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圍魏救趙(八)
紅山宮寬大的南殿書房中,一名長須老者正端坐榻上,他面前跪著一個三十來歲的精壯漢子,一身結實的肌肉和滿臉的風霜顯示此人並不簡單。
「稟告大論,屬下所言,都是親眼所見。那唐人騎兵由他們親王親自統帶,已經突破墨脫城,只怕現下正朝匹播奔去。屬下已派人告知馬重英將軍,因為情況緊急,為免讓唐人搶先一步,威脅邏些,所以特來稟報大論。」那漢子不顧一路疲累,一到國都,便拿著馬重英給他的金箭,前去參見吐蕃大論倚祥葉樂。
老者聽他說完,卻是嘆了口氣,口中道:「饒是你快馬兼程趕來,這威脅邏些的目的已經被唐人達到啦。好個『攻其必救』,李佑小兒不簡單啊。哼,不過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唐人騎兵夠狠,還是我國都邏些夠硬。」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向來人問道:「馬重英現在何處?」
「回稟大人,將軍目下應當屯兵於氂牛河南岸,防備唐軍。」大漢見大論發問,忙回答道。只是他沒說全,馬重英之所以駐軍氂牛河,的確是為防禦唐軍入侵河西九曲,但他防的是積石山中那一頂頂空帳,而不是已經深入敵後的數萬唐兵。
這探子甚為機靈,否則也不會被馬重英委以聯絡論相的重任。他眼下雖不知積石山中已無大隊唐軍駐紮,但憑著多年征戰的直覺,他明白敵人已經趁隙溜到了吐蕃大軍之後,而他本是馬重英一手提拔起來,當此關鍵時刻,當然不敢多說,否則豈不壞了將軍名聲。
只是過了許久,方才聽倚祥葉樂道:「恩,你做的不錯。既然你已派人通知馬重英,他自來行事謹慎,謀略不凡,積石一戰也非他之過。我信他此刻當在回軍途中,你也不必再去他那裡,直接去東邊的聿卉城,那兒有盆達延的信使,你可著他前去姚州城下,傳令回師救援。切記,只調一半兵馬,其餘大軍繼續攻城,只要攻下姚州,便不愁唐軍不撤。」
其實,以他的精明如何看不出先前一敗,乃是吐蕃兩軍不能同心協力,互相摯肘又被唐軍突襲所致。馬重英雖有罪責,但一來大過非他,二來此刻情勢危急,他麾下大軍離邏些最近,能否守住城池繼而破敵,還須仰仗於他,所以倚祥葉樂當然不會在這人面前責怪於他,反而示之以信任,手腕之高,又豈是這區區一名探子所能想到的。而倚祥葉樂身為吐蕃大論,遇上這般情勢,就算心中再怎麼惶急驚懼,面上仍是一副心如止水,鎮定自若的模樣。倒把地上跪著的探子和身邊兩名禁衛將領給安下心來,以為大論已有破敵良策。
只是當那探子起身將要離去時,倚祥葉樂終究按耐不住,於是沉著嗓音道:「你此去關乎我吐蕃國運,務須將信帶到,一定要快!」言畢,將手中寫的一紙書信封上火漆之後交給這人,方才揮手讓他退下。
站在一旁的邏些禁衛千戶統領群佩心帶疑惑地道:「大人,這唐軍遠道而來,不知道是實是虛,但此事事關重大,是否應當稟明贊普?」
這話說者或許無心,但聽者卻是十分留意,倚祥葉樂對著窗外漸漸暗淡的天空,沉吟片刻方才慢慢道:「不用著急,唐軍雖快,卻也不可能在這一時半會便能趕到。何況贊普現下也不在宮中,若被敵人發現歇息之處,豈非害了贊普?!你現在只管去布置防務,總而言之,一定不能讓唐軍攻下城來,否則你我都要自刎謝罪,死後也當墮入地獄!」這話說得極是嚴重,卻也並非聳人聽聞,丟失國都之罪,的確非同小可。
群佩被他如此一番言語,頓時驚得冷汗涔涔,當下便道了一聲「遵命」,不敢再做耽擱,立刻出了大殿,前往城內軍營,處置城防大事去了。
見他走遠,另一邊一直未曾發話的宮內侍衛副統領達瓦微微搖頭,用手輕撫著頜下的短須,不解地道:「大人此番,恐怕不妥。要瞞著贊普絕非易事,何況還有措旺恐和尚氏一族窺視在側,一步走錯,可是滿盤皆輸啊。達瓦懇請大人三思。」
卻見倚祥葉樂微微一笑,口中道:「你無須擔心。贊普周圍都是我的人,你只要禁衛宮殿,其他事情自然由我處置。何況,雖然同為大論,但我主掌軍政,而那措旺恐不過管著財賦和田地,此事本就不歸他理,又何須去煩擾於他。你要知道,今次之事,或可為我所用,藉以…」他話尚未說完,卻聽門外吵鬧,不禁眉頭一皺,就在這時,屋外之人已然奔近。
他心知若非事端緊急,定不至於此,當下便吞了話頭,正欲起身,卻見一人慌張而入,連禮都忘了行,只顧著稟道:「大人,唐軍已至我邏些城下了!」
「噹啷」一聲,倚祥葉樂手中的瓷碗隨聲而碎,就是素來沉穩老練的達瓦也不由為之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倚祥葉樂終究久居高位,雖然聞此噩耗,直如雷劈,但他卻也立刻反應過來,只是口中語氣再也客氣不了,急切之下,不禁罵道:「蠢材,還不快去稟告群佩統領,令他速速領兵備戰。」他話語尚未說完,見這下人忙著跑出,卻一把扯住了他,喝道:「慌什麼,敵人還沒來呢!先去召集侍衛,隨我上城樓觀敵,再去通知群佩。」
那人見向來陰沉寡言的大論老爺居然情急之下,凶相畢露,哪裡還敢猶豫耽擱,只一溜煙地跑出了後院,喊人準備去了。而達瓦也緊跟著步出屋子,向倚祥葉樂作別,聲言前去查看宮中警衛關防。後者自也不便留他,只交代幾句之後,也匆匆進屋換了衣裳,領著整裝待命的家將們奔城樓而去。
入夜之後的邏些,清凈易行,不過一刻工夫,倚祥葉樂便帶著從人來到了城樓上,卻見群佩早已在一邊指揮著披甲武士搬運守城器械,不時還對著下面指指點點。
見眾人在各將軍令之下有條不紊,倚祥葉樂心中稍定,便轉頭向群佩問道:「敵人情況如何?」卻聽對方微微一嘆,沉聲道:「大人一看便知。」說著舉過火把,往城頭一插,頓時城下情景一目了然。
倚祥葉樂不看還好,一見之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城下數百步之外,無數騎兵來往賓士,密密麻麻的火把更是將掀起的煙塵照得隱隱可見。一時之間,只覺整個邏些城外儘是唐軍鐵騎,號角吆喝之聲不絕於耳,遠遠看去,敵軍身影模糊不清,猶如鬼魅,在這漆黑無月之夜,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他看了一會,終於回過神來,見身邊眾將都是一臉憂色,他知眾人心生畏懼,當下不再多言,只冷冷地甩下一句:「死守待援!」便帶著人走下城去。只餘下一眾將士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臉無奈。
但吐蕃人有所不知的是,城外的一眾唐軍將士此刻也是叫苦不迭。
齊大牛一邊拉著馬韁,一邊口中抱怨道:「武哥,我說這是誰出的主意,給咱們臂上綁著這麼兩個玩意兒,真他媽夠損的。」說著還朝著正隨臂膀上下晃動的兩截火把努了努嘴。
卻聽那姓武的年輕火長劍眉一豎,張口斥道:「胡說什麼?!這可是上頭的意思,說不定便是黑齒將軍親自定下的,你若想留著小命回去伺候婆娘,還是閉上臭嘴的好。」言畢,一提韁繩,縱馬跑到了前頭。
齊大牛口中喊著「等等」,心下卻奇怪平時甚好說話的火長怎麼吃錯了葯,火氣恁大。只是當他想到家裡新娶的媳婦,不由露出一絲憨笑,見火長已然跑遠,忙打馬朝前追了過去,口中再無一句怨言。
望著不遠處的火把長龍,玄甲營校尉李敬之不由佩服地道:「將軍果然妙計,這般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亦不遠。那吐蕃人看的見火把,卻未必看的清人。如此一來,嚇也把他們嚇死了。」
黑齒岩剛聽他所說,卻並不踞功,只淡淡地道:「這不過雕蟲小技罷了,只能瞞過一時。明日才是關鍵,你立刻去安排紮營,把擄獲的帳子全拿出來,越多越好,過了明天,情況或者便會好些。」
李敬之聽罷,爽然一笑,口中道:「是,末將領命,定叫那吐蕃人怕上加怕,呵呵。」言畢,邁著大步而去,只留下黑齒岩剛一人站在小石崗上,看著一隊隊來往馳騁的唐軍騎士,心中盤算該當如何才能減低傷亡。
時光悄然而逝,不知不覺中,天空已然濃雲密布,月亮似乎不忍見到殘酷的殺戮,偷偷駐顏雲后。只是不知在這一望無際的蒼穹下,還能躲得多久。
與此同時,深入吐蕃腹地的唐軍除了黑齒岩剛一部外,其餘諸軍在李佑親自率領下,兼程狂奔八百里,終於在這天的三更之前趕到了瀾滄江西南的大石渡,而麾下大將高秀岩也已經出發往唐軍大隊而去多時,想必此刻也當遇到接應兵馬了。
想著這一切,李佑頓覺諸事順利,**及不久大戰將至,心情激動之下,帶頭策馬朝著渡口奔去。只是當他真正見到赫赫有名的大石渡時,卻不由一呆,驚嘆之下,苦澀失落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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