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終於回來了

第二十章 終於回來了

如果連匡章這樣抱定主意在政事上不加干預的老將都勸齊閔王出兵救韓,齊閔王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拒絕了。救韓的風險其實並不大,北方的燕國還掙扎在復甦的痛苦之中,南方的楚國也陷入了內亂,根本無法威脅齊國。

在狐嬰前世的時空里,齊國不出兵的外部威脅顯而易見:燕國重用樂毅、劇辛,整軍勁武,國力恢復飛快。南方的楚國也時刻虎視眈眈地看著齊國。現在燕國沒了趙國流失的一流人才,楚國因為富丁鄭朱本來沒有的出使而內戰,齊國的外部環境居然出奇地安全。

宋國因為佔了薛邑,更激發了宋主父的野心,以臧孫為將,發兵車三百乘,步卒兩萬,前往韓國伊闕協防秦國。

狐嬰作為使節自然沒有跟著齊軍進發的理由,而是在得到齊閔王的國書之後便快馬疾馳返回邯鄲。以狐嬰的身份,理該坐車,但是狐嬰自己也是求戰心切,哪裡受得了滿滿顛簸回去?

兩世為人的狐嬰,無論怎樣都無法擺脫武人的烙印。而與強敵一戰,正是天下武人的畢生追求。狐嬰從第一次走出房門,看到身著輕甲的護衛開始,就明白自己這輩子還是一個武人的宿命。當狐嬰第一次確信自己居然生在趙武靈王末年,他更確信自己將要面對史上第一殺將——白起。

但是當這一刻終於到了自己面前時,狐嬰想起來的卻是司馬遷對白起的評價:「料敵合變,出奇無窮,聲震天下」。

現在的白起只是左庶長,還談不上「聲震天下」。不過伊闕之戰正是白起的成名戰。此戰,白起殲滅魏韓聯軍二十四萬人,俘虜聯軍主帥公孫喜。

狐嬰前世的時空里,趙國並沒有參戰。因為武靈王去世的十年中,趙國國政被公子成與李兌把持,處於一片混亂之中。而現在秦國征伐韓國,面對的乃是表面上將韓國視作盟友——且血性盎然的趙武靈王趙雍!

從趙雍以趙褶為統軍大將這點上,明眼人已經知道了趙雍的決心。

狐嬰與他的二十騎火狐賓士在山間小路,終於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到達了邯鄲。此時的狐嬰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連夜的趕路,雙眼已經通紅。

在見到趙雍的瞬間,狐嬰已經單膝跪下,雙手捧著齊王國書,顫聲道:「臣幸不辱命。齊王以匡章為上將軍,發兵五萬,援韓抗秦。」趙雍看著風塵僕僕的狐嬰,弱冠之年的稚氣已經被風霜磨去,尚存的一絲也被青色的鬍渣隱藏起來。

「小狐嬰辛苦了。」趙雍突然發現自己的聲調有些怪,將近一年沒有見狐嬰,居然是如此的想**,這份思**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兒子。

狐嬰聽到趙雍還用最早尚未入仕時的稱呼叫自己,不禁也是心頭一熱,垂首道:「大王,臣請領兵出戰!」

趙雍拍了拍狐嬰的肩頭,以少有的溫柔對狐嬰道:「你先起來。」

狐嬰一拳砸在地板上,以示自己請戰的決心。

趙雍無奈,道:「小狐嬰才回來,何必如此急著出戰?」狐嬰微微平了策馬賓士的粗氣,道:「大王,臣要在戰場上會一個人。」趙雍抬眼前方,良久方道:「秦將白起。」狐嬰吃了一驚,道:「大王知道?」趙雍苦笑道:「小狐嬰看似從容,淡泊名利,只是武將爭勝之心卻是天下武者所共有的啊。」說著,趙雍躬身扶起狐嬰。狐嬰無奈,只得先站了起來。

趙雍道:「白起以弱冠之年已經位至左更,與小狐嬰相較也毫不遜色啊。此番西秦舉國同仇,如此重任卻交給一個二十餘歲的稚子,可見白起之強已經是秦國公認的了。」

狐嬰聽說白起才二十齣頭,不禁一怔,又聽趙雍說他已經是左更了,脫口道:「不是左庶長么?」趙雍笑道:「小狐嬰在外奔波,不知道半年前白起攻陷新城,已經被升為左更了么?」狐嬰臉色一紅:「臣閉塞,並未聽聞。」

趙雍嘆了口氣,道:「此戰雙方人數相差不遠,地利算是聯軍佔優。只是秦軍乃是哀兵,與之爭鋒實在不智。」狐嬰的熱血總算被冷了下來。自從自己領兵征戰,不過都是百人左右的小戰鬥,這種數十萬人的大仗甚至見都沒有見過。莫說趙雍不放心,就是連自己也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尤其對戰的還是白起。

「莫若避過兵鋒……」趙雍輕輕對狐嬰道。

狐嬰抱拳道:「大王。若是大王不信臣能領兵迎戰,只需給臣一支偏師。」趙雍想起自己第一次領兵,也差不多是狐嬰這個年紀,不由有些心動。

趙雍握著劍柄,踱步良久,毅然道:「我便將原陽軍給你!你可在武安編練配裝,若是趕得上,就以你為左將軍,協助趙褶將軍抗秦。」

狐嬰單膝下跪,一拳捶心,激動之情溢於言表,朗聲道:「多謝大王。臣必當凱旋而歸,不負大王厚望!」

趙雍讚許地拍了拍狐嬰的肩膀,笑道:「回家看看吧,快一年了。對了,你小子去了趟韓國,韓國就丟了一位公主,可有什麼要報給寡人聽的?」狐嬰頓時語噎,自己對韓陵到底是愛還是欲都分不清,這大王問起來還可以搪塞一二,家中長輩問起來怎麼辦?幽兒問起來又怎麼辦?

趙雍一拳砸在狐嬰肩窩,爽聲笑道:「寡人給你壓下了韓國來的使者,又致書韓王,把禮聘的事早日辦了吧。」狐嬰頓時心中松下了一大塊石頭:「大王百忙之中尚為臣操勞家事,臣萬死莫報!」

趙雍笑道:「只是小狐嬰家中,似乎有些不太平,還是早些回去看看吧,寡人就不留你在此進餐了。」

狐嬰拜謝,退了出去。

聽說家裡不太平,狐嬰登時就想到了韓陵欺負幽姬。幽姬年紀小,又一直被人欺負慣了,性子懦弱,又沒族人撐腰……韓陵雖然不很刁蠻,卻也驕橫慣了,周璇朝堂貴戚之間,性格堅韌,不肯讓人……

狐嬰想到這裡,已經下意識地又催了催馬兒,沖開了街上的人流。

大狐府與小狐府只隔了一層矮牆,矮牆還開了門,看似兩家其實一家。狐嬰本想先回家看看幽姬再去大府,誰知狐不疑知道自己孫子回來了,遠遠就安排人掃了街道,大開中門,五步一人,迎候狐嬰。

狐嬰這才想起禮法二字,跳下馬來,先進了大府。

狐不疑對自己的孫子已經滿意到了極點,不等狐嬰一一參拜家中長輩,已經拉了他與自己同席。同時命人去小府請二位少夫人過來。

狐嬰掃了一眼席間,發現多了很多從未見過的狐氏宗親,不過趨炎附勢乃是人之常情,也不該太過小氣。只是韓陵和幽姬來了之後,讓狐嬰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韓陵一副氣呼呼的模樣,幽姬則是垂頭緩行,落後韓陵一尺。

——莫非,韓陵真的欺負幽姬了?

狐嬰舉起酒爵,假裝飲酒,擋住了臉上的憂慮之色。等放下酒爵,已經滿面欣喜之情了。

韓陵見到了狐嬰,氣也消了,只是欲言又止。

二女行了禮便退入後堂。

狐嬰在前面應酬了半日。族人們又是噓寒問暖,又是溜須拍馬,席上好不熱鬧。狐不疑將狐嬰出使之後的事一一問來,狐嬰已經覺得這麼口述下來,簡直成了日記。

好不容易外面有人報道:「少理正劇辛,司寇樂毅,求見少爺。」狐弱正要說不見,狐嬰已經搶先起身,道:「二位義兄報官號進來,恐怕是軍國要是。小子告罪,待問過之後再來給諸位長輩敬酒。」狐嬰這麼說了,自然也沒人留他了。

狐不疑雖然捨不得孫子,還是朗聲笑道:「國事為重,果然是我狐氏家風!」眾人又將馬屁拍向狐不疑和狐弱,說得二人筋骨舒暢。

狐嬰才走出門,突然覺得身後有人拉著自己的衣袖。回頭看去,正是漸漸長成的狐絡。狐嬰前世沒有兄弟姐妹,自從這輩子有了狐絡這個弟弟,頗為疼愛,當即一把拉了過來,給了個熊抱。

狐絡知道哥哥從小就有匈奴人的這種習慣,和他那班親隨也是一樣,多年來早就習以為常了。只是狐絡體魄就是比之一般趙人也弱了很多,給狐嬰這麼一抱,已經是面紅耳赤,咳嗽連連。

「哥還有事,等會回來跟你說話。對了,你怎麼不在席上?」狐嬰放開狐絡。

狐絡臉上充的血過了半晌才退了下去,支吾道:「弟弟有事要求大哥……」狐嬰重重捶了一拳在狐絡肩窩,笑罵道:「男子漢大丈夫,說話怎麼和個娘們一樣?我去見了兩位義兄再來找你。」狐絡諾諾。

狐嬰見到劇辛的時候差點認不出來了。劇辛原本是個翩翩美少年,出入勾欄不知迷倒多少少女。一年不見,居然兩頰深陷,眼眶通紅,黑色的眼袋上面就是布滿血絲的雙眼。

「三哥,你沒事吧?」狐嬰呆立在門口。

劇辛沖狐嬰凄慘一笑:「你走之後不久,大王命我兼任少理正,且權管你走前留下的那些麻煩。我自前日就開始通宵達旦將這一年來的變法以及民政整理出來,好及時給你。」狐嬰與兩位義兄坐了,心痛道:「三哥,變法之事利在當代,功在千秋,急不得的!」劇辛突然高聲道:「你當我是忙著變法!你走時留下的那些條款,那個不用人去盯著?光是那些就弄得我焦頭爛額。還有,我問你,那麼多孤寡殘疾收攏起來,那麼多陣亡士卒的家屬要養,哪裡來的錢糧?錢糧從哪裡來!」劇辛說到後面,已經叫了起來,嚇得狐嬰樂毅兩人不敢說話。

劇辛突然哭道:「我受不了了……我日日抄家,不知留下了多大的壞名聲了。他們說,現在小兒夜啼,只需說『劇辛來了』,小兒當即止住不哭……嗚嗚……」

狐嬰不料劇辛的壓力居然這麼大,憐惜地撫著劇辛的後背。

樂毅道:「三弟每日睡不過三個時辰,你走這一年真是把他累壞了。非但錢糧不足,四弟的變法還有些非議。」狐嬰不禁疑惑:「還敢有非議,他們不怕死么?」樂毅苦笑道:「便是大王也有疑惑。肉刑廢除之後,賊寇無畏,這如何是好?」狐嬰反問道;「廢了肉刑,不是還有苦役么?敢犯事的便罰作苦役,更甚者貶為奴隸,這還不行么?」

樂毅道:「照舊法,盜馬一匹者誅。現在不過改成苦役五年,這不是鼓勵盜馬么?還有類似不少,四弟走的急了,沒好好論證。現在這肉刑只是邯鄲代郡試行,大王說緩緩再推廣全國。」

狐嬰扶了扶額頭,道:「大哥,你掌控司寇署,犯罪之人是否多了難道大哥還不清楚么?」樂毅苦笑:「我只覺得日日忙不過來,哪裡還有那閑心算計犯人多寡?」

狐嬰大驚,道:「大哥莫非沒有將人犯編輯在冊?」

樂毅搖頭。

狐嬰嘆道:「這是小弟思量不周。大哥回去可請門下為吏,編輯檔案。將每個罪人的姓名年齡籍貫,所犯事由,所判罪罰一一記錄在案。如此雖然多費人力,卻可以知道犯罪之人到底是增了還是減了。我們並非一定要立挺新法,只要於國有益,便是廢了新法再用舊法亦無不可。」

樂毅驚嘆道:「果然是四弟想得周到。為兄怎麼沒有想到!」不等樂毅說完,劇辛已經一把拉住了狐嬰,哭道:「四弟啊,哥哥求你,怎麼也得給弄些錢糧來啊。此番趙褶將軍出征,番吾倉登時見底……眼下只有明年春耕的良種了,若是這仗一年半載打不完,哥哥我就沒法活了。」

狐嬰無奈道:「今年的收成不好么?」劇辛帶著哭腔道:「年中時就從韓魏借糧了,秋收之後,大半的糧食還了回去。」狐嬰愣道:「幹嘛還糧?不能出錢么?」劇辛無奈道:「今年韓魏兩國也是豐收,糧價大跌,韓魏之人不肯吃虧,寧可討回糧食以作存儲也不肯賤價賣了。」狐嬰知道魏國從李悝變法開始就用「平糴法」,豐收時高價購入糧食,不使糧賤傷農。災害時低價出售糧食,不使奸商哄抬物價。

「三哥,你可以知道……小弟受命出戰伊闕?」狐嬰試探性問道。

劇辛似乎猜到了什麼,迴避道:「是么?四弟何時啟程?兄弟幾個好好聚一下。」

狐嬰道:「還有萬餘新軍,大約一個月內就要到武安……」

劇辛心中一算,一萬新軍,就是不加營役甲奴民夫所耗,那錢糧……許是兩日沒睡,劇辛眼前一黑,已經直挺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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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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