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背藏身 第五節

第五節萬一政府被推翻，按爭天下的歷史傳統，敗方人員歸隱鄉間，便不會遭清算。「破鋒八刀」是光榮名號，最壞情況下的護身符，他要繼續當沈飛雪，與元姑做夫妻。

爺爺被請來，雙手互插在袖口裡。孔鼎義去抽胳膊，死死不動。縣長叫隨行人員幫忙，四個壯漢上前，僵持半晌，爺爺雙肩扭轉，四人學步小孩般，晃出三兩步，綿綿倒地。

沒有發力，是以角度破去四人重心。腦子廢了身子沒廢，武藝仍在——

「能有多高？」

閉上門，沈飛雪便放開元姑，退後鞠躬：「嫂子。」他是個冒名者，元姑男人未立戰功，武漢會戰時，死在他身邊，兩人是普通士兵。

122塊是天津大學教授月工資，等於36600萬舊幣，數目太大，彌蓋了鄉鎮對新幣的不信任，村人都賣了。

冒名者賠笑：「嫂子，城裡不敢待了。給你建別墅，是我要住過來。」

片刻醒來，她想起一事：「你也是個笨蛋，我男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呀。河北地界的老百姓，都說破鋒八刀是孔老爺子傳的。」

他上炕后，向她敞開的軀體磕了個頭：「你們夫妻是我這輩子的貴人，大哥給了我財，你保了我命。往後幾十年，敬你如敬神。」

他的一切，始於「沈飛雪」一名，想給元姑建座別墅。

孔鼎義中午回家，見青青拆了披風改的窗帘桌布，說村裡來了位怪人，縣長陪著。此人一見村人的日軍披風，就盜汗氣喘，停在村口石灘上，要高價收購，卸了全村的披風，才進村。

內戰已起。抗日中期，美軍介入，政府戰略是引導美軍與日軍決戰。取消了自身的決戰身份，趁亂謀利的心理普遍滋生——時至今日，尚看不到一點恢復鬥志的跡象。

男人在村裡練刀一年，少交往，但都見過他，相貌大不同——十幾年過去了，也該有變。得了好處，便覺親近，村人認了他。

答應他后，元姑哭了：「我男人笨，能跟上個聰明人，是我的福氣。身子朽了十幾年，你要想動，就動動吧。」

聽到男人回來了，她怔怔站起，理了下頭髮，即被沈飛雪抱進屋。縣長招呼村人離去，邊走邊說，還有好事。

披風買盡，堆在一塊燒了。黑煙衝天，旗杆筆直。眾人簇擁著他，入村尋元姑。

他屬於軍隊腐化的部分，是個玩女人的好手。平息后，她覺得這輩子也不求什麼了，老天補償她了。她睡去，他陪著，沒起身。

他倒賣沒收貨物，幫上司賺了大錢。今年八月，為抑制通貨膨脹，政府推出新幣，他作為財經人才，監管兩座城的金圓券發行。金圓券的本質，是置換市民手裡的金條銀元和英鎊美元等外幣，政府擁有真實財富，才好扭轉金融危機。

字據是要孔老爺子承認，他沒去過二十九軍，破鋒八刀是沈飛雪專利。三倍地價本是給孔家的好處。

元姑少出門，是病了。半村人促到院門口，她散著頭髮，在給葯爐煽火，眼瞼如將腐蘋果般灰黃。

縣長跟村人講的「還有好處」，是沈飛雪要在村裡買地，三倍高價，即買即付，鄰著元姑林子的人家有福了，最可能被選中。

忽然，有興趣看看那怪人。

老安駕著騾車，兩輛美國別克轎車轉過山道，風馳而過，兩枚黑色魚雷般射向西河澇。

元姑喝止他：「慌什麼，足夠了。」

「不論好壞，一件122塊金圓券。」

元姑陪沈飛雪尋到孔家，買地三十畝，五倍高價。一進門，青青便被沈飛雪的氣派鎮住，端茶倒水，迷迷怔怔。孔鼎義道：「雙倍就好，你蓋別墅時，順手給我蓋座兩進兩出的套院，雕梁畫柱。」

潰敗中，部隊間相互收編，他報自己是沈飛雪，曾傳授二十九軍「破鋒八刀」。1933年，喜峰口長城與日軍的肉搏戰，是中方不多的勝利，全面開戰後，尤顯珍貴。

他攜錢而來，兩大皮箱。付錢時，親切叫出兩位老漢的名字，驚了村人。他叫沈飛雪，依稀記得，是元姑男人的名字。

穿淺灰色中山裝的是縣長，怪人披美軍騎兵的黑色披風，寬大飄逸，相形之下，日軍步兵的緊湊型披風更像農家雨衣。

「可以。但有一樣，你家老爺子給我按個手印。」

縣長和兩位村佬作為公證人，簽字畫押。事畢后，沈飛雪盯上青青：「姑娘，你是這家人，也按個手印吧？」

對死去的男人，元姑沒哭沒問，道：「我住這十五年，煩了，你要想報恩，把我帶到城裡去吧，給買個洋房單間，有電燈熱水就好。」

逢當交易，她便神采奕奕。孔鼎義褪下咖啡色披風，去了屋裡，炕上清爽，不見了青青遮身的床幔。

市民愛國，他又會宣傳，稍加強制措施，成績卓然。對到手的民間浮財，按官方慣例，有獎勵分成，應當應分。他深感此生足矣，果斷退役。

孔鼎義失神：「爺爺不願意，算了。」元姑：「是老人沒聽懂。這樣吧，他不按，你按。」孫子可以證明祖父的事，應當應份。

沈飛雪：「宅子佔地是算在我這三十畝里，還是你家餘地？」孔鼎義語調冷峻：「你那三十畝。」

這份資歷，得一位營長賞識，升他作警衛隊長。機會一來再來，輾轉多部后，他成為管四個團的軍需調度司長，顯露運作天賦。戰後，部隊進城，將日軍霸佔的民族企業，多定為漢奸資產沒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