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3)
尤小立接著說:「拋卻婚姻的道德不談,胡適與這些中外女性的婚外情並不存什麼私心雜念。幾位女士雖都是主動出擊,但並沒有*貪圖胡適的名和利。反過來看,胡適似乎也沒有太虧欠她們。她們大多不是社會名流,更談不上漂亮。羅慰慈因為杜威的關係算最為知名,徐芳略有詩名,但絕稱不上一流,至於其他幾位都是普通人。假使如作者所說胡適擅長『獵艷』,以其名望和地位,應該不會僅僅滿足於此吧。」這所謂胡適對這幾位女性沒有什麼「私心雜念」、她們也並不貪圖胡適的「名和利」也者,似乎意指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屬於一種雙方各取所需、銀貨兩訖、恕無售後服務與承諾的「交易」。如果這是尤小立的意思,其實是頗現代、前進,頗符合現在的一夜情精神的。然而,尤小立的重點其實不在此。他接著說的話才是關鍵。他說:「胡適似乎也沒有太虧欠她們。」原因是因為「她們大多不是社會名流,更談不上漂亮。」換句話說,胡適如果真的擅長獵艷,他就不會看上這些「稱不上一流」、「都是普通人」的女子吧!
當男性意識天經地義地宰制著我們的思想的時候,任何有意凸顯出性別意識的嘗試都會受到質疑,說它失之於偏頗、偏激,不但有把性別的問題無限上綱的危險,而且有一杆子把女性的問題都算到男性身上的傾向。尤小立批評說:「但可能是作者太過有意地避開男性的視角,反而忽略了胡適本人的性格對其戀情的影響。」事實上,在男性意識宰制我們的思考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有辦法可以「有意地避開男性的視角」。那就好像是說,我們有意避開我們賴以思想的語言、或者我們賴以行動的手腳一樣,是不可能的。男性的視角是無所不在,所向披靡的。作為男性,我有自知之明,知道我自己絕對不可能「避開男性的視角」。
如果一個社會裡有所謂女性的視角存在,這個女性的視角是附麗在這個無所不在、所向披靡的男性視角之下。事實上,男性與女性是相對的概念,沒有一個能獨立於男性之外的女性的視角,也沒有一個能獨立於女性之外的男性的視角。一個社會裡的男女觀念是互相制約、互相生成的。尤小立所謂的胡適本人的性格對其戀情的影響,不就是他所處時代的性別觀念那互相制約、互相生成的男女觀念的產物嗎?
胡適研究領域裡充斥著男性宰制的意識,這已經是到了下意識,如反射作用的地步。試問:有多少人覺得跟他同時代的人相比,胡適已經作得很好了,因此任何對他的批評都是苛求。誠然,研究歷史必須要把研究對象放在他所處的時代脈絡里。沒有人會去要求胡適要有今天的性別意識。那不但是不可能的,而且犯的是歷史研究法上所說的「時代錯誤」的謬誤。換句話說,一個活在穿長袍馬褂時代的人,我們不能硬要他穿上一套西裝。然而,這並不表示研究歷史的我們,就必須擺脫我們今天理應有的性別意識,而用當時的性別觀去研究當時的歷史。這原因很簡單,我們研究歷史一定是用今天的眼光、今天的價值、今天的學術語言去研究,想不要這樣作都不可能。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我們今天研究小腳為美的時代的審美觀念,即使我們知道我們不會不假思索地去犯那「時代錯誤」的謬誤,我們也一定會有自知之明,知道我們自己的審美觀念是迥異於那個時代的審美觀念。我們自己的審美觀念,不可避免地一定會滲入、型塑我們對小腳文化時代的審美觀念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