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誰來當家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一些存在感特別差的人,就像自身是透明的一樣,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場合,他們非常容易被忽略,上司交辦公務沒有他的份,同僚請客會把他給忘了,就連青樓老鴇討要賞錢的時候,也唯獨不向他伸手。瑞州通判左旭無疑是這一類人當中的佼佼者,他十六歲中了舉人,三十六歲才被安置到瑞州任通判,然後便無所事事地在這個職位上混了十年,既沒有得到過上司的賞識,也從未遭到過惡意責難,到現在,府衙內甚至還有大部分衙役不知道有他這號人物。當然,存在感差有時候也未必是壞事,就拿這次知府連同其他官員一起失蹤來說,若非左旭是個隱形人,壓根就沒人想到過他,他保不齊就跟著去了樊陽,做了殭屍的口糧。
冬天的黎明前夕顯得格外陰冷,南城葫蘆街凍得連聲狗叫都沒有,站在豪紳方威府外的左旭耷拉著腦袋,雙手攏在袖子里不停跺著腳取暖,時不時用肩膀撞一下門上的銅環。自從信王朱由檢來了之後,作為瑞州府現存級別最高的官員,左旭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可是大權在握的喜悅感還沒撐過兩天,立刻就被殘酷的現實敲得連渣都不剩——衙門一窮二白,百姓驚恐不安,屑小滋事搗亂,豪紳為富不仁,再加上蒙山殭屍,誰能當得了這個家啊?
樊陽的流民需要安置,這是信王親口下達的命令,別的可以不顧,這個得盡心儘力去做,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面對早就被掏空的府庫,左旭思來想去,只有求助於已經壯烈的前任知府的小舅子方威,看看是不是能弄些錢糧周轉周轉,起碼挺到信王離開的那一天。
頂著肆虐的寒風等了約莫柱香時間,厚重的宅門終於在一陣嘎吱聲中開了條小縫,左旭慌忙貼了上去,彷彿生怕對方關門,右手按在門沿上說道:「在下通判左旭,有急事求見你家老爺!」
從門縫裡伸出來一支小燈籠,直撲撲照著他皺巴巴的臉龐,只聽一個娘娘腔的聲音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回答道:「我家老爺睡了,有事明兒再來吧。」
一隻腳踩在門檻上抵住門,左旭空出手飛快摸出幾粒碎銀子,塞了進去說道:「麻煩小哥幫忙通報一聲,實實在在是情況緊急,否則我也不好意思這個時候來打擾。」
燈籠縮了回去,緊接著一聲清脆的「呸」,那些碎銀子全部扔了出來,砸在左旭臉上,「你打發叫花子呢?」
低頭看了看陷進雪中的碎銀,左旭嘆了口氣,心想那可是我半個月的俸祿啊,咬牙恬著臉道:「小哥莫生氣,我是奉了信王之命前來求見你家老爺的,所以——」
「信王?」門縫擴大了一倍,那小廝探出頭來,果然眉清目秀,大半夜臉上還抹了胭脂粉,難怪讓左旭在門外等了這許久。他朝左旭身後看了看,輕蔑笑道,「信王又怎麼樣?告訴你,我家老爺可是宮裡寥公公的乾兒子,識相的趕緊滾,否則家院出來,看不打折你兩條狗腿!」
左旭只道方威是知府黃大煒的小舅子,乍聽這話著實愣了一下,手抵著門傻笑琢磨了半天,怎麼也想不起來宮裡還有這樣一位姓寥的公公,居然連他乾兒子也不把信王放在眼裡。
小廝愈發得意了,伸出玉手在左旭胸前推了一把,「滾開啦——」
左旭還想說些什麼,不料小廝動作快得很,砰地一聲就把宅門給關上了,一時間愣在門口哭笑不得。
這時街頭一匹快馬疾馳而來,馬上那人還在老遠就扯著嗓子喊道,「大人,大人,流民已經進城了!」
心裡咯噔一下,最後瞟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左旭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嘆了口氣迎上前去,急切問道:「流民有多少?已經入城的有多少?」
「指揮使陸大人說前後總共有三千四百多人,已經入城的,我大致看了一下,約莫有一兩千吧。」
「有這麼多人活著逃出來了?」左旭那驚訝的表情好像恨不得整個樊陽全死光了一樣,他拽著那人的胳膊上了馬背,大聲說道,「快,載我回府!」
「大人,不是應該去西城安置流民嗎?」
左旭氣呼呼罵道:「你知道個屁!不解決吃的問題,怎麼安置流民?我這樣空著手去,還不被他們給撕碎了吃到肚子里啊?」
「那怎麼辦?陸大人特意囑咐我一定要儘快接你過去。」
左旭想都不想就說道:「趕緊回府!看看能不能從老丈人的牙縫裡再擠一點出來!」
「大人,前天你才剛偷了嚴老爺的棺材本,這個時候再去,恐怕——」
左旭唉一聲,「沒什麼恐怕了,熬過這陣子再說吧……誰讓我倒霉當了這個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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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讓我當家?」泡在熱水裡的姚龍怒吼一聲,差點沒從光著身子從桶里蹦出來,他瞪大了眼珠子盯著站在門口的蘇哲,氣呼呼道,「憑什麼?憑什麼?我一沒有功名在身,二不是朝廷官員,三更不是蠢蛋,憑什麼讓我來挑瑞州這個爛攤子?」
沉著臉的蘇哲睜開眼睛,「姚龍,正因為你沒有功名在身,若不抓住這個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將來如何出人頭地,難道想一輩子讓信王爺養著你嗎?」
毫不在乎地癟了癟嘴,姚龍反問道:「說得好聽,建功立業、出人頭地,這種好事你自己為什麼不留下來干?」
走進來順手帶上門,蘇哲拉過一張椅子,彷彿要跟姚龍打持久戰似的,「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我的責任是護送王爺回京,就算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跟這個責任相悖……別說有你護著信王肯定萬無一失之類的話,我的責任就是我的責任,不能讓別人來承擔,也不允許讓別人來承擔。」
姚龍仰面躺了下去,直到熱氣撲進鼻孔、鑽進心肺,暖洋洋得伸了個懶腰,這才雙手趴在桶邊,嬉皮笑臉地說:「蘇大人,朝廷有的是人才,隨便派個蹩腳的將軍來,也比我要好上百倍吧?」
蘇哲不置可否地看著姚龍,沉思道:「蒙山殭屍目前來說已經完全失控,長此以往必然會成為心腹之患,所以朝廷自然是要調集重兵來清剿的,只是尚需要一點時間來準備罷了。」
姚龍笑道:「那不就成了?」
蘇哲道:「不成!朝廷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準備,而這段時間,整個江西道都處於兵力真空的狀態,如果沒有人來遏制殭屍向周邊繼續擴散,那不用多久,等待朝廷的將是一支再也無法摧毀的殭屍部隊!姚龍,你能從殭屍口中搶回四千多百姓,我相信只要你在,殭屍的數量便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控制,這是上天賦予你的使命,也是你脫胎換骨的良機。」
姚龍眨了眨眼睛,好奇地問道:「蘇大人,你不會是因為王爺對我好,所以心生妒忌,想要送小弟一程吧?陳世榮有幾萬精兵良將,幾十萬白銀支持,幾百萬糧草支援,尚且被殭屍打得雞飛狗跳,而你又給我留了什麼,你茅山道的符術,還是撒豆成兵的法訣?」
蘇哲微微搖頭,坦然答道:「除了瑞州的百姓,我什麼都不能留給你,甚至連官爵暫時都沒有,我只能以應天司提督的身份,讓瑞州府上下官員聽你號令……但是我以祖師爺的尊嚴起誓,只要你能守住瑞州城,直到朝廷大軍到來的那一天,我會向皇上為你請命為應天司掌事,領正五品銜!」
姚龍咯咯直笑,拍著巴掌說:「嗯,好,你好大方……」忽然臉色一冷,擺擺手道,「正五品,好大的官兒,要我拿命去賭,你真是異想天開!」
蘇哲絲毫不惱,接著道:「官階雖然不高,權利卻是很大,天下各家道派你可以隨意支使,哪怕是掌教見了你,也得禮讓三分!」
姚龍壓根就不在意這些,渾然沒了繼續聊下去的興緻,直奔主題道:「蘇大人,跟我說這些沒用,你自己去說服王爺吧,只要他下令,就是現在就去樊陽送死,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蘇哲苦笑道:「你明知王爺不忍,為何還要如此說呢?姚龍,其實我大可以從自家師兄弟那找人來,之所以跟你說這些,只不過不忍見你逆天行事罷了。」
姚龍這下真的惱了,想起樊陽北城那歷歷在目的慘烈情景,狠聲道:「逆天行事?我逆的什麼天,行的什麼事?我姚龍沒什麼大志,既不想輝煌騰達,也不想封王列侯,只希望能帶著紙鳶風光地回老家,在那幫沒少欺負自己的混混面前好好顯擺一下,順便造福一下鄉里,給自己換個好些的名聲,然後與邱紙鳶無憂無慮地生兒育女,終老一生……蘇哲,你告訴我,我這也算是逆天嗎?」
蘇哲無言以對,緩緩站起身,良久嘆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來瑞州?難道銀子還沒有撈夠嗎?」
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何必要跟蘇哲說這些呢?姚龍鬆弛下來,慢聲道:「我只是想著王爺在瑞州等我,便不由自主地眼巴巴趕了來,當然,能跟著王爺享受榮華富貴,也是一個主要原因!這樣說,你該滿意了吧?可以讓我舒舒服服地把這個熱水澡洗完了嗎?」
蘇哲垂下眼帘,「其實我並不是想讓你一個人面對蒙山殭屍,不用幾日便會有成百上千的道友從四面八方趕來,屆時瑞州城將成為一道堅不可破的屏障,而你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成為第二個能實實在在為王爺辦事的人。」
饒你花言巧語說盡,我就是充耳不聞!姚龍拍著水喊道:「行了,行了,你這話跟王爺說去,我聽著心煩!」
其實蘇哲到並沒有安著什麼歹心,無非是想著姚龍對蒙山殭屍非常了解,一方面能幫助朝廷儘快完成清剿工作,另一方面也如他所說,希望姚龍能幫著自己,時時在朝中護著信王,免他受人迫害。沒想到任何人都會竊喜的機遇卻被姚龍視為狗屎,蘇哲有點熱臉貼了冷屁股的感覺,訕訕退到門邊重重嘆了口氣,冷不丁有人撞開門衝進來,急忙閃到一旁。
冒冒失失闖進來的劉舉一眼瞧見蘇哲,暗呼糟糕,想要低下頭卻已來不及,只好硬著脖子沖他抱拳一禮,然後飛快跑到姚龍近前低聲說道:「老爺,信王在後院大發雷霆呢,好像方柳二位公公都被趕了出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姚龍一愣,「我們分開的時候都還好好的呀!」
劉舉偷偷掃了一眼遲遲不走的蘇哲,又降了幾個聲調,「我猜,或許跟柳姑娘有關,老爺是不是去看看?」
點了點頭,姚龍也不顧蘇哲盯著自己的眼神,從水桶中爬了出來,三兩下擦乾身子,穿上預先準備好的衣褲,大踏步朝外走,經過蘇哲身邊的時候笑道:「蘇大人不要這樣瞪著我,世上壞人多如牛毛,也不差劉舉這一個!」
蘇哲忽然一把抓住姚龍的胳膊,「我不管你是打算養虎為患還是狼狽為奸,總之你要跟在王爺身邊,就不能讓劉舉這個樊陽災難的罪魁禍首繼續活在世上。」
看了一眼身後冷汗直淌的劉舉,姚龍聳聳肩道:「佛家講究的是引人向善,道家追求的是**自然,無論哪一家都沒有扼殺歹人從良的規矩吧?蘇大人,你別跟我一般見識,更不要把劉舉這種臭蟲放在眼裡,你要著眼於天下大事,才算真的為朝廷分憂解難啊!」
說完甩手就走,姚龍本來就不是很會做人,討女孩喜歡的時候用盡心機,求銀子的時候也能好話說盡,可若是對蘇哲這種沒銀子的主,他說話從來就不經大腦,市儈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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