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圍魏救趙(六)
只聽次桑朝他喊道:「快,帶著你妹子往西面去,那裡有馬。」言畢,不由分說,一把扯過了他,連帶著將梅朵也拽出了已經熊熊燃起的帳篷。
索赤兄妹二人跑在前頭,而次桑老頭則揮刀斷後,三人在幾處帳篷中疾疾穿過,身邊數丈之內都是唐軍的呼號吹哨之聲。次桑眼見身後唐兵已然奔近,他知若被這些人稍事阻礙,引得敵人騎兵衝來,那就萬事休矣。於是,只見他停住腳步,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喊道:「索赤,帶上你妹子騎馬快走,我在這裡擋一陣子,快!」與此同時,他順手從背上箭囊中抽過兩箭,搭上長弓。
前面拉著妹妹飛跑的索赤乍聞此言,雖然步伐依舊,心中卻不由一顫,他父親常年隨軍出征,難得在家,這次桑大叔便如他爺爺一般,對他素來慈祥和善,家中遇上難事,也往往求助於此人。此時情況危急,他顧及妹子,本想迅速逃離此地,但**及老人往日恩情和今日捨身相救之德,當下便頓住了腳步,返身跑了回來,口中大呼道:「次桑大叔,我不會舍下你的,我們要死便死在一塊兒。」
次桑耳聽此言,又聞得腳步聲,心中大急,但他望著距離三十多步遠的數名唐軍,卻不敢出聲,只怕分了心神,不過數息之間,只聽得弓弦聲響過兩次,對面的唐軍立時倒下三人,還有一人手臂中箭,其餘未曾負傷者見這老頭居然箭法精準如此,心中惶恐,氣勢頓時也為之一阻。
他見敵人一時不敢迫近,這才緩過氣來,回身對著五六步開外,正一路跑來的索赤大罵道:「你這傻瓜,回來做什麼?!快騎了馬去通知城守大人啊。不然墨脫不保,那可怎麼辦啊?!」言語中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索赤被罵,知道自己猶豫,但還是訕言道:「可是大叔你…」話到一半便被次桑打斷,只聽他道:「老頭的事不用你管,你快騎馬去報信,這般畏縮還是我吐蕃男兒嗎?」話鋒一轉,又道:「而且,還有你妹子啊!」說著,微微搖了搖頭,手中卻絲毫不落後,話音剛落,便又拈了兩箭。
索赤聽他所言,哪裡還不知輕重,抬頭一看卻正碰上妹妹一臉的驚慌和疲憊,想來剛才的驚心動魄已把她嚇壞了,又是一路急奔,當真委屈她了。言**及此,他再無猶豫,緊握住了妹妹的小手,對著老人道:「大叔,你自己小心!」卻掩飾不住話中的黯然。說完,他便拉著妹妹又朝前快步跑去,只是這時蹄聲四起,顯然唐軍已得知情況,四面圍堵過來。
待又跑過兩座帳篷,兩匹駿馬已經赫然在目,但梅朵乏力之下,硬是沒翻上馬去,而眼看唐軍騎兵就要接近,索赤一咬牙,將妹妹托上馬背,自己也翻身而上,兩人一騎,朝西南馳去。
當次桑再度射倒一名唐軍時,四周聚集的兵士也越來越多,他不敢再做耽擱,料想那兄妹二人定然跑遠,於是他自己隨手亂射了幾箭,便也朝前使勁奔去。跑了沒幾步,耳聽得弓弦聲響,次桑只覺大腿和腰腹處同時傳來劇痛,低頭一看,卻見一枝弩箭從大腿後面穿出,箭尖還帶著幾縷血絲。
大腿乃是奔跑時耐力所聚之處,被這箭一傷,次桑吃痛之下,不由將腳步緩了下來。聽著後面唐軍的怒喝聲,他知道自己此番決計難以脫逃,當下反而定下心來,只想返身而去,能殺得幾個便是幾個,至少阻攔拖延一刻也是好的。
抱著這個**頭,次桑安然回過身來,只是沒等他揮刀衝殺過去,幾十枝長箭便飛射過來。可憐他既無盾牌防身,又無險要可憑,隻眼睜睜地看著數十枝羽箭瞬間而至,插滿了自己身上。
他就這麼半跪下來,眼前敵人飛跑而過的身影漸漸被一團血紅所遮蔽,頓時模糊起來,耳邊是他依稀能聽懂的漢話:「別管老的,快去把那兩個小娃子殺了。」這時,他忽然心頭一片寧靜,一個聲音暗道:「扎合小子,我終於還了你人情了,你兒女逃出去啦…」只是這聲音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索赤回頭一望,百步之外,唐軍騎兵們正蜂擁而來,他知道此刻雖然距離尚遠,但跨下一馬馱兩人,如此下去遲早要被敵人趕上。他心中暗自焦急,卻也沒有辦法,只得狠命抽打馬匹。不過當他策馬掠過一片氂牛時,便生出了主意。只見他忽然從牛群邊緣削過,而後口中不住呼哨,又隨手揮過幾刀,那牛群便隨著不安定起來,等他打馬衝過這些牲口時,回頭一看,那原本專心吃草氂牛已經散了開去,掉頭朝湧來的唐軍衝去。
他眼見此景,知道擺脫敵人的機會就在眼前,當即猛然一提韁繩,使得馬兒撒開四蹄,奮力朝前奔去,而原本差距百步的唐軍因懼怕氂牛發瘋,或者游弋陣外,不敢靠近,或者只原地停住了坐騎,讓牛群從容而過。
一口氣跑出了五六里地,索赤因為沒走直線,因此尚未見到吐蕃軍營之中的慘狀。但當他確信無人跟來時,便停下馬兒,望向遠處,卻見天邊冒出濃濃黑煙,正是墨脫城所在的方向。
梅朵依在他身前,見哥哥一臉凝重,心下驚異,忙抬頭問道:「哥,難道墨脫城也出事了嗎?」卻聽索赤慘然道:「是啊,只怕凶多吉少!」話語中卻是說不出的苦澀難受。
只是望著妹妹驚慌失措的神情,他心有不忍,急中生智之下,卻昂然道:「我們不去墨脫,直接去匹播城報信。」說完,不復猶豫,一拉馬韁,往東北方向而去。
也幸虧他繞道前去匹播,因為此時的墨脫城已經被三千唐軍鐵騎攪的天翻地覆,哪裡還有一絲熱鬧興旺的味道。
李佑並不在多所殺傷,對於平民百姓,除非必要如先前渡河那般,否則絕不濫殺無辜。要他領著一眾唐軍騎士在這敵國鬧市之中,揮刀胡亂殺人,這與一般馬匪又有何差異?適當擄掠只為補充軍需,如果過頭,最終遭殃的反是唐軍自己,因為軍紀一旦鬆弛,便難再復當初,這一點,李佑很清楚。
與中原各城相比,這墨脫城實在不值一提,或許在有匹播大城護衛國都的情況下,吐蕃無意在此費力築城,又或者鑒於深溝高壘的巨城不利於客商往來,總之,此城修的相當簡陋,不過是沿著外城牆開挖了一條兩丈寬半人高的土溝,大約是充當護城河的角色。而城牆也僅是土砌而已,可以說,此城城防遠不如石堡那般邊疆重鎮。
同樣,唐軍進城也是毫不費力。李佑先派了二十多名士兵扮做客商的模樣,在吐谷渾人的帶領下,輕鬆入城。這些人一到城關,立刻拔刀斬殺了吐蕃守軍,隨後唐軍大隊騎兵如同潮水一般湧入城中。李佑進城之後,當即領兵攻打城守府邸。五十多名吐蕃士兵在幾百唐軍面前,直如滄海一粟,不到一刻的工夫,城守府上下便被唐軍肅清。只是當李佑領著一眾親隨走進吐蕃城守尚葛祿的卧房時,卻不禁為眼前之景所震,一時竟不發一語。
只見那足可容納幾十人的大屋內,六七名妙齡少女或被縛於榻上,或被綁於柱上。人人衣衫襤褸,坦胸露乳,下體隱約可見。而仔細一看,身上卻是體無完膚,刀傷鞭印,觸目驚心。當李佑等人從她們服飾上分辨出漢人衣冠時,不覺怒火焚身,忙使人給這些苦命女子鬆綁。待將一名膽大一些的喚過一問,方知這尚葛祿生性殘忍荒淫,仗著尚家大族的權勢,依靠本教在城中的地位,以貿易之便利,許以商人重利,使其為他在邊境各地欺掠唐人女子,販運至此,受他玩弄。這幾年裡,慘死在這城守府的只怕不下百人,至於斷手斷足,身體受殘的更是不計其數。言及此處,勾起傷心事,眾女不由號啕大哭,單薄傷殘的身子在涼風中顫慄不止,也不知是哀痛身世還是受凍發冷。
而實情卻遠不止此,因為尚葛祿尚未被抓,李佑便命人看住大屋四周,整個城守府實行戒嚴,如有擅動者,格殺勿論。而他則在親兵護衛下,經那女子指點,由府中奴隸領路,終於在後花園的一間柴房后發現了城守府的密室。眾人推門而入,一股霉爛腐臭味沖鼻而來,待唐兵點燃了火把,眼前景象頓時看得這些久經沙場的軍漢們目瞪口呆,而李佑更是永生難忘。
只見陰暗的地牢里,劃出了二十幾個鐵籠子,裡面關著一至二人不等的女子。一個個都是披頭散髮,眼神獃滯,臉如菜色。看模樣,不光唐人還有許多胡女。卻是手鐐腳銬,樣樣俱全。只是許多人根本已經失了手腳或者曲了脊柱,毫無反抗之力,哪裡還用這些刑具來約束。這些女子一見有人來到,或者手舞足蹈,或者蜷縮一角,顯然是驚嚇過度,痴狂瘋癲了。
李佑見狀,心中不由大痛,一字一頓喝令道:「就是掀翻墨脫城,也要給我把尚葛祿這狗娘養的抓出來!」背過身時,目中已然濕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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