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身已死
世人都說,去往神醫谷求醫,想請動谷中神醫出手救治,就須得給出能打動神醫的承諾,神醫這才會讓患者上山來,為患者進行救治。
這早已是神醫谷不成文的規矩,上至谷主,下至洒掃,都在遵守著這一條門規。因此,即便是楚雲裳這麼個內門弟子,且還是最正統的當代關門弟子,想要請九方卿遠出手,也是要許出能夠打動他的承諾。
而最終,她給出的承諾,也的確是讓九方卿遠動心了。
不過她給出的承諾實在簡單,簡單到即便九方卿遠答應幫她救助九方長淵,但這位老不正經的醫仙還是很有些悶悶不樂。
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路兩旁燈光曖曖,照亮薄薄積雪。楚雲裳牽著楚喻,和九方卿遠並肩走著,一邊走,一邊聽他兀自在那裡小聲地喃喃自語:「我真傻,真的。我明知道她成親,我這個當師傅的肯定是座上賓,那我為什麼要答應她?我真的好傻啊,真的。」
楚雲裳聽見了,淡淡道:「嗯,你的確挺傻的。」
「是吧,我好傻,我怎麼就答應她了呢?我應該見死不救,然後再落井下石才對,這樣才是我的風格嘛,我怎麼就會一時腦抽答應了呢?」
「其實你不想救也可以。」
九方卿遠聽見這句話,一下子就抬起頭來,雙眼放光:「真的?」
楚雲裳道:「假的。」
九方卿遠:「……」
我真傻,真的。
我當初為什麼會收了這樣一個丫頭當關門弟子呢?真是人生之大不幸。
他轉頭看看楚雲裳,剛要說些什麼反擊回去,挽救一下自己被徹底打擊成渣渣的小心臟,這才借著燈光,看清她兜帽下那一雙赤紅的眼睛,當即一愣,脫口而出:「你眼怎麼了?」
楚雲裳見他終於察覺到自己眼睛的異常,這才問:「你在鳳鳴城的時候,有見過像我這樣的眼睛嗎?」
他想也不想便點頭:「當然見過,那安……」話才說了一半,他反應過來,忙不迭打住,然後就皺了眉,神色變得極為肅重,「你都知道了?」
楚雲裳道:「知道得差不多了。」
九方卿遠長出一口氣:「這樣的眼睛,應該是安丘家獨有的瞳術。」
安丘?瞳術?
是和九方、千代、墨夷並列的家族?
她是安丘的後代?
九方卿遠再看了看她的眼睛,雖然很想摸一摸,但奈何手上拎著楚雲裳帶來的行李,沒法動手,只能道:「安丘家的人,動用瞳術的時候,眼睛都和你一樣,會變色。」
而且變色程度還不一樣。
鳳鳴城裡以血脈至高者為尊,安丘家族也不例外。但凡安丘名下,體內擁有血脈者,除了有嫡庶之分外,還有一個血脈純凈度高低劃分,就是根據使用瞳術的時候,眼睛變化的顏色來劃分。
這個劃分共有三個顏色:一則紅,二則黃,三則青。其中青最次,黃居中,紅為上。也就是說,安丘家的人,在使用瞳術的時候,眼睛倘若能夠變成紅色,那就說明,此人體內血脈是非常純凈強大的,通常情況下,都是嫡系出身,旁系裡幾乎從未出過紅眼的人。
那麼,所謂瞳術,這到底是能發揮怎麼樣的作用呢?
「你應該已經摸索出來,你用這個顏色看東西的時候,能看透它們的本質。」九方卿遠給楚雲裳解釋,「這是瞳術最普遍的能力,就算是青眼的人,也都能做到。至於你這樣的紅眼,」他認真回憶了一下,「我記得,這些年來,安丘家裡,嫡系好像沒出幾個有紅眼的,血脈已經不純凈了。」
安丘本就已經開始沒落,走下坡路,如今鳳鳴城內又開始動亂,安丘家族的處境就越發危險,鮮少會有嫡系敢出門走動,所以他也就不是太清楚紅眼的能力如何。
能知道的,也就紅眼和九方家族的人一樣,都是以精神力為主的,不過九方家是以精神力操控獸類,讓獸類展開攻擊,而安丘家則是以精神力進行精神方面上的攻擊,兩者區別還是很大的。
聽說嫡系的紅眼,有些厲害的,看人一眼,就能直接把人給看到瘋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給人感覺還蠻可怕的。
將自己所知曉的安丘瞳術說給楚雲裳后,九方卿遠腦筋一轉,突地想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
「來來來,乖徒弟,快給師傅看看,師傅身子骨是不是還特別硬朗,有沒有哪裡出了毛病,需要注意的?」九方卿遠說著,面向楚雲裳,然後挺直腰板昂起頭,大大咧咧道,「你就放心大膽的看吧,師傅我不會說你是偷窺狂的。」
楚雲裳聞言不說話,只伸手一推,將他以倒退的走姿給推進了屋子裡去。
他被推得趔趄,差點倒在地上。
等站穩了后,直接跳起來,將手中行李給扔到一旁,指著楚雲裳橫眉豎目地道:「你你你你你,你是怎麼長這麼大的,你居然敢這樣對你師傅我,你這是以下犯上你知道嗎!信不信我把你逐出師門,從此恩斷義絕,形同陌路!」
屋子裡有地龍,非常暖和,楚雲裳反手將房門關上,摘下兜帽,脫了斗篷,這才抬頭,看向猶自一臉怒意的九方卿遠。
不過也就看了那麼一眼,她便收回目光,蹲下身來,給楚喻解去穿在最外頭的衣服,依舊淡淡道:「好啊,你趕緊把我逐出師門,
你趕緊把我逐出師門,從此你我二人分道揚鑣,江湖不見。」
她語氣淡漠得緊,聽得九方卿遠心頭一跳,以為她又生氣了,忙不迭又道:「別別別,我說著玩兒的,乖徒弟你可別當真。要真把你逐出師門了,我就沒人能玩了,那我多寂寞啊。」說完,一臉唏噓感嘆的樣子,好像真的很寂寞的樣子。
楚雲裳懶得理他。
他寂寞個鬼,連山上的野獸見著他,都要聞風早早集體奔走,分明是被他給折騰壞了,怕他再將自己給捉了去當試驗品試藥玩。
他要真寂寞,那整個神醫谷里的人早就該寂寞死絕了。
見楚雲裳徑自給孩子脫衣服,根本不理會自己,九方卿遠小家子氣地哼了一聲,十萬分的不爽。轉眼見莫神醫正和那名內門弟子在床邊對著被斗篷緊緊裹著的人猛看,他一時來了興趣,幾步跳過去,伸手就去扒斗篷,口中說道:「話說我徒弟的未來夫君長什麼樣子啊,我這個當師傅的得好好看看把把關……」
話未說完,「嘩啦」一聲,玄黑沉重的斗篷給掀開,露出裡面的九方長淵。
床邊三人一看,當即都是愣了。
內門弟子的愣很正常,無非是在愣這人分明是早就死了的,可臉上卻並沒有出現屍體所應呈現出的各種狀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神醫和九方卿遠則是在愣,這人看起來怎麼這麼眼熟?這不是,這不是……
「啪!」
九方卿遠背上被人猛拍了一掌。
這一拍,讓得他立即回神,然後立即睜大了眼睛:「怎麼,怎麼會是……」
「這位師弟,你先出去吧,今天晚上不用伺候我師傅了。」
楚雲裳對著內門弟子說道,後者好奇而又疑惑地再看了眼九方長淵,這才點點頭:「那好,師姐,麻煩你了。」
等內門弟子走了后,屋子裡再沒有外人。在場除去九方長淵之外的人,莫神醫歷來都是九方長淵的專屬醫師,九方卿遠則和九方長淵同為九方家族的人,也同為嫡系,血緣關係不言而喻。
楚雲裳這時候才道:「師傅,如你所見,他受了很嚴重的傷,我一個人不行,需要你來幫我。」
九方卿遠眉頭皺得死緊,在知道楚雲裳想要救的人是誰后,他面色都是鐵青:「可他不是已經……?」
「他沒有。」楚雲裳冷冷道,「師傅,我再說最後一次,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九方卿遠下意識就想要反駁她的話,少主怎麼看都是已經死了的,哪裡還活著?卻在觸及到她那雙血紅色的眼睛之時,將想要說的話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去。
那雙眼太紅,太冷,分明是血海,卻毫無溫度,冷冰冰的,讓人心底都要發寒。
他恍惚覺得,現在的楚雲裳,根本就是硬撐著走在懸崖邊上。一旦少主死訊確認,那她一定會崩潰的。
想要說的話全部收回,九方卿遠緊皺著眉看向床上的人,看了會兒,又把了把脈,這才發現端倪,轉頭就同莫神醫道:「師弟,你看出什麼了嗎?」
「我只看出不是假死。」莫神醫十分冷靜地道,「身體已經死了,這一點,我可以確認。」
不過身體死了,人卻還是沒死的。
莫神醫伸手也去探脈,果然,沒有脈搏,體溫冰冷,身體和屍體無異,但終究不是屍體,這具身體仍靠著什麼東西在活著,只是存活的氣息太過微弱,以致於連他們這等浸淫醫學大半輩子的人,都難以察覺到少主的確是還在活著的。
至於依靠著什麼在存活……
九方卿遠伸手就去脫九方長淵的衣服。
因為楚雲裳怕天氣太冷,會凍傷九方長淵身上的傷口,因而九方長淵衣服穿得很多,九方卿遠脫了一件又一件,脫到都出汗了,居然還沒能脫完。他有些累,讓開來,叫莫神醫繼續脫,這才不經意一抬眼,看到一直都站在一旁的楚雲裳和楚喻。
這一看,他才反應過來:「男人脫衣服,你個丫頭看什麼?趕緊出去,快快快,男女授受不親。」
這會兒,不用楚雲裳開口,莫神醫就已經說道:「該看的早就看過了,授受什麼不親,就師兄你這時候會多想。」
九方卿遠嘴巴張大:「看、看過了?」
不會吧,進展這麼快?!
楚喻很不屑地撇嘴:「看過了看過了!早就看過了,乾爹身上的傷,都是我和娘親處理的呢。」
九方卿遠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這麼早就坦誠相見過了啊,難怪要說是未來夫君呢。
知道九方長淵沒死,九方卿遠這時候也放下心來。等莫神醫將九方長淵身上的衣服脫完了,露出一具被紗布給纏滿了的身體,他面色立即變得嚴肅起來,眉頭也是緊皺著,看起來終於像樣了點。
只不過,這樣的表情,在觸及到了九方長淵左胸上那個傷口的時候,突然就變了。
他盯著那明顯是被高人給動用了特殊能力所繪製而成的鎮魂圖,頭也不回地問向楚雲裳,聲音低沉,是楚雲裳從未聽過的。
他說:「在我之前,還有誰見過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