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陳益南聽袁嘉說出他的彌補方式,端起茶碗,不置可否。袁嘉見陳益南沒有表態,倒也沒有心急,靜靜地等陳益南喝完茶。
陳益南輕輕抿了兩口茶,放下茶碗,這才不急不緩地問道:「這個主意,是你想到的呢?還是魏彥自己想到的。」
袁嘉笑道:「是下官的主意,彥兒也是贊成的。」一旁的魏彥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卻到底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陳益南哦了一聲,卻又沒了下文。
袁嘉有些不自在,他在官場好歹也混了這麼多年,起碼的察言觀色的本領是有的,陳益南的態度分明是不快的,問題是她為什麼不快啊?袁嘉腦子略略一轉,便覺得想到了要領,他清了清嗓子道:「陳大人,我這外甥現在雖然還未曾考取秀才,可這也只是年紀問題,他家學淵源,天分甚好,兼又刻苦,考個秀才不在話下,舉人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袁嘉雖稱不上家學淵源,但總也算是正經書香門第,絕不會辱沒了黃姑娘。」
陳益南嘴角翹了翹,只是這笑容實在稱不上快活:「袁祭酒的兒子,家學淵源這四個字,卻還是配得上的!」
袁嘉本以為陳益南大概不是很清楚魏彥的出身,這才想慢慢引出來,誰知道陳益南一句話就給點破了,這下他可真有些莫名其妙了:既然知道自家外甥是國子監祭酒的兒子,本人條件也足夠好,那陳大人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
魏彥在一旁確實有些坐不住了,他這會兒心裡頭鬧騰的很,舅舅給出的主意,他一開始是覺得有些孟浪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子匆匆上門提親算怎麼回事兒?可袁嘉給他把道理講了一遍,他便也覺得不錯:知恩圖報本就是正理,雖不告父母而定親,可既然是報恩之舉,那也是配得上「君子以為猶告也」這說法的,雖然是先提親后稟告父母,可前因後果加上黃鸝本身的素質,又有舅舅做主,並不是自作主張,他父母應該也不會有什麼意見的。
況且他自己對黃鸝觀感也不差,黃鸝容貌秀麗,知書達理,兼又活潑可愛,想來跟她在一起生活,日後是不會乏味的。他從昨天到今天,一方面為黃鸝的傷擔心,一方面也隱隱為自己要「不告而娶」這個行為而興奮緊張,而這會兒,卻是黃鸝的老師似乎有意見,這就讓魏彥有些撓頭了,跟他舅舅的想法類似,他也是絞盡腦汁地琢磨到底是那句話說的不對惹得陳大人不快樂?可是想來想去沒有個頭緒,心裡正焦躁,只聽陳益南又開口了:「魏彥,你是真心想娶黃鸝么?」
魏彥雖然平日里也算老練,可是事關終身大事,小少年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儘管很想說黃鸝挺好的,我跟她一見如故,自然是真心想娶她,可話到嘴邊卻覺得太輕浮,到底還是按照舅舅的說法中規中矩地表示了自己的意思:「黃姑娘知書達理,又寫得一手好字,十分難得,且她為我傷了容貌,我總要知恩圖報。」
陳益南嗤地一笑:「知恩圖報啊!卻還真是君子行徑。」這用詞越發古怪了,君子跟行徑這兩個詞無論如何都湊不到一起去的,湊到一起,這味道不是一般的嘲諷。一旁的舅甥二人此時算是徹底聽出來味道了,陳大人對這婚事已經不是猶豫的問題了,這已經到了不滿的地步了!
別說魏彥如坐針氈,就是袁嘉也覺得理不清頭緒了:陳大人到底怒從何來啊!自己外甥要家世有家世要長相有長相要才華有才華,父親是祭酒,魏彥雖然名義上是次子,但前頭那位是庶出,後頭兩個弟弟也都是庶出,他是這個家正正經經的嫡子,國子監祭酒是正四品,正四品就正式邁入的高官的行列,更別說是國子監祭酒這種又清高又實在的位置,陳大人的學生傷了臉,日後婚配方面一定會受影響,此時自家外甥願意負起責任來,把這個容貌有損的姑娘娶回家,這難道不是皆大歡喜的事兒?自家外甥又不是條件差配不上……陳大人到底在不滿什麼?他很想問一聲陳大人意下如何,到底還是忍住了,屋裡的幾個人一時間全都陷入到沉默中。
屋裡安靜的情況維持了大概有十幾分鐘,忽然有小丫鬟來報:「大人,外頭有祖孫二人求見,自稱是官學生員邵藻和他的祖母。」
陳益南皺了皺眉,邵藻這個名字她這陣子也聽見不少次,一開始是因為她要接手官學,自然要弄清楚官學學生的底細,邵藻作為這十幾年裡唯一的小三元,她自然要著重注意些。而這兩天她聽到這個名字,卻是因為自家學生是因為邵藻才遭此無妄之災的!這邵藻前兩日並沒有過來,想來是還不知道消息,如今她的祖母親自過來,應該是聽說了傷人之人是沖邵藻而來的消息了。想到此處,便對下人道:「請邵老太太進來!」
下人出去傳話,不多時,一個丫鬟引了兩人來,卻是一老一少,年老的婦人頭髮花白,髮髻梳的整整齊齊,繭綢的衣裳,臉上略有些風霜之色,攙扶她的少年一身粗布長衫,身材修長,面容英俊,身上只穿了粗布的衣裳,一手攙扶了老人,另一隻手裡拎了個籃子。祖孫二人打扮的都頗為樸素,但是行為舉止非常大方,讓人看著便心生好感。
當然陳益南是看不到這祖孫二人的模樣的,她只能聽到聲音而已。這祖孫二人進來之後便向她行禮和袁嘉行禮,行禮完畢,老婦人接下來第一件事兒便是向陳益南詢問黃鸝的情況,得知黃鸝無事之後,便又向陳益南表達了自己對黃鸝的謝意,卻沒有提黃鸝是為了魏彥才受傷的事兒,而是直截了當地說:「黃姑娘因為我的孫兒而遭致無妄之災,我十分愧疚,今日專程前來,卻是想來看看黃姑娘的!」
陳益南道:「邵老太太的美意我心領了,只是黃鸝雖無礙,卻也還未曾醒過來,醫生說她須得靜養。」
邵老太太聽聞此言,頗有些局促:「那我便過幾日再去探望黃姑娘。黃姑娘為了我的孫兒遭此大難,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道歉才好。」
陳益南輕輕搖了搖頭:「這事情本就是意外,也怪不得邵藻,老太太心中不必太過牽挂此事。」
邵老太太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陳大人,我聽說,黃姑娘的額頭,傷的很厲害,可會留疤?」
陳益南答道:「大概是會留疤的。」
邵老太太沉默了片刻,沖陳益南道:「陳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還請陳大人聽了莫要生氣。」
陳益南道:「邵老太太請說吧!」
邵老太太道:「陳大人,我這孫兒,今年十九歲,前年中了秀才,也是運氣好,得了個小三元,當時熊翰林是把他點出來做貢生的,要他進國子監讀書的,可是阿藻為了照顧老婦人我,硬是把這天大的好事給推了出去。」邵老太太說到此處,眼眶有些發紅:「他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也是因著我拖累,到現在也未曾定親。我屢屢提及此事,他總是說起碼中了舉人再考慮此事。我前幾天聽阿藻說黃姑娘的事兒,便覺得黃姑娘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姑娘,拖今日我孫兒回到家裡,失魂落魄地對我說,黃姑娘卻是被他害了,老婦人我心裡一面是愧疚,一面卻也有些私心。今日前來,一方面是想要探望黃姑娘,向她道謝,一方面也是想要為我這孫孫提提婚事的!」
陳益南沉聲道:「邵老太太若是因為我的學生因令孫而受傷心中愧疚,卻大可不必用這樣的法子彌補!」
邵老太太忙道:「卻不敢說是彌補,若能娶到黃姑娘,那是邵藻的福分,又怎敢說是彌補?自家人知自家事,我家的家境實在沒什麼好提的,但我這孫子確實不差,明年秋闈,若不出意外的話,考中舉人肯定應該是沒問題的。說起來,我家前些年地賣光了,連自家的房子都要租給別人住才勉強維持下了生計,也就是阿藻爭氣,早早地考中了秀才,又仗著能寫會算,一邊念書,一邊還能賺下錢讓我安安生生地搬回家去,重又買了幾畝地,還能有那麼一半個丫鬟伺候。陳大人,我不敢說我的孫兒是人中龍鳳,但他確實是能撐得起家業來,當得起個男子漢的身份,若能有幸娶到黃姑娘,也定不會辱沒了她去。」
邵老太太這一番話下來,陳益南沒有接茬,但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意,一旁的袁嘉一看陳益南這態度,哪裡還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犯了什麼錯誤?嗨!光想著自家外甥出身不凡,能娶到黃鸝卻也算得上黃鸝的福分。卻忘了黃鸝雖然只是個小鄉紳的女兒,可是陳益南作為一個平民出身的女子,能做到六品官,那定然是比同級的男人更多出幾分傲氣的,自己方才實在應該多誇黃鸝幾句的!不過也好說,這就是個態度問題罷了,自家的外甥條件擺在這裡,陳大人應該知道輕重。
想到此處,袁嘉笑道:「卻也是巧了,我今日過來,也是為我的外甥向黃姑娘提親的!我這外甥雖比不得邵藻連中三元,卻也已經連中兩元,過幾日便要去參加院試,想來總也能考個秀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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