
「說吧。」緋心輕哼著,「這裡沒旁人,便是本宮得了什麼絕症,你直說便是。」怪道皇上要用這種方法留她一日,想是她摔了以後,汪成海打從太醫院回來順便繞去支會綉靈。難不成真是她得了什麼絕症?
「不是絕症,是虛寒體。太醫只是照腳傷落的案。汪公公親自去拿的葯,沒過冊子,說是不想給娘娘再添煩惱。」綉靈說著,「奴婢聽了,也覺得這事不傳的好。娘娘借著腳患先掩過去,待吃過這陣子,再召馮太醫來專調治。他口嚴的很,不會出岔子。」
「什麼?」緋心手一顫,眼一下瞪大了。怪道一至月信腹痛難耐,時間總是不準,有時一錯十多天。怪道冬日懼寒,夏日猶怵夜風,生冷之物入腹難消。這毛病難治,而且是宮中聞之不吉。她四年無出,原來是因為這個!
綉靈看她神色不定,知道她心裡定是翻攪的緊,忙安慰著:「娘娘不必憂心,聖上尚且顧著娘娘的體面,可見對娘娘的厚意。況且這並非不能調治,馮太醫是大國手,行醫四十年,所經之歷何止千萬?現在皇上親自督他,他必會小心安妥,奴婢也斷不會傳出半點風去。娘娘只需少操心勞神,安心調養便是!」
緋心輕出一口氣,斂了面上的落寞。皇上尚且能顧著她的體面,個中的厚意她自然是明白。但她維持的艱難,少操心勞神?怎麼能夠!她自己的價值她是明白。沒有孩子,她僅剩的價值只有如此。但真是好艱難!比起得這個毛病,她寧可是個絕症。因病而隕,皇上還能記得她平日的好處。
「沒事了,起來吧。」緋心半晌開口,「昨天宮裡沒什麼事吧?」
「回娘娘的話,昨天鄭奉媛來請安的時候備了禮要求見娘娘。也不肯說是什麼事!」綉靈回著,一眾低階妃嬪每日請安,緋心並不是每個都見。大部份是只在正殿外的套廊口點卯,由當值的掌宮宮女應記下來便罷。
鄭奉媛?緋心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麼一號人。這個鄭奉媛是跟她一年入宮的,一直很是孤芳自賞,偶得在宴上見了皇上也是不顯山露水。一直住在毓景宮,緋心不知道她是真清高還是以不爭來嶂顯自己的與眾不同,緋心也無意去分辨。
綉靈這邊說著,已經讓人將東西呈上來打開來讓緋心過目。是一對翡翠鐲子,料是山料,但也算是通透。緋心掃了一眼:「你讓人傳她過來。」
綉靈微詫,在這後宮里,巴結送禮的人可不少。也從未見過貴妃這般急著召見的,用貴妃自己的話說,無利不往。送的禮越貴重,表示對方所求的越多。這世上沒人願意去做賠本的生意,更沒有白來的好處。但綉靈到底是了解她的,聽了吩咐,馬上打發小太監去傳話。
不大的工夫,鄭奉媛已經帶了一個貼身的宮女過來了。垂著眼趨步至殿中,跪在地上:「奴婢參見貴妃娘娘。」依錦泰例,後宮妃嬪根據不同的階位有不同的日常行禮方式。同階相見,互至欠身禮。低一階的,下級行欠身禮,上級需起身回應。低二階至三階的,下級行蹲身禮,上級可坐著受禮。低三階以上的,下級行跪禮。相應的臣工也有類似的規矩。
緋心看著她,生的也很是標緻,但打扮的就寒酸了些。她身上那套湖水綠的宮裝,質地比緋心宮裡的隨便一個近身宮女的衣服質料還不如。不過也是,她一個奉媛,月俸有限,加上她四年都沒建樹。底下的奴才得不著好處,少不了要剋扣她的用度。自己若是再沒些儲備,在宮裡的日子可想而知。像她這樣的,宮裡其實並不少。
「不必多禮,給奉媛搬個凳子來。」緋心淡淡的開口,言語很是隨意。
「不敢,貴妃娘娘殿上,哪有奴婢坐的地方。」鄭奉媛一臉惶恐,「奴婢還是跪著回話罷!」
「起來吧。」緋心說著自己站起身來,「本宮院里新栽了幾株海棠,奉媛陪本宮瞧瞧去!」
「謝娘娘。」鄭奉媛一聽,忙起身過來,見緋心沖著自己伸手,而綉靈幾個沒動,這才過去攙她。
她們過了正殿,往中間的天井去。緋心看她一眼,最近事多又雜,忙亂的很,所以緋心的耐心有限。至了天井,小安子打發人往這裡搬了張躺椅,移了張小桌,擺上些茶點。將一眾在院里忙碌的奴才打發出去,放著她們兩個說話,緋心輕展了一下眉頭:「奉媛有話直說,不必顧忌。」說著,她自己歪在躺椅上,她腿腳現在不方便,總想窩著。
「娘娘事忙,奴婢本不該來打擾。但奴婢實在無法,只得壯了膽來求娘娘恩典。」鄭奉媛又跪倒在地。
「你先說出來,本宮聽了再斷不遲。」緋心睨眼,見她面有難色,輕聲開口。
「奴婢想懇請娘娘開恩,讓家母入宮見一面。」鄭奉媛終是咬了牙,額間青筋直跳,陽光下竟帶出細細的汗來。
緋心微怔,偏了頭瞧著她。她垂著頭,聲音有些打顫:「奴婢也知道後宮的規矩,外臣親眷,無詔旨不得擅入。」她說著磕起頭來,「娘娘,請娘娘開恩。」
宮妃要想與親人相見,除非是皇上開恩,有詔特例。不然老死不得相見,至親永隔。想見親人的,不只她一個。緋心面無表情:「既然知道,那本宮也作不得這個主。」
「奴婢唯有求娘娘了,娘娘福澤蔽蔭,寬厚仁愛。還求娘娘成全!」她說著,淚已經下來了,「奴婢之父去年病故,母親無依靠。奴婢深宮之內不能盡孝,還求娘娘讓家母入宮與奴婢見上一面!奴婢日後甘做牛馬,也要償還貴妃娘娘體恤之恩!」
緋心看著她,突然開口:「你且先回去,待本宮察明再論。」見她還欲乞求,補充了一句,「若真是如此,本宮應你。」
緋心用罷了晚膳,歇了一會,綉靈捧了茶向著她:「娘娘。」綉靈想了想還是開口,「別怪奴婢多嘴,眼下皇上待娘娘剛是轉好些,娘娘莫再用之前的法子了。」
緋心揚唇一笑:「你以為本宮瞧她生的標緻,又動了心思想獻給皇上?」此時她歪在寢殿的貴妃榻上,綉靈一邊給她捶腿一邊說:「奴婢是覺得,那鄭奉媛一看就是個提不起的。人又愣獃獃的沒個成算,昏話滿嘴的不知道計較。娘娘沒必要在她身上下工夫。」因著沒旁人,綉靈話也直白起來,加上這一年多,她跟緋心越發的親厚,就有些不管不顧了。
貴妃這會正整頓後宮,剛收拾了兩個有頭臉的。但凡有點腦子的也不該這會來討這個臊,她一個小小的奉媛,竟然還敢頂著風頭這會來!
「她縱是個能提起的,本宮也不會再走廢棋。」緋心並不以為意,皇上之前的態度已經很分明,緋心或明或暗的進奉美人都碰了一頭包。此路不通她已經明白,當然不會再用同樣的伎倆去觸他的逆鱗。
「你認為她是蠢材,本宮倒覺得,她是個精明人。」緋心眯著眼睛,「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與其白耗銀錢至各門疏通碰個頭破血流,不如直截了當來找本宮。便是本宮不應,她也料定本宮根本不屑於拿這件事去對付她。一個有點成算的,這會子都不會來觸這霉頭,偏她反其道而為之。四年都沒動靜的人,突然這會子冒出來,又怎麼能是傻?」
綉靈聽著緋心話裡有話,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檔子事來。四年!鄭奉媛入宮也四年了,但不得寵,也沒孩子,更沒個依傍。照著皇家的舊例,她快該騰地方了。
內宮雖然大,但架不住三年一選。京城除有專門祭天地日月四個祭壇之外,更在京城選佳地建皇家園林。這些園林除了供皇家玩賞之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把一些不受寵的,受排擠的,病的,都會送出去安置在這些地方。西側偏宮瑞映台,或者是直接送到各各皇家別苑。這樣一來,別說是展翅高飛了,怕是死了都沒人問。下頭的奴才哪裡還再管這些女人?
但就算是鄭奉媛怕被挪走,動了心思。這會子也不是什麼好時機。綉靈想著,便開口:「娘娘要真想幫她,豈不是給自己添一堆麻煩?更何況,這樣的人,對娘娘也沒半點助益。何苦費力不討好?」
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連老爹都入了土,以後在宮裡就是個影子,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為了這種人冒險實在不值得。要想讓她母親進宮來,各門的侍衛統領都得打點,司掌局,行務屬,光這兩張大嘴就不知道要吞進多少銀子去。要是掉兩滴眼淚就能讓貴妃兩肋插刀,這鄭奉媛也把人想得太傻了些。悲慘故事比比皆是,比她更凄涼的數之不盡,同情心害死人吶!
「本宮知道你是忠心。」緋心淡淡的,「本宮今日賣她這個人情,來日自然要本利皆收!」她家裡是經商起家,賠本的買賣她自然是不做。不一定非要讓鄭奉媛幫著去攏絡皇上才算有用!這些日子,雖然事情很多。但緋心也覺得自己的成果漸現,一門心思的忠君的確是正道。
光憑皇上最近對她的態度已經看的出來。
以前她想著左右逢源,所以就算她再會操持,皇上還是無法信任。但現在不一樣了,她一心忠君,不再縮首畏尾,即使靈嬪的事她事先沒有通報,皇上還是沒有任何的責難。因為皇上明白她這樣做的原因並非是為了私慾!
得到了皇上的信任,就得到了他的支持。這種支持,讓她即使患了虛寒體依舊能保證地位。那麼作為臣,作為妃,她要做的,就是一直忠誠下去,這才是她的正途。皇上不喜歡她為他選擇女人,那麼她就不再做這樣的事。況且再做的巧妙,這裡終是皇上再強大也比不過皇上。
但是,要想為他更好的辦事,收羅可用之人必不可少。鄭奉媛是窮,也得不到皇上的歡心,但她畢竟是一個妃嬪,這就是她的優勢!還有,她向緋心索恩,同樣也暴露自己的弱點。她是一個孝子,百善孝為先,但忠孝兩難全。鄭奉媛並不笨,她非常聰明,她親手將這個弱點交給緋心,就是向她靠攏。意圖已經很明顯,這些年,她不爭是假,尋機而謀才是真!這點也正是緋心所欣賞的,緋心當然不會讓她失望!
綉靈看著緋心的表情,覺得她越發心思難測。綉靈自問在宮裡的年頭也算長了,妃嬪她也見了無數,但像貴妃這樣的,實在讓人有時生懼。
最初她也認為,貴妃之所以可以扶搖直上,不過就是借著一張生的像前任貴妃的臉,攀上太后這高枝。但後來她慢慢不這樣想了,若是貴妃僅憑如此。恐怕下場也就跟慧貴妃,前皇后,以及寧華夫人一樣了。
綉靈也自認眼光不差,但她就是看不出半點鄭奉媛可用之處。但現在聽了貴妃的話,突然覺得,這鄭奉媛似乎也沒那麼簡單。但她還是想不透貴妃要這個人何用,不過貴妃顯然沒了繼續話題的興趣,她也就不再言。
緋心正歇著,忽然見小福子一腦門子汗拎著一個小包裹興沖沖的過來。一瞅他這表情,緋心心下一動,但表面上還是淡淡。果然小福子幾步上來,跪在地上:「娘娘,淮南的三老爺到京了。今兒早上到的,已經在內務外衙那裡簽了信貼,領了庫府的令。至端陽門謝了恩,奴才等到傍晚才得機會與老爺子說了幾句,還給娘娘捎了東西回來呢。」他一氣不及頓的說著,將手裡的包袱打開,露出一個小小的漆盒捧著向緋心。
「行了,一點子小事,壓不住心性的東西。」緋心嘴裡雖是這樣說,但眼裡已經帶出彩來,綉靈伸手接過來,遞給緋心。
「呵呵,奴才毛里毛躁的該打。」小福子不以為意,知道緋心就是這個脾氣,作勢往自己嘴巴上拍一下。引得緋心淡淡揚起眉毛來:「算你知趣,現下就這樣,日後怎麼成事?」
小福子聽得滿眼放光,他知道貴妃絕不會白白許諾。他也知道貴妃這幾年一直在栽培觀察他,此時聽了這話,忙著磕了幾個響頭:「奴才就是娘娘的狗,娘娘把奴才往哪放,奴才就沖哪吠!」
綉靈都樂了,見緋心沒話,知道她急著看家裡捎的東西。開口道:「行了,福公公,快起換了這身行頭吧。」小福子此時還穿著便服,因著心裡興奮,都沒顧上換便來了。他知道貴妃心裡頭也興奮,雖然面上不顯。但擱著平常,見他這副打扮在宮裡,早讓他跪在牆角掌嘴了。
緋心打開盒子,把東西一樣樣拿出來。不過是一些淮安當地的特色調味品,東西雖小,是個念想。做成食物捎過來早壞了,所以只捎了些調味品給她。緋心眼裡微潮,看邊上還有一個厚厚的信封。拿起挑開來,是一封家書並一疊銀票。
她的手指有些抖,展開那薄薄紙張:「臣淮安司馬寞拜言,貴妃垂鑒:二月初四,弟寬蒙上賜令,天恩垂顧,燦若河漢,遙拜聖恩,不敢有誤即日起行。臣出身微寒,草堂陋階之屬,得蒙天恩蔽蔭,祖宗積福,以至寒階展翼,鳳翔吉彩,臣愧涕不安,唯盡忠奉上,系安地方,謹束家風,不負皇恩,不辱先人,亦難表感恩戴德之心一二。貴妃鳳體玉質,福佑康倚,當以專心奉上為首。善自珍重,伏惟珍攝,至所盼禱。家中一切安好,萬勿以寞夫婦為念。另有一事厚顏斗膽,臣弟寬之四子,入歸長房,清商入仕。去年淮南武試,得幸出圍。京城廣大,卧虎藏龍,不知所投何門,無以為薦實難得進。再三拜請貴妃指點一二,臣並臣弟盼禱拔冗見告…….」見信如晤,猶得親逢。雖幾寥寥,仍讓她心如濤卷。
樂正家父親為長,為官之前一直管理南省各地的茶莊。二叔樂正賓主要管理各地茶園。三叔樂正寬則主理四方絡線及運輸事宜。後來父親當官,茶莊上的生意也讓三叔接手,把三叔忙得腳不沾地,一年到頭回不得家。三叔四子樂正瑛,從小好武,對買賣沒興趣。想來三叔也是為了他前途著想,讓他歸了長房,清了商籍。
如今樂正瑛在淮南各省舉試得中,父親在淮安一地能幫襯上,到了京里就無地可投。只得來求她幫襯幫襯!這武試不比文試,基本上最終排得上號的都是各地武將所薦的。父親也深知這一點,所以這次才會向她開口。
信里附了銀票,緋心不用看也知道數量不少。生意雖巨,但也是血汗而得。讓緋心格外不是滋味,這幾年,她地位雖尊,但實是為了支持門臉耗了無數。但她最不是滋味的倒不是因為錢,而是父親央求的當口實在不是時機,讓她為難的很。
自古忠孝兩難全,她為了得到皇上的信任以保證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放棄一些利益。現在她因為整頓後宮得罪不少人,連德妃現在也與她疏遠。京里的武將,她根本沒有可以攀交情的對象。而自己身邊能用的奴才,她還沒栽培到能在內務衙門說上話的地步。但要是現在求皇上,馬上會引起他的猜疑。
緋心所奉行的策略是穩紮穩打,她打從進宮初時就明白,要想讓樂正一家可以擠身錦泰世家一列,在她這一代能完成的可能性是很低的。所謂世家,上追三代皆列土。樂正一家要想出頭,就要讓皇上先封其父,追封其祖及曾祖。除非她當了皇后,為了與帝相配,或者其父為國立下大功,否則這根本想都不要想。
皇后?她以前是不敢想。現在,單憑她這身子骨,已經成了痴心妄想。而其父樂正寞?拿什麼給國家立大功,銀子嗎?若是新朝初建,根基不穩,大財閥或者有機會藉此登上大家之列。但如今國勢昌隆,縱是你有金山銀山,也是借著這太平盛世而得,價值已經被淡化。
所以,緋心給自己制定的目標就是,盡量的獲得較高的地位,盡量的提升家族的社會地位,所謂前人種樹,後人納涼。為樂正一門打下堅實的基礎也是非常重要的。
她是貴妃,父親因此得到淮安司馬的官位,父親文武皆是平平,而且年紀已經不小,給他這個職位完全就是恩典。司馬這個官職,放到朝中是一等一的大員。放到邊疆重鎮也絕不可小視,但放到內屬太平之地就完全成為閑職,皇家不可能在所有地方都配備重兵。所以淮安司馬就是閑職,手裡沒有兵權,也不能干涉地方官的行政管理。但官階與淮南三省巡府相當,俸祿也是完全一樣的。
其實父親為官基本是一個過渡,為的是其子孫的方便。以國例,官宦有優先舉薦權。同等條件的人,官宦之家有更多的機會。為官的任期越長,也相對的機會越多。這也是為什麼三叔要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長房的原因。
如果緋心在宮裡一直是貴妃,父親一直任到六十歸田是沒問題的。堂兄樂正瑛可以在淮南出圍,定也是因為父親的舉薦。這樣等緋心百年之後,朝廷還是要按例再升樂正家一次。樂正一家就可以順順噹噹的過渡到名門望族之列。雖然與世家大族還差著等級,但與曾經的商籍絕對是天壤之別。
皇上用人有自己的一套,借其女去提升其父兄是借口之一。但並不代表得寵就能雞犬升天,若皇上真是這種人,那這江山也就差不多了。不過只要在皇宮裡有地位,皇家自然有一套體面的嘉獎系統,這是歷朝歷代都需要維持的國體。緋心要的就是最基本的,只要最基本的已經足夠了。
所以父親現在提這個,的確讓她為難。並不是什麼大事,外人看來,堂堂一個貴妃,提拔父兄是正常的,但這個中千絲萬縷哪裡是一言半句就能說清的。皇上恨外戚專權,討厭無能鑽營之徒。他任人唯才,自有駕馭之法。只消你有他用的著本事,便是雞鳴狗盜之徒,在他手下亦能化腐朽為神奇,這便是帝術。
緋心想來想去,也只有德妃能幫上忙。她現在和德妃關係有點微妙,但也唯有德妃在宮裡和自己走的得最近。好在現在離入秋還早得很,她還有時間籌謀。當下便定了主意,到時去探探德妃的口風。
三月初十,緋心一大早醒來,便覺得微有些寒。著衣的時候才知道,昨天晚上下雨了,開春來的第一場雨。春雨貴如油,召示萬物復甦,生機勃勃。
「今天天氣陰,不如給娘娘上個桃花妝吧。」綉靈瞧見她著好衣衫的樣子,眼前一亮。是那幾匹彩錦,綉靈全給折騰了,按色澤的分佈弄出好幾套不同款的春裝。
今天這身裁的是小立半月領,包身團簇飛雙蝶腰圍,胸線下綴了一圈白色的小絨穗子。下面是斜拼的三疊裙展,一層層的垂下來,最裡層的最長,外層貼著胯線斜裁的小圍裹,以粉晶綴出花形。
昨天那件心形挖領,開口有些大,緋心穿不慣。這件包的嚴些,但緋心一穿就發覺,胸下那圈小絨,實是拉人眼球。不由得又剜了綉靈一眼,開口:「下回再裁衣裳,款式拿給本宮瞧了再定!」
「是,是。」綉靈笑應著,忙忙的攙著她下階,往妝台前走,「今天陰雨,上個艷妝人也精神些。娘娘說呢?」
緋心瞧著這衣裳,也就是桃花妝好定,她對穿衣打扮還是很有講究的。所以沒說什麼,皆由著她侍弄。直待妝成,連緋心自己都微微一怔,覺著鏡中之人有些陌生。
極艷的玫紅,點綴額間,中央粘一粒彩珠。眼尾紅妝輔以彩金著色。帶飛了她的眼角,她本就生的白,加上一直嬌生慣養於閨中,更是有些微微病態的透明晳亮。此時綴了桃紅,將那一縷不健康之色皆掃蕩乾淨。更添肌透程度。再配以發間金展疊花翼,真可謂光彩照人!
緋心覺得如此妝扮太過艷灼,一會去向太后請安不太莊重。此時怔愣著,不由得伸手拿了蠶絲片想去抹淡眼妝。
「娘娘,您就疼疼奴婢吧?」綉靈握著她的手,一臉的哀求。
「這也太艷了,於本宮實在不合適。」緋心喃喃著,她從不取道以色事人這條路。況且此時時機也不對,她大肆整頓後宮。現在反倒自己騷首弄姿,實在不成樣子。
正說著,常安已經來報,說德妃娘娘往這邊來了,人已經快近的了絢彩殿了。她愣了一下,一邊著常安帶人去迎德妃,一邊扶著綉靈的手慢慢起身,她的腳還有些疼痛。
緋心至了前殿,德妃林雪清已經坐在客座上飲茶。一身孔雀展屏綴紅邊的白色裙,配以高聳雲鬢,抖流蘇的十字挽花貼簪。五官依舊精緻艷美,風彩照人。她一見緋心出來,便站起身來,兩人對著微微福了一福。緋心這身打扮也著實讓德妃微抽了口氣,瞧著她那身裙子,一時笑著:「姐姐這條裙好別緻呀!襯得人好生的光彩。」
一直以來,人皆道這貴妃是個慣會耍手段的,明著卻總是一副低調的樣子。如今她也這般模樣,讓德妃心中暗笑。後宮的女人其實沒什麼分別,皇上是她們唯一的夫君,誰不爭這塊肥肉呢?一邊打壓宮妃,一邊就如此媚骨生姿,想藉此露頭,果是聰明緊!而且也的確見了成效,初一,初七初八都是貴妃侍寢。特別是初七初八,根本就沒回掬慧宮。看來,這後宮之中,只有利益,沒有朋友。
「嗐,妹妹別取笑了。」緋心笑著擺手,「我若有妹妹風彩的一半,也便知足了呢。」
「姐姐太謙了。」德妃過來扶她,「得知姐姐摔了,昨兒就該來瞧的,結果宮裡有人不省事,把我最喜歡的紫金八寶玉簪子給跌折了,白生了一頓氣。瞧姐姐這還不便的很,太醫怎麼說?」
「不礙的,說兩直日就好。」緋心客套著,「勞動妹妹跑一趟,真是愧的很。」
「哪裡話,反正也要向太后請安。正好一道去,也有個照應不是?」德妃說著,仔細看著緋心的臉,瞧得緋心都有點毛,「姐姐的皮膚真是好的很吶,冰肌雪骨真是半分不假。不知姐姐本日都用什麼妝品?」
「還不都是凝香館的那些個。」緋心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扯些個家常,兩人並著肩一道往宮門口去。正想著去找她,想不到她自己跑來了。緋心正琢磨著怎麼跟她套話呢,突然聽她說:「姐姐,一會子請完安,去我那坐坐去?家母捎了點蛋皮酥來,姐姐一道嘗嘗?」
「正巧,最近口裡發苦,去妹妹那討杯好茶喝。」緋心笑眯眯的應了。
兩人一道去了壽春宮向太后請安,然後緋心便隨著雪清一起回了萊茵宮。過了正殿,剛至偏殿這裡,緋心便嗅到一股很是特別的香味。眼不由的就向著臨窗桌邊擺著的紫香爐瞅去。雪清一見,笑道:「這個是去年底皇上賞的,正月湯原行宮那回,隨行的姐妹也都得了。姐姐那會子病了沒得著,我心裡還替姐姐叫屈了呢!怎麼能把姐姐這份給忘記了?」
「沒什麼。」緋心淡淡的笑著,心裡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之前她明明不在乎的,今天她這是怎麼回事?熏香一起,淡芬浸心。果然是好香,其味馥雅,卻不。味道特別,各分基調,一時間緋心竟辨不出含有幾味。
一會的工夫,便有宮女捧了點心跟茶過來。緋心見這蛋皮酥,酥軟鮮亮,薄皮通透。一時又心生感慨,三叔千里迢迢,只得捎些家鄉的調料過來。雪清家在京中,其母獲聖上恩准,可以不時進宮。雖然已經嫁進宮牆內,卻依舊可以嘗到母親的手藝。所謂同人不同命,如此可見一斑。
雪清見緋心只是瞧著發怔,並不往嘴裡放,以為她是小心謹慎。便先捧起一塊放在嘴裡,吃罷之後微眯了眼說:「在家的時候,妹妹就好這個口。如今家母每逢入宮,總捎些給我解饞。」
緋心笑笑,也拿起一塊,東西入口什麼味道她沒太在意,腦子裡卻晃著雪清剛才的話。打從緋心有記憶起,從未向母親撒過嬌。因母親很早就說過,她是小妾的女兒,在家沒有地位,萬不能放縱心性,惹得大娘生厭。她不知道自己愛吃什麼,父母愛什麼她就愛什麼。在家裡,她是為了生母的地位而奮鬥,在這裡,她是為了樂正一家而奮鬥。
「聽聞淮南風景秀麗,淮安城可也有名的緊。」雪清一時端了茶往緋心邊上坐,「我爹說過,淮安有八大景,姐姐說哪裡好玩些?」
「呃,這個…….」緋心看著她明眸動人,有如靈鹿,心中那莫名的艷羨再度湧上來,「其實我也沒去過,也不好隨便胡說。」
「什麼?姐姐不就住在淮安城嗎?哪裡都不曾去過?」雪清真是有些吃驚,不由的瞪圓了眼看著她。
緋心瞧著她清亮的眼神,突然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那些她可以倒背如流的規矩禮儀此時竟無法說出口去。
「姐姐莫怪,其實姐姐也聽說了,皇上準備南巡。怕是要路過淮安呢,所以妹妹提前想知道點淮安的名勝。」雪清笑著說,「姐姐,你說皇上會帶我們去嗎?」
南巡?緋心微忖,很快從剛才的不自在調整過來了。她也從常福那裡得知了,這幾天朝上一直在議。聽說是去年就該起行,因事忙而暫止。她倒不是很在意是否帶她去,一個是這事不見得作實。即便作實,路線也未定好,一切都言之尚早。她在意的是,如果皇上真是有心南巡,那秋獵拔選一事必要有變。那麼也許堂哥的事情還有時間準備,不用過早的著急四處鑽營。
「南巡之事還未定,如何先定人選?」緋心笑笑,「妹妹也太急了些。」
「我爹說,聽那意思,不離十了呢!」雪清挑著眉毛,轉轉眼珠,「姐姐,現在皇上這般器重你,不如幫妹妹一把?我已經著人請皇上下朝過來,咱們一道求求皇上啊!」
人常道宴無好宴,原來她是這個意思!緋心微笑著看著她,心裡輕嘆著。
緋心看著雪清,這事皇上一日不下詔,便是聽到什麼也該閉嘴不語。哪裡還有巴巴的去湊的理?雪清是從緋心整頓宮妃那裡學了這一招。也想把她捎上,但緋心才沒這麼笨去兜攬這個。兩碼子事,南巡是國家大事,豈由得女人插嘴布划。便是要求,也該在此事落定之後。事前說和事後說就是兩個概念了。
「妹妹既是請了皇上,那我也不好厚著臉皮再叨擾。妹妹好生服侍就是了。」緋心瞧著這時間也不早,怕再撞上。索性也不說那麼多,徑直站起身來喚人:「綉靈,擺駕回宮。」
雪清一見,忙拉著她:「姐姐急什麼,再坐坐?」
緋心也不管這麼多,不著痕迹的拉開她的手:「我也出來半天了,等哪天妹妹得閑來我那坐坐就是了。」說著,扶著綉靈一瘸三拐的就走了。
緋心剛出正殿,正與進來的雲曦碰個正著。他沒乘輦,也沒打儀仗,甚至沒有執路太監在頭裡清道。只是由汪成海撐著傘,兩人一前一後繞進來。
濛濛細雨,前些日子暖的很,以致春草勃發,如今沾了雨水,碧的喜人。雨花石徑濕潞潞的,空氣里都瀰漫著清芬的草葉香氣。他著天青色的綉龍常服,青衫與碧樹相映,自是多姿。
他乍見緋心,眼微是一睨,眼神若有似乎的掃了她一眼。緋心也不知怎的,當時便覺得他那眼神里挾了刺。她跪下給他請安,心裡暗自悔的很,這身衣裳太艷,妝也艷,怎麼看也有點不莊重。
他也不理,哼了一聲便算應,邁腿就打她身邊過。雪清見皇上來了,眉花眼笑的過來見駕,忙忙打發人蒸帕子上茶加墊子。瞧著他身上潮,想是沾了雨水,輕聲說著:「皇上,不如把袍子換下來,臣妾熨熨,潮著怕再沾了寒。」
「不必了,浮露罷了。」雲曦坐在正座上,「貴妃腿腳都不利索,大雨天的還跑出來招搖。很是有興緻啊!」
雪清見他面色不善,一時也不知哪裡又惹了不痛快跑這裡撒來了。不由堆了笑,小心的說:「皇上,臣妾與姐姐一道向太后請了安,便過來坐坐,閑話一起罷了。」
緋心一聽雪清幫她圓場,一時很是感激。忙忙的半曲了身應著:「臣妾是來與德妃妹妹閑話,正要回宮呢,臣妾這就告退了。」
「朕一來你就告退?」雲曦的臉跟外頭一樣,陰的聚了一腦門的黑雲。
雪清一見雲曦面上陰雲密布,竟是從未見過的。一時也有些慌了,到緋心邊上微一扶她,就勢笑著:「姐姐方才聽說皇上要來,還說有話要講,怎的這會子要走?」
緋心聽她這話裡有話,暗自叫苦不迭,本來這身打扮就不招皇上待見,加上自己拐個腿還跑來跟德妃套瓷估計更引了皇上的猜疑。只想著早早走了完事,如今兩下一架她,讓她進退兩難。一時間面僵身硬,腦仁都有些發疼起來。
「皇上,方才跟姐姐閑聊。姐姐還誇這裡的香好的很,當日行宮賜宴,偏是姐姐身體不爽利,也沒來湊趣,如今也是無事,一人悶著,不如一起閑話的好。」雪清說著,此時宮女奉茶。因今天陰雨天寒,上的桂花八寶,茶碗也比平時的稍大些。雪清親自託了一盞向著雲曦,巧笑嫣然,步如踏蓮,眉眼含春。見雲曦的面色微緩了些,眼看她的時候還聚了平日那種溫和笑意,一時膽也大了,微嗔著,「皇上難得來臣妾這裡坐坐,便是有什麼煩惱,也先且拋開吧?」說著,微微一福,將茶遞上前去
雲曦接過來,撥著蓋,看裡頭的東西。紅棗,幾片薄薄的參,熬成濃濃的艷紫,此時溫度和宜,正好入口。他微微晃著茶,過了半晌站起身來,眼睨著邊上的緋心:「貴妃自家便是會制香料的,哪裡會誇別人的香好?聽清兒說,你有話要講,何以閉口不語?」
緋心低著頭,見他步子越發近了,喃喃的說:「臣妾也沒什麼重要的事要奏。」
她還在想下句要怎麼兜個隨便的話題,突然整個人一激一抖,口裡短促的一呼。差點沒跳起來。一股潮熱轟的一下,正順著她的脖梗子流了一身。雲曦面沖著緋心,手裡還晃著半盞茶,眼中卻閃爍如星。緋心睜大眼,驚詫霎時聚了滿眼。她驚詫不僅是這突然的茶水潑身,更是因此時看著他的表情,她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的,他竟把茶水往她身上潑!縱是她能看出皇上對她著裝不喜,但也沒想到他居然這樣讓她丟臉。她這般一想,心裡又是尷尬又有點委曲,微一錯身,腳底下又是一歪一痛,險些要坐下去。
他一把伸出手來「扶」她,但在緋心眼裡,那哪裡是扶?他一邊借著扶她,一邊身子一傾,把剩下的半盞嘩嘩全潑上去。他還不解氣,趁著兩人身子一歪的當口,手上還抖了抖,那點渣子是一點沒浪費。潑得緋心從領子到胸口,一大片的茶漬。有幾個參片還湊趣一樣的貼在她胸前晃晃悠悠!
雲曦這邊得了手,借勢把碗一扔,一臉可惜的嘆:「哎呀,朕失了手。可惜了貴妃的一身新裙子!」
緋心的臉又青又白,勉強去壓心裡的郁堵,垂了眼不再看他。雲曦身後的雪清可能沒看真切,過來的時候瞧著緋心這一身發怔。
但緋心身後的奴才可都是瞧見的,一時也都嚇了一跳。但此時也不敢言語,低頭裝呆。緋心看著自己的衣服,手都有點哆嗦了。他拿她撒氣也好,怎麼著都行,平日在掬慧宮裡也就罷了。犯不著在萊茵宮給她難看!她是今天著裝過艷,不大合宜。但用的著使這種小孩子手段嗎?一口氣堵得她是不上不下,額間青筋都分明起來。
雲曦一手提著她的胳膊,瞧著她的表情,此時他眼珠黑的嚇人。平日見了他,死氣沉沉一板一眼,張口規矩閉口條例。就差臉上刻著精忠報國,生人勿近八個大字了。如今見姐姐妹妹,馬上妖饒多姿,袂舞蝶飛,艷光四射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住在萊茵宮呢!他此時也堵了一口氣,恨不得把她衣服扯了讓她穿不成!
「是臣妾腳底下不穩,撞了皇上。」緋心低下頭,深呼了一口氣,聲音拉得平平,「還請皇上恩准臣妾告退回宮。」
「這裡離掬慧宮怪遠的,雨下的緊,在清兒這換換便罷了。」雲曦看著她身上一片狼籍,見她微微打著顫,忽然開口道。
雪清聽了他的話,忙過來扶她,口裡吩咐宮女:「愣著幹什麼?快去把本宮的新服找一身,伺候貴妃更衣。」這邊綉靈貼近扶住緋心,也不敢多說什麼。攙著緋心由著宮女引著一步一拐的往側殿去。
因著皇上在,雪清不好去打發緋心。所以只讓萊茵宮的掌宮過去伺候,這邊她過來陪雲曦:「姐姐這衣裳好鮮亮,今天才上身的。臣妾瞧著都喜歡,真是可惜了。」她說著,偷眼瞧雲曦。一見他閃爍不定的眼,突然有些發怔了。
本來她是有點痛快的,緋心今天這身的確很扎眼,更是帶出平日藏起的艷色來。但此時,突然心裡又不安起來。她從未見過皇上臉色陰沉,雲曦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把情緒帶到她萊茵宮來。在她眼裡,他是溫柔多情,而且有時也很體貼。她一直以此得意,皇上從不向她發火,言語總是輕柔。但此時,她卻瞧不懂了。他此時眼神迷離,表情詭異。不是喜也不是怒,唇角微揚,似是有些解氣般的。但眉頭微蹙,又像是悵惘。她說的話,他竟是完全沒聽到般的,她的不安在放大。皇上雖然花叢之中流連,但她也明白不過是一時貪鮮。但此時,突然覺得,他真情流露。他眼裡沒有眷戀沒有痴纏,只是迷離而朦朧,不過就是這樣的迷離而朦朧,讓她覺得有些疼痛。
過了一會,緋心讓綉靈等人又給攙出來了。換了身雪清新裁的宮裝,丁香色的團花錦衣,大寬袖,對襟盤扣修窄腰身,微挖半環領,下頭是一條拽地的大撒葉裙子。綉著一朵白牡丹,枝葉開展伏滿裙裾。
緋心在頸上系了一條銀絲的繞脖流蘇帶。她起時穿的衣服是立的小荷葉領,如今挖深了。她立時發現有不妥,她鎖骨附近一堆紅印,這紅印提醒她昨日的纏綿。這就是皇上,一時跟她如膠似漆,轉臉就能一碗茶潑她滿身讓她顏面無存。
緋心趁機把臉上的妝全洗了,但素麵見君又失儀。便就著雪清的妝品隨便勾了幾筆,眉毛此時淡淡的,有如水色潑墨,卻是別樣的剔透晶瑩。方才艷若桃李,而此時,卻有淡渺如仙的飄逸。這裙子倒還合適,但衣裳有點緊,腰身還空出半寸,但胸口緊的很。
雪清迎過來:「姐姐換好了,方才可燙著沒有?」一邊說著,一邊向著她的脖子伸手欲撫。這流蘇帶是用來裝飾頭髮的,緋心如今繞脖子上有點不倫不類。雪清憑著女人的敏感,就覺得她那有點乾坤,不動聲色的就想撫。
緋心哪裡肯,微是側頭一讓,伸手握住她笑:「沒有,不過是沾在衣服上罷了。如今還饒妹妹一套衣服去,回來姐姐再裁一套新的還你。」說著,踱了兩步向著雲曦:「還請皇上恕臣妾失儀之罪。」
「是朕失了手,哪裡怪得貴妃。」雲曦盯著她這身衣服,面上的表情格外的詭異,似是緩了緩,又似有些失望。他頓了一下,面色很快如常,開口:「剛才貴妃不是有事要說?一時又岔過去了,到底何事?」
緋心直起身來,看雲曦指了指邊上的椅子。便謝了恩坐下,她實在也站不久。剛才她在內殿里更衣,心裡也轉了萬八千。想不到這會子雪清還沒張口,又把話題摞給她來說。看來雪清也不笨,知道這話頭不好起。不過這段時間也給她準備了,緋心何等心思,哪裡就讓人隨便繞進去:「回皇上,其實也不過是些後宮瑣碎。剛才跟妹妹說起用度來,既然後宮需收斂些,臣妾等也認為,一直以來後宮奢費過巨,實在有違祖宗克己勤儉之訓德。不如煞止奢靡之風為上。」
雲曦微微揚了唇,這隻小狐狸,看來以後問話要連訓帶逼,半點時間不給才行。才這一會子,馬上轉了心思,套上大道理了。
雪清是有點傻眼,真不知道緋心怎麼一下子說到這上頭了。縮減後宮開支?她還不嫌招人恨嗎?況且今天又是貴妃來這裡,若是皇上允了,真下了旨。回來她這萊茵宮還不得讓妃嬪們罵死!沒給貴妃套上,又反過來讓她套一手!
「兩位愛妃真是賢淑,堪為後宮表率。」雲曦略歪了身,「朕也正好有此意。」
「皇上,此事不過是初與姐姐商議,具體還要從長計較。其實後宮不比民間大門戶,所謂天家一動,萬民逐風,若是過於苛減,恐至引人以為內府空虛,更生其它事端。」雪清一見皇上這態度,有些急了,馬上開口說著。
緋心就是隨便編排一個,她之所以說這個,是因為今天這衣服的緣故。見皇上這意思,好像太奢華廢材的東西他也不喜。這套華錦也的確造價非常,上綴明珠寶石過百餘,難怪他會不高興,緋心細想也覺得不太妥。但減省用度,哪裡是一說便成事的?先不說宮裡上上下下過萬人的開支。光宮殿的維護修繕每年就需要大把的銀子,所謂天家顏面,過於儉了,別說外國的瞧了不成樣子,便是百姓瞧了,自然也會多想。但這套場面話是沒錯的,既可以表示她的賢德,其實也是暗裡向皇上表態,以後不會再穿用太過奢艷之物,也算是個回還。
至於雪清怎麼應,那她不管。反正此時雪清肯定想不起來什麼南巡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