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失東隅寶琴傷悔婚
薛姨媽並寶釵霍然起身,面上皆是有青白之色:「什麼!」
寶釵年輕敏捷,又見著母親氣得渾手發抖,忙攙扶著她坐下,又定了定神,才道:「叫管家將人招進來,萬不能在門口鬧出什麼話來。既是到了這地步,他們必是說不出什麼好話,沒得玷辱了琴妹妹的名聲!再有,趕緊打發人將哥哥並蝌兄弟叫來處置,母親並我到底是女流,須不好出面的。」
同喜同貴兩個原是慌神了的,見寶釵條分縷析說得分明,兼之素日知她穩重明白,皆是答應一聲,忙奔出去處置。
「我的兒,幸而有你在。」薛姨媽這會兒也定了定神,雖然還氣得面紅紫脹,到底能穩得住了,因拍了拍寶釵的手背,重又站起身來:「管家到底是仆,怕是鎮不住的,叫人在大堂樹一面屏風,我先過去穩住場面,等你兄弟他們來了,再分說明白。我們薛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寶釵點了點頭,忙叫兩個老成的心腹婆子過來:「你們扶著太太過去,不能離了分毫。若有什麼話,只管打發人回報。」說著,她又與薛姨媽道:「媽,平白生出這樣的大事,家裡必是鬧騰,說不得琴妹妹那裡也知道了。我須得彈壓了各處,再往她屋子裡看看,若有什麼話,您使人往那邊兒去。這樣的事,總不能瞞著,她終歸要知道的。」
薛姨媽素日慈愛,待寶琴亦是有幾分女兒一般,聽了這話,她卻有些踟躕。怎奈寶釵再三勸說,她想著女兒素日行事穩重,又知情知禮,與寶琴也是嫡親姐妹一樣,許是有什麼緣故,方才應下了,只扶著婆子的手,趕往外頭大堂。
寶釵見她去了,立在原處深吸幾口氣,便又恢復往日神色,直將幾個素日緊要的管事娘子喚來,一一吩咐,又道:「我現往琴姑娘那裡去,一路上再讓我聽見什麼,驚擾了琴姑娘,立時打發出去。我們家留不得這等背主嚼舌的人!」
這一番話,她雖說得簡斷,卻並無嚴苛之色,又是素日端莊模樣,倒有幾分平常意思。眾人見她能穩住,便也漸漸去了浮躁,皆是點頭應命,忙下去往各處吩咐。寶釵方吐出一口氣,正待往寶琴處去,不想夏金桂卻打發了個丫頭過來,道:「大姑娘,我們奶奶聽說了琴姑娘的事。奶奶說,已是吩咐人不許胡說。再有,若是使得,她想打發人回去往娘家說一說,也好使人為琴姑娘討個公道。」
寶釵不覺一怔,半晌過才點頭道:「謝嫂嫂費心看顧。只如今究竟是個什麼說法,尚未了結,為了琴妹妹的名聲,倒不好先張揚。後頭萬事齊整了,再論這些,倒也不遲。」說著,她又再三謝過。那丫鬟忙應下,自去回話不提。
倒是經了這一遭,寶釵怔忪了片刻,方收拾了精神往寶琴屋子裡去。
那裡已是鴉雀無聲,寶琴坐在窗下,面上一絲血色也無,雙目紅腫,淚濕衣襟,不知哭了多久。邊上小螺滿面焦急憤憤之色,只不敢作聲,見著帘子一動顯出寶釵來,她忙上前哭道:「寶姑娘,我們姑娘……」說了這幾個字,後頭她再說不出口,竟就嗚咽起來。
寶釵見她也是雙目紅腫,忙吩咐道:「姑娘傷心,你也勸著才是,反倒也一味難過起來,豈不引得她更難過?快去外頭擦擦臉,使人打熱水,再去烹一壺儼儼的茶來。」這薛家上下人等,皆是信服寶釵的,小螺也不例外,聽得這話,她忙答應一聲,又往寶琴處看了兩眼,便自含淚而去:「大姑娘,多勸勸我們姑娘。」
見小螺去了,寶釵便走到寶琴身邊,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見她呆如木雞,竟有些無知無覺,心裡也有越發擔憂,忙道:「好妹妹,且還有我們呢。哪裡那梅家說退婚,我們家就應承,平白讓他們玷辱欺負了你去!」
寶琴見她來了,眼珠子方動了動,可聽了這話,她卻只含淚道:「大姐姐莫要哄我,都已是登門退婚了,還能如何?便不論有理無理,既是張了口,他們梅家勢利,忘恩負義的,我如何敢嫁過去?這婚必是要退了的。我雖無能無才,也不能聽憑糟踐了去!」
這話說得分明,顯見著她雖是傷心,內里也是明白的,並不曾糊塗了。寶釵見她如此,又想著自己處境,由不得生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情,也含淚將她攬了過去,道:「好妹妹,你既已明白,我也不說那些哄人的話。只說一條,如今瞧明白了,總比日後嫁過去,竟要受欺強。再有,他們梅家無情無義,忘恩負義,休說蒼天有眼,就是我們家,也未必不能報復。你放心、放心。」
寶琴嗚咽兩聲,猶自哽咽,外頭卻有婆子過來回話,道:「姑娘,琴姑娘,大爺並蝌大爺已是回來了,如今外頭正說著。那梅家來的是他們家的族長,道是那梅家大爺的伯父,因梅家大爺如今病重,不願耽誤了琴姑娘,故而要退婚的。」這卻是薛姨媽打發人過來了。
竟是這麼個緣故!
寶釵寶琴兩個皆是怔住,停了半晌,寶琴方吶吶道:「竟是如此?」寶釵想了一想,方問道:「那梅家的人,行事言語是個什麼模樣?」
那婆子原在外頭候著的,雖未曾都看在眼裡,耳朵倒是從頭到尾都沒閑過,當即細細分說明白,又道:「外頭也不見怎麼叫嚷,管家一請,那梅家的人便也進來了,說話舉動都十分周全。後頭太太細細問了,他也說得仔細,道是那梅家大爺在考房內著了風寒,回來便生了一場大病,連綿月餘光景,竟不見好,如今方來退婚。」
寶琴原是一腔悲憤,這會兒皆盡消去,反生出許多纏綿之情來,因含淚握住寶釵的手,哭道:「若如此,也只是我的命罷了。姐姐,你告訴伯母哥哥,他既有情有義,我萬不能就此抽身的。不然,我成了個什麼人!」說著,她原是蒼白的臉上浮出幾分血色,形容竟比頭前好了幾分。
「那也是他家兩句話,怎能一聽就信!」寶釵卻心中存疑,搖頭道:「事到如今,我也索性說破了,若真箇有情有義至此,頭前你們來了,梅家斷不能一個主人家不留,竟自離京!再如何,一封親筆信,總也是有的。現又如此言語,未必能當真。」
寶琴幾分紅暈登時消去,慢慢垂下臉去,卻又聽得寶釵道:「你過去回太太,道是梅家前後不一,不能輕信。先拿著情誼禮數搪塞了,後頭使人探問清楚,再作打算也是不遲。到底,這樣的大事也沒得一說就定的道理,是與不是,退與不退,琴妹妹的名聲要緊。」
那婆子答應一聲,忙又往前頭去。寶釵則拉著寶琴的手,細細勸慰道:「這是妹妹的大事,萬不能輕忽,一時不能分明的。妹妹只瞧著日後罷了,如今且還早著,誰知是個什麼緣故?竟不必太傷心,說不準便是否極泰來,另有一番光景。」
寶琴沉默了片刻,漸漸緩過神來,口中言語比之方才,竟沉穩了十分:「姐姐又哄我,什麼否極泰來,人生在世不稱意,十之□□。何況那梅家早有徵兆的。」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粉面微微一仰,雙目盈盈,淚光閃閃,卻顯出與先前不同的神色來:「只我也不是糊塗人,便如姐姐所說,梅家真箇要悔婚,那就是忘恩負義,貪慕權勢。這樣的人家,我恥與為伍,再無他念!」
卻正應了她的話,先前打發的婆子才入了大堂,尚且來不及與薛姨媽回說,就聽到薛蝌怒喝:「這樣的話,你竟也說得出口?真當我薛家無人!不知道你們梅家的底細?現便有同鄉柳舉人、張舉人,十餘日前入京,道臨行前與那梅興梁吃過兩回酒,且於長亭辭行,連著送的路菜都細說了。怎麼,這大病一場,連綿月餘光景的人,倒能吃酒送行了?你們梅家既要貪慕權勢,忘恩負義,悔婚重娶什麼世家大族的千金,就徑直分說明白,什麼大病,什麼八字,什麼情義,竟還要臉面,想著我們薛家感激不成?呸!」
說到此處,薛蝌冷笑連連,薛蟠卻是耐不住,爆喝一聲,伸手便要打,又令家丁人等皆動手:「這一起狗娘養的小娼婦,給我打!打死了也算我的!」
那梅家大伯梅承德當面即被揭穿,原還羞惱得面紅紫脹,見著薛蟠竟敢動手,忙嚷道:「果真是低賤商戶,竟動起手來!」這話還未落地,薛姨媽早叫人攔下:「快將大爺攔下!」
薛蝌卻是聽著的,如何肯依?且他素日家中霸道慣了的,一干人也不敢十分攔著。是以,兩家人就眼見著薛蟠握拳往那梅家大伯面上捶了兩下,恨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