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第二十四章十年生死兩茫茫
我如此欲言又止,玄凌自然被我問得疑心上來。皺了皺眉毛,道:「你說。」
「景昌宮的孫才人與侍衛私通,已經被德妃扣在她自己宮裡禁足,如今只等皇上的旨意,看怎麼處置。」
我說得並不委婉。話音乾脆利落,不帶一絲感情,刀劈斧削一般貫入他耳中。
玄凌臉色驟然大變,彷彿不可置信一般,聲音瞬間嘶啞了,「你說什麼?」
這幾年新進的妃嬪之中,孫才人機敏俏麗,頗得恩寵。只是玄凌這幾月都在病中,自然無暇顧及了。
皇帝才一病,平日里的寵妃就迫不及待與人私通,分明是把他當個將死的人不放在眼裡了。身為九五至尊,玄凌如何能不勃然大怒,激憤不已。
我聲氣平平道:「孫才人與人私通,請皇上示下看如何處置。」
玄凌幾乎暴怒起來,臉色鐵青,如暴雨驟來,他的手突然用力一揮,打到我手中的湯碗上,洋洋潑了一地,我顧不得去擦淋漓的湯汁,慌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他極力平息著胸中的怒氣,剋制著道:「你起來,不關你的事。」
我泫泫欲泣,「是臣妾不好,不該告訴皇上的。」
他的手用力拍在榻上,可惜身子發虛,拍得並不響,怒道:「什麼不該告訴!是什麼時候的事?你給朕一五一十說來。」
我極力撫著玄凌的背脊勸他息怒,一邊娓娓道來:「那人本是孫才人在閨閣時就相識的,想必是兩情相悅——不,是早有苟且。孫才人入宮之後,那人必是賊心不死,才想方設法混入宮中當了名侍衛,以期得會與孫才人。他們素日如何來往臣妾並不知曉。只是前日夜間,德妃與欣妃向皇上請過安后已經極晚,於是各自回自己宮中去,不想經過孫才人的景昌宮時,聽聞牆內花叢中似有異聲——孫才人的景昌宮本就偏僻,本來那個時辰是不會有人經過的。只是欣妃要送德妃回去才偶然擇了那條路走,也是合該事發。原本以為是哪個宮的內監宮女不檢點,德妃協理六宮,自然是要整肅宮闈,容不得這樣的事。於是兩人帶了宮女進去,不料在紫荊花叢下,衣衫不整的竟是孫才人與那個狂徒,二人正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德妃當時就驚住了,忙扣下了人,遣了欣妃趕至臣妾宮中稟告。」我看一眼玄凌愈加惱怒的神色,小心翼翼繼續道:「臣妾自掌管六宮以來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事,更是聞所未聞。匆忙趕去時兩人還被扣在紫荊花叢下大汗淋漓,孫才人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那狂徒的腰帶上——千真萬確是抵賴不得了。只得讓人先把孫才人禁足,把那狂徒押進了『暴室』。」
孫才人的赤色鴛鴦肚兜還掛在那狂徒的腰帶上——這是何等香艷的場面,果然玄凌聽到我說這幾句時,臉色越來越難看,幾乎要破裂一般。
我越盡責說得詳細,於玄凌來看,更是細緻入微如同耳聞親見,歷歷在目,叫他一閉上眼,腦中都是我所述情景,不得安寧。
透明至幾近純白的鮫綃帷幕被風吹地糾纏在一起,直欲飛卷。外頭的雷聲更大了,窗台上一盆細翠的文竹被貫進的風晃得搖搖欲墜。我起身去關上長窗,雷聲隱隱被隔在殿外,氣氛更是壓抑。
玄凌久久不語,胸口氣息激蕩,起伏不定,他恨聲道:「那個狂徒——是什麼人?!」
我依依道:「這樣的狂徒不值一提,免得污了皇上的耳朵。」
玄凌只簡短吐了一字:「說。」
我彷彿極難啟齒的樣子,偷偷覷著他的神色道:「是個侍衛,其貌不揚,很是不堪的樣子。聽說家境也不好,是個市井之徒,並無官爵。」
若是清秀瀟洒的翩翩少年,或是才子英雄,只怕玄凌還好過些。綠雲蓋頂本是男人最難堪的事情。偏偏君王寵妃,卻與個不能和他比上分毫,極猥瑣卑賤極不如他的男人私通,不知此時玄凌心中是如何激怒欲狂。
我察言觀色,知他已經怒到了極點,輕輕道:「此事如今鬧得人盡皆知,臣妾與貴妃、德妃都不敢擅作主張,只能請皇上示下。」我又追問一句:「皇上可要下手諭?」
「人盡皆知?!」玄凌怒不可遏,額上青筋暴起,「如此不知羞恥的兩個賤人,如此污穢之事,簡直玷污了朕的手諭!你去傳朕的口諭——」他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的凶光,乾乾脆脆道:「殺!五馬分屍!」
他這樣顧及顏面的人怎麼會肯下手諭明白宣詔自己的恥辱,於是只恭敬著道:「臣妾領旨,自會處理得當。皇上好好歇息吧。」我滿面自責,委屈著道:「都是臣妾的不是,沒能為皇上打理好後宮之事,才會有今日之亂,讓皇上著惱了。都是臣妾無用。」
玄凌抬一抬手,「愛妃起來。你要為朕批閱奏章知曉朝政,又要照顧膝下四個孩子,已是自顧不暇。」他憤道:「貴妃、德妃與貞一夫人也是無用之輩,三個人也看不住後宮,白白居這麼高的位份。」
我不免為三人委屈,說道:「皇上這話可錯怪了三位娘娘。端貴妃向來身子孱弱,只一心在通明殿為皇上住持祈福,盡心竭力;又貞一夫人本就是不好事的,自皇上病來,接連幾日在顯陽殿照顧皇上龍體,不可謂不辛勞;德妃又要照顧幾位帝姬皇子又要料理後宮的千頭萬緒,也極是費神。畢竟後宮雖是瑣事,但件件都要親力親為,哪裡防得住小人添亂呢。臣妾回去,必定好好訓導她們,嚴肅宮紀。」
玄凌聞言也頗有些憐惜,緩緩道:「也難為你們了,朕一病下,都要你們幾個弱女子操持擔待,皇子們又小。」
我溫言道:「為了皇上,什麼都是應該的。只盼皇上的身體儘快好起來,臣妾們也就安心了。」
如此幾句,我重又斟了茶,正好言好語安撫玄凌躺下。忽聽得殿外有喧嘩聲,我不由得微微蹙眉,柔聲道:「不知外頭什麼事,臣妾去瞧一瞧。」
他只有點頭的力氣,道:「去罷。」
我正一正妝容,開門出去,正色道:「什麼事?」
卻是康嬪在外急著要請安,因有我的吩咐,李長便不肯放她進來。她見是我出來,手忙腳亂屈膝下去規規矩矩行了個大禮,道:「皇貴妃娘娘如意金安。」
我剛入宮時,康嬪史氏尚是美人,早早就失寵了。只是與我幾月的同住之誼,後來玄凌進封諸妃,也個了她一個「康貴人」的名位,十餘年下來,她在宮中也是個老人了,雖早已沒了皇帝的恩眷,但資歷卻在,慢慢也熬到了嬪位。
我素來不太喜歡她,又在煩心中,於是神氣便不大好,只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她的神色有些急切,卻也喜孜孜的,似有什麼天大的好消息。見我問上來,忙歡歡喜喜道:「啟稟皇貴妃,臣妾一是來向皇上請安,二是來向皇上和娘娘賀喜的。與臣妾同住宮中的汪貴人有喜了。」
我的眼皮突地一跳,驚道:「什麼?」
汪貴人,亦是玄凌這兩年所寵愛的。
乾元後幾年選秀頻頻,玄凌身邊的寵妃越來越多,且家世門第各有參差。唯一相同的是,她們進宮時的位份都極低,多為最末品的更衣、采女而始,要往上進封本就艱難。且她們都美貌,且年輕。每個人身上,都帶了一點點昔日純元皇后的影子,當然,也就那麼一點點。
這麼多的鶯鶯燕燕、青春貌美,玄凌自然是迷入花叢了。
我身為皇貴妃掌理後宮,不僅要為玄凌住持選秀,也要為他管束妃嬪。於是鳳諭下來,「若無身孕,不得進位貴人以上,亦不予賜號。」
所以即便得寵的貴人、常在或是娘子,也均以姓為號。
只是除了我和衛臨,誰也不知道玄凌其實已經不能生育。在我的因勢利導下,後宮各個年資久遠又位份貴重的妃子對新人們極力壓抑。無子的妃嬪,名位又不高,且各個爭寵內鬥不已,自然不會危及我的地位了。
康嬪臉上的喜色愈濃,道:「是汪貴人,她有三個月的身孕了呢」以她的性子,自然以為這樣來報喜是能沾點榮光的,畢竟是同她同住一宮的妃嬪呢。萬一皇帝來探望,她也能得見天顏了。
「三個月?」我在唇齒間回味著這個數字,心裡冷笑起來,玄凌病了也有四個月了吧。只是不曉得這幾個月召幸過汪貴人沒有。無論是幾個月,都不會是玄凌的孩子。
我還有些把握不準,只說要想一想,把李長叫到一邊,問:「這四個月來,汪貴人有沒有侍寢?」
李長低頭想一想,道:「似乎沒有。自皇上病來,是任娘子、李選侍和大小劉美人侍寢最多。」
我微微頷首,不是玄凌的孩子又怎樣呢?我容懷淑帝姬出生了,她的生母江沁水我也不曾薄待,十分親厚。
我是在報復。
我轉一轉頭,望向大殿深處的玄凌,很快拿定了一個主意。我的笑意浮起在臉頰上,和顏悅色道:「這是好事啊!皇上才剛醒了,隨我進去請安吧,順便好好賀一賀皇上。」
康嬪摸一摸鬢邊的珠花,理一理衣襟,悄聲問我:「娘娘,臣妾的裝束不失儀吧。」
我笑吟吟道:「很好。你看我呢?」此時我長發幾乎委地,因剛才要出來,才隨意挽著,她奉承著賠笑:「娘娘怎樣裝扮也是天姿國色。」
我將她帶至玄凌面前。康嬪久未面聖,不免有些緊張且拘束。玄凌打量她幾眼,疑惑的看著我,問:「她是誰?」
此言一出,康嬪的神情明顯一滯,張口結舌。我忙笑著圓場道:「皇上政務繁忙,如今又龍體欠安,難免精神短些。這是萬春宮的康嬪,特意來向皇上請安的。」
玄凌「哦哦」兩聲,忽然道:「從前有個史美人……」
康嬪喜出望外道:「正是臣妾,不想皇上還記得。從前皇上最喜愛臣妾的鼻子了。」
玄凌想一想道:「是么?似乎有些不太像了。」又問:「你來請安么?朕有些乏了,你先跪安吧。」
我見玄凌厭倦得很,又有打發康嬪的意思,忙道:「康嬪許久未見聖上了,磕一磕頭吧。」
康嬪見機,忙跪下磕頭道:「臣妾恭請皇上聖體安康,恭喜皇上。」
玄凌方才生了大氣,猶在氣頭上,忽然聽得康嬪貿然道喜,難免不豫,道:「朕何喜之有?」
康嬪見問,忙忙含笑答道:「恭喜皇上。臣妾宮中的汪貴人懷有龍胎已經三個月了。這兩日害喜得厲害,太醫剛剛診脈確定了。」
這樣一說,玄凌自然歡喜,一時間神色大好,一連聲笑道:「賞!賞!傳旨下去,汪貴人進從五品良娣,康嬪進從四品順儀,再賞萬春宮所有宮人三月的俸祿。」
玄凌喜不自禁,連連向我道:「宮中數年未得子嗣的消息了,不想還有今日!」
我含笑道:「賀喜皇上,有子嗣的喜訊,可見皇上的身體就要萬安了。宮中已有數年不聞新生兒啼哭,待來日小皇子出生,一定要好好晉封汪良娣,再大賞六宮才是。」
玄凌大喜,即刻就要撐著身體披衣起身去萬春宮看望汪良娣。我忙攔下道:「皇上要去看汪良娣什麼日子不成呢?偏要挑在這時候。不如好好將養著,待身子好些再去。」我指一指窗外,「可要下雨了呢。」
玄凌拍一拍手道:「愛妃笑話,瞧朕歡喜過頭了。」
我含笑提醒道:「皇上別歡喜得忘了,嬪妃懷有子嗣,該在『彤史』上好好註上一筆才是呢,這可是要緊的事。」
玄凌拉我的手笑道:「多虧皇貴妃這位賢內助提醒,這是自然的。叫李長取『彤史』來。朕也看一看,是哪一日寵幸的汪良娣。」
不過一炷香功夫,李長捧了「彤史」來,玄凌喜滋滋道:「朕親自來添這一筆。」
我冷眼瞧著他歡喜的神情,便也陪著微笑。
只見玄凌飛快翻了幾頁,手勢越來越凝滯,幾乎要僵在了那裡,心裡霎時雪亮透徹。果然他的神情漸漸冷寂下去,冷寂到和方才一樣了,一個字一個字問向新封的史順儀道:「你說——她懷了多久的身孕?」
史順儀見玄凌驟然變色,尚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那笑容僵在唇邊,只得帶了喜悅的聲音道:「回稟皇上,汪良娣有孕三個月了。」
「三個月?!」玄凌的聲音中似包含了萬鈞雷霆之怒,「嘩啦」一聲把「彤史」劈頭蓋臉砸到史順儀臉上,喝道:「你說她懷孕三月,可是朕足足有四個月不曾召幸她了!你說!她這孩子是從哪裡來的?!」
長遠的天際深處傳來轟隆的雷聲,寒涼的雨水從檐間嘩嘩抽落,似無數把利刃直插大地之腹,彷彿也在宣洩著無盡的憤恨,無盡的帝王之怒。
我唇角的笑意越來越濃,適可而止地化作一聲驚呼「皇上——」
玄凌鐵青到失去人色的臉上泛起妖艷而凄厲的酡紅,似一點如血欲泣的殘陽,艷到可怖。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可驚可怖的神情,李長嚇得跪下地上磕頭如搗蒜。玄凌迅疾披衣起身,疾沖向前一個耳光掃到史順儀尚顯光滑的臉頰上,史順儀的臉頰立即腫脹出血,她嚇得瑟瑟發抖如狂風中一片枯葉,連哭也不敢了。
玄凌衝到長窗下,奮力推開窗扇,眼光如同要殺人一般凌厲狠辣,幾乎要噴出火來,燃燼這天地間傾盆而下的大雨。
我忙不迭衝到他身前,一把拽住他寢衣一角跪下哭訴道:「請皇上千萬珍重龍體,可不能這樣淋雨啊!」
大雨從窗間灑落,有清冷而蕭疏的意味,和我的頭腦一樣冷靜而清醒。我且哭且訴,史順儀早已被這突然的變故嚇得呆在了那裡呆若木雞,李長慌忙膝行上前勸道:「皇上別為了一介女子傷了身體,那個汪氏要殺要剮皇上做主就是,只要皇上能消氣就是。皇上——皇上——您可不能淋雨啊!」
玄凌的大半個身子已經被窗外的暴雨淋得濕透,明黃的寢衣成了焦土一樣頹敗的顏色,緊緊貼附在他羸弱的身體上。幾個焦雷堪堪自顯陽殿的殿頂上滾過去,轟得人的耳朵「嗡嗡」亂響,頭暈目眩不已。
玄凌的力氣極大,一把把我自地上拉起,把我身上的半件外衫都從肩上扯脫,露出白底綉緋紅蓮花的錦緞裹胸。我一迭聲驚呼道:「皇上——您怎麼了!」
玄凌的眼神如痴如狂,恍恍惚惚喃喃敘述著:「也是這樣的雷雨天,朕在躲在帳幃後面,母妃被王叔牢牢地抱著,王叔的手在母妃的衣襟里。父皇——他是天子啊!」他驟然狂叫起來,那聲音在剎那蓋過來殿外的電閃雷鳴:「朕也是天子!你們為什麼要背叛朕——為什麼都要背叛朕?!」
幾乎是同時,他的鮮血從後頭湧出,噴在我雪白綉緋紅蓮花的裹胸上,那紅,艷過了蓮花的顏色。
那血、那血——那一日,那一口滾燙的鮮血,他的血,也是這樣噴到我胸前。我失控地尖叫起來:「太醫——太醫——在哪裡?」
待我從顯陽殿出來,已是夜半時分了。
大雨已停,空氣中絲絲清涼之意,蘊著花香清郁,倒也清爽怡人。
我的步履,幾乎要粘在地上一樣沉重。雖然心事重重壓迫胸臆,卻也做好了所有的盤算。
殿外擠擠挨挨跪滿了各宮的妃嬪宮人,烏壓壓地叫人心慌意亂。幾個年輕得寵的妃嬪已經嗚咽著哭出了聲來。我心裡煩躁,放銳了目色冷冷一眼掃過去,見領頭哭著的正是玄凌從前的韻貴嬪,心頭立刻膩煩起來。我揚一揚臉,示意小允子上前,目光定定落在韻貴嬪身上,聲音里陡然透出清冷來,「掌韻貴嬪的嘴。」
韻貴嬪猛地抬起頭,瞪住我道:「皇上病的這樣重,臣妾服侍皇上一場,連哭也不許哭一聲么?」
我並不理會她,小允子走近一步,問:「請皇貴妃的意,打多少?」
我攏緊挽臂紗,道:「打到她不能哭為止。」
我的聲音並不大,語氣也不狠辣,但語中森冷的意味已經昭然若揭了。韻貴嬪正要爭辯,小允子哪裡還能容她再開口,早就一掌重重扇在了她嘴上。顯陽殿前懸著無數盞絹制的水紅燈籠,盞盞如斗大,映著金黃燦爛的流蘇,照得地上光影離合,明亮里的暗影子有些紅到慘淡的凄凄意味。
夜靜靜的,四面里的微風撲到人臉上,也並無寒冷的感覺。端貴妃領著諸位妃嬪一同跪著,偶然冒出一兩聲極力壓抑著的抽泣,像水池裡浮起的粉白泡沫,也迅速湮沒了下去。
小允子的手拍到韻貴嬪保養光潔卻花容失色的臉蛋上,清脆的噼噼啪啪聲像年節時放的一連串鞭炮,炸出一點點乾脆而激烈的聲響,在暗夜裡合著回聲聽來分外有震懾人心的效果。
我微微一動,珍珠密刺蘭花的挽臂紗便窸窸窣窣地擦出一點細微的聲響,我不疾不徐道:「皇上還沒殯天呢,你們就這樣著急著哭么?給本宮牢牢聽著,一個都不許在這裡哭,全回自己宮裡去!」
到底是德妃、貴妃幾個膽大,悄悄上前,焦急道:「皇上到底怎麼樣?又為了什麼事衝撞了皇上,發作的這樣厲害?貞一夫人一聽見消息,還沒邁出空翠殿就暈過去了,到現在還沒有醒。這可怎麼是好?」端貴妃被吉祥穩穩扶持著,雖然神色還鎮靜,卻也不免有焦慮之色。我看她一眼,嘆息道:「皇上還沒有要醒的樣子。究竟是為什麼,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日子還長得很,要是現在就撐不住,以後有我們哭的時候。快回去罷,這裡有太醫照顧著,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德妃關心情切,道:「那麼留誰在這裡伏侍著好?還是位份高的妃子們輪流照顧著?」
我思慮片刻,已經有了主意:「誰在這裡也不好。咱們女人家本來就心意軟弱,一急起來只會哭,一則皇上醒來若聽見了難免刺心;二則我們在,太醫們診治起來反而掣肘,倒不如各自安心待在自己宮裡守著消息。一旦皇上醒來,想見誰自然會傳召的。」
端貴妃眼中大有擔憂之色,見我亦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終究沒有再說話。
我轉身面向眾人,嚴正了口氣道:「皇上重病昏迷,太醫囑咐了要靜靜安養。自今日起,誰也不許來顯陽殿吵擾。無論哪一宮的妃嬪宮人來請安,都得先面見本宮,問過了太醫才能進見。各宮妃嬪更要看好自己的帝姬與皇子,稚子年幼,若驚擾了皇上,這個罪責可不是由本宮來擔當!」
我見李長趨奉在身邊,猛地想起一事,吩咐道:「為皇上主治的邵太醫,不僅不盡心竭力,還使皇上處處勞心,使得皇上病情延誤至此。李長,即刻命侍衛去把他殺了,以儆效尤。」
李長身子一凜,哪敢延遲片刻,立即著人去辦了。不過一盞茶功夫,回來回稟道:「已經處置了。」
韻貴嬪挨打時還有嬪妃敢抽噎一兩聲,等聽到邵太醫的死訊,早一個個都鴉雀無聲了。我見原本如花似玉的嬪妃們一臉驚弓之鳥的模樣,緩和了語氣道:「如今事是以皇上的龍體為先,誰要妨害到了皇上的聖體康健,別怪本宮不顧平日里姐妹的情分!姓邵的太醫就是個例!」
眾人無奈,然而留下也無濟於事,只得唯唯答應著散了。
了結了邵太醫,我心底暗暗鬆了一口氣。前頭的急風暴雨、起承轉合再多,也只能按下心來一件一件應付。甄嬛啊甄嬛,已經逼到了這一步,就只能向前,再不能回頭了。
我橫一橫心,坐上輿轎,冷然道:「回宮。」
回到宮中已近三更時分了。先去側殿看了靈犀、予涵、予潤與雪魄,他們到底年幼沒有心事,早睡得香甜酣熟。我一見他們的純真面容,一直提著的一顆心才緩緩落到了實處。
我想一想,轉首吩咐小允子,「去喚衛太醫來。」
因是我的急召,衛臨一陣風似的便趕來了。我也不與他寒暄,只由著槿汐為我浸手。宮中保養,素來愛用上好的新鮮花瓣淘澄凈了的擠了汁子浸潤雙手,為的就是讓雙手細膩白嫩。衛臨又別出心裁把我每日浸手用的玫瑰花汁子燒熱,兌上細細摩研了的珍珠粉,將手擱在花汁里浸泡,等熱水變溫漸涼,再換熱過的花汁再次浸泡,就這樣換水三次,把手背、手指的關節都泡得溫暖了,最是白裡透紅、細嫩柔軟。
我也不理會他,只是換了兩次水亦不與他多話,他本還靜靜候著,如此良久,不覺耳後漸漸沁出汗來。
我頭也不抬,只安靜道:「衛臨,本宮很欣賞你弄這些伺候人的功夫,的確心思精巧。只是本宮用人從來不在意是否只有這些小巧,而是看他有沒有大處著眼的功夫。」
他愈加面紅耳赤,恭聲答了句「是。」
我不覺莞爾,「衛臨,會答應的人多的是,本宮實在只稀罕會做事的。有些事你若做不好,本宮大可不交給你做辦。」
他深深低頭,額頭的汗珠在燭光搖紅下倒是晶瑩可愛,「微臣一定盡心竭力。」
我語氣溫和,「溫實初與你,其實你更明白時至今日本宮更倚重誰。」我微微沉吟,「如今你也是太醫院之首了……」
衛臨急忙跪下,「微臣知道皇貴妃器重,邵太醫的事是微臣失職了。」
我微微一笑,示意槿汐扶他起來,揚一揚臉道:「坐吧,花宜去把今年新貢的雨前龍井沖一壺給衛太醫。」
衛臨方才坐下,聽得這一句,忙站起來道:「微臣不敢。」
我笑,「沖著你素日的忠心,一杯雨前龍井也不值什麼。本宮器重你,不僅是你醫術高明,重要的是你比溫實初懂得謀算,懂得如何管著整個太醫院的嘴。」我話鋒一轉,微藏凜冽之意,「只是本宮深嘆自己不如皇后罷了,昔年她為貴妃時能掌得住整個太醫院的嘴不讓泄露純元皇后之事,本宮卻由得一個姓邵的興風作浪,可是本宮是不如皇后多了。也不知是本宮對用醫之道不如皇后還是用人之道遠遠不如?」
衛臨稍稍平緩的氣息一下又急促起來,險險打翻手中鬥彩茶盞,他沉吟片刻,面色肅然,「並非娘娘不如皇后,而是當年皇上因攝政王之事不信太醫院諸人,只信朱氏與純元皇后姐妹情深,朱氏才能壓制太醫院攸攸之口。現在皇上有意培植自己的親信,邵太醫聞風而動,是微臣沒有及時留意。微臣保證以後再不會有邵太醫之事。」
我微微頷首,「但願你的承諾有用,否則死的不只是本宮,你也是。」
衛臨躬身道:「微臣雖然不才,卻也知道盡忠職守,娘娘放心,微臣已經留意過,皇上只是命邵太醫查證三殿下之事,並未察覺其他。」
我淡然一笑,看著靜伏在胭紅花汁中的纖白雙手似盡染鮮血一般,「若是發覺其他,你以為本宮和你還能活到此刻么?只是皇上既然已經疑心,那麼……那副葯應當是最後幾副了吧?」
衛臨神色一凜,「一切由得娘娘,娘娘要皇上多調理幾日也可,只飲一副也可。」
我望著窗外深沉夜色,重重疊疊的宮牆將人困得似在深井中一般,我以手支頤,不覺微露疲態,輕嘆一聲,「夜長夢又多,本宮要先安歇了。」
衛臨微微一笑,俯首道:「微臣先告退了。」
我見他離去,坐在妝台前任由花宜帶著侍女們伏侍我卸了晚妝,只由心事起伏。
見花宜為我拆了髮髻梳理,不由向槿汐道:「今日有件事做得矯情,自己想想也要好笑了。」
槿汐微笑道:「什麼?」
花宜蘸了桃花水慢慢梳理我的委地長發。銅鏡中我的髮絲柔順垂著,閃爍著一點瑩潤的光澤。我輕輕道:「今天皇上說起我從前愛散著頭髮的往事,又感慨我如今打扮得華貴,滿頭金珠。我竟當著皇上的面把髮飾一一摘了,見康嬪的時候都散著頭髮。」我似是唏噓,「可笑的是,皇上說的是往事,我心裡頭想起來的,卻是別的事。兩人同是感慨往事,卻各有往事。」
槿汐默然片刻,道:「隨他去吧。」
我心中一陣酸楚,低低道:「我也曉得是白想。只是,想一想也好,就當做了個美夢罷了。」
槿汐見我傷感,開口道:「娘娘囑咐奴婢查汪貴人的事,奴婢現下已經查明了。」
我倒也不詫異,槿汐在這宮裡快活成了人精,要查什麼底細自然是不費事的。於是只淡淡說:「這麼快?」
槿汐從從容容道:「是。」一一把來歷說得清楚:「貴人汪氏,羊城知府嫡女。乾元二十九年四月入侍,初為選侍,進娘子、美人,二十八年春進貴人。向來在幾位新人中也算是得皇上恩寵的。冊貴人一月後,皇上漸漸將心思轉在新進的大小劉娘子諸人,已有幾月未曾得幸了。」
「那麼她的身孕……」
「從前得寵時,汪貴人便日日服食可以幫助懷孕的藥物,只盼能生下一位皇子來終身有靠。如今沒了恩寵,皇上又病了,自然十分焦急,於是就出了這個計策,蓄意攀登高位。她家中又闊,又肯撒開手使錢,眼下幾月的門禁又不似從前那般嚴謹,於是買了外頭的男人裝在運水的車子里混進來,如此有了身孕。」
我連連冷笑:「康嬪也糊塗,一個宮裡住著,竟神不知鬼不覺,真是笑話。」我又問:「萬春宮的主位是誰?」
「是韻貴嬪。」
我想起舊事,又兼著韻貴嬪今晚在顯陽殿前當眾頂撞於我。於是道:「果然是個外強中乾的東西。當著我的面就在顯陽殿前逞強,回了宮裡卻什麼都被蒙在鼓裡。」
槿汐道:「正是。」又道:「汪貴人的事人證物證俱在,娘娘打算如何處置?」
「可憐了她那一心攀高爬低的心。」我道:「那就怪不得我了。本來若是和孫才人一樣苦衷,我便當再幫一個瑛貴嬪,可是蓄意爭寵且到了要借種的地步,我就斷斷容不得了。」
「汪貴人、康嬪、韻貴嬪……」我慢慢撫摸著下巴沉吟著,「一個一個處置倒也不方便,眼下事本就多,就更顯得扎眼了。且汪貴人的事也不宜張揚。」我眼中精光一輪,微笑道:「封宮吧。」
槿汐微微凝神,好看的眉頭已經舒展開來,「封宮的法子只在先帝隆慶帝時用過一次。當時為迎舒貴妃入宮一事,承光宮祝修儀率一宮宮嬪帶頭跪在儀元殿前哭諫,先帝勃然大怒,下旨封宮。直到舒貴妃的清河王滿五歲那年才放出來。那幾年,封了的承光宮簡直如冷宮一般凄涼,只是宮中諸人名位還在而已。目下皇上病重的原因自康嬪而起,韻貴嬪身為主位也難逃干係,倒也抵得過了。」
「話說回來」,我微微含笑道:「自這兩年新人不斷進宮,我特意不在門戶上特別留心,為的就是好生出些事端來鬧一鬧他的心。不想這些進宮的新人一個比一個會鬧騰,我只漏了一個口子,她們卻個個各顯神通起來。」
槿汐沉默片刻:「皇上多年來耽於枕席,身子本就虛了。這些年多少新貴人圍在身邊,還強用虎狼之葯,再生出這些事來,實實是禁不住的。如今可就應驗了。」
鏡中,我的神色冷寂了片刻,「他怎能算到我會這樣待他。人人都只道我賢德……」
槿汐截口下去,恭順地接過一把熱毛巾為我敷臉,「娘娘的確是賢良淑德,為皇上廣開子嗣之門,才多選淑女充裕後宮。」
諷刺的笑意慢慢延上我的眼角,似細細的一道裂紋,凜冽而銳利,「只可惜……皇上早就不能生育了。」
我緩緩道:「我在門戶上寬鬆本是為了方便孫才人之事,沒曾想倒被汪貴人也沾上了便宜。」
槿汐道:「汪貴人的性子本來就是有便宜就占,深恨不能拔尖的。也是咱們疏忽了。」
我取下臉上的毛巾,隨手撂進銀盆里,又換了一塊乾淨的換上。整張臉悶在滾熱的毛巾里,聲音也是悶悶的像沉墜的雷聲,「我這些日子的確是精神不濟,看顧著前朝,幾個孩子也疏忽不得;端貴妃本就身子弱,是個不管事的;德妃雖好,但是從前她只是有個協理後宮的名頭,溫裕皇后最精明不過,怎肯放她在大事出力,所以歷練的也不多。現在整個後宮的事都撂在她手裡,難免不能面面俱到。」
槿汐介面道:「奴婢瞧娘娘素日留心著,眼瞧欣妃與貞一夫人都還可靠。」
我嘆口氣道:「欣妃的資歷自然是不用說的,是宮裡的老人了。貞一夫人又生有二皇子,是莫大的功勞。只可惜呢,欣妃心直口快藏不住話,貞一夫人又是最怕事不過的,從來事情找上門也只有躲三分的,叫我怎麼放心把事情交到他們手裡。」
槿汐微微蹙了眉頭,道:「娘娘說的是,除開這幾位,那些不是一同經歷過來的還真不放心叫她們做事。只是辛苦娘娘了。」
我忽然取下毛巾拋下,想一想道:「我的朧月也有十來歲了吧?」
槿汐眸中一亮,嘴角已經蘊上了笑意:「是呀。一般普通人家的姑娘,這個年紀也該跟著母親學著掌事了。只是若放在大家豪門裡,只怕這也還是孩子的年紀呢。」
我若有所思道:「咱們這宮裡比不得不用心事的豪門千金。朧月自小機敏有決斷,是該她歷練的時候了。何況就在德妃宮裡住著,最最近水樓台了。淑和已經下降,溫儀性子柔弱,朧月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槿汐連連笑道:「是是是。想從前朧月帝姬幫娘娘對付朱宜修的情形,怎麼也想不出是個七八歲孩子的主意。咱們帝姬從小心思最沉靜細密,又與娘娘母女連心,當真是再好不過了。」
我霍地站起,摒退了眾人,緊緊握住槿汐的手,鄭重道:「槿汐,自我入宮以來,幾番沉浮,都是你不離不棄陪在我身旁。你和我相處的時日,比皇上與清都多。說句實在話,只怕你比他們都曉得我在想什麼,要做什麼。」
槿汐亦穩穩握住我的手,道:「娘娘言重,娘娘待奴婢亦不只是主僕的情分。」
我道:「如今我把我的朧月託付給你。自明日起,德妃每日料理後宮事宜,你都要陪朧月去聽著,回來叫她一一告訴我。事無巨細都要她仔細聽仔細學。你要陪著她,就像陪著我一樣,提點她,囑咐她。不要把朧月當帝姬,就當是你的晚輩,好好教導她。」我的喉嚨里冒起熱切的酸辣,「槿汐,你明白么?」
槿汐穩穩跪了下去,「奴婢定當盡心竭力,輔助帝姬——不,奴婢不會把帝姬當一位普通的未來公主來輔佐,而是當作將來的鎮國公主,或是一位國母來輔佐。」
我眼中幾乎要沁出熱淚來,沉聲道:「好,你明白就好,好好去罷。」
槿汐的手很熱,也很堅定。她的掌心厚實,且有凜冽深刻的掌紋,這叫我安心。「娘娘放心,咱們盼了那麼多年,苦了那麼多年,娘娘說不出來的苦奴婢都明白。娘娘且放心罷。」
我心下感激不已,一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千言萬語,種種辛酸苦楚,歷歷都似在眼前,彼此都十分明了。
心頭裝著沉甸甸的心事,兼之顯陽殿的小內監們每隔一個時辰便來報玄凌的病情。幾番下來,睡下時晚,睡眠便十分輕淺了。
睡不好,索性起來了。歪在貴妃榻上,花宜取了美人垂輕輕為我垂著腿,手勢力道皆是十分柔和到位。
正躺著,卻是有人來叩門,花宜奇道:「這個時候還早,會是誰來?」
開門進來,卻是德妃身邊的心腹掌事宮女含珠,行了禮十分客氣道:「給皇貴妃請安。我們娘娘擔心娘娘昨日辛勞,又放心不下皇上,定是沒睡好,所以特意遣了奴婢來問安。」
我起身揮手命品兒下去,只留了槿汐和花宜在旁,才笑道:「勞你們娘娘這樣時刻記掛著,回去告訴她本宮精神還好。」
含珠見人出去,方悄聲問:「我們娘娘心裡頭不放心,所以也睡不安穩,特特遣了奴婢來問一句,皇上突然病重可是為了孫才人的事?」
我一邊捻著手上的碧璽串,一邊道:「回去告訴你家娘娘,不是為這件事,讓她放心。」我閉眼想了一會兒,道:「這件事皇上也給了準話。」
含珠不動聲色,屈膝下去道:「領旨。」
我思索著慢慢說了出來,「孫氏奪去位份,降為庶人,發落冷宮。那個侍衛,也扣在暴室,不要用刑——皇上的意思是先這樣辦著,日後聖體好些再做打算。」
含珠低眉順眼道:「皇上仁厚。」她思量片刻,又道:「德妃娘娘還有件事要請皇貴妃示下。」
「你說。」
「皇上病前下了道進封萬春宮康嬪和汪貴人的口諭,我家主子的意思是要請示娘娘,這道旨意做不做得數?」
我想起槿汐睡前的稟報,便道:「循例進封都要有旨意的,只是口諭,自然做不得數。」
含珠應了「是」,欲言又止,只看著自己的腳尖。我知道她是德妃的心腹,這個樣子自然是有話要說,於是道:「你有什麼話一併說了吧。」
「我們娘娘偶然聽見一句半句風言風語,說汪貴人未曾被召幸就有了身孕,康嬪貿然去報喜才激得皇上病發……」
我銳利地掃她一眼,忽而微笑道:「德妃的耳報神真是靈通無比。只是這宮裡不中聽的閑話也能聽到耳朵里去么,你也說了是風言風語,那就當一陣風刮過就是了。」
含珠會意,「這件事,連端貴妃也不知,旁人更無從知曉。」
我和悅微笑,「那就好。你聽著,康嬪在御前言語無禮,頂撞皇上,實屬不敬,亦屬萬春宮主位韻貴嬪管教無方。自即刻起,萬春宮封宮,任何人不得出入。汪貴人的身孕么……那是從來沒有的事。」
含珠何等聰明,立即屈膝道:「皇貴妃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奴婢的主子更加明白。一切事宜,我家娘娘自會打點清楚,不妥之處還請皇貴妃指點。」
我笑笑,「很好,你很明白。跟德妃一樣,見事清楚,可見什麼樣的主子就能調教出什麼樣的奴才。」我的微笑自然而得體,「所以當年本宮離宮,只會把朧月帝姬交到你家娘娘手中撫養。」
含珠恭謹告退。槿汐送她離去,折回身來,輕聲道:「以皇上的性子,對孫才人的發落,實在是太仁厚了。」
我知道槿汐起疑,便也不瞞她,「皇上的原話是——五馬分屍。」
槿汐悚然一驚,問:「那娘娘您……」
我轉頭,牢牢看住她的眼睛,心頭迸發出一絲犀利的狠意,「皇上,快不行了。」我點一點頭,道:「哪怕皇上龍體康健,我也會想方設法保這兩個人的性命。宮中的苦命鴛鴦那麼多,少作些孽罷了。」
槿汐的雙手按在我肩頭,我知道,我的身體有些發抖。孫才人的情夫再醜陋卑賤,那也是她真心喜愛的人。有情人不得終成眷屬也是難為,何苦要賠上性命。況且她不嫌棄他粗陋,他也不介懷她的身份,想必是真正喜歡的。
槿汐幽幽嘆了一聲:「娘娘感同身受,所以不忍心罷了。」
我雙手交握著,不免觸動心腸,道:「皇上昨日大喜大悲,幾度刺激心神,又兼之淋了雨,只怕是難見好。如今皇上病重,我特意把孫才人和那侍衛分別打發去了冷宮和暴室,過兩日趁亂把他們送出去就是了,也算他們能得個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