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千年功,一朝成(十)
王儉踩著石碑剩下的小半截,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
一方是烏羽、黛甲、駱爺爺帶領的魔修,一方是靳重焰、劉念、襲明、葯穀穀主等人。雙方有的受傷觀戰,有的打得正酣,整座山莊在法術與劍術的籠罩下,五彩繽紛,絢爛得睜不開眼睛。
「不過如是。」王儉嘴角微揚,眼睛里竟流露出了幾分慈悲,「芸芸眾生,平凡度日也好,修道渡劫也好,也不過是在紅塵中苦苦掙扎。」
袁盤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擊退時不時騷擾他的魔修,冷笑道:「若是沒有你的陰謀暗算,我們本不必這麼苦。」是了,若是沒有王儉,厲騁絕不會慘死在魔修的手中,以他的修為,渡劫是遲早的事,就是不知他有沒有運氣能夠扛過去。無論結果如何,想來他和自己都會心甘情願地接受。自己更不會被仇恨所困,將餘下的歲月都用來複仇。
這一切,都緣起於王儉!
袁盤目露凶光。
王儉嘆了口氣道:「我也曾這麼想過。想我正陽院司職獎懲,行得正坐得直,從未有一樁冤案,理當人人稱頌,為何落了個厲教主疏遠,教友憎惡的結果?拜陽教分裂之後,教友不是投效驍戰院就是投效拜血院,個人選擇不同,倒也罷了,之後卻暗地裡與我作對,嘴說同根生,煎起來卻比誰都急。你們看,獨孤盛剛愎自用,戴禮而目光短淺,唯我正陽院恩怨分明,魔道理當由我們統帥啊,偏偏世人愚昧。可見這個世道本不是個講道理的地方,人人都不講道理,我也只好不講道義了。」
黛甲撓了洪睡蓮一爪子,被程旭宇推開,嘴裡大呼:「王院主萬萬歲!」
烏羽在心裡啐了一口,馬屁精!
王儉看著他,目光溫柔如水:「你是我一手養大,情同父子,若是父親有事相求,你會不會應?」
黛甲道:「當然!」
烏羽心裡一串「呵呵」。
王儉溫柔地說:「好孩子。烏羽,你呢?」
烏羽被點名,心裡咯噔一下。它對正陽院半點好感也無,一想到自己只是對方與襲明的一個交易,恨意與怒火就無法剋制。原本,它打算借靳重焰、劉念之手對付王儉,如今襲明與靳重焰一邊,分不清誰比誰可惡,乾脆就坐山觀虎鬥,誰想王儉並不打算放過它。
「我當然也聽您的。」它垂頭道。
王儉看向它的目光帶著些探尋的意味,卻仍是笑了笑:「也是好孩子。」
他抬起雙臂,金光從頭頂澆下來,如水一般,漫過他的臉頰,順著他的脖子,一直流到了衣服里,所經之處,如覆金粉。短短時間,王儉就成了個徹頭徹尾的金人。
袁盤瞳孔一縮道:「成金境?」
靳重焰問劉念:「什麼意思?」
劉念也很茫然。他的所學所用僅限於道修之內,對魔修的事是看書時偶爾提及才知道一點。
襲明到底是十六門,二十五島出身,對魔修之事知之甚詳,答道:「成金、化火、融水、淬土、生木是魔修上三境中五系靈根各自的最後一境,突破成金境后,就是天魔。」到了天魔境,就要準備渡劫了。獨孤盛是火系靈根,在銀月宮時是化火境後期,若非靳重焰引來魔雲,本不用這麼快渡劫。
王儉突然坐下,卸下自己的一條腿,隨手搓揉了兩下,變成了個只有四肢沒有面目的小金人,然後從腰際的囊袋中取出靈魂放了進去。
劉念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靳重焰皺眉道:「沒想到他連自己的徒弟都不放過,要利用得這麼般乾淨徹底!」
小金人慢慢地抬起頭,朝四周看了看,頓時,一股強大的威能鋪天蓋地的壓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袁盤驚道:「不是苗革!他是厲向陽!」
厲向陽是誰?
當年令道界啞然,魔道縱橫的魔道第一人!
即使此刻的他不過是王儉一條腿捏出來的小金人,卻也無人敢小覷分毫。
小金人擋在王儉的面前,慢吞吞地向前走了一步。
身體好像被擠在山壁之間無法動彈的眾人聽到自己身體里發出咯咯的聲響。
王儉沒了一條腿,褲子空蕩蕩地垂在那裡,面色卻不改,淡定道:「留下靳重焰。」
八哥道:「呵呵!」
小金人右手往前一伸,五指變成一把長刀,刀鋒銳利,刀尖金光閃爍,當它抬臂舞起,四周的風就如刀鋒的延續,瘋狂地扭動和收割。
此時的風已經變成了刀!
襲明擋在八哥面前,葯穀穀主擋在程旭宇和洪睡蓮的面前,靳重焰想要擋在劉念的面前卻反讓劉念擋住了,瀝青又失了蹤跡。魔修那一邊,烏羽想要飛起躲閃,被風刀狠狠地颳了下來,身影一閃,躲到了鑽入龜殼的黛甲身後。
火克金。
這時候必須有人站出來。
劉念頂著壓力和風,指尖凝起一點微火。火苗雖小,卻是心火精華,元嬰心頭血煉製成的三味心火比普通的火焰更加灼熱,遇水不滅。
火苗慢慢地遞向小金人身邊,劉念把心一橫,火瞬間燃起,勁風襲來,沒有吹散火苗,卻吹走了小金人。小金人舉著手刀,瞬間出現在襲明的正前方!
襲明手中令牌推出,在空中爆開,豎起一道鐵壁,金刀砍在鐵壁上發出刺耳摩擦聲。
小金人的刀子極有耐心的,一點點地往下拉,刀鋒切開鐵壁,刀尖慢慢地露在襲明的鼻尖前三寸之地。再往前一點就要將人劈成兩半。
八哥猛然飛起,爪子拽住刀背,用力往上提,爪子劃過刀身,發出比刀刃過鐵壁時更尖銳的摩擦聲。
襲明看著八哥小小的顫抖的身軀,心臟又是滾油燙過,又熱又疼,厲聲道:「放開!」
八哥羽毛直豎,嘴裡發出尖叫聲。
「啪!」
小金人抖了下刀子,用刀身將鳥擊飛,然後抓著鐵壁,然後慢慢地抽出刀子,又用力往前一捅,鐵壁被生生地劈開,刀刃從上至下,砍向襲明。
襲明又丟出一塊令牌,化作銅盾。
金刀對銅盾,襲明的雙臂在發抖,可是看著落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八哥,力氣就好似從怒火中源源不斷地燒制出來,讓他硬生生地頂住了壓力。
兩人相持不下,劉念和葯穀穀主紛紛上前助拳,駱爺爺等魔修也不甘示弱,冒著凌厲的風刀向戰場中心靠近。與此同時,程旭宇突然抱了洪睡蓮一下,低聲道:「好好照顧平安。」
洪睡蓮心中生出不祥的預感,想要抓住他,卻摸了個空。他以冒著風刀,拚命地沖向王儉。風一刀刀地刮在他身上,鮮血淋漓!
王儉紋絲不動,甚至對衝過來的程旭宇露出了寬容的微笑。
程旭宇撲到他的懷裡,身體的血悉數地抹在他的金身,遠遠地看,好似多年不見的知交好友,抱得難分難捨。
袁盤伺機吞下魔珠,沖了過去,從另一面將王儉抱住:「今日,我們便同歸於盡吧!」
王儉淡然道:「魔珠是我交給銀月宮主的,你以為我會不留後手嗎?」
說著,袁盤就感到腹部一陣灼熱炸裂開來!
魔珠竟然在他體內爆開。
回頭看了眼袁盤臨時前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樣子,王儉難得地流露了一絲悲傷:「整個魔道,我只以你為知己,可惜了。」
看著袁盤從生而死的一瞬,程旭宇瞳孔一縮。
王儉對著他喟嘆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不甘心成為毒種的。」
程旭宇咬牙切齒道:「這些日子我忍辱偷生,任何你們在我身上培育毒種,都是為了今天!」
王儉道:「毒種若是培育成功,你就是毒王,從此之後,我也畏你三分,有何不好?」
程旭宇手緊了緊:「若失敗,毒死的是我,若成功,我就會成為活的劇毒,毒死的可能是我的妻子,孩子,朋友!這樣叫好?」
王儉道:「有得有失。」
「非我所願!」
王儉道:「那也是你的選擇,何苦遷怒於我?」
程旭宇道:「馬上死與苟延殘喘的選擇罷了,我選擇的是報仇!」
王儉道:「如今呢?」
其實他不說程旭宇也發現了,自己的毒血對王儉一點作用都沒有,其他人里,葯穀穀主和襲明修為最高,但葯穀穀主一生都沒有和人動過手,一身修為只會用來煉丹,襲明正面對抗小金人,分|身乏術,剩下的人被風刀攔下。
王儉慢慢地抬起手,在洪睡蓮驚恐的目光中,慢慢地插入程旭宇的身體。
「不!」洪睡蓮絕望地大喊。
王儉默不吭聲地將一顆黑色的珠子取了出來,對面無血色的程旭宇緩緩道:「既然你不喜歡它,我便幫你將它取出來。」
毒種在程旭宇的體內長了一年多,早與他的身體融為一體,此時被硬生生地拿出來,猶如取其心臟。
程旭宇口中毒血噴撒,瞪向王儉的眼神充滿了不甘。
王儉將魔种放入自己的玲瓏囊:「縱然毒種沒有煉製成功,去也能用來當做毒源,你的妻子很漂亮,不如就讓她服下這毒種,下去陪你。」
程旭宇恨得雙目發赤,喉嚨發出一聲怒吼,懷著遺憾,慢慢地向後倒下。
「旭宇!」洪睡蓮猛然沖向風刃,被葯穀穀主一把抓回。
「我要去救他!」
葯穀穀主見她喪失理智,在她後頸輕輕地一按,然後藏在身後。愛徒在自己面前被殺,他內心的憤恨不比任何人少,然而他知道,這時候自己必須保持冷靜,決不能再讓徒媳婦白白送死。
劉念等人看到程旭宇的慘狀,心中悲憤,也都衝動地想要突破風刃築造的屏障。
另一邊,金刀對銅盾的勝負也揭曉了。
金刀終是劈開了銅盾。
襲明雙手麻木得毫無知覺,手中的令牌一抖,正要丟出去,就被小金人捏在了手裡。
劉念和葯穀穀主雙雙出手,想要阻攔它的進攻。
小金人突然身體一直,壓制襲明等人身上的威壓竟然有些鬆動。
襲明手指一翻,丟出一塊令牌,令牌半空化作一隻巨大的石拳,從上往下,朝著小金人的腦袋捶了下來!
小金人想要閃躲,又想是被什麼抓住了。
拳頭擊下,小金人被砸扁,與此同時,眾人身上的威壓散盡。
也許別人沒有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劉念看得一清二楚。在拳頭砸下的一剎那,小金人的後方出現了一個死死抱住它的身影——瀝青!
瀝青當時正看著他,眼神如一池平靜的水,那是風暴過後的釋然。
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劉念好似聽到了一聲呼喚——
文英。
劉念不知道瀝青為何會做出這樣的犧牲,是知道不這麼做,他們都會死在這裡,還是故地重遊讓他想起了決絕遠去的文英?答案在瀝青的魂魄與厲向陽的殘魂一同消散時灰飛煙滅,再也無人得知了。
風刃驟停。
場上驟靜。
失去一條腿的王儉從玲瓏囊里取出一大塊金子,隨手捏了兩下,做成一條腿按了上去,站起來,與原先的腿一模一樣。
劉念等人臉色難看無比,原以為斷了一條腿的敵人以詭異的復原能力變得毫髮無傷,任誰都不會愉快。
「王儉大人萬萬歲!」黛甲高呼,魔修們跟著歡叫起來。
烏羽看了它一眼,低下頭,收起了眼裡的震驚和鬱悶。
王儉向前走了兩步,對著地上的金餅子笑了笑:「今日,真是讓王某大開眼界。來而不往非禮也,也讓你們……」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突然燃起的火焰。
靳重焰搖搖晃晃地站著,雙手還維持著射出意劍時的姿勢。
他是單系火靈根,意劍就是他的火種,威力僅次於聖元金丹。
王儉慢慢地抬起手,撣掉了身上的火焰。
劉念眼尖,看到他的衣服被燒出了個大洞,金身竟出現了墨綠色的凹陷斑點。只是一瞬,他就回過神來。很顯然,那斑點應該是程旭宇先前留在他身上的毒血!毒血無法腐蝕金身,而靳重焰的火焰卻可以助其一臂之力!
「靳重焰。」王儉看著他,露出奇怪的笑容,「你的先祖太倒霉,卻便宜了我。」他抬起手,五指一張,一縮,靳重焰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撞,脖子撞入他的掌中。
王儉五指一縮,掐著他的脖子,微笑道:「金鱗後人。」
靳重焰一怔,眼睛綻放出懾人的光芒。
劉念正要衝上去,被眼疾手快的葯穀穀主一把抓住。葯穀穀主看不到他在哪兒,先往自己嘴裡塞了一把丹藥作示範,再攤開掌,捧著丹藥給他。
劉念和襲明正要伸手,駱爺爺和黛甲已經帶著魔修沖了上來,襲明攔下攻擊,劉念隱了身,朝著靳重焰和王儉摸了過去。剛靠近,就聽王儉道:「不足百年,還沒有完全繼承金鱗的血脈,還不必受上天無路的痛苦。」
劉念手掌凝出一團三味心火,丟了過去,被王儉揮手打開。王儉五指一縮,竟然掐入靳重焰的喉嚨,血花噴濺而出。
王儉道:「我幫你喚醒它……」
劉念見狀也不管隱身不隱身了,掏出玲瓏囊里東西一股腦兒地往王儉身上丟。
王儉閃了一下,靳重焰喘了口氣,也從玲瓏囊中掏出所有的家當,丟了過去。
王儉手指一緊,一滴金色的血珠從靳重焰的脖子里顫巍巍地要掉落出來。他眼睛一亮,張嘴要吸,身體被劉念撞了一下,頭偏了偏,金血又落了回去。
靳重焰又從玲瓏囊里抓了一把,正要丟,就覺得手心一片火熱,好似什麼東西從手心順著經脈一直傳入了心臟,渾身舒暢起來,就好似……
要突破境界了!
王儉看著靳重焰手中屬於烏羽的虹羽一怔,手下微松,劉念趁機抱住靳重焰的腰,往後一退。王儉眸光一凝,正要上前,就被一個翅膀擋住了。
看著擋在眼前的烏羽,王儉儒雅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了暴戾之色:「連你也要背叛我?」
關鍵時刻,烏羽還是決定站在劉念等人一邊,倒不是對襲明余情未了,而是知道這次若是不能將王儉收拾掉,以後怕是無人再能阻止他了。它不想一輩子都活在王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殺了它的陰影下。
靳重焰陷入半破境的狀態中,心神恍惚,任由劉念將他扯走。
駱爺爺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對黛甲說:「你先走,不要靠近他們!」
黛甲哪裡肯聽。它被王儉收養,早將他當做了自己最親近的人,見他要殺靳重焰,自然是二話不說上前攔阻。劉念與它交手了一個回合就被丟了出去。
靳重焰被黛甲抓住,靳重焰反手抓住了它的龜殼。
……
王儉解決掉烏羽,就看到了這一幕,變色道:「放手!」
已是不及。
黛甲只覺得身體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龜殼裡流失到對方手裡去了。
靳重焰抓著他的龜殼,身體越發的輕鬆舒暢起來,好似渾身的經脈都被疏通了,又好似整個人脫胎換骨,到了另一個境地。眼前開始閃爍著奇怪的畫面——
仙人慾點化金色的蛟龍,賜下一滴金血,然後血還沒有落到蛟龍身上,就被突然冒出來的烏鴉和海龜分去了三分之一,只拿到三分之一的蛟龍無法成仙,痛苦萬分。每過百年就會受到上天的呼喚,可是金血不夠的它只能痛快哀嚎,到後來,痛苦到發狂。
蛟龍的癥狀代代相傳,每一代的蛟龍到了一百歲,就會受到上天召喚卻無法登天的折磨。
直到這一代……
靳重焰將三大神獸的金血融為一體,終於完成了先人的遺願。
靳重焰看到王儉大步跑來,伸出手指,將人輕輕地推了一下。
王儉如遭重擊,身體狠狠地飛了出去。
劉念等人吃驚地看著靳重焰身上的七彩虹光。
葯穀穀主獃獃地說:「飛升。」
王儉痛苦地大聲吶喊。
為了奪取金血,他故意去靳九霄交好,盜取他的幼子,未免靳九霄找上門算賬,他以萬一渡劫失敗可以奪舍為由,讓厲向陽收下幼子當義子。為了找齊三大神獸,他又打著厲向陽的旗號,以萬一渡劫失敗可以收藏魂魄碎片為由,尋找烏羽、黛甲的下落。如今,烏羽、黛甲都在他的手下,厲騁死後,靳重焰又送上了門,萬事俱備了,為何臨門一腳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王儉憤怒地沖向了靳重焰。
他的面容在靳重焰的眼裡慢慢地放大,卻不像之前那樣深不可測,甚至靳重焰能夠看到他體內的魔氣流動。
靳重焰伸出手指,在他額頭輕輕一點。
王儉面容一僵,數百年的執著和苦心似乎在這一瞬一起僵住了,然後,從頭到腳,片片消散。
……
強大如王儉!
狡詐如王儉!
竟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莫說魔修不信,連劉念等人也是一臉愕然。
靳重焰感受著體內澎湃的神力,對著駱爺爺等魔修微微一笑道:「輪到你們了。」
以前,襲明等人對仙人的概念是模糊的。哪怕那是他們奮鬥一生的目標,可是在飛升之前,那都是鏡花水月般的想象。而如今,真正的仙人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看著靳重焰將駱爺爺等人輕輕鬆鬆地點飛,想到自己之前的戰鬥,不寒而慄。
靳重焰點完人,神智終於從仙人的狀態恢復了過來。看到眾人看向自己畏懼驚疑的神色,他心中一陣不舒服,幾乎不敢回頭看劉念。
「阿惜?」劉念試探地喊了一聲。
靳重焰回頭,滿臉的委屈。
心,突然就放了下來。
是人也好,是仙人也好,那都是他的阿惜!
就好像,孤兒也好,通天宮少主也好,都是他的愛人。
劉念撲過去,緊緊地摟住他。
靳重焰的擔憂和恐懼一下子抹平了,開開心心地抱著自己的戀人,炫耀道:「阿念,你看到了嗎?」
劉念與有榮焉:「阿惜最棒了!」
襲明等人回過神,看到靳重焰的傻樣,心中不自覺地舒了口氣。
襲明道:「你既已成仙,就不能留在世間了。」
靳重焰和劉念同時一僵。靳重焰回頭,狠狠地瞪著襲明。
襲明坦然地看著他。
靳重焰抱住劉念,安慰他道:「放心,我的金血是被王儉強行催發的,只要我將它壓制住,就不會被強行飛升!」話是這麼說,心中卻一點把握都沒有。
劉念猶豫了一下道:「我會努力的。」以前的他,只會在身後推動靳重焰,將一切的重擔壓在他的肩膀上,而今,他要自己前行,與愛人並肩。
離開秘境的時候,靳重焰和劉念都暗自擔心,生怕靳重焰的方法不起效,兩人握住對方的手,彷彿握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從秘境出來的剎那,天空淺淺的霞光。
劉念臉色一變,想也不想地抱住了靳重焰,怕自己一鬆手,就是離別。
八哥看不下去,沒好氣地說:「不是你家那口子。」
劉念和靳重焰一愣,抬頭在看,果然,漫天霞光淺淡,顯然不是因靳重焰而發。
靳重焰道:「不知是誰飛升……」
那方向……
好似是……
天梯山?
可是天梯山不是已經被魔氣佔據了嗎?
劉念道:「碧霄山也是這個方向。」通天宮眾人離開天梯山之後,就搬到了碧霄山。
靳重焰喃喃道:「師祖!」
劉念見他急著要走,匆忙地對葯穀穀主說:「我與程兄是朋友,他日若是嫂子和侄子有用到我的地方,請一定要來通天宮找我。」
葯穀穀主點了點頭,低頭看著仍在昏迷的洪睡蓮,神色哀傷。
靳重焰等他和襲明等人告別,抱起人就往碧霄山的方向飛去。
靳重焰趕到時,霞光已收,碧霄山正沉浸在喜慶之中。
他剛落地,封辨達就趕到了。
封辨達道:「你們去了哪裡?為何現在才到?你可知師父,師父他……」
靳重焰焦急道:「師祖呢?」
封辨達又哭又笑道:「師父已經飛升啦。」
靳重焰百般滋味在心頭,一時無語。
封辨達道:「師父臨走前,已將宮主之位傳給了你,如今,各大門派都收到消息,正在山上做客。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好辦即位儀式!」
靳重焰愣了愣,想到了自己的血統,遲疑道:「你確定師祖傳位於我?」
封辨達不悅道:「我騙你不成?那時大師兄、二師兄和長老們都在。」他二話不說地拉著人就往山上跑,一路見到通天宮弟子,都向靳重焰行拜見宮主之禮,連在這裡做客的其他門派修士也以見掌門之禮待之。
靳重焰見了一圈人,卻不見何鶴林,遂問起。
封辨達猶豫了下道:「他正在後山閉門思過。」
靳重焰疑惑道:「思過?」
封辨達道:「是師父的意思,你去見一見也好,若是能放就放出來吧。」
何鶴林不喜歡自己靳重焰一向知道,此時也有些猶豫該不該去,但想到師祖臨走前將通天宮偌大的擔子交託給自己,自己決不能讓他失望,還是獨自去了後山。
何鶴林正坐在山崖邊。
許是平雲真人升天時的霞光還未褪盡,遠處紅霞層層疊疊,天色正好。
何鶴林看到靳重焰,皺了皺眉,閉上了眼睛,不欲理他。
這還是何鶴林第一次直白地表達出自己對靳重焰的厭惡。
靳重焰在他對面挑了塊石頭坐下來:「後天,就要舉行即位儀式了。」
何鶴林臉頰一抽,睜眼看他:「你不配。」
靳重焰也不惱怒:「誰配?」
何鶴林又不理他了。
靳重焰想了想道:「你覺得我不配,是因為我身上有金鱗之血?」
何鶴林驚訝地看著他。
靳重焰道:「我體內的金血覺醒了。」
何鶴林皺眉。
靳重焰道:「我還成了仙,只是現在壓制著。我現在可以一指點死王儉,不用懷疑,我已經試過了,他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何鶴林瞪大眼睛看著他,好像在看一個瘋子。
靳重焰道:「未免飛升,我只好壓制著自己的修為,所以你別想讓我當著你的面試一試。」
何鶴林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我會是好宮主。」
「哼。」
靳重焰道:「請拭目以待。」
他轉身要走,就聽何鶴林幽幽道:「這個位置,其實是師父留給你父親的。」
靳重焰腳步一頓。
「當初你父親上山拜師,本已經通過了考驗,成為師父的關門弟子,卻在最後時刻被師父看出了金鱗血統,改當了記名弟子。三師弟對你這麼好,是因為愧疚。他一直覺得師父關門弟子這個位置是你父親的。」
靳重焰道:「那為何……」現在卻讓他當宮主。
「也是因為愧疚。」何鶴林彷彿知道他要問什麼,「師父一直覺得,當初若是收下你父親,你父親未必會回吟龍院。而且就算回吟龍院被扣下,師父也師出有名,能找上門去,不會讓你小小年紀就孤苦無依。」
靳重焰心頭顫了顫:「吟龍院?」
何鶴林道:「你不知道嗎?你父親不但是金鱗,還出身魔道六院之一的吟龍院。」
靳重焰扶住腦袋。怪不得他的母親會出現在吟龍院在海邊的落腳點。可是為何這麼多年,母親不來找他?明明相見了,也不與他相認?
他腦中有太多的疑惑。
何鶴林見他沉默,還以為被自己的消息驚到了,低聲道:「我不會參加你的即位儀式。」
靳重焰回頭看他。
何鶴林道:「不管是你,還是你父親,我始終覺得通天宮的宮主應該由我來繼承。」這句話在他心裡想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今日才有機會說出口。
靳重焰道:「二師伯……」
「但凡你有一點半點的差池,」何鶴林瞪著他,厲聲道,「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把宮主之位搶回來。」
靳重焰淡然道:「隨便。」
何鶴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走吧。」
靳重焰道:「師祖罰你在此思過的命令我……」
「我在此閉關。」何鶴林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既然他不領情,靳重焰自然不會再貼他的冷屁股,拂袖而去。事實上,他現在心裡依舊是何鶴林帶給他的衝擊的餘波。也因如此,到了舉行儀式的那一日,他從容淡定得很,讓前來觀禮的人讚不絕口,都認為不愧是未來的道界之首。
姚步吉也代表太一宮來了。
那日在秘境,他走得早,沒有被留下,也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只是對靳重焰和劉念救了自己的事情感激不盡,送了不少禮物。
劉念本想推辭,靳重焰照單全收。
靳重焰低聲道:「你說過你要努力修鍊的。」
劉念無奈地苦笑。
儀式舉行了三天方才結束。
靳重焰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宮務交給封辨達,自己準備遠行。
封辨達立刻說:「不許!」
靳重焰道:「我去找我爹娘。」
……
封辨達道:「行禮帶夠了沒有?我看看還缺什麼。」說著,也不管靳重焰怎麼想,跑去馬喜屋裡翻東西了。
靳重焰:「……」
靳重焰知道消息后第一時間告訴了劉念,劉念對他的決定並不驚訝,道:「自從銀月宮一別,蛋嬸就不知所蹤,我也很擔心。」
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大概就是這樣的情形了。
靳重焰和劉念還準備著去吟龍院的事宜,就聽說有人拿著以吟龍院的名義前來觀禮。
道、魔兩界沒了袁盤、王儉興風作浪,一下子安穩了很多。魔道元氣大傷,六院之中,正陽院全軍覆沒,驍戰、拜血、玄黃、渾天群龍無首,龍吟院神隱,百年之內,再無與道修抗衡之力。道修三宮,通天宮和銀月宮各有損傷,太一宮低調慣了,也沒有重爭三宮之首的跡象,一時間,人間竟無比的安靜太平。所以,道與魔的恩怨也化解了不少,龍吟院來通天宮觀禮也沒有引起側目。
但靳重焰和劉念看到來人時,還是大吃了一驚,因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蛋嬸。
靳重焰看著那個滄桑的婦人,一時不敢相認,半天才道:「請坐。」
蛋嬸也有些忐忑,坐下后,緩緩道:「那日我離開之後,就回去搬救兵了,可是……」她頓了頓,又道,「之後,我故意通知獨孤盛,讓他攪局,希望能趁亂救出你們,不過他走得太快,我趕到時,你們已經不見了。」然後,她又故意接近戴禮而,想借戴禮而之手對付袁盤,可惜銀月宮大會的後續發展讓一切都出乎意料。
她說了這麼多靳重焰一句都沒有聽進去,他只有一個問題:「你是……我娘嗎?」
蛋嬸渾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半晌,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正在旁邊偷聽的封辨達和馬喜都是一怔。
怎麼可能!
他們小玉竹明明年輕貌美,如花似玉,怎麼可能變成……
他們兩人仔細地打量著她,又覺得這五官好像有那麼一點點的……相像?
靳重焰沒有想象中那樣衝上去,而是沉默了會兒道:「為什麼?」
蛋嬸捂著嘴巴,平靜了一會兒才說:「我沒臉認你。」
靳重焰抬眸,眼神凌厲。
蛋嬸道:「你的父親不是人,而是金鱗。」
靳重焰道:「我知道,我體內的金血已經覺醒。」
蛋嬸愣住了,顫聲道:「什,什麼?」
「先說你吧。」
蛋嬸深吸了口氣,才說:「我後來才知道,每條金鱗到了一百歲的時候,必須回到金鱗島,泡神水中,不然會變得瘋狂。我和你父親將信將疑,就帶著你去了金鱗島附近,那時候我們想,萬一沒有那麼糟糕的話,我們就回來。如果真的那麼糟糕,就讓你父親留下,我帶你回來。可是,事情比我們想象的還要糟糕!你父親發作的時候,傷了金鱗島的人,為了保護他,我只好以做奴僕為條件留下。可是我不能把你一起留在島上做奴僕!所以,我只好將你託付給了劉念。」
靳重焰道:「有人追殺我。」
蛋嬸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金鱗的血脈越多,每個族人體內的金血就越少,所以為了讓自己體內的金血變得更純,他們就會自相殘殺。知道之後,我更不敢離開你父親半步,他每年清醒的時間不到三個月,我怎麼能放心的下。」
靳重焰道:「所以就放心我嗎?」
蛋嬸嘴巴張了張,無言以對。她想說,若是知道金鱗族人會追殺他,她一定會將他留在身邊。可是這樣的話現在會所有什麼用呢?都已經發生了。
靳重焰道:「現在呢?」
「什麼?」
靳重焰想問又不敢問,抿緊了嘴巴。
劉念看出他的想法,主動問道:「伯父現在怎麼樣?」
蛋嬸道:「這些年,金鱗島內戰不斷,前些日子才平靜下來,現在島上只有你父親和你的一個堂叔。堂叔人不錯,有他照顧你父親,我才敢出來找你。離開銀月宮之後你們去了哪裡,我到處找你們,始終找不到。若不是收到你接任宮主的消息,我們還不能這麼快見面。」
劉念見靳重焰沉默,就將在秘境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聽得蛋嬸驚呼連連。
靳重焰突然道:「你的樣子……你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吧?」
蛋嬸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些年,她為了保全自己和丈夫,委曲求全,掩藏容貌,已經成了習慣,一時被問起,竟有些尷尬:「可以恢復的。」
靳重焰道:「恢復吧。……有我在。」
蛋嬸愣了下,臉上綻放出極暖的微笑。
靳重焰尷尬地乾咳一聲,扭頭看劉念。
劉念沖他眨了眨眼睛。
儘管蛋嬸出現了,靳重焰還是決定去龍吟院走一趟。
當然,他找的理由絕對不是見自己的父親,而是說為劉念找煉製的材料。
即使真相大白,他父母的確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在靳重焰心裡,那些沒有父母庇護的艱辛歲月,始終是被刀子一道道地刻在心上的。哪怕他因此認識了劉念,可是那些遺憾,無法彌補。
蛋嬸何嘗不知,所以從來沒有對他冷淡的態度流露出不滿,倒是劉念,常常在兩人中間做和事老。
封辨達和馬喜對蛋嬸歸來反應很大,聽到靳重焰父親沒死反應更大,尤其是封辨達,天天都歡喜得語無倫次,使得靳重焰不得不考慮將通天宮交給看上去變得不正常的封辨達,還是正常時也不正常的馬喜。
最後,靳重焰決定讓他們共同執掌——說不定不正常和不正常在一起就正常了呢。
同一條路,那時與劉念一道行來,千難萬險,坎坎坷坷。如今,還有劉念同行,身邊卻多了一個母親,想著遠方的父親,即便嘴上不說,心中也是完滿。
啟程時,靳重焰對劉念小聲說:「我母親就是你母親,我父親就是你父親,你不必擔心。」顯然將劉念這些天對他母親的小心翼翼看在了眼裡。
蛋嬸似乎聽到了,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劉念立刻站正。
蛋嬸微微一笑,無盡的溫柔和慈祥:「他說得對。」
一句話,劉念回味了一路,到了晚上和靳重焰一起入住客棧時還忍不住問:「你娘是不是,是不是……同意我們在一起?」
「不然,你以為我們為何在同一間房間里呢?」靳重焰將他推倒在床,笑嘻嘻地撲了上去,「我娘故意挑了一間遠離這裡的房間住,我們可不要辜負她的美意啊。」
「什麼美意!」劉念羞惱。
「那就……不負良辰美景和我的心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