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第兩百二十二章 求齊心攢金置妝奩
卻是那柳潤著實誠心雖亦是敘了兩家舊情,也是說及道義兩字更提了先頭惜春送過去的針線活兒並隻言片語等細故徐徐道來猶如春風。可臨了臨了他也真心道明,言其母徐夫人關心則亂不免有些嗟嘆,卻絕無悔婚之念不為旁的,不過是一家子不願悔婚敗名去圖那等摸不著的日後姻親之力。
頭前種種,惜春看在眼裡不過淡淡地一掠而過,等看到最後一條她方垂下眼眸極輕地嘆息了一聲。邊上的彩屏原知道這書信是何處送來,早在心中打鼓,只惜春素日冷僻,便不敢輕易詢問。這會兒聽到嘆息,彩屏一心留意不覺腳下踩到裙角兒雖不曾叫喚,端著的茶盞卻喀嚓磕碰了一聲,登時打破了寂靜。
惜春回頭望了一眼見彩屏微微紅著臉,雙目卻正瞧著自己,心裡一想,便也明白過來,因道:「什麼茶?」彩屏忙笑道:「是才得的新茶。」卻並不提什麼茶葉,惜春就知是尋常茶葉,彩屏口裡遮掩,免得惹來自己想到先頭興盛如今衰敗的酸痛。
若是探春,許是有這等念想,可惜春原早瞧破了這些,哪裡理會。只她也不願多說,點一點頭,道:「擱在這裡罷。」彩屏見她形容淡淡,心裡踟躕了片刻,到底問了一句:「姑娘,那柳家究竟怎麼說?」
惜春原懶怠說,只見她雙目灼灼,竟是入畫去了后少有的,又想到東府那邊早已風流雲散,不覺有些沒意思,口裡就隨口道:「能說甚麼,不過是些由頭罷了。只他倒也說得實誠,並不專說些搪塞無用的。」
話雖淡淡的,彩屏卻知惜春素日性情,她能說出這麼幾句,可見心內並非全無所動的。只大約還有些旁的緣故,這方沒有顯出來。也是,那柳家頭前做得忒過,要是攆個人說幾句好話就抹了過去,內里卻是哄人而已。後頭姑娘嫁過去,那可怎麼辦?
這原是極緊要的一輩子的大事,自然不能輕忽。
想到這裡,彩屏也不敢再多說,只道:「姑娘心裡有數就好。現今老太太、太太並幾位姑娘都一心向著姑娘,凡百事情自然也就成了。」
惜春瞟了她一眼,並不言語,心裡卻想:這一件事,二姐姐她們倒還罷了。這家裡剩下的,就是老太太,未必真箇全心,更不提旁的了。現今自己事情一出,各人都瞧見了獨個兒的難為之處,方有些齊心起來罷了。實說來,要說真心卻難。只這世間,哪來那許多真心實意?竟不過是各自保各自的,能伸出手幫襯一把,已是極難得了。
想著這些,惜春便覺得索然無味,一時又想著舊日之事,不覺漸漸出神起來。因此,雖有這柳潤之書,惜春卻依舊沒有言語。黛玉等人留意幾日,見總無消息,又素知惜春為人,便約好了一道過來,探問她的心意。
這一片心思,惜春自知,一時敘了溫寒,說了幾句閑話,她也便直入正題,因道:「柳家送信來,道也說得明白,敘了世交舊情,也說了道義名聲,更直言慈母心切,我們家又遭逢大變,方有些言語不妥,又有那一起子小人作祟,方有那麼一件事,實無旁心。」
眾女皆是心明眼亮,就是迎春,亦是經歷了些事,比頭前更知事,此時一聽,就知道那柳家已是實誠。說著也是,京中人家誰不知道誰的底細?那柳家悔婚之後,憑那趨炎附勢的名聲,又能尋到甚麼得力姻親不成?更何況,素來便有嫁女嫁高,娶婦娶低的老話。不然,舊日也不會誰個都沒料到柳家造次之事,由著她們往惜春跟前問好,卻不留心在意。
念及此處,迎春先便歡喜起來,連聲道:「阿彌陀佛,這樣就好了。我便說柳家原是世交老親,怎麼會做出這等事來。這僕役欺上瞞下,原是常有的事,說開了竟也就好了。」她這般歡喜,湘雲卻只搖頭:「依我看來,未必有這樣的好兒。他家的事,自家才知道,誰知真假?便是真情,那徐夫人也是心頭扎著一根刺,如今又落了臉面,未必不怨恨的。萬一她存著日後磋磨的心,四妹妹豈不是入了火坑狼窩?」
黛玉在旁聽著,總不如心意,再瞧著寶釵坐在一側不言語,略略思量半晌,便也道:「真假難辨,事又緊要,竟是難辦。只這些竟還是其次,頭一條兒,總要四妹妹心中如意。」寶釵聽這話大有深意,也不覺微微點頭,應道:「是,這卻要緊,那柳家如何,使人漫天遍地打探去,就是深宅內院里,到底親故人家一條藤兒,總能查訪七八分的。只四妹妹心意如何,總是頭一件。」
兩人雖說著同一件,心裡卻大為不同。黛玉想著惜春順心如意,寶釵卻思量若惜春心存疑慮,咋咋然嫁了過去,必也不圓滿。惜春原極敏銳,一聽便有七分覺悟,當下微微抿了抿唇,半晌沒有言語。她一個女孩兒,先前說及柳潤書信,已是十分為難,只不得以而為之罷了。現要她提及婚事,總不自在,也不是禮數。
她不言語,迎春卻聽著這些話不自在,便先道:「悔婚棄約,總不是好事兒。縱四妹妹有理,經了外人的嘴,姑娘家也是沒臉。若柳家真箇是僕婦欺瞞,那柳家自個兒理虧,四妹妹過去便佔了理,自然是好的。旁的又有什麼可說?」她素日里溫順軟和,縱然有了些個經歷,遇事待人也極謙和。這會兒說出這話,卻是真心。
可惜春卻與她絕不相同。
先前眾女相問,惜春一時有些羞於言語,但聽到迎春這話,她卻不由挺直了背,雙目清亮:「我的事,竟多讓姐姐們擔心了。原這樣的事,我一個女孩兒家本一個字也不好說的。只老太太也好,姐姐們也好,都是緊著我的心意,想我能順心如意。若我還一個字不說,竟辜負了這樣的心意。」
說到這裡,惜春手指微曲,絞住手裡的紗帕,淡淡道:「柳家也罷,旁人家也好,又有哪個能說得盡心盡意,十全十美?素日我們這樣人家,樣樣都有規矩,大面兒總能過得去。何況今番鬧出這麼一件事,他家不管是真是假,已是落入人眼了。我瞧著,竟只管慢慢來就是。」
雖惜春素日孤介冷僻,眾女也料不得這般大事,她依舊能淡然處之,一時皆是默然。好半晌過去,寶釵才頭一個嘆道:「竟還是四妹妹沉得住。這樣的事,果然還是靜待其變最合宜。那柳家是真情,自然會表白。若是假意,多半也會急中生錯。又蔓延許久,旁人也能聽說,一時傳揚開來,不管現今還是日後,總是佔住一個理字了。」
「那柳家豈有不惱的?」迎春聽得心頭微跳,忙問道。
「那又如何!」黛玉與湘雲齊聲應了一句。對視一眼,黛玉便冷笑:「橫豎他家起頭兒。」湘雲也偏過臉去:「四妹妹還病著呢,多幾日又如何?」
幾句話說得迎春怔了半晌,又瞧著惜春坐在一側不言語,她也只得道:「也好,就是打探也須得時日呢。」一時說罷,眾女不免往賈母處坐一坐,略說兩句話,見她亦是有意拖延,心底便越發鬆快:老太太雖年老,為人處世卻極精到,又是留心在意了的,總不會走了大褶的。
一時賈府竟只默默,柳家那頭瞧著這般光景,也皆盡無法,只得越發陪著小心。就是徐夫人,常日里出去走動,親故跟前聽人打探勸說,生人處又被指點幾句,不出一個月,她心裡著實悔恨。
由此忽忽兩月過去,賈母等實將柳家細細查訪明白,惜春亦是斟酌良久,又有迎春等相勸,到底答應了柳家明歲的鸞盟之約。賈母十分歡喜,且笑道:「四丫頭好事多磨,總歸一件大事,她又最如今家裡雖不如往日,嫁妝卻不能差了分毫。你們病的病,弱的弱,鳳姐兒又有丫頭小子須得照料,竟還是我來置辦罷。」
經了惜春這一件事,又有賈母彈壓,王夫人等都已瞧見自家為人所欺的局勢,又想現今好歹一大家子都如此,要真箇鬧得人心不齊,豈不聽人欺負?念及這個,邢夫人都收了先前的混不吝,王夫人也暗暗忍氣吞聲,竟又重拾了舊日光景。獨獨一個李紈,面上雖也如舊,心裡實在煎熬,偏賈母早有論斷,她也實有些辯駁不得,只得咬牙且將一件擱下,又令賈蘭勤習弓馬,以待日後。
倒是鳳姐、寶玉等人,原還是舊日模樣。
因著如此,這會兒賈母一提,眾人皆十分留意用心,又要攬了事情。賈母見狀,心裡便是一安,因笑道:「你們既是有心,我倒能省一抿子,只總攬了單子罷了。」眾人自然應諾,待得賈母列了單子,上頭便有好些體己。鳳姐最是留心在意,又知道這會兒齊心最要緊,便笑道:「老太太疼四妹妹,這些個好東西都捨得。我雖不如老太太,到底是個嫂子,總也要添幾樣的,也算個念想兒。」
賈母忙要攔下,只鳳姐不依,且王夫人、李紈乃至寶玉皆要添幾樣體己,她一時也攔不得,只得嘆道:「也罷,這也是你們的心意。要從今往後,你們凡百事皆有這樣的心,咱們家總還有些薪火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