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1)
含蓄誠然可能是更上一層的筆法。我們都知道,說過了頭,可能不如少說。不說破,可能反而更動人。然而,我認為含蓄跟沉默或朦朧之間還是有距離的。尤小立說:「一個原本沒有太多想象空間的中年男女[指胡適和哈德門太太]的同居生活,竟可以從胡適年輕時代開始追索,加上政治學的階級論和種族關係的分析,最後落實到胡適高超的偵探小說家手法般駕馭生活的技巧結束。這類評論,不要說破壞了讀者的審美欣賞,就是對胡適而言,彼時有如此多的顧慮,用如此多的心思,假如此多的手段,布置如此多的偵探小說式的伏筆和懸念,連他自己怕也早已興味全無了。」
我可以想象朦朧有朦朧的美麗。我們說朦朧之美,所謂的「煙色朦朧更多情」。然而,我認為朦朧是審美里一個相對的名詞。換句話說,朦朧是相對於亮麗而言的;是相生相濟,兩相輝映的。朦朧之美,是要在看過雲過天清之美,兩相比較、驚艷以後的所得。蘇東坡說得好:「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尤小立在這裡的評語有他自己可能都意想不到的反知識、反智的傾向。他說:作者分析一對中年男女的同居生活,「竟可以從胡適年輕時代開始追索,加上政治學的階級論和種族關係的分析,最後落實到胡適高超的偵探小說家手法般駕馭生活的技巧結束。」如果一個作者不能「舉一隅以三隅反」,如果一個作者不能從混沌中尋出其條理、脈絡與模式,如果一個作者不能「化平凡為神奇」,如果一個作者不能「點石成金」,則其作為作者的價值何在?學術研究的意義又何在?
再推進一步,我認為尤小立的這段評語有兩層意思。一方面,他認為我用心分析胡適跟哈德門太太之間的關係,可以說是「殺雞焉用牛刀」。用他的話來說:一對「中年男女的同居生活」是「沒有太多想象空間的」。在另一方面,他覺得這種「殺雞焉用牛刀」的分析,太過不含蓄,破壞了讀者的審美欣賞。矛盾的是,如果「中年男女的同居生活」是「沒有太多想象的空間」,則讀者能從中得到什麼東西讓他們去「審美欣賞」呢?
我用「殺雞焉用牛刀」的分析,尤小立認為不但會使讀者失去了「審美欣賞」的樂趣,他認為連胡適自己都會覺得吊了他的胃口。他說:「對胡適而言,彼時有如此多的顧慮,用如此多的心思,假如此多的手段,布置如此多的偵探小說式的伏筆和懸念,連他自己怕也早已興味全無了。」殊*不知胡適在如此布置、如此幫他的情人取化名、如此埋下伏筆的過程中,實在樂在其中。我在《男性與自我的扮相:胡適的愛情、軀體與隱私觀》一文里,分析了胡適的「男性唱和圈」。①這唱和圈是胡適的「公」與「私」領域的分際,是胡適享受以及演練他男性唱和樂趣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