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激將
才在越王府住下沒兩天,楚雲裳又回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懿都。
自然,太師府的人也得到了消息,且府里連著主子僕從,足足上百號人,一直都在為這個消息煩惱著。
旁的人煩惱什麼不甚清楚,莫太師所煩惱的,自是要不要讓楚雲裳來府上的事。
先前藏室那邊回了消息,說莫青涼不同意合作,不願意見楚雲裳。
莫青涼不見楚雲裳,那就表明,她所知道的和楚家有關的秘密,她也不會說出口。這麼多年了,藥性將她折磨成了個瘋子,她理智近乎全無,卻仍然將在楚家的所見所聞守口如瓶,半分不肯泄露,只表明想要知道秘密,就須得讓她見楚雲裳。如此,連宏元帝都拿她沒辦法,他這個當父親的,耐心也快要消耗光了。
好不容易等到她時日無多,再不將秘密說出口,她就得帶著那個秘密,永遠的葬入墳墓,可到頭來,她卻又不願意見楚雲裳了?
莫太師皺著眉,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這個女兒,從小到大都是這樣,脾氣倔得很,一旦認準什麼事,九頭牛都拉不回她。
這樣的話,楚家的秘密,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知道?莫非這麼多年的努力,到頭來,連個秘密都不夠資格知道嗎?不知道那個秘密,可就永遠不能觸及皇室忌憚的把柄,無法在政權之上更進一步……
莫太師正一籌莫展,管家卻突然進來稟報:「老爺,來客人了。」
「來的是誰?」
管家一臉複雜:「……來的是七小姐。」
莫太師一怔。
七小姐?
哪個七小姐?
自然是楚家的那位七小姐。
同時,也是太師府莫家這一代的嫡長女,雖是外孫,但身份依舊貴不可言,只是這些年來,楚家和莫家並無交集,楚雲裳這麼一個身份,便也鮮少被人提起。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莫太師並沒有追問以前楚雲裳是連太師府的門都進不得的,如今何以能直接進了府里,只深吸一口氣:「快將她請過來。」
管家依言去正廳請人,莫太師則是開始在原地踱步,一面思索著楚雲裳前來造訪的目的,一面思索自己是否要趁此機會,把話和楚雲裳攤開說。
雖然不知楚雲裳是否清楚楚家的那個秘密,但好歹她也是楚家人,或多或少,她應該也聽說過那麼一些吧……
但如果她也像她娘一樣倔,也不肯將秘密說出來,那麼……
莫太師單手握拳,舉至下顎,沉思了起來。
正想著,管家已經將楚雲裳請了過來:「七小姐,老爺正在書房等您,您這邊走。」
莫太師停止踱步,轉頭去看。
這便見到,書房外不知什麼時候又開始落雪,小朵小朵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著,將外頭那正盛開著的紅梅給點綴了絲絲縷縷的白。紅梅白雪,景色妖嬈,其中有三人正走著,一個自然是太師府的管家,另兩個,一男一女,男子正撐傘為那女子擋雪,傘沿壓得有些低,讓人一時看不清來者相貌。
待得近了,莫太師這才看清,傘下的女子,眉眼和莫青涼的極其相似,又冷又淡,正是楚雲裳,他那個十多年未見的外孫女。
至於撐傘的男子,莫太師不認識,只瞧著那人過來后,收了傘就在旁邊候著,看來是楚雲裳帶來的護衛了。
不帶丫鬟來,也不帶兒子來,只帶了個護衛。
莫太師微微沉了眉。
這個外孫女,似乎來者不善。
楚雲裳進得書房來,房中沒有地龍,也沒有暖爐,頗有些冷。她便也沒有脫去身上的披風,只揣著來時順手拿的小手爐,含身給莫太師行了個晚輩禮。
「雲裳見過外祖父。」她道,「不知外祖父正在處理公務,沒有打擾到您吧?」
莫太師見她一來就喊外祖父,頗顯親密,一時有些摸不准她的態度,只道:「無妨,雲裳太客氣了。」轉而便吩咐管家上茶,門窗也關了,再搬來個暖爐,書房這才慢慢暖和起來。
此番舉動,顯得他很愛護楚雲裳這麼個外孫女。
然而楚雲裳卻沒有要脫掉披風,坐下來喝口茶,和莫太師暢談一番的意思。她命花雉呈上從神醫谷帶來的補藥,送給莫太師,權當拜年後,便直截了當道:「外祖父德高望重,應當能知道雲裳此行拜訪,所為何事。」
莫太師正看著面前這據說是能夠延年益壽的上好補藥,聞言立時恍然:「無事不登三寶殿,你想見你娘?」
「是。此事,外祖父應該樂見其成。」
莫青涼知道太多,她也知道太多。
但她知道的那些事情,終究是不如莫青涼當年所親身經歷過的。
楚家的秘密,一直以來都是她的心病,同時也是折磨著莫青涼的根源。只有知道那個秘密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才有著一定的把握,能將和秘密有關的所有事,給一舉解決掉。
所以在休整兩日後,她便來了太師府,要見莫青涼。
母親。
這麼多年不見,你還好嗎?
莫太師聽了,沉默片刻,末了竟是嘆息一聲,搖搖頭,將盛放補藥的盒子給蓋好,推了回去:「你娘不想見你,你且回去吧。」
不想見她?
楚雲裳有些詫異,但很快便收斂了情緒,微微眯起眼:「她在哪
微微眯起眼:「她在哪?」
莫太師繼續搖頭:「是她親口說的,她不願見你,要你當她已經死了。」停頓片刻,又嘆了口氣,道,「這水太深,你娘不想把你牽扯進去,我如今也老了,不想再插手。此事,便算了吧,我就當你今日沒來過,你回去吧。」
楚雲裳不回話,只眯眼看著他。
看著這位十數年不見的外祖父,兩鬢斑白,卻仍舊器宇軒昂,眼中神采不見飛揚,只見深邃內斂。他語氣聽來極是感慨,有些專屬年長者的味道,更有作為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但楚雲裳卻還是從他咬字的細節處分辨出,他所說的這些話,全然是做戲。
或許莫青涼確是說過不想見她的話,但莫太師的心裡,絕不會同莫青涼想的一樣。
他身居高位,在朝堂里混跡了幾十年屹立不倒,斷然不可將他看做是個普通人。他這是很簡單的激將法,嘴上說著要她走,實則根本就是在激她,莫青涼越不想見她,她就越要見到莫青涼。
否則,即便她和莫青涼不談和楚家有關的事,他也該讓她見莫青涼一面,為後者進行診治,這才是盡了他為人父的義務,而非是現在這般,輕而易舉便拒絕她,端著架子要看她求他,讓她見莫青涼一眼。
不過,何嘗不能如他所願?
她來太師府,本就誓要見到莫青涼的。
於是楚雲裳忽而站起身來,像是沒聽到莫太師的話一樣,朝外走去:「聽說連陛下的人都找不到她。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太師府里被她擺了一道陣?十幾年沒來,如果不是管家帶路,我方才還真有可能會迷路。」
說著,她轉回頭去,看了莫太師一眼。
本就冷淡漠然的神色,此時變得越發漠然了,剛才她看起來對莫太師還是很尊敬的,但此刻,那神情一變,她眸光冷得不近人情,好像這麼一位對她語重心長的老人,根本不是她的親人一樣,以致於她連最基本的偽裝,都不願繼續保持下去了。
進府之時的各種虛與委蛇,口蜜腹劍,她從那些謂之親戚的人身上已經領會得夠多了,如今再來與莫太師這麼個資本最老的老狐狸玩佛口蛇心的勾當,她原想心平氣和與他好好談的,但他連莫青涼的性命都不顧,和楚璽一樣,根本是只知利用而枉為人父的,何以還讓她繼續裝著和他推心置腹?
她只淡淡開口:「十幾年不見,物是人非。太師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想來不管府中如何變化,都應是極熟悉的吧?」
一句物是人非,一句太師,聽得莫太師眸中光華一斂,整個人看起來越發深沉穩重了,顯然也是立即明白了楚雲裳的意思。他微微垂眸,須臾低低一笑:「你真想見她?」
楚雲裳反問:「我若不見,你肯讓我出府么?」
素來德高望重的太師笑了:「你果然是青涼的女兒。」
一樣的倔脾氣,一樣的不服輸。
同時,也一樣的自以為是,自視甚高。
區區一個丫頭片子而已,莫不真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
案几上剛沏的茶還熱著,莫太師端起一杯,緩緩拂著,道:「天黑之前,端看你能不能找到她了。」他輕啜一口茶水,味道甘美,沁人心脾,乃屬國進貢給皇室的珍稀茶葉。城北這裡尊貴人家多的是,但也只有他太師府得了這茶葉,足見天子對他太師府的看重:「找不到的話,你和她,也就都沒有被利用的價值了。」
老人緩緩抬頭,看向不遠處那個名為莫家嫡長外孫女的人。
「都說你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難得你來太師府一趟,何不讓外祖父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樣的能耐,能讓這麼多人,這些年來,一直都在關注著你?」
最重要的棋子?
楚雲裳笑了。
她居然能被太師這樣讚賞,何德何能?
想來便是朝堂里被他安插在對手陣營里最重要的一個人,也無法如她這般,擔當得起他這麼一句話吧。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楚雲裳輕聲念了一句,道,「為了各自利益而已,太師謬讚了。」
莫太師覺得她這句話說得十分有趣,單手端著茶盞,另只手抬起撐了頭:「是不是謬讚,天黑之前自見分曉。雲裳,外祖父就在這裡,等著你的好消息了。」
楚雲裳聽了,不說話,也不行禮,轉身便走,花雉亦是緊隨其後。
眼見著楚雲裳毫不猶豫地就走進雪裡,準備去找莫青涼所在,管家壓低聲音:「老爺,真要讓她找到藏室?」
此時雪下得有些大了,楚雲裳的身影沒入其中,已然看不見,莫太師收回目光,冷哼一聲,道:「都知道府里被布了陣,可這些年來,又有誰能找到藏室?就算找到了,她又能進得藏室,青涼又會見她?簡直笑話。」轉手將茶盞擱到案几上,又道,「別看她今日只來了兩個人。暗中有多少人也來了咱們府里,這可真不好說呢。」
而那些跟著來的人里,又有多少是希冀著她能見到莫青涼,又有多少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讓她見到莫青涼,可誰都說不準呢。
想知道楚家秘密的人太多,不想讓楚家秘密曝光的人也太多。
此番種種,理都理不清。
管家聽了,不再多言,只忍不住轉頭,看向房外。
大雪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