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艱難的告別 黃錦樹(2)
追究的價值了。你可以想象那人如今已七老八十,假如沒有患上老人痴呆症,則目前很可能仍在給某風月小報當通訊員,或#小說認領了一個專欄,負責撰寫昔日州府的獵艷趣談或伶人往事。
然而不管怎麼說,一本從513頁開始的書,仍然讓你感到怪異。那是編版裝訂上的技術錯誤嗎?你忍不住翻開書的最後一頁。
……杜麗安幾番周旋,終於成功將酒樓盤下。重新裝潢后的新酒樓於中秋節后開張。杜麗安之弟媳翌年誕下長女艾蜜莉,彌月時亦在該酒樓擺酒喜慶,當晚宴開八十八席,高朋滿座,名流雲集。
如此結束一本書,真讓人納悶。這段敘述依然中性,既可以結尾也還有延續的餘地。「長女艾蜜莉」這稱謂的出現有一種「未完,待續」的效果。你覺得這像是作者在書寫時突然對這漫無止境的敘述感到厭煩和倦怠。於是他突然擲筆,讓一個家族世世代代的故事戛然而止,卻又用「長女艾蜜莉」暗示了以後仍無窮盡的人物關係與情節發展。
這是你在圖書館里找到的一本書。它像磚頭一樣厚重,被擱在圖書館某犄角的書架上。那書架緊挨著「歷史/傳記」類書籍的專櫃,上面標明的類別是「其他」。
圖書館里的書籍類別劃分得很細,加上管理員們的細心與執著,幾乎每一本書都可以找到它們適當的位置。在那裡,被歸類為「其他」意味著被放逐。你相信那書架上的書籍必定都經歷過許多管理員的輪番鑒別,或者他們也曾開會討論,卻都認為這些書的內容模稜兩可,定位含糊不清,才一致同意讓它們流落到這五層高的鐵制書架上。
可這分明是一本未被翻閱過的書。印刷用的油墨幾乎把書頁都黏合起來,那是封存的憑證,它未被打開便已被決定了流放。
收藏「其他」類書籍的書架,被置於圖書館盡處最僻靜的一個小房間。小房間是破舊書籍的收容所,裡面也放置了不少多年來乏人問津的藏書,而放在「其他」類架子上的書本並不多。你手上這一本《告別的年代》被放在最低層,而且是最靠牆的一本,彷彿停放在時光的深處。蜘蛛在那上面一代一代地交媾,繁衍和死去;一隻黃蜂抱劍死守在那裡,屍體已被蛀空。那角落最惹塵,也最容易被遺忘或忽略。
可是現在你覺得它一直沉默地佇候在自己的位置,為的也許是有一天被你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