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久居長辭天涯行(下)
閣樓與後院的對峙,直到入夜時紛紛揚揚地飄起雨來,亦未糾出個結果。丑時初刻,風雨交急,拂落了一院桃香。
夏梁終是動了動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離開浮世軒。
坐落於城中主道上的蘇府,於揚州已有百年歷史,除去其鐘鳴鼎食之家的底蘊,亦是不容小覷的存在。
蘇府家主雖年事已高,數載前便不怎麼理事,但蘇家並無絲毫敗落之象,反而越發蒸蒸日上。歸根結底,其原由便是蘇家的三位嫡親血脈所致。
長女蘇慕,十歲能詩,十三歲獨掌府中事務。其以心思縝密著稱,自主事以來從未曾出過紕漏,可謂是蘇府的脊梁骨。
次子蘇豫,雖生性風流,不喜拘束。卻是難得一見的長袖善舞,極善交際。但凡與其相交之人,無不贊其「濁世清貴」。日子久了,便得了個「濁世郎君」的稱號,於人脈上為蘇府帶來極大進益。
三子蘇岩,自小體弱多病,甚少與人相交。但其博學多識,九歲便以推演卜算之術聞名揚州。其最善改運問卜,名門望族多難免盛衰起落,世傳蘇府數年前一場大難,皆因蘇三郎之能方得安然度過。
蘇府本門嫡系共三子一女,其中長子蘇瀾是蘇家最諱莫如深的秘密,即便是蘇門旁系子弟亦難以探知半分內幕。
近來揚州人口失蹤案頻發,官府介入調查月余,卻始終未果。後來不知從哪裡傳出的流言,說是請蘇三郎卜上一卦定能真相大白。
此事對於蘇家來說,可謂來勢洶洶,無論應或不應皆是難得周全。況且,卜卦之說素來問前途不問過往,卜命數不卜命劫。
似這般隸屬刑偵之事,且不論卜不卜得准,退一萬步來講,即便是卜中了。最好的結果無非日後蘇家名聲大噪,但卻會不可避免的折了官府顏面,縱蘇府底蘊深厚,可終究樹大招風,民怎能與官斗?此事無論怎麼抉擇,皆難免事端,因而除了拖延之外別無他法。
數幾日前,蘇府中人便開始深居簡出,素來喜好宴飲的蘇豫也甚少於人前露面,並稱蘇三郎病重送往長安醫治。
蘇府後院。
蘇慕依依不捨地牽著一名俊秀少年的雙手,切切叮嚀,「阿岩,外面不比蘇府,你打小不曾遠行。如今出門在外,你定要萬事小心,若是短了什麼一定要寄信同阿姐說,莫要委屈了自己。」
少年不甚在意地嘟了嘟嘴,「阿姐,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過出去玩兒幾日,沒什麼可擔憂的。」
蘇慕不禁潸然淚下,嘆息道,「你總是這般孩子心性,阿姐怎能放心?都是阿姐不好,未能妥善處理……這才累你不得不外出避風頭。」
蘇岩見蘇慕傷心,拉著她的衣袖撒嬌,「即便不是這些瑣事,我也想出去走走。這些年於蘇府中足不出戶,早就想去看看外面的山山水水。阿姐,我已經長大了。」
見蘇慕還想說些什麼,蘇豫忙上前打圓場,「大姐,三弟不過出去幾日,又不是生離死別。如此哭哭啼啼,仔細叫人看了笑話。」
蘇慕瞧了瞧一旁遠遠跟著的僕從,拭了拭眼角地淚水,「時辰不早了,阿姐也不耽誤你的行程了。阿岩,一路小心,務必照顧好自己。」
僕從打開側門,蘇岩抱拳拜了拜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出了蘇府。
蘇府的側門修建在一處窄窄長長的巷子里,小道由青石板鋪成。由於此處乃連接城門與城中的捷徑,每日由此經過的平民小販數不勝數,長年累月將青石板表面磨得如同鵝卵石般光滑。
揚州濕潤,易生青苔。
一旦下了雨,這般路面光滑地勢起伏的巷子便極不好走。蘇岩翻身下了馬,壓低頭上的斗笠,牽著馬匹緩步向城門方向走去。
約莫過了半盞茶左右,眼見便到巷子出口,蘇岩卻見小道中央圍了五六個路人小販,七嘴八舌的說著話。
「這裡怎麼躺了一個人?」
「誰知道?許是做了什麼虧心事,遭人報復了。揚州城從來不缺這樣的事兒……」
「咦?這人真眼熟呀!」
巷子里驀然靜了下來,齊齊向一身灰衣的老漢看去,「劉丈人認識此人?」
「這人瞧著甚是熟悉,容我想想……似是、似是和杜郎君身邊的那位管事有幾分相像。」
劉老丈此話一出,一片哄然大笑,「我當劉丈人難得清明了一回,原來還是胡話連篇呀!」
「劉老丈,我看你是越來越老眼昏花了。」
蘇岩牽馬前行,圍著的人見其裝扮不俗,忙側身讓路。他無意中掃了一眼躺在地上之人,不由心中一驚,驀地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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