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士 第四節
第四節席間,名家們絡繹不絕地跟他搭話,風土人情、時局政治,禮貌得體,言辭風趣。一度恍惚,覺得活在這幫人中間是如此愜意。
老者冷笑:「你的木槍,一抓就碎。一會兒小心,我有兵器,你沒有。」隨手捏碎一隻茶杯。雞蛋一磕即碎,但捏碎,是壯漢也做不到的事。酒杯近似雞蛋的圓形卸力結構,而瓷質強於蛋殼鈣質。
桌面鋪深藍色桌布,也是西化影響,北方舊俗表達宴會隆重,是鋪地毯,不會鋪桌布。請客主人須顯謙卑,郝遠卿坐於南方下首。
衛生隊擔架是德國進口,王冠真被抬走前,有片刻蘇醒,白知名聲已毀,為顯最後風度,要來印泥,在挑戰帖上按下一個朱紅手印,表明是正式比武,不拖累郝遠卿受治安追究。
石風滌到達新縣的朋友很多,皆為名家。全羊席是六張桌拼成一條長桌,這是西化影響,漢地傳統視為不雅,只有粗陋無禮的鄉下才有拼桌之事。
難道超過了三十兩?唉,還是年輕人,只知顯氣派,不知暗受的恩情,他人的感謝會更久些。
「同術館多問一句,你這麼做,只為出口惡氣?」
槍頭油光,毫無損壞。
在座老者皆衣著華貴,相貌堂正。按北京話講,名家須「養樣」,養得有模有樣,讓人望而生敬,場面周旋佔盡優勢。望著這幫年久成精的人,郝遠卿感慨:人老了,竟可長得這麼好看!
木槍夾子肋下,道:「刀劍挑一樣。」
無錢,一張白紙黑字的挑戰帖,落款簽了「郝遠卿」三字,空著起首姓名。常規挑戰帖跟婚宴一樣,紅柬白封,逆用紅白的帖子,是無禮表現,比拼生死。
禮儀信封統一為白色,婚宴紅柬也是封在白信封中。士紳清高,視錢為穢物凶物,紅信封是用來裝錢的,紅色可祛穢鎮凶。想必是一份份銀票,作為禮金。
郝遠卿語音鏗鏘,如軍校操場訓話:「我還要住下去,再吃飯,誰代付,挑戰誰。想代付的人,自己把名字填上。手續齊全,才有尊嚴。」
如鷹捕兔,五指精準抓住槍頭。
北方上首的主客位置,坐的是鯰魚眼老人,他穿了新衣,通身的黑色大衫套深紅色外襖,花白髮絲油亮。
「回酒店,你們呢?」
鯰魚眼老者:「這種不上品的刀劍,不屑一握。小孩子耍的木槍,你拿著合適,我有手。」
郝遠卿:「您上了歲數,請自重。」
郝遠卿:「是呀,人得有朋友。」
縣城衛生隊設有診所、獸醫站,監管食品,進縣蔬菜要撒免疫藥水,須菜農購買,行同勒索。
他的手蛇皮般厚實,指節繭子黑如鐵渣。是常年插鐵砂、抓樹皮的手。
幾秒后,指節鬆軟,垂落於地。
十三位名家,一人出手,是鯰魚眼老者。郝遠卿從屏風后取出一把木槍、一柄單刀、一柄劍。刀劍鐵制。
鯰魚眼老人大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是聰明孩子,不會不開悟。以後,在座的都是你老哥哥,我們多年累下來的關係門路,都是你的。」
名家們伴郝遠卿走下鴻賓樓,街口分手時,有人問郝遠卿去哪。
按名家身份,一位不少於三十兩,才夠體面。七百兩,他剩不到半數。
「什麼?」
諸人均有些感動,心疼這年輕人懂事,生出真交誼之念。諸人將紅信封對摺,收入袖中。不會啟開數錢,那樣不雅。
老者:「笑話。」躍步上前,郝遠卿猝不及防,木槍胡亂向前一杵。
「小看我了,我圖別的。」
「事發即知。」
槍托打上老者後頸。
在驚叫言辭中,郝遠卿才知鯰魚眼老人是王冠真,世稱鷹爪王。
老者倒下,指尖仍緊扣槍頭。
郝遠卿起身鞠躬致謝:「小弟也有敬意。」喊一聲,夥計捧個托盤上來,盤中一沓紅色信封,分發諸人。
郝遠卿則招呼眾人拆信。
名家的名聲,都是半生費盡心機攢下的,沒有人再動手。
一人手快,拆信驚叫。
鯰魚眼老人開口,慈祥體貼:「國士稱號,就別在意了,找石大哥麻煩,不過是出口惡氣。你搭上我們這幫老哥們,比國士稱號強得多。那是個虛名,我們辦的是實事。」
郝遠卿:「我可以先告訴你結果,你的手還沒來得及使勁,槍就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