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鐵氏姐妹
「給我打,不要打臉,往背上腿上打,需得用細藤條抽,免得留下疤痕將來不好接客。」那老鴇雙手往腰上一掐,身子斜靠到青樓門框上,指使著龜奴怒打裡面的女子,一面還嘀嘀咕咕對著旁邊的其他幾個妓女說道,「看見沒,好生的長點教訓,只要踏進老娘的門,就得給我接客!不聽話的下場就是挨打!我這兒可是官教坊,在這裡好好熬著,指不定哪天還能給哪個官爺看上,討回去做個侍妾,從此一雪前恥,離了這教坊司。要是真的惹毛了老娘,把你們賣到那私營的小衚衕里,任憑什麼老的髒的臭的都能去蹂躪,一輩子沒有出頭的日子!」
那老鴇一個勁兒的罵著,旁邊幾個姑娘打著哈欠滿不在乎的聽著,其中一個年紀大些的舔著臉上來勸道,「媽媽呀,您這番話還用得著跟我們姐妹幾個說嗎?咱們可都在您手上這麼些年呢,跟您穿著一條褲子呢。這倆丫頭不是才來沒多久嘛,摸不清媽媽的性子才惹媽媽生氣。」
老鴇笑道,「這話說的是,管保她們再過兩個月就要從了,在我手上就沒有調教不出來的姑娘,不要以為自己從前是官家女子,現在還跟我捏著勁兒!你那當官的哥哥已經被皇上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頭,若不是皇上對女眷們開恩,你們現在早就不知道到哪裡投胎了,還能跟我嗆勁兒嗎?」
聽到這裡,朱棣臉色一沉,我拉住他的手,他才定了下來,沉聲道,「李興,你去問問挨打的女子是什麼人。」
李興連忙答應了往青樓里走去,不一會兒,低聲回道,「皇上,那是鐵弦的兩個女兒。前番鐵弦賜死之後便充入官教坊的,那老鴇說是兩位女子寧死不從,不願接客,才剛又得罪了幾個恩客,才拉出來痛打的。」
朱棣鼻頭哼了一聲,皺著眉頭轉過身對我說道,「回吧。」
我知道他已經沒有了興緻,便點頭應允。回到宮中,朱棣對我說還有事務沒有處理,徑自往養心殿去了,待他離開,我才對著李興問道,「那老鴇說鐵弦被割了鼻子用油炸了骨頭是怎麼回事?」
李興臉色微變,連忙彎下腰道,「可不敢說啊,皇上吩咐了不許告訴娘娘,娘娘不要為難奴才。」
我微微笑道,「你去伺候皇上吧。」
李興如同鬆了緊箍咒一般,這才趕緊離開。我緩緩走回自己的宮中,寶兒出嫁,她卻立誓還要回來伺候我,是以我便沒有讓朱棣再添新婢女,此時珠兒也在三保府中喝喜酒沒回來,是以宮內只有兩個外面粗使上夜的老嬤嬤,見我回來,連忙行禮諂笑道,「哎喲喲,娘娘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寶姑娘出嫁,珠姑娘也沒有回來,竟沒有人伺候了,娘娘要是不嫌老身粗笨,我就到裡頭暫且服侍娘娘一會,免得娘娘連伸手要杯茶水都沒有人。」
我對著她笑道,「你是李嬤嬤吧,伺候倒不用,只是裡頭這會子冷清得很,我倒想找兩個通古的老人兒閑聊一會解解乏。你就陪我一會吧。」
李嬤嬤受寵若驚,連忙到一邊洗手答應道,「哎哎,老身把手洗洗再進去伺候,年紀大了不比小姑娘們乾淨,娘娘不嫌棄就是老身福分了。」
我笑道,「嬤嬤這樣見外,快不必了。」
按說李嬤嬤這樣年紀的老嬤嬤一般都是很有身份地位的,只是她乃是建文舊婢,如今在宮中,執事女官不敢提攜,是以她只能在我這裡做個上夜的老婢,如此已然很是滿足,生怕朱棣會問她們的罪,事事都小心謹慎,年老了反而混的還不如年輕的小丫頭們。但是她們的見識和眼力,卻是新來的小丫頭們怎麼也追不上的。
我到梳妝台上隨手拿了一根絞金絲的白玉釵,袖在袖中,坐到一張椅子上,笑道,「嬤嬤,你替我倒一杯茶來,今兒在鄭府里因為高興,喝了兩杯,竟有些口渴呢。」
李嬤嬤連忙將茶水倒好,遞到我手上,我抿了一口,笑道,「嬤嬤,你也坐,這會子又沒什麼事,咱們嘮嗑。」
李嬤嬤面上有些惶恐,擺手道,「哪裡敢哪裡敢,我站著就可以了。」
我笑道,「現在又沒有什麼人,何必拘禮?實話告訴你,我也是毫無出身的人,只因衷心護主,才得皇上器重。所以我不是那講虛禮的人,嬤嬤不必跟我見外。」
李嬤嬤面色一轉,笑道,「主子賜座,老沈不敢推辭,這就僭越了。」說著,才拉了一把矮些的杌子坐下了。我問了她一些朱元璋在時宮裡的規矩和軼事,刻意避開了建文時期的事情,看得出她很是感激我沒有為難她。
聊了半天,我掏出白玉釵,笑道,「內務府真是欺負人,嬤嬤這樣大年紀,服侍了幾代主子,竟然穿得這樣樸素,回頭我親自去找他們。來,這根玉釵還算素淡,嬤嬤簪戴正是合適。」
李嬤嬤趕緊推辭,「今兒老身行了大運,承蒙娘娘錯愛如此厚待,哪裡還敢要娘娘的賞賜呢。」
「嬤嬤不必誆我了,您在宮中這麼多年,賞賜還能少得了嗎?每個主子賞你的時候你都推辭嗎?快些收下吧,要不就是嫌我的東西不好。」
李嬤嬤只得將玉釵收了,站在一邊訕笑著,也不知該怎麼謝我了。我笑道,「嬤嬤不必驚慌,我是天下第一個賞罰分明的人,只要對我這一宮忠誠,賞賜是一定少不了的。」
李嬤嬤連忙說道,「這個道理老身深明的。既然被分到了娘娘手下,是老身有福氣,就是拼了老命,也要護著娘娘的。」
我溫和的對她笑了笑,「嬤嬤這是說笑了,皇上待我還算不薄,大概不至於要你老人家捨命相護的。」
李嬤嬤自悔失言,虛打著自己的臉,笑道,「這是老身小家子氣了。」
「嬤嬤在宮中這麼許久,應該對前朝的大臣們也能如數家珍吧?」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漫不經心的問道。
李嬤嬤笑道,「如數家珍倒談不上,不過稍有些建樹的大臣老身還是知道些的。」
「咱們皇上身邊倒是有很多忠臣呢。」
「那是,要不怎麼能夠靖難成功,位極仁君呢?」李嬤嬤笑道。
我斂起笑容,對她覷了一眼,她立即意識到自己說得過了,臉上一陣驚慌,又站起身來,「老身說錯話了。」
我復又笑道,「閑聊罷了,什麼說錯話了。不止咱們皇上身邊有忠臣,就是建文帝,身邊也有些忠臣啊,譬如齊泰黃子澄等,還有一個鐵弦,都是錚錚鐵骨一般的人物,不過我想他們真正服的人並不是建文帝,而是太祖。」
李嬤嬤連連點頭,「娘娘才是明白人呢。這些人妄為男子,竟一點也不明白,太祖已經駕崩那麼些年了,該輔佐正確的皇帝,建文帝雖然仁厚,終究不是一塊做皇帝的好料,一個勁兒的忠誠於他,又有何用呢?」
我伸手拉住李嬤嬤的手笑道,「嬤嬤說得出這樣的話,可知便與這宮中的許多人不同了。識時務者為俊傑,你瞧那方孝孺,多麼有學問的一代名儒,就因為讀死書認死理,不斷地惹怒皇上,最後落得一個株連十族的下場,真真可惜可嘆啊!還有那個鐵弦,割了鼻子……」
說到這裡,我忽然頓住,朝李嬤嬤看去,李嬤嬤接話低聲道,「哎喲,我的娘娘,這些事您都知道!」
「皇上有什麼事瞞我呢?」我故作得意的笑道。
李嬤嬤捂著胸口,臉色微微發白,往外頭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您可別說出去呢,我聽執事太監說,皇上不願人談起這些呢,尤其是鐵大人……不不,尤其是鐵弦那反賊的事呢。」
「怎麼,你也親眼見了鐵弦的事?」
「我哪裡有那個膽量去看那血腥畫面?我也是在上夜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皇上那邊執事太監說的,說是鐵弦覲見皇上之時皇上對他禮待有加,他卻出言不遜,每每挑戰皇上的忍耐,最終把皇上惹怒了,皇上命人割了他的鼻子煮熟了喂到他嘴裡,讓他吃掉,他把自己的鼻子吃了,還道,忠臣義士的鼻子有什麼不好吃的?皇上問他既是忠臣,為何不臣服於自己,他說你不是皇帝,建文帝才是,我是他的臣子,只忠於他。皇上怒不可遏,下令將他處死,他嘴裡依舊不乾不淨怒罵皇上不是真命天子,最終皇上下令在大殿外支起油鍋將他活生生炸死,並且說,活著你不肯跪拜與朕,那你就死著跪吧。當時殿外的公公便趕緊用鐵鉤子勾住他的骨頭讓他轉身朝拜於皇上,沒想到那油鍋忽然炸裂,滾油四濺,把幾個公公都燙傷了,大家嘴上不敢說,心裡都呼邪乎,沒有人再敢去弄他的屍首。是以皇上更是生氣,讓人把他的屍首掛在午門十日不許取下來。」
李嬤嬤說得越多,我的身子就越冷,漸漸地連手上也沒有了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